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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往事
信息來源:本站發(fā)布    作者:三月楚歌    閱讀次數(shù):17439    發(fā)布時間:2013-12-19

 


十七歲的時候,我坐在狹長的,燈光幽暗的醫(yī)院走道上的脫漆紅色木椅上。我和齊小雪是乘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來到的這家醫(yī)院。至于是如何知道的這家醫(yī)院,是從報紙的夾縫里知道的。與我并排的,是一個老太太,老太太病足,她三十幾歲的兒子站在她面前交叉著雙手。大家都沒有說話。齊小雪雙手緊緊地抱著包,我知道她有些害怕。醫(yī)生和護(hù)士一個個從我們的面前走過去。我可以聽到他們毫無雜質(zhì)的鞋底,撞擊水泥地板,發(fā)出悠揚而悅耳的回聲。有些病人被攙扶著出來,一手高高舉著輸液瓶,虛弱地往廁所走去。一個臉色發(fā)白的,我可以感覺到她每個毛孔都在浸著虛汗,我也可以感覺到她的雙腳無法撞擊水泥地板,她基本上是一個魅影,飄著的。一個挎著一個女士黑色皮包的男生,與我年紀(jì)相仿,他急忙走過去,然后轉(zhuǎn)身,把女孩的手往自己的肩上放,扶著她。我聽到他問:“疼嗎?”然后看著女孩。女孩精巧蒼白的臉上微笑,楚楚動人。女孩說:“沒事!彼麄兙従彽刈叱鋈ァ:苊黠@地,我感到,那位女孩就是齊小雪,男孩就是我。我感到一種每一個細(xì)胞都冰涼的寂靜,我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狹長的走道上響徹的回音。我看著齊小雪變成了一尊冰雕。一個拿著文件夾的漂亮護(hù)士從一堵墻里冒出來,朝我們張望,高聲念道:“王阿珍!崩咸澪∥〉卦谒齼鹤拥臄v扶下站了起來,跟著護(hù)士一起,從潔白的墻面上隱去。左邊空蕩蕩的長椅告訴我們下一個就輪到齊小雪了。我看著齊小雪,她也正在看著我。她的眼睛充滿著無助,這無助里又有著太多復(fù)雜的成份,似乎是歉疚。我很奇怪,歉疚那是我才應(yīng)該有的。我伸手去握住她的手,這種感覺是我去年夏天在農(nóng)村捉蛇才有的體驗,很涼,很滑。她抽回去,雙手又緊緊抱著她的包,目光落在地面。我把手收回,搓了搓,抬頭看著天花板作沒有內(nèi)容的思考。

我根本不會想到,齊小雪會突然起身走了出去。這事我一直以為是因為在這里我遇到了熟人,齊小雪怕傳出去丟人。后來我才明白她改變主意另有隱情。

在我們沉默我無所事事無所適從的時候,一個白大褂眼鏡從遠(yuǎn)處走來,大老遠(yuǎn)地就半信半疑地打量我。被人打量的感覺,像一種若有若無的芒刺。我根本不曾想到我費盡苦心找來的醫(yī)院里竟也會有熟人,我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頭盡量地埋低,不能讓他看清我的臉,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自知無趣地走開。但白大褂并沒有按我的意思去做。他伸長脖子,彎起腰,雙目直往我臉上瞅,非要弄個明白不可。我頭往下壓一點,他腰就往下低一點,雙目更是以一種蛇行般的姿態(tài)向我臉上爬行。我意識到,如果我再執(zhí)著下去,他也鍥而不舍的話,我的背梁骨一定會咔嚓,鼻孔可以對接肛門了。而看他的樣子,縱然讓他全身趴到地上,像要從床底里撈東西一樣,照樣不會放過我。我妥協(xié)。猛然抬起頭,以一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驚喜的聲音,我若無其事,他嚇了一跳地說:“是你啊,陳叔叔!蔽铱吹剿粡埐蛔匀坏哪,像苦瓜的皮一樣不自然地舒展,像皺巴巴的一毛錢。

“徐自摸,你怎么會在這里?”

“玩,來玩。”我笨到回答他時,去瞟了一眼在旁邊低頭一言不發(fā)的齊小雪。這一細(xì)微的動作勢必被他捕捉,因為同時,我看到他盯住我一會兒,又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把頭埋到雙腿之間的齊小雪,心領(lǐng)神會般地笑笑:“呵呵,好好玩,你父親好吧?”

