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我們鄰居金奎大爺?shù)幕t又熟了,他想讓它再長一陣子。等到花紅熟透的時候,他好摘去賣來換酒錢;t未熟之前,是誰也不能動的,就連他兒子老三家的瓦亮也不準摘一個。
正常年辰,幾棵花紅樹結(jié)下的果子,可以換他一年的酒錢。有事無事的時候,一個人慢慢的咽,就著一盤花生米,或者一疊鹵豬耳朵,日子就在有滋有味之中咀嚼過去。
那天早晨,他特地摘了幾顆嘗嘗;t未成熟前,軟綿綿的。因為他牙口不好,沒能咀嚼完就扔了。這苦果子,好苦哇!他說。那種又酸又澀的滋味,弄得他牙疼。自己都給搞得滿面淚流,還賣給哪個呢?那就再等十天半月,等到紅透了再說。
可是村里的孩子們卻不管這些,每年都是比他先下手。去年這段時間,盡管他白天夜晚的蹲守著,還是一轉(zhuǎn)身就有孩子來偷。沒等他緩過神來,一個個綠里透紅的花紅就被他們偷走了。這哪里是偷啊,分明是搶嘛!金奎大爺常常為此氣得捶胸頓足的樣子。
在孩子們看來,偷幾個花紅也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因為這些年來,都被偷貫了。金奎他父親在世的時候也從不計較這些。老人家常常說,露天壩的東西,一個吃點,要吃就吃,有哪樣不得了嘛。金奎卻不一樣,刻薄,摳門兒,就像個鐵公雞,用我們老家的話說,叫兔!哪怕丁點兒小便宜,也不可讓人家沾邊兒。村里的孩子們偏偏不買賬,金奎不讓大家吃,他們就偏要吃,不分白天夜晚,逮到機會就偷。這樣,常常使金奎大爺魂不守舍。
最可氣的是去年夏天的那一夜,天上下著大雨,他也就沒在意,一個人在老屋喝了兩杯包谷酒就呼呼的睡去了。第二天醒來,來到花紅樹下,抬頭一看,連一個青子兒也沒跟他留下。這些小兔崽子們,一夜之間就給他偷光了。他站在樹下,對著左鄰右舍的鄰居們罵了半天,罵得天昏地暗,罵得聲嘶力竭。更讓他惱怒的是,遠處還有兩個小子,盡然躲在稻草堆里掹住嘴巴偷偷的笑。
“狗日的小偷兒們,小雜種們,要遭報應(yīng)的!你們就等著吧!”金奎大爺吼著。那吼聲在村莊兩邊的山梁上回蕩,叫人毛骨悚然。
轉(zhuǎn)眼之間,這年的花紅又要紅了,金奎大爺知道那些可惡的小偷兒們又要打他花紅的主意。他便想了一個辦法,一個狠毒的辦法。來吧,看我不鬧“鬧死”你們!趕場天,他專門到農(nóng)藥門市部去買了瓶名叫“樂果”的農(nóng)藥,趁著黑夜,用牙簽把農(nóng)藥蘸來一個一個的扎進了花紅里。他一邊使勁的扎,還一邊狠狠的罵:“你狗日的!你狗日的!鬧死你!鬧死你!”那把農(nóng)藥扎進花紅里的動作,就像抓住了去年的小偷兒似的,十分的狠,又十分的準。
完了,他蹲在水田邊洗了把臉,看著月光下一個個黑黢黢的花紅,心里忍不住幾分得意。反正花紅成熟還有好多天,等到熟透了,樂果的毒性也就沒了。沒事的時候,他就躲在門縫邊悄悄的觀察。幾天過去了,沒有一絲動靜,他一邊感到得意,一邊又覺得幾分遺憾和著急,魚兒為什么遲遲還不上鉤呢?平時那么兇,這下啷個就不敢來了呢?他這樣想著,仿佛眼前就站著那一群調(diào)皮鬼似的。
俗話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沒想到這年第一個帶頭偷他花紅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老三家的獨苗瓦亮。就在他給花紅放毒后的第三天,老三家的瓦亮就鉆他爺爺上街去坐茶館的空檔,一個人偷偷的爬上樹去摘了一大包,洗都沒洗就吃起來了。就這樣,還沒等不到趕場的大人們回來,瓦亮就長溜溜的倒在了爺爺?shù)拇箝T口。等金奎回來,大門口圍了一大圈人,他扒開人群一看,“哎呀我的孫兒啦!”話沒說完就一下子昏倒下去。
他三兒子老三趕來,先是一把將他抓起來,搖醒后又把他重重的甩在地上!澳愫孟碌檬职,看我不告你!”老三指著他奄奄一息的父親說。
在我們那個村莊里,幾百年來,民風(fēng)古樸,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們和諧相處,哪里有什么口角是非,哪家有什么矛盾糾紛,都有人前來化解。有人對老三說:“告哪樣喲?又不是外人,都是自家的!
老三說:“他無情我也不義,自家的。自家的就告不得呀?”
好在鄉(xiāng)親們好說歹說的勸,苦口婆心的講,老三才作罷。只是從那時起,老三再也不認他這個爸了。
都說好人命不長禍害一千年,將近二十年過去了,金奎大爺他今天還活著。偶爾,還要上街去喝點小酒,一喝就東倒西歪的。
“老三,你還是去看看你爸吧,他又倒在馬路上嘍!”有人說。
老三聽了,一邊走,一邊說:“管求他的,愛死不死!”
青枝在工作之余,常常有事無事的總想起老祖祖。她之所以能有今天,還得感謝祖祖說過的那句話:“好東西大家吃。”
還在兩三歲的時候,青枝她爸爸媽媽就出遠門打工去了。她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所以,她對爺爺奶奶的感情,比自己的爸爸媽媽還要深一些。那年春節(jié),爸爸媽媽從浙江回來過年,她不認識他們,給糖不要,給新衣服也不穿。爸爸抱到她,她就哭,雙手伸向奶奶。媽媽逗她,她就笑,只是不叫媽媽,而叫“嬢嬢”,弄得她媽媽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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