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多數(shù)讀者來說,普希金的詩歌中,最熟悉的莫過于《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墒亲x了王蒙的新長篇《笑的風(fēng)》(作家出版社)之后,才似乎對這首詩有了更深切的體會。
什么樣的生活欺騙了你?假如欺騙了你,能否一笑而過?“笑的風(fēng)”既符合小說主人公傅大成的個性,也符合王蒙的性情,有氣勢昂揚的斗志,也有云淡風(fēng)清的灑脫。小說既有橫跨六十余年的時間跨度,又有從魚鱉村到小鎮(zhèn)到世界各地的空間跨度。既有宏闊的格局和視野,又承載了歷史和現(xiàn)實的厚度,讀來卻很輕松,正是“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笑的風(fēng)》超越了《青春萬歲》的激越,也超越了《活動變?nèi)诵巍返臎Q絕,是對歷史的撫摸和吟唱,更是清明和超越。評論家孟繁華認為,《笑的風(fēng)》寫的是時代之風(fēng),是作家心靈的自由之風(fēng)。
《笑的風(fēng)》王蒙著,作家出版社2020年4月出版 定價:48.00元(精裝)
中華讀書報:《笑的風(fēng)》看得特別過癮。雖然并沒有經(jīng)歷過,可是讀來卻感覺寫得那么真實!愛情那么純潔,傅大成是“陳世美”,拋棄發(fā)妻白甜美,追求所謂精神的契合,可是他后來對于發(fā)妻的思念、懺悔也令人感動;他對白甜美和子女的傷害,是不可原諒的,可是他對于愛情的理想主義,對于感情生活的不將就,又讓人心生敬意?赐暧X得他是知識分子中很具典型的代表,他的又懦弱又勇敢的追求,又妥協(xié)又努力的掙扎,太豐富太真實了!雖然您也在小說中提到“小說家最反感的事情是閱讀人的對號入座!钡赐赀是忍不住要問:這個人物有原型嗎?寫作《笑的風(fēng)》的緣由是什么?
王蒙:五四以來,有許多作品,講封建包辦的婚姻的不合理,追求自由戀愛為基礎(chǔ)的婚姻,我深深為之感動。封建包辦婚姻制度,是激起中國的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資本主義的人民革命的根據(jù)之一。但我也看到,反掉了封建包辦,愛情與婚姻仍然多種多樣,千變?nèi)f化,有各種幸福甜蜜,也有各種苦惱變數(shù)。愛情怎樣才算成功美滿?怎樣會有種種遺憾?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本來想進那間房子,結(jié)果進入了另一間另一間房子,命運、感恩、懺悔、糊涂、贊嘆、微醺……這不可能不引起文學(xué)的關(guān)切。
自由的戀愛與婚姻,仍然有與生俱來的各種故事,各種酸甜苦辣,各種性格命運,各種道德困惑與智慧死角,更何況處在一個飛速發(fā)展的時代,飛速變化的地域呢?
中華讀書報:故事并不復(fù)雜,卻以隨處可見的各種時代符號,折射社會變遷。作為故事中出現(xiàn)的“王蒙”和講故事的人,這種親歷的角色,是否使您對小說主人公多了一份關(guān)切和同情?您如何看待傅大成和他的愛情?
王蒙:我的人生經(jīng)歷,年事,使我一寫到什么人物、 情節(jié),各種歷史與時代的浪花、記憶、感慨、懷戀、蹉跎、像風(fēng)雨雷電一樣地迎面撲來。沒有辦法,傅大成被結(jié)婚是昨天的中國的痕跡,他太窩囊了,我也替他憋了一口永遠為之痛惜的惡氣。但以白甜美的特色,她完全有可能獲得大成的相當(dāng)一部分心。尤其在政治運動中,白氏帶來的是當(dāng)時可能的安穩(wěn)的好日子。生一場病,傅大成的男女之情、共同兒女的雙親之情外又加上了感恩之情,叫做恩愛之情。然而,改革開放給了大成、甜美、阿龍、阿鳳一家以新可能,新的機遇,新的要求,新的“得而后知未得,富而后憾貧瘠,學(xué)而后知不足,愈而后知有病”。這也是發(fā)展中的新挑戰(zhàn)新問題新麻煩吧。而杜小鵑的“歷史”也留下了后遺癥。不多說了,請看小說。
中華讀書報:作家是什么?小說中借白甜美的口,評價“作家神經(jīng),蒙人,作家折騰人、坑人,作家敗家,作家靠不住,作家還得罪人。老是犯錯誤,找倒霉、受處分。有了什么來著,你們叫文學(xué),就沒有了好日子……”是否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您的觀點?當(dāng)了一輩子作家,您眼中的作家是什么?
