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張二棍并不陌生。第一次采訪,是因為他參加“青春詩會“;這一次采訪,是因為他獲得“趙樹理文學(xué)獎”!扒啻涸姇笔侵袊姼枞ψ永锏狞S埔軍校,是中國最高級別的詩會,也是所有寫詩的人夢寐以求的!摆w樹理文學(xué)獎”是山西省具有最高榮譽的文學(xué)獎項,也是山西所有寫詩的人夢寐以求的。張二棍,80后,摘取了這兩項文學(xué)桂冠。
張二棍,本名張常春,山西代縣人,大同217地質(zhì)隊職工。他是經(jīng)歷過社會淬煉、經(jīng)受過苦難的人。對于他來說,詩歌類似于黑夜曠野里的一絲微火。樸素、純粹、隱忍、悲憫、痛徹、虔敬、荒蕪、冷徹、向下、沉入,這是張二棍的精神態(tài)度和詩歌質(zhì)地。他用詩歌來喚醒自己,詩歌是他的替身。張二棍是隱忍的,他的詩是精神重負之下壓榨的結(jié)果。張二棍和同時代的很多詩人一樣懷有愁苦,但是他的鄉(xiāng)土和鄉(xiāng)愁卻并不是廉價的。他還是一位徘徊式的行吟者,這位地質(zhì)隊員轉(zhuǎn)換成詩人身份時就具有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精神托缽僧的象征。作為鉆工勞累一天之后,在曠野上躺下來與頭頂?shù)男强障嘤觯谒磥硎羌苊篮玫氖虑椤?/span>
張二棍的詩作入選多種詩歌選本,出版有《曠野》《入林記》等詩集。曾獲《詩刊》年度青年詩人獎、《詩歌周刊》年度詩人獎、華文青年詩人獎、《長江文藝》雙年獎、海子詩歌獎、《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首屆華語青年作家獎、首屆李杜新銳詩人獎等多種。他寫的這些詩歌和事物對應(yīng)的時間基本是靜態(tài)和凝固的,這是凝視、冥思的結(jié)果!拔蚁M麩o論寫兒女情還是風云氣,都能夠充分調(diào)動自己的感官與意識,把這個我看慣了的聽膩了的世界,重新認識一遍,讓它鮮活、生動、誘人!睆埗髡f。
短暫的開心過后,應(yīng)該把榮譽交還給以趙樹理為代表的前輩
山西晚報:“趙樹理文學(xué)獎”是山西省具有最高榮譽的文學(xué)獎項,是鼓勵和引導(dǎo)作家創(chuàng)作優(yōu)秀文學(xué)作品,推動文學(xué)事業(yè)的大繁榮與大發(fā)展,建設(shè)和諧文化,為廣大人民群眾提供優(yōu)質(zhì)精神食糧的獎項。您獲得了2016-2018年度“趙樹理文學(xué)獎”,當時什么心情?
張二棍:當一個人踟躕的寫作,得到了大家的認可、鼓勵、鞭策,首先應(yīng)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何況沉甸甸的趙樹理文學(xué)獎,意味著故鄉(xiāng)對我這個寫作者的體認與重視。但短暫的開心過后,我應(yīng)該把這個榮譽,交還給以趙樹理為代表的前輩和同時代的優(yōu)秀山西作家們。是燦若星辰的他們,用一枚枚漢字,書寫著這片大地上的草木山川與風俗人情,是他們攜帶著各自的使命,在一張張白紙上匍匐前行,抵達了一塊塊精神的高地。而我,與前輩,與同時代的很多作家相比,尚有太多不足和差距。我想,我必須繼續(xù)潛心,爭取讓自己名符其實,對得起趙樹理文學(xué)獎,更對得起那些幫助、肯定過我的人。
山西晚報:“趙獎”應(yīng)該是您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一個里程碑。為了這個目標,是不是在詩歌的道路上走了很長時間?