“他很好,陳叔叔有空常去玩。”

“有空會去的,哦,我在這里工作,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嗯,謝謝陳叔叔!

終于,他說了再說,我也回了再見。

我看到他往狹長的走道上走去,頓覺全身輕松,如撥掉芒刺一樣長吁了一口氣。這個陳叔叔,只是若干年前我家周末牌桌上的?椭弧N医行熳悦,人們都叫我詩人,是因為徐志摩的緣固,徐志摩出名是因為他寫了首《再別康橋》緣固,不過我為我的這個名字感到恥辱。年輕氣盛時,由我的名字可以聯(lián)想到一些心照不宣卻難以啟齒的事情。我還有過一些非常不雅的名字,這都是如這個陳叔叔一樣的人惹的。我原名并不叫徐自摸,而是叫徐放。我父徐達(dá),現(xiàn)任某機(jī)關(guān)主任,十幾年前,那時他只是一個小職員,渺小得可以在保留七八位小數(shù)之后依然能被省略掉。但他并不甘于現(xiàn)狀,一心巴結(jié)領(lǐng)導(dǎo)伺機(jī)往上爬。這年頭,送禮,你敢送別人也不敢收;請吃飯,那么多公款吃都吃不完,誰稀罕呢。打牌成為了名正言順的溝通聯(lián)絡(luò)感情的最好辦法。一有空,各機(jī)關(guān)單位大小領(lǐng)導(dǎo)蝦兵蟹將就往我家里擠,麻將搓得嘩啦啦地響。在我的記憶里,領(lǐng)導(dǎo)們總是牌風(fēng)極順,財運亨通的。我父親也在打牌之前想方設(shè)法不惜借貸也要備足資金作付款狀。我上學(xué)前,常趴在桌前觀戰(zhàn)耳濡目染漸知端倪。當(dāng)一個大叔打出一張三萬時,那正是我爸所要等的牌。我說:“爸,你糊了。”我爸吼道:“瞎說什么?”然后一臉賠笑地遞手過去摸牌。一張牌打出去,大叔大媽們都把牌倒了,這叫一炮三響。一個大叔用手倒我父親的牌,說:“小徐,你這牌剛才是真糊了。”我父親無奈地作苦笑狀:“這不是貪心想自摸嗎?”領(lǐng)導(dǎo)們就呵呵,哈哈,這個徐達(dá)。我父親喜歡自摸的名聲不脛而走。有一天,一個王八蛋叔叔看著我聰明可愛摸著我的大腦袋問我的名字,我奶聲奶氣驕傲宣稱:“徐放。”“徐放?老徐啊,你那么喜歡自摸,你兒子應(yīng)該叫徐自摸。”我父親我估計那會兒他應(yīng)該在心里說老子哪里喜歡自摸啊,不過是想辦法給你們這些孫子錢而已,這群狗娘養(yǎng)的。但他立馬雙目一亮,好名字啊,忙命我謝王八蛋,并叫我叫他干爹,幾天后自作主張為我更名。后來我才知道,那位王八蛋叔叔是個大官,到底有多大,我也不知道。總的來說,就這名字,也為我父親仕途坦蕩立下汗馬功勞。那時候,我父親是一個能把馬屁拍到馬肺里的人。當(dāng)然,現(xiàn)在時過境遷,我父反客為主,咸魚翻身了,不復(fù)當(dāng)年情況,這是后話。這個陳叔叔,也只是當(dāng)年一個小牌客而已,與老父也只是泛泛之交,斷不會告訴老父,這也正是我并不著急的原因。

我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滲白的燈光,四周冰涼,狹道上來往的人,似乎也變得沒有聲音,拉伸成一條條線,像流星長長的尾巴,整個走道,成了一個反映遲鈍的意識流空間。我竟可以明確地感到自己的心跳與脈搏。但這種感覺恰恰是一種異常的靜如死水,一種感覺剝離現(xiàn)實處境的麻木,以至于齊小雪從我的身邊起身走了一段時,我才察覺到。齊小雪雙手緊緊抓住包,起身往外面走,當(dāng)我察覺到時,那一瞬間,她的腳步異常的響亮,一聲一聲像語言測試一樣吐字清晰。我的目光漸漸追過去,漸漸被拉伸。我的目光追到了齊小雪并像一條橡皮筋一樣貼在她的身上,往前拉,往前拉,當(dāng)越來越遠(yuǎn)的距離讓我無法承受之時,屁股從凳子上脫離,以一種回彈的速度朝齊小雪的方向撞過去。身后,我聽到一個護(hù)士叫齊小雪的聲音,還有她東張西望的表情。

“小雪,你干嘛去?”

