昨日還是毒辣的天,夜間便是雨打芭蕉,落葉滿地,泥巴院里溝壑縱橫,黃河水也可以有涓涓細(xì)流。
王一平的老寒腿又犯了,不過這阻擋不住他忙碌的節(jié)奏,還沒等到妻子張?zhí)一ㄖ蠛迷琰c(diǎn),他便拖著老寒腿去地里視察。果然,玉米植株倒成一片。到了這個時節(jié),玉米已經(jīng)上穗,地里被雨水沖刷得跟院里一般。在來的路上,王一平雖然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現(xiàn)場的狼藉還是讓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扶起倒在腳邊的玉米植株,隨手扯了幾片干黃的玉米葉子,扭成一段草繩將倒下的植株綁在沒倒的植株上。王一平抬頭望望天空,烏云密布,顯然是在醞釀下一場大雨。他沿著小路又巡視了一圈:看來遭殃的也不止是我家的地。王一平心里一下子輕松了許多,不過還是有些人家的玉米沒有遭到夜雨的摧殘,那些玉米完好的人家,今年換了新種。早知道自己也換上新種了,就算是新種磨成米不好吃,但植株粗壯,根系發(fā)達(dá),產(chǎn)量高,喂牲口也是好的?上Я,播種時怎么就死腦筋呢!
孫子孫女們七七八八吃了面,張?zhí)一ㄩ_始分配任務(wù):大的四個孩子去地里割菜,較小的兩個去打面。這兩天母豬就要產(chǎn)崽了,對于吃可不能虧待。
孩子們快開學(xué)了,這堆娃的保險得要一筆錢,大孫子大孫女的褲子鞋子破了洞,三孫女、小孫子的書包實(shí)在是不能再將就了,家里的米和油也所剩無幾。等賣了這窩豬崽,可以有給孩子們買點(diǎn)肉吃,沒有什么突發(fā)情況的話,接下來小半年的開支也有了著落。去年的收成快要消耗完,今年的收成還在地里,可一夜風(fēng)雨又要減產(chǎn)不少,看來還是要買點(diǎn)玉米才能接上今年的新糧。下個月三場酒席,禮金又是一筆支出。月初大兒子來電話,這個月孩子們的生活費(fèi)已經(jīng)收到,中旬已過,還沒接到二兒子的電話,估摸著包工的又拖工資。
豬崽還沒有出生,張?zhí)一ň捅P算著那筆錢的去處。
天空喝飽墨水后要開始傾瀉了。四個割菜的孩子撐起傘,在雨中洋洋得意,出門隨手帶著傘總沒有錯。雨點(diǎn)掉落在泥土上的聲音淅淅瀝瀝,拍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劈里啪啦。雨勢越來越大,山溝對面的房屋變得朦朦朧朧,就算是穿了高筒膠鞋,都難免濕了褲腿。
王一平垂頭喪氣回到家,沒注意到少了孫子孫女們的吵鬧,妻子張?zhí)一ù叽僦衙娉粤。王一平舀了兩瓢湯,面已?jīng)糊成了一團(tuán),他往碗里夾了兩筷酸菜。似乎還缺少點(diǎn)什么——王一平吃面必備,大蒜。如往常一樣,王一平吆喝著大孫女剝蒜,沒人應(yīng),又吆喝三孫女。
“你是一個勁兒地叫喚什么,他們?nèi)ジ畈肆。?/span>
妻子張?zhí)一ㄈ咏o他幾瓣剝好的大蒜,又回到廚房。王一平朝窗外望望,有一道流淌不止的雨簾。
“下這么大的雨,讓他們?nèi)ジ钍裁床税!?/span>
“去的時候沒下雨,誰想到它這么快又下起來。那三頭豬等著要吃食,不多備著點(diǎn),再下個一兩天,溝水漲了你去割!”
“昨天不是才割回來嘛?”
“昨天小貴去割的,他一個人能背得了多少,三頭豬,不夠兩頓,你一天屁事兒不管,吆喝倒來勁。孩子們帶了傘,淋不著!”
