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論壇這種寫作與交流平臺十分風行的本世紀初，“十年砍柴”可謂互聯(lián)網(wǎng)上首屈一指的文史作家。十年砍柴本名李勇，早先因“閑看水滸”“晚明七十年”等系列文章收獲了大量讀者。近期，十年砍柴再版了十年前的圖書《閑話紅樓》，出版了深度解析晚清王朝的社會動蕩及個人命運的新書《家國與世情：晚清歷史的側影》。記者以此為契機專訪了十年砍柴。

年少時在山村砍了十年的柴

新時報：2000年前后，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各個論壇非常風行的時代，“十年砍柴”這個網(wǎng)名在論壇上廣為人知，您的一系列歷史解讀文章備受關注和歡迎，擁有為數(shù)眾多的讀者。聽說這個網(wǎng)名來源于您真實的農(nóng)家辛苦生活的經(jīng)歷？

十年砍柴：當年在BBS時代，起這個網(wǎng)名其實是沒有經(jīng)過仔細考慮的，那時候流行此類類似古代文人的四字名號的網(wǎng)名。我只是突然想到在湘中山村砍柴放牛的少年時光，便隨意起了“十年砍柴”。沒想到這個名字成了常用網(wǎng)名，或許這就叫“無心插柳柳成蔭”吧。

新時報：我們經(jīng)常會說勞苦的農(nóng)家生活經(jīng)歷也是少年時代的一筆財富�？墒遣恢缹δ鷣碚f，是否也有精神食糧不夠充裕的遺憾？請問您的青少年時代主要讀些什么書，這些書的來源是哪里？

十年砍柴：我的青少年時代在鄉(xiāng)村度過，處在圖書匱乏的環(huán)境里，饑不擇食，只要能夠借到的書，不管什么都能津津有味地讀下去。我記得小學四年級前后，除了當時孩子中間流行的連環(huán)畫外，我讀過豎版、繁體的《西游記》。因為家里正好有這么一個版本，但是家中沒有字典，我囫圇吞棗地認得了不少“老字”；再就是《水滸傳》，扉頁上還印著“揭露投降派宋江”的最高指示。

我記憶頗深的是讀過一本當時的主旋律長篇小說《海島女民兵》（后拍攝成電影《海霞》），對旖旎的海島風光特別向往。記得主人公生活的地方叫同心島，就像年少時看金庸武俠小說的少年心中最美麗的小島是桃花島一樣，我那時候心中想象的美麗海島就是同心島。長大后參加工作去浙江溫州出差，還特意去據(jù)說是同心島原型的洞頭島一游，以圓少年時的夢。

到了初中時狀況好了一些，我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是個文學愛好者。他是我同村的叔叔，訂閱有《十月》《當代》等文學刊物，很慷慨地借給我看。《紅樓夢》也是小學五年級畢業(yè)升初中的暑假從他那里借閱的。

《紅樓夢》中人物原型必有所本

新時報：大量紅學家和普通讀者都閱讀、品評、解讀《紅樓夢》，很多觀點是不同甚至是對立的。比如在秦可卿出身的問題上，劉心武堅持秦可卿出身皇家，周思源則不然。根據(jù)您在《閑話紅樓》一書中所寫，認同秦可卿“出身高貴”。您如此分析人物的依據(jù)是什么？

十年砍柴：關于《紅樓夢》中大觀園和諸多人物的原型，自這部小說流行以來就聚訟至今，俞平伯、胡適、吳世昌、周汝昌等大家皆參與其中。不過，我認為小說的創(chuàng)作來源于生活，必有所本，但原型的探究畢竟不是歷史考證�？甲C歷史上的事件，只有是與非的選擇，即某時某地發(fā)生某事，哪些人參與，結論必須是肯定的、排他的。但小說創(chuàng)作有作者的想象，如魯迅所言：“我常常把北平的李四、上海的張三合起來用，無錫的頭，紹興的身，杭州的腳，各方面挑選匯合起來寫�！毖芯空呖梢愿鶕�(jù)作者的經(jīng)歷分析小說中某個人物的原型最有可能是誰，但若言之鑿鑿說必定是歷史上某位人物，那就是膠柱鼓瑟了。

所以，我認為分析《紅樓夢》中的人物，可以根據(jù)常理和清代的政治、文化、社會制度以及歷史事件作一些必要的推測。我認為秦可卿出身不平凡，而非書中所言是一個寒儒的女兒。因為若是寒儒之女，能成為寧國府長房長媳，且嫁過來后受到包括長輩在內(nèi)的普遍尊重和呵護，太反常了。當然，說她是康熙廢太子的女兒，有此種可能性，若斷定就是，又把小說當歷史了，不可取。