張二棍:不喜歡多說話,就迷戀上文字。繼而,覺得詩歌更快速直接,甚至是可以獨樂樂的。所以,就把分行當成訴說了。
十多年來,詩歌已經(jīng)成為我生命里不可分割的胎記和血液。我也把一次次寫作,當成一次次哺育。希望我寫下的那些文字,像我誕生出的另一個生命,散發(fā)我的體溫和心跳,記錄著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與呵護。我不是什么天賦出眾的人,更沒有掌握詩歌寫作的秘訣,我只能藉著自己的一點點意念、信念,去追逐每一句詩歌。余生,也無非如此吧。
更愿把“入林”當成逃遁或者尋覓代表了我初期的追求和向往
山西晚報:您獲獎的詩集的名字為什么叫《入林記》,讓人很容易和武俠小說聯(lián)系到一起。
張二棍:《入林記》這個名字,是其中一首詩。像您說的,這仿佛武俠小說。當然,也可以是一部偵探小說、一部紀實散文……我想說的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更愿意把“入林”當成逃遁,或者尋覓。我喜歡山林,曾無數(shù)次深入其中,當我流連在或葳蕤或蕭條的草木之間時,獲得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安靜。我覺得安靜是一種力量,也是一種知識,更是一種莫大的快樂。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就可以向萬物汲取智慧,也可以發(fā)現(xiàn)全新的幾乎從未遭遇過的自己。
山西晚報:“腳下/依然傳來枯枝裂開的聲音/北風迎面,心無旁騖地吹著/傾覆的鳥巢,倒扣在雪地上/我把它翻過來,細細的茅草交織著/依稀還是唐朝的布局,里面/有讓人傷感的潔凈/我折身返回的時候/那叢荊棘,拽了一下我的衣服/像是無助的挽留。我記得剛剛/入林時,也有一株荊棘,企圖攔住我/它們都有一張相似的/謎一樣的臉/它們都長在這里/過完渴望被認識的一生”。這首《入林記》是在什么情況下寫的,主要想表達什么意思?
張二棍:這并非一首出色的詩歌。但我想,它起碼是某個瞬間我個人心境的寫照。塵世上,時空更迭,草木枯榮,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叢荊棘,有多少人家就有多少鳥巢。當我感慨它們的時候,其實也是在審視自己。寫每一個作品,都應(yīng)該是順其自然的事,就跟我們餓了一樣。你的情緒、感覺和認知,迫使你必須要吐露一些什么,于是,有人拿起了筆,有人拿起了其他。大概就是這樣吧,他們也是。拿破侖和卡夫卡是這樣,李清照和曹雪芹也是。這首詩,談不上好,它代表了我初期的追求,也代表我的向往。我的初衷,就是想通過詩歌,構(gòu)筑一個平衡。但最終的結(jié)果,可能是轟然倒塌。
面相這事兒,真不賴我 看慣了聽膩了的世界,要寫得更鮮活
山西晚報:文如其人。有人說,您的面相看起來就很底層、很滄桑、很接地氣。如果把您拉到大街上、人群里,沒有人會想到這個看起來木訥、友善、單薄、黑臉膛、小眼睛、淺眉毛、深眼眶的北方漢子會是一位詩人,更多會認為您剛從工地、礦山、煤窯和莊稼地里干活回來。
張二棍:面相這事兒,真不賴我自己。我不是看起來很底層,很滄桑,是本來如此。就像您說的這些,我確實是一次次剛剛從礦山、工地、田壟間干活回來的那個人,而寫詩只是我的一個愛好,一條孤旅,一次白紙上的叩問,一回腦海里的深潛。詩人,既非職業(yè)技能,也無法養(yǎng)家糊口。我需要一邊寫作一邊工作。工作,無非是一個人怎樣活著,而寫詩,讓我明白活著是為什么。
山西晚報:“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像極了一根根稻草,往一個叫做‘張常春’的人身上壓迫著,我越來越重越來越害怕,我希望尋找到一個‘張二棍’和我一起來背負這些要命的東西,我希望這個‘張二棍’能夠用字句把這些稻草運送到紙上,這樣我會輕一些……”為什么您會有這樣的狀態(tài)?
張二棍:我想,每個人的一生都有或多或少的悲劇,每個人都有無數(shù)次不為人知的困厄和掙扎。當我們以為語言足夠準確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把自己關(guān)在一個狹窄的籠子里了。所以,語言永遠局限著我們,永遠在蹩腳地描述著我們思想的千萬分之一。所以,當我想要描述自己過往的時候,永遠有種啞口無言的感覺。我曾有將近二十年的時光在荒郊野外出沒,但我卻無法捕捉住那么多年里的自己……我害怕這種白駒過隙的感覺,恐懼自己在時光流逝中一無所獲的悲劇。我的寫作,也是抵抗這些,所以抓住每一點記憶,努力去把它們放在紙上。
山西晚報:《太陽落山了》《一個人沒有首都》《消失》《白發(fā)如慮》……單看作品的題目,就感覺有一點壓抑。這是您創(chuàng)作的一種風格,還是來自內(nèi)心的一種釋放?
