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老年，本該少些思慮安享晚年，可秀英婆有許多事放不下。聽說孫子帶了媳婦回來，她高興；聽說未來孫媳婦兩眉之間的距離太近，她憂慮；二兒子一天天在外東奔西跑不結婚，她操心；小兒子兒媳去做試管嬰兒不知做成了沒，她日思夜想；外孫女就要畢業(yè)了，不知能不能找得到工作，她著急；自己的腰這些天一陣陣抽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害怕；老伴三天兩頭就與她對著干，她實在沒精力應付了。女兒外嫁一個也不在身邊，兒子成家立業(yè)后都有自己的房子，她與老伴會終老在這換了幾次瓦的老房里，身邊冷冷清清，腦殼里倒裝得滿滿當當，悶得人頭直疼。

傍晚，老伴提著竹竿把雞趕回圈里，秀英婆剛收拾完鍋碗，就看見半年未見的外孫女甩著手里的手機進了屋。她又忙招呼著外孫女熱湯吃飯，直至外孫女堅持說剛剛吃完才過來她才關上碗柜的門。半年不見，原來在家門口打轉玩鬧的小丫頭突然間抽條起來，長得比自己媽媽還高，頭發(fā)也燙成新的式樣，倒是沒把臉涂得白白的。

看著坐在沙發(fā)上的外孫女，秀英婆突然想起孫子帶回來的媳婦，她還沒見過。

“小蘭，小州帶來的姑娘你見過沒有，聽到講那姑娘的眉毛隔得近的很？”

外孫女皺眉，好像完全不知道說的是什么，把一直看著手機的腦殼抬起來，眨著眼睛說：“��？我不曉得。我沒得見過。”

老式平房里，一前一后各開一扇門，一前一后各開一扇窗，側面是兩米高的樓門。后門出去拐個彎就是豬圈，前門對著院子，前窗打開可以看見對面的人家，后窗用塑料紙封得嚴嚴實實，側面的樓門已經(jīng)用方磚封上了。盛夏晚上八點多鐘，為了不引蚊子注意而關著燈的平房里，閃著電視機忽明忽暗的光，亮著手機屏幕的白光，鋪著幾條淺色的月光。

沉默了一會兒，秀英婆剛下班的嫁得最近的小女兒走了進來。打了聲招呼，坐著的坐著，玩著的玩著，看著的看著，四個人各做各的各想各的。院子一側瓦房的關門聲同時傳進四個人的耳朵里，老伴依舊看著電視里的槍林彈雨，外孫女抬了頭又低下，秀英婆離前門最近，最先看見大兒媳婦走進平房里來。

除了忙看電視一聲不吭的老伴，秀英婆和媳婦女兒外孫女幾個人都說起了方才講過的事。

“聽她們講小州帶回來的媳婦眉毛近得很？”秀英婆這么問大兒媳婦。

“啊？這個我也沒得注意�！�

這時候，一直玩手機的外孫女拿著手機湊到秀英婆面前，手機上是兩個人的照片——正是小州和他女朋友。

“這個照得明都不明，眉毛都看不清楚�！毙阌⑵胚@樣說著，又問道：“還有沒有她一個人的照片？”

外孫女把手機里許多張近著拍遠著拍的照片都翻給秀英婆看。秀英婆看著照片中的姑娘，小聲嘀咕一句“她們講眉毛近的姑娘心狠的很�！辈贿^秀英婆沒說給大家聽，她心里還有其他問題。

“聽到講那姑娘懶得很，在家里面連碗都不洗？”秀英婆又這樣問大兒媳婦。

“我媽也是，你操心這些搞哪樣，他們年輕人的事他們自家去管�！弊诖采系男∨畠翰遄煺f。

大兒媳婦像是給自己兒子辯白似的說著，“也不是懶。那姑娘從小是和她媽們在外省長大的，不得做過這些事。不過我和小州講過了，喊他自家去教，自家去學，要是以后來還是這個樣子，我們是不認的�！�

“我聽小江講小州帶著那姑娘去他們那邊，筷不收碗不洗嘞，懶得很�！毙阌⑵胚�是有些不放心，說完了聽講的事又問：“你們問過你姐沒有，小江講的是不是真的？”

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玩手機的外孫女打開了手機攝像頭，屏幕上出現(xiàn)了秀英婆另一個女兒的臉。秀英婆拿著沉甸甸的手機，聽著那邊的人問：“媽，你和我爺吃飯了不得？”

“吃了�！蓖ｎD一下，秀英婆又問：“小湖，聽到講小州帶去的女朋友懶得很，你們見過不得？”