王一平埋頭吃完碗中的面,隨便薅了一個肥料袋子頂上,踱到豬圈看豬去了。母豬慵懶地躺在墻角的草堆上,肚子圓鼓鼓的,還有艱難的喘氣聲,食槽里還剩半槽豬食,看來它沒什么胃口。王一平皺著眉頭,現(xiàn)在,連豬都變得挑食吶,在我們那個年代,還要逢年過節(jié)才有那么一餐哩。這一胎應(yīng)該能產(chǎn)個十五六只,挑就挑點(diǎn)吧。
雨停了,四個孩子手上的泥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溝水比剛才大了些,踮腳的石頭只露出雙掌大的皮膚,孩子們趟過溝,爬上小坡,因?yàn)橄逻^雨,坡陡地滑,每抬一次腳都要掌握好力度和角度,至于要用什么樣的力度跟角度,孩子們心中有數(shù)。地心引力拽著竹簍,竹簍拽著雙肩,膝蓋透著酸麻,四個孩子急切需要一個土坎歇歇。過了這個陡坡,會有供負(fù)重的人歇憩的地方,孩子們想要快一些到達(dá)土坎,奈何肩上的重量限制了速度。
王一平又踱到馬路邊,偶遇張三李四王五,正好,湊成一桌牌局。王一平可不打牌,就算是輸了一塊錢,他也覺得心疼。馬路兩旁是高高的苦艾,再往外是高矮不一的平房,道路上布滿泥塘,圓的,橢圓的,過往的車輛總是一陣風(fēng),司機(jī)腦袋里可不會有個寫著“路有水塘,減速慢行“的牌子。張三李四王五掃興而去,王一平尋了個背路雨棚坐下,這會兒遇上了王二麻子,寒暄幾句,王二麻子該去偶遇張三李四,湊滿牌桌了。王一平掏出腰間的煙斗,細(xì)致地用白紙裹上烤煙,再慢慢點(diǎn)火,然后品嘗這難得的悠閑。雨又開始淅淅瀝瀝,王一平抽完一桿又來一桿。大孫女慌慌張張跑來,母豬要生了。
母豬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不過有人比它更著急。張?zhí)一ㄇ捕䦟O子去請村醫(yī),孩子們在圈門前圍成半圓。第一只小豬崽出來了,粉粉嫩嫩,只是它一動不動。村醫(yī)來了,王一平遣散了圍觀的孫子孫女們和聞訊來看熱鬧的鄰居小孩,趕忙給村醫(yī)讓位置。村醫(yī)嫻熟地輕捋母豬的肚子,下一只小豬崽出來了,會動。
產(chǎn)崽結(jié)束,共十五只,活著十二只,村醫(yī)洗了手,與王一平并排坐在屋檐下閑聊,這是工作結(jié)束后的常態(tài)。村醫(yī)很忙,人有問題找他,牲口有問題也找他,誰讓他是村里唯一的醫(yī)生呢。
“今天沒趕上好日子,還是多虧了你。”
“我也不是白忙活,一胎那么多只,擠死一兩只正常!
……
村醫(yī)終于拿著一條好煙出了小院。王一平三步并兩步跨到圈邊,粉粉嫩嫩的小豬崽啊,下半年靠你了。王一平譴孫女找來絨草,給母豬鋪了更柔軟的床,又自己動手在圈里牽了電燈。張?zhí)一ㄔ谠罨疬厹?zhǔn)備豬的吃食,大鍋里煮的東西散發(fā)香氣:大半鍋水,兩簸箕白菜,倒入一大盆苞谷面,攪拌,煮熟,再倒入半包鹽,攪勻。在張?zhí)一ǖ哪甏,人都沒這么好的待遇。
大孫女做好晚飯,天已經(jīng)全黑。王一平換了大碗,盛滿飯菜端到圈邊,大口大口地扒著飯,圈里母豬吃得“咚咚”響。剛出生的豬崽很脆弱,容易被自己的母親壓死。上次大孫子看豬,讓母豬壓死兩只,王一平不敢把看豬的活兒交給孫子孫女們,他要親自守。
鄉(xiāng)間的十點(diǎn),是入夢的時間,左鄰右舍的燈光熄了,孫子孫女們都睡了,張?zhí)一ńo王一平披上一件藏青色中山裝,回屋熄燈了。小豬崽們迷著眼,在母豬肚皮前臥成一堆,母豬也睡得安穩(wěn),只有王一平還眨巴著眼睛,看著那堆粉嫩嫩的豬崽,他并不覺得困。
小豬崽初生時被守護(hù),它們可愛,惹人歡喜,等它長大,不免要用它的血肉,去償還曾得到過的守護(hù)。
黑夜的混沌包裹了村莊,有一處昏黃的光亮是例外。混沌的天下起混沌的雨,淅淅瀝瀝,劈里啪啦,那光亮變得水霧朦朧,有個人撐起傘,擋住雨滴拍打地面震碎的水花,還有被水花帶起的泥漿。破曉前,這雨會悄悄停下,王一平知道它是何時來,又是何時去的。
(編輯: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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