王蒙:當(dāng)然,那不是我的觀點。甜美是聰明杰出但終究缺少教育背景的新農(nóng)民。我借機調(diào)侃一下,其實正反含義都有。橫看成嶺,縱成峰啊。
中華讀書報:能談?wù)劙滋鹈绬?她是傳統(tǒng)的包辦婚姻中的受害者,可她本身是沒錯的,甚至是完美的女性。您對她飽含同情的關(guān)注,是否也有更多的隱喻?
王蒙:人,國人,農(nóng)村中埋沒了多少人才,誰說得清呢?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更勇敢地去奮斗,去創(chuàng)業(yè),去戀愛,去勞動呢?我們可以不可以更珍惜、善待與己的生命,青春,機遇呢?我們是不是可以更充分地去面對改革開放帶來的發(fā)展的平臺呢?
中華讀書報:作為知識女性,杜小鵑有才華、有文化,對愛情大膽追求?墒侨狈ν樾。您怎么看待這個人物?
王蒙:杜小鵑比白甜美自信多了,兩個人沒有辦法比較。說到杜小鵑,也還算善良,她看到大成與白甜美離異的痛苦,她當(dāng)真說了 "要不,你還是回去吧" 做了同名的詩。
中華讀書報:寫這部作品,在小說技術(shù)上是否已不存在任何難度?比《人民文學(xué)》雜志多出的五萬字,多在什么地方?
王蒙:主要是傅大成與杜小鵑二人婚后的生活,改革開放后的種種,極感親切,但絕非一帆風(fēng)順的一切。有什么辦法呢?舊事難忘,新事難全,有得就有失,有親就有疏,而生活又是大江東去,新潮蕩漾,百態(tài)千姿,為它鼓一百次掌也不會覺得手痛,為它(為己)哭兩場,也很自然。
此小說越寫越改越感動我自己的首先是,記憶的親切與刻骨,歷史的生動與興致,時代的洶涌與奔騰,時間與空間的延長闊大的前所未有,視野的前所未有,各種情節(jié)的熟悉感滄桑感與百感交集,萬言難盡。
中華讀書報:《笑的風(fēng)》的知識性無處不在,音樂、文學(xué)、政治甚至交通工具,您如何看待這些龐雜的知識在小說中的價值?
王蒙:是構(gòu)建這個特殊的改革開放、大大開眼、拓寬生命與精神空間的時代與文學(xué)世界的需要,是歡呼與溫習(xí)我們的經(jīng)驗的需要,也是老頭兒順手一撥拉的結(jié)果。這是本書的一個特色。
中華讀書報:小說的大格局和大視野,自然與您的經(jīng)歷、胸襟、學(xué)養(yǎng)和見識等多方面有關(guān),也與您舉重若輕的駕馭有關(guān)。小說主人公是您熟悉的作家,且小說中出現(xiàn)了諸多我們熟悉的作家名字,包括陸文夫、邵燕祥、賈平凹以及天津大個子作家(一望而知是馮驥才)等等。寫《笑的風(fēng)》于您來說,還是相當(dāng)輕松愉快的吧?
王蒙:我們經(jīng)歷了中國的太多的變化發(fā)展,世界的變化發(fā)展,對一個耄耋小說人來說,世界越來越小,歷史越來越短,時代的符號俯拾即是,我自己也有符號性,我熟悉的人與事,我熟悉的日常生活吃喝拉撒睡,都有了極刻骨的文學(xué)性,既 可以極大膽地據(jù)實寫出背景來,又可以勇敢虛構(gòu)暢想,構(gòu)建出一個大大地延伸了時間空間的新世界,新視野,新格局,新筆墨。對于一個小說人,他當(dāng)然是其樂無窮。
中華讀書報:《活動變?nèi)诵巍返闹魅斯呶嵴\,留洋后接受了新式教育,他的精神世界醒了,但面對封建舊傳統(tǒng)不知所措,在現(xiàn)實生活中迷惘、掙扎、無力、失。弧缎Φ娘L(fēng)》中的傅大成,參加五四青年節(jié)征文獲獎,成為“青年農(nóng)民秀才”,一路高中、大學(xué)、工作,成為知名作家,在包辦婚姻之后,又經(jīng)歷了婚外戀、離婚、再婚與晚年的二度離婚。從倪吾誠到傅大成,對于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的探求,您有什么變化?