她無視于我的阻擋一臉陰沉,仿佛借她白米還她糠一樣似的,自顧往前走。我張開雙手把她阻攔,如果再往前,就會被我抱在懷里,她站住了,以一種冰冷而堅硬的聲音說:“我不做了!蔽夷康煽诖簦骸澳阏f什么?”她伸手將我的左手往下拉,說:“我不做了,讓開。”她自顧地往前走。我的思維停頓,立馬又向前跑去,在她面前,一邊隨著她的前進(jìn)往后退一邊對她作思想工作,我和她處在一種相對靜止的運動之中。

“小雪,您想清楚,不疼的,一會兒就過去了,你想如果不做,它一天天大起來,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小雪,再說那時候就難了,受苦的人還是你自己。”

“讓開,不關(guān)你的事!

“孩子是我的怎么不關(guān)我的事呢?你聽我說,小雪——”

“你讓開,這孩子不是你的!

想讓我讓開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當(dāng)然不會相信這話是真的,怎么可能不是我的,怎么可能。小雪你是在騙我,我才不信你這鬼話:“小雪,你想清楚,我跟你說,你不要說傻話了,長痛不如短痛,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有什么事情我擔(dān)著,小雪,這件事情再拖下去,你的名譽(yù)是會受到影響的!

“不要你管!

“你要想清楚,如果學(xué)校知道這件事情,我們都會被開除,還有你爸爸,他會傷心的,當(dāng)然還有我爸媽,會被氣死的。”

齊小雪站定了,盯住我,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說:“孩子真的不是你的,你不要管我,怎么都不會連累到你,現(xiàn)在開始與你無關(guān)!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不管了,小雪!

“隨便你怎么想,你讓開!

“小雪,小雪,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你想怎樣都行,但這件事真的不能這樣!

“喀!币宦暭鈬[,一輛車從我的背后一個急剎,我朝前一俯,差點撲進(jìn)齊小雪的懷里。開車的從車窗里探出個頭來,看我沒有死,車又飛馳而去。我和小雪已經(jīng)到了大道上,我朝那輛囂張的汽車吼:“你媽的斑馬線都開得那么快,你趕著投胎!”我還沒罵完,齊小雪自顧往前走,已經(jīng)快過了馬路,我急忙奔過去,沖到齊小雪的面前,她正掏出電話來接電話。我說:“小、小——”,她不理我,自顧對著電話說:“喂,青珊啊,什么事?”

我看到齊小雪的臉在漸漸變溫,仿佛一朵嬌艷的花在漸漸降溫一樣地褪色,一杯水在漸漸冷卻以至凝固,最后變成了慘白,冰霜,人和思想都雕塑。我迷惑不解,正欲問清楚。齊小雪掛電話后忽然像開足了馬達(dá)的跑車,向前瘋狂地跑去。我回過神來,朝她追去,同時喊:“小雪,發(fā)生了什么事,喂喂,你要著急也要打車去!”我的最后一句話湊效,她停下來,一輛出租車還未停穩(wěn),齊小雪拉開車門咚地一個人就落了進(jìn)去。我只有馬上跟上,拉開車門,把自己也塞入車?yán),只聽見齊小雪以一種逃命般的聲音說:“師傅,九道彎!



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可以八九不離十地猜測到那里發(fā)生了交通事故。幾輛警車停在路邊,站著,蹲著,抱手著,叉腰著零落的人群。九道彎是離城區(qū)十來里的一個地方,路極崎嶇,如螺旋,九拐十八彎,此地因有九個大拐彎而得名。九道彎公路下面二三十米的地方,是一條不大的河流,因取水過度,水流不足,常年曬著一條金黃的沙灘。四處東一堆西一個的,凸著一顆顆長相奇怪的大石頭,點綴似的生些小草或苔蘚。出租車剛一停,齊小雪是以一種奮不顧身的方式下的車,還在車?yán)锏奈铱粗欢讶烁C里沖去,然后拉著一個警察問著什么。我忙給出租車司機(jī)錢,也跟著跑過去看個究竟。