張二棍:大多數(shù)人或許終生不可能有只言片語被人記住和傳誦。他們的榮辱是瞬間就可以忽略的榮辱,他們的得失是落進塵埃里的得失。我不是個有意要反抗任何技巧、任何流派或者詩歌觀念的人,只是想用自己喜歡與擅長的形式記下來。我害怕我這樣一個健忘又平凡的人,遇上那些容易被漠視和遺忘的人或者事,像白云遇上青煙,像一只蜉蝣遇上另一群蜉蝣。
不知道別人如何理解悲憫和濟世這些詞,我覺得這樣的詞太壓抑了。我寧愿把它們?nèi)ブ脫Q成另外的表述,比如愛,比如關(guān)心,比如分擔,比如同情,比如共同體……我覺得,詩人的天職就是重新理解和審視這個世界上的萬物,許多問題雖然也無力解決,也無力挽回。但一個詩人或者一首詩歌,本來就不是解決問題的,我們只要提出、提供、提醒。
我希望詩歌像一枚扔出去的石子一樣,能夠讓一些讀到它們的人,在心中蕩起一點點漣漪。我甚至希望詩歌是獠牙,是毒刺。當然,我更愿意,詩歌是繃帶,是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在美學(xué)的理解上,我是個雜蕪的人。包括我自己喜歡讀的書,也是三教九流,都會看一看。由此,影響到我的寫作,我成為一個語言上沒有自己獨特風格的詩寫者。而詩歌,卻是最需要偏執(zhí)和異數(shù)的文體。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這樣“怎么寫”的困境,我只能努力用“寫什么”來彌補自己的弱點。更多的時候,就這樣心存僥幸地寫著,含辛茹苦地寫著。我希望無論寫兒女情還是風云氣,都能夠充分調(diào)動自己的感官與意識,把這個我看慣了的聽膩了的世界,重新認識一遍,讓它鮮活、生動、誘人。
通過文字記錄底層悲歡不免會生出做個蜘蛛俠的感覺
山西晚報:為什么會一直堅持寫詩?
張二棍:十年彈指一揮,十年荒野行走,十年孤燈閱讀,十年風餐露宿。這十年,我看到了最底層的良善和幸福,也目睹了他們的掙扎與污濁。我見過三個被販賣的緬甸少女,困在晉冀交界的山村里,相互梳著頭,鬢角插著采來的野花,那一刻她們是幸福的;我見過一對困厄的夫妻,扭打在一起,最后又抱頭痛哭,那一刻他們是悲壯的;我在山頂見過一個牧羊人在風雪中行走,深一腳淺一腳去尋找他丟失的小羊,那一刻他是無助的……我想通過文字記錄他們的悲歡,讓他們的生命在我的詩歌中,得到一點溫暖的注視。
山西晚報:好詩的標準是什么?
張二棍:也許只有一條標準,好詩就是讓人念念不忘。
山西晚報:您在創(chuàng)作上有沒有困惑?如果有,是怎么解決的?
張二棍:我的腦海像個巨大的屏幕,閃爍著無數(shù)張臉。我生活在他們之中,看見他們繁復(fù)的日常,感受他們的愛恨情仇,生老病死。他們之中,藏有大善與小惡,藏有歡愉與憂傷。我寫作的初衷就是要去記錄啊。這個時代,許多人閉口不談價值觀、人生觀和信仰,是不正常的。作為一個用詩歌發(fā)聲的人,不免會生出在文字里做個蜘蛛俠的感覺,不免拿自己和李白杜甫比較,不免拿自己和同時代的優(yōu)秀詩人比較。我是渺小的,能記錄哪些人呢?他們可能是更加沉默的、無助的那些。我什么都沒有,只有筆,寫下來。這大概就是我的動力,也是我的無力。所以,我的困惑大概就是我寫作時,如何擺脫我的無力感。
鄉(xiāng)愁擴大成縣愁、省愁、星球之愁這一切,是我創(chuàng)作的源泉
山西晚報:您的詩有些是說老家代縣的,五臺山、雁門關(guān)、楊忠武祠都在那里。有年冬天我去代縣,茫茫雪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您的生命里,帶有鄉(xiāng)愁的詩有著怎樣的與眾不同?