王蒙:一個是中華民國的故事,一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故事,有相同之處,更有不同處,當(dāng)然。但又不是絕對的黑白比對,人生,愛情,家庭,畢竟不是通過簡單的制度顛覆更迭來獲得與創(chuàng)造一切的。
中華讀書報:特別喜歡小說中出現(xiàn)的詩詞。《只不過是想念你》《無法投遞》等詩歌,都細細看了,還有大量現(xiàn)代詩詞,都是您本人創(chuàng)作的吧?這些詩詞,既符合人物性格特征,又豐滿了小說的詩性。能談?wù)勀脑姼?您的詩歌在小說中也是按捺不住出現(xiàn)的嗎?
王蒙:越來越受《紅樓夢》的影響,那里頭有多少詩詞歌賦啊。陸文夫說過,王蒙首先是詩人,其次是小說人,哪怕他說這個話里也有對我的小說的不夠純?nèi)恍≌f的遺憾,但我不反對以上的話。詩情,是我寫作的依據(jù)與享受,動力與生命。
中華讀書報:《笑的風(fēng)》是一次充滿激情的寫作,“笑的風(fēng)”喻意豐富,您說過可以理解為“風(fēng)送來的笑聲,也可以說風(fēng)笑了,也可能說笑乘風(fēng)來,也可以說風(fēng)本身是笑的”,但總體上,也是青春和愛情的寫作。《青春萬歲》之后的六十六年,您書寫愛情依然這么富有激情、充滿浪漫主義。您覺得自己是怎樣的詩人(或作家)?
王蒙:是還沒有過世的作家,是還活著的作家,是活得寫得有滋有味的小說人,是對一切趣味盎然的那個王蒙。
中華讀書報:有人說獲獎對作家來說是一種挑戰(zhàn)?墒悄@得茅盾文學(xué)獎之后,創(chuàng)作狀態(tài)依然活力四射。您的創(chuàng)作出現(xiàn)過什么變化嗎?或者說,您的創(chuàng)作變化一般與什么有關(guān)?
王蒙:得各種獎都是快樂的,都受到鼓勵。包括國內(nèi)外的獎,我還在俄羅斯、澳門、日本的大學(xué)里獲得了博士學(xué)位,也不亦樂乎,但對創(chuàng)作影響是零。同一時期,寫不同的題材體裁,筆墨也不一樣。生活經(jīng)驗多了,見識多了,寫起來更加來勁,要寫的內(nèi)容乘著笑的大風(fēng)(至少是五級)干脆滾滾而壓上來了。
中華讀書報:小說中談到“西柏林報應(yīng)”,也談到了“我必報應(yīng)”。杜小鵑與兒子立德的相聚有個細節(jié):再什么大廚做出來的菜也趕不上白甜美順手一撥拉的白菜粉條……一邊待著去吧!——看到傅大成對白甜美的手藝的懷念,又幽默又傷感,不禁啞然失笑。不論吃誰做的飯,傅大成的結(jié)論只有“白甜美萬歲”。大成最后和小鵑離婚告老還鄉(xiāng),是否也體現(xiàn)了一種傳統(tǒng)的“回歸”,或者說“報應(yīng)”?
王蒙:我的《活動變?nèi)诵巍啡照Z譯本,題名是“報應(yīng)”。報應(yīng),是我寫到一些有時間跨度的,有生老病死,有起起落落的故事時常常想起的一個詞,這個詞有它的嚴肅性,有它的通俗性,有它的形而上與開而下性的結(jié)合。報應(yīng)一詞,對我來說,與命運、人生、苦難與念想一樣,令我肅然、凄然、也赫然、決然……它不是指某人某事,是指歷史與全局。不是違反一人一事一情節(jié),而是全部。
中華讀書報:小說中有著重號、變體等符號的引用,竟然覺得不可缺少,的確在閱讀中起到了警示、強化等等作用。您在之前的小說中也這么在乎標點符號及文體的變化嗎?
王蒙:過去我也在乎,但從來得不到編輯的同意,一付印,你的設(shè)想全部玩完。這次得到了陳曉帆責(zé)任編輯的支持,做成了。謝謝陳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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