新時報：認同您在書中對賈政、王夫人等人的理解和寬容，也認同書中所說“林黛玉如果嫁到賈家將來就是王夫人，紫鵑就是周瑞家的”。另外，《閑話紅樓》中引用了不少后四十回高鶚續(xù)寫的情節(jié)，感覺您對很多情節(jié)是認同的。請問對高鶚后四十回的續(xù)寫作何評價？

十年砍柴：高鶚續(xù)寫了后四十回，只是當下多數(shù)紅學家認可的一種結論，仍然有爭議。即便真是他續(xù)寫的，整個長篇小說的大綱應該在曹雪芹寫作時就有了。不少人續(xù)寫了后四十回，為什么只有高鶚的這個版本流傳最廣，原因還是他的續(xù)寫和原八十回合在一起，整體性最強，最能符合曹公的最初構想。

不管后人對這續(xù)寫的四十回挑出多少毛�。ㄔS多挑刺我以為是因人廢言、先入為主），但高鶚的續(xù)寫無論從人物結局、場景描寫、語言運用，還是相當精彩的，至少他寫出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凈”的大幻滅。至于留下賈府“中興”的尾巴，也是符合那個時代文人的普遍認識的，這正是中國傳統(tǒng)制度和文化的復雜性使然。即便曹雪芹本人，對那種制度的態(tài)度也不是徹底的、毫無猶豫的。

《紅樓夢》誕生后半個世紀，哪怕是“鴉片戰(zhàn)爭”中外國的堅船利炮敲開了清帝國的大門，如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那樣的精英，也仍然有“補天”的夢想。避開“宏大敘事”，還原個人歷史

新時報：對于晚清或者整個清朝時代，人們的興趣大多集中在帝王更迭和后宮粉事。您的這本新作《家國與世情》主要將目光聚焦在歷史浮沉中的臣民、官員，將帥甚至普通人。您寫作這本書的初衷是什么？希望讀者從本書中了解一個怎樣的晚清時代？

十年砍柴：梁啟超說過：“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譜而已�！边@是中國政治本位的歷史觀必然，而政治本位又是以處在上層的帝王將相為中心的。中國歷代王朝有史官，即官方對歷史的記錄者，留下的材料浩如煙海。后人研究歷史，獲得帝王將相的材料最容易，而普通人關心“宏大敘事”也是一種傳統(tǒng)的偏好，而無數(shù)人生活的小事被忽略了。

我寫這些文章，就是想避開“宏大敘事”，還原為一個個人的歷史。無論帝王將相還是升斗小民，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凡夫俗子，才能、際遇有差別，但人性無太大差別。在歷史的大潮面前，大人物的無奈感、無力感，一點不比小人物輕多少。所以我選擇了以“世情”這個解讀入手，來分析諸多晚清人物在歷史大轉折時的種種復雜心態(tài)和境地，以及人情世故對中國歷史演進的影響。

我不敢說希望讀者能從這本書了解什么“歷史的真相”，只想和讀者分享我的一些感受，關注“世情”在中國文化中的重要性。察人閱世，不可脫離時代背景和文化的土壤來作評論，進行簡單的褒貶。

新時報：現(xiàn)在人們閱讀方式的變化似乎帶熱了歷史，各個平臺寫歷史的通俗文章能收獲大量讀者。與此同時，一些人寫歷史筆觸也越來越通俗化，比如“蒲松齡的經(jīng)歷告訴我們，貧窮從來不是限制想象的理由�！睂τ诋斚碌钠胀ù蟊娕c閱讀歷史的關系現(xiàn)狀，您有何看法？

十年砍柴：喜歡歷史和以歷史為志業(yè)是兩回事。中國的歷史熱從來沒有衰減過。中國人的文化教育中，歷史知識是重點，甚至可以說中國人有一種“歷史崇拜”。無論是士人階層還是普通百姓，年少時接受的有家族歷史、地方歷史、國家歷史的教育；古代大儒教育皇家子弟，主要內(nèi)容是經(jīng)與史；而民間的私塾開蒙教材中，處處可見歷史典故。有了電視、網(wǎng)絡后，只是傳播的載體發(fā)生變化了，“全民歷史熱”依然得到延續(xù)。

無論什么時候，“通俗歷史”總比“高雅歷史”更有受眾，這是傳播規(guī)律決定的。畢竟只有少數(shù)人去讀二十四史即歷代史家的原著，通過《三國演義》了解漢末到晉初那段歷史的人，遠比通過《三國志》了解的要多。這個很正常，各取所需。但把歷史當作飯碗的很少，這也不難理解，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分工越來越細，專業(yè)化程度越來越高，以歷史為一生志業(yè)的畢竟只能是少數(shù)人。這個和愛好無關，而是由社會的產(chǎn)業(yè)結構決定的。

當然，如果多讀一些歷史書，即便不從事與歷史專業(yè)相關的職業(yè)，也對工作大有益處。歷史是對人類社會經(jīng)驗的總結，從事與人打交道的工作，歷史素養(yǎng)往往在不經(jīng)意中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