張二棍:這確實是一個鄉(xiāng)愁坍塌的年代,許多我們傳統(tǒng)意義上的那種農(nóng)耕文明的鄉(xiāng)村,早已消耗或者變異。而人口的遷徙、通訊的發(fā)達、交通的快捷,也讓“鄉(xiāng)愁”越來越顯得矯揉和陌生。但我們的愁并不會減少,我們的鄉(xiāng)愁轉(zhuǎn)移了,變異了,鄉(xiāng)愁里的“鄉(xiāng)”變得更加微妙和不可言說,也許鄉(xiāng)愁擴大成了縣愁、省愁、星球之愁,也許鄉(xiāng)愁萎縮成了對一間舊房子、一個土瓷碗的房愁、碗愁。但愁仍然砥礪著也折磨著我們,每個人都是尋覓歸宿的游子啊……而我的寫作,從來都是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所以我還不配“新鄉(xiāng)土寫作代表”這幾個滾燙的字眼,我會努力。順便想提一下,那些集市上說順口溜的賣貨郎,葬禮上一聲聲把自己唱哭的哭喪人……是他們的聲音,還響徹在那一片片大地上,是他們用最質(zhì)樸的語言,為鄉(xiāng)土保留著最后的元音。
山西晚報:上世紀80年代,文藝復(fù)蘇,思想解放,對于詩歌是最好的時代。90年代以后,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文藝逐漸被邊緣化。直到現(xiàn)在,文藝又迎來新的發(fā)展機遇。說說您的想法。
張二棍:我尚在蹣跚學(xué)步,也是個摸索著石頭過河的人。每一個詩人都有自己的河流與旋渦,都有局限著自己的兩岸,都有自己想要流經(jīng)的疆域,想要滋潤的人群,想要匯入的海洋……當明確這一切的時候,就會自動生成適合自己的詩歌譜系、詩歌美學(xué)和言說方式。所有別人的方式,只能供參考。我只是努力,想讓自己變得好一點兒,變成自己希望的樣子。
山西晚報:作為鉆工,和詩歌搭界,什么感受?
張二棍:很早就喜歡寫詩。由于工作需要,常年在曠野中奔波。每當夜晚,在空曠的野外躺下來與頭頂?shù)男强障嘤觯羌苊篮玫氖虑。宇宙浩瀚,詩歌浩瀚。那些時間,能讓我更好的思考自己的創(chuàng)作。這個職業(yè)給我寫詩的人生很多給養(yǎng)。
山西晚報:您早期的詩歌與現(xiàn)在的詩歌比較,有哪些變化?
張二棍:自己也說不出有什么。這種變化,大概是持續(xù)而緩慢的,甚至是不自覺的。有人這樣生活,就應(yīng)該有人這樣描述。像現(xiàn)在的扶貧一樣,我們的土地上,確實還有很多無法優(yōu)雅和體面地生活的人。他們活著的初衷,就是我寫作的初衷,我希望自己的寫作是幸福的、快樂的,而不是疼痛的、卑微的。他們有割袍斷義,也有千里走單騎,也有他們的長恨歌、出塞曲……我們,不也是這樣的境況和際遇,不也一樣過著這樣的每一天么。所以,我去寫這一切,這是我寫作的源泉。他們的變數(shù),也正是我寫作的變數(shù)。
山西晚報:您的代表作是什么時候創(chuàng)作的?
張二棍:真不敢說有什么代表作。我知道自己的無能為力和力不從心的時刻,我見過自己抓耳撓腮和破綻百出的樣子。每一首詩歌,我覺得都有太多的缺憾和漏洞。我想,代表作應(yīng)該是一種獲得廣泛認可和普遍關(guān)注的文本。于我而言,我在期待這樣的詩歌,也許這一生,都等不到,也許某天會碰上吧。
山西晚報:下一步,在創(chuàng)作上有什么打算?
張二棍:繼續(xù)寫。繼續(xù)這樣不緊不慢去寫,懷著愛與關(guān)懷去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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