“不得。我們這邊忙得很。小州一個人過來和我們吃了頓飯就去小江那邊去了，我也不得空過去看他們。不過這個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我是怕小江話講得太多，到時候小州他們恨他�！�

“哪有的事�！�

聽完這句話，秀英婆把手機還給外孫女，外孫女找了個地方將手機支起來，正好讓攝像頭照見坐在床上的兩個人。

“這樣就好了，你們一家人好好聊�！闭f完話的外孫女又坐回到秀英婆旁邊，之后的平房里多是兒媳婦和那邊女兒的聲音，這邊的小女兒偶爾插上一兩句，秀英婆也不時說幾句。

視頻那邊先是問了一句，“嫂子，她們講小州帶回來的女朋友懶得很，他們不是在家住了好幾天們，你們覺得怎么樣？”

“現(xiàn)在他們兩個關系好，我只是跟小州講喊他好好教，以后的事情哪個曉得�！�

又是重復這樣的話。秀英婆這時候問了一句，“小湖，小江他們去做的試管嬰兒，做得咋個樣嘛？”

“從醫(yī)院回來是一直在家里面養(yǎng)著的，重活累活也不得人喊她做了，聽小江講九月份還要去醫(yī)院復查一遍�！�

聽到這樣回答的秀英婆松了口氣，再問道：“聽到講他家兩個這回做的是雙胞胎？”

“做是做了的，但是還要復查。”

這時候兒媳婦在旁邊問道：“姐。他們都講生二胎生二胎，你和我姐夫不打算生一個？”

電話那邊傳來了似感慨像無奈的聲音，說：“年齡都這么大了，生不到了�！�

“你們年紀也沒有好大嘛。我們這邊五十多歲的人都還想再生一個。”大兒媳婦語氣里帶著慫恿，好像是要拉一個伴和自己走黑路一樣。

“他們倒是建議我生，你姐夫也覺得再生一個好。我家姑娘給我講的是生一個給她玩。我的天，生個娃兒，又不是生個玩具。但是真的不想生了，都好多年了，先不講能不能懷的上，就算懷的上，我這身體也受不住。”

“姐，你們真的不試一下？”一直聽著的小女兒問道。

“你講的也是。你的身體哪點不好咯，你這幾年也胖了不少，再說了，你姑娘一個人，你不準備生個伴陪她，以后兩姊妹也好有個照應啊�！眱合眿D用鼓動一般的口氣勸。

“生不到了，也不想生了。你們要生嗎？”

“他講再生一個。小州一個人長這么大，弟兄姊妹一個都不得，看到怪孤單的，但是生下來不好養(yǎng)啊……”

秀英婆聽著兒媳婦的話，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事。小州原來是有一個哥哥的，小時候最愛在他們兩個老人身邊轉。當然，那個時候，兒子還沒砌起新房子，兩個小兒子都還沒結婚，一家人都還住在這平房和瓦房里。那個時候，孫子外孫女都還小，不像現(xiàn)在，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打工的打工，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這么想想，她心里還是真的希望大兒子他們可以再生一個。小州那孩子，靦腆害羞，不知道以后會成個什么樣子，不過大學已經(jīng)畢業(yè)，女朋友也有了，想來日子應該會更好的。

“確定要生了，在鎮(zhèn)上面找了好幾個醫(yī)生開了好幾副藥，他們說那藥管用得很，好幾家人吃了效果都不錯，而且那是熟人給我們介紹的，我們覺得先試試才好�！痹捳f到這里的兒媳婦突然抬臉看著秀英婆，似乎是終于想起來自己過來干什么，忙說道：“媽，我剛剛把我們做的菜抬上來給你放碗柜了，我和小洋明天要去市里面，我一下還要把鑰匙給你，明天你去幫我們喂一下豬，飼料就在中門邊�！�

“行嘛。”秀英婆答道。

小女兒換了個坐姿，既好奇又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大嫂，你們明天去水城搞哪樣？”

“市里有個醫(yī)院解結的技術聽到講很好，明天你哥他們不上班，再請幾個人和我們一起開車去，把手術做了�！被卮鹜暾煞蛎米拥膯栴}，就聽到視頻那邊的女兒說話了。

“你們明天幾點鐘到，我看一下，請個人幫我看著店，我去找你們嘛。”

“八九點鐘從這邊走，到那邊十點半左右吧！”

秀英婆一聲不吭地和老伴一樣看起電視，心里卻開始為明天出門的兒子媳婦想起了出門路線，他們回來后要怎么給媳婦養(yǎng)養(yǎng)身體，自己是不是認識幾個看婦科病看得很好的老中醫(yī)，怎么聯(lián)系上，有沒有什么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