河灘上,是一輛四腳朝天的大卡車,像一只笨重的甲殼蟲一樣。四周布滿著破碎的西瓜,腥紅的瓜瓤,像一個個哀傷的表情。齊小雪跪倒的地方,橫放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全身粘滿著灰土,像農(nóng)村屠殺后放在地上待燙的豬。我看見齊小雪像是電視機(jī)被擰了暫停一樣被固定在憂傷的風(fēng)中,神情呆滯。警察們懶散地站在周圍維持現(xiàn)場秩序,牽著一條輕飄飄的警戒線。警戒線外,一群十來歲的孩子,人手一個破碎的西瓜,盤腿坐在大石頭上,或是站在沙土里,或是蹲著,吃得狼狽不堪,我感覺那樣子似乎是一群狼狗在分食著一只被捕獲的獵物,專注中透著殘酷的冰冷;幾個婦女在撿拾著破西瓜,裝入編織袋或背兜里;一些男人抱手在互相嘀咕,似乎在評價或是猜測這場事故發(fā)生的前因后果。我走到齊小雪的身后,我清楚地看到一個破碎的頭顱,與西瓜何其的相似,我一陣惡心。我再看看周圍,遍地似乎中了邪一樣到處都是破碎的頭顱,小孩子們在抱著一個個頭顱,滿嘴是鮮血;婦女們,拾起一個個面目全非的腦袋,面無表情。我知道這是幻覺,我抬頭看看太陽,太陽像孵化了一小段時間后才打破的雞蛋,周周布滿著血跡絲絲,我眨一下眼的時候,太陽變白了,我一陣眩暈。我失去了味覺,遍地溢汁的西瓜,也因此讓我反感,近十年過去了,我看到西瓜依然沒有要食用的欲望,并且會無法擺脫地記起那天的情景,味口全無。

警察們七手八腳將尸體抬上車,齊小雪失去重心似的,晃動著。青珊從一旁過來,扶著她,我才知道青珊也來到了現(xiàn)場,只是她膽兒小,不敢看尸體。

出車禍者是齊小雪的父親。齊小雪之母似乎在幾年前或者是更早的時間就已亡故,父女相依為命,F(xiàn)在父親死了,齊小雪煢煢孓立,再無親人,想著著實可憐。齊小雪的父親叫向軍,齊小雪是隨母姓,母親叫齊云。雖然作為男朋友,我對她的了解也僅此于此而已。這么說吧,雖然我老父好歹也在政府行政部門混著,好歹也是個當(dāng)官的,我多少也有點少爺?shù)膬?yōu)越,但能攤上齊小雪這么一個漂亮的女朋友,我也能自知之明地感到我這個癩蛤蟆撿了塊天鵝肉,鮮花插到我頭上了。我長得比較悲劇,這不是重點,我養(yǎng)成了街頭小流氓小混混的壞脾氣,囂張,討厭,自以為是并且學(xué)習(xí)差。成天吆五喝六地成群結(jié)隊,把衣服穿得像是耍大旗一樣,作耀武揚威狀,以為自己是老大,天知道全是孫子,裝孫子。當(dāng)然,沒有人會真心喜歡我,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在齊小雪成為我的女朋友后,我改變了這一看法:我還是有優(yōu)點的。那天,我興高采烈地召集二毛他們,甩給野獸五十塊錢,叫他買些碑酒來,雖然打心眼里我是不喜歡喝碑酒的,但因為喝起來的樣子比較的豪邁,所以我也就拼了命也只喝碑酒不喝可樂。我坐在陽臺上,打開碑酒,以一種告別舊我,洗心革面,開創(chuàng)未來的語氣說:“明天,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我高舉著雙手,作一個擁抱明天的姿態(tài),憧憬著美好。

齊小雪基本上是我們班的班花的同時也是我們學(xué)校的校花,內(nèi)外兼修。這年頭,這樣的女孩子太少,有貌的一個個自以為是,女皇公主的,或者干脆風(fēng)騷得讓人受不了。齊小雪不同,她給人的感覺就是個大家閨秀,文靜,干凈。竟然會成為我徐自摸的女朋友,實則是很多人都無法理解的事情。在齊小雪和我交往之前的十天里,我們看到放學(xué)后的齊小雪經(jīng)常和一個懦弱的小男生走在一起,我們都在猜測那個小男生是否就是齊小雪的男朋友,我們在為自己感到失望,在為齊小雪感到悲哀的同時,大都想扁那小男生一頓的意思。后來,當(dāng)齊小雪成為了我的女朋友并且和我出雙入對之后,我看到那個小男生在過道上等齊小雪像要說些什么的時候,齊小雪挽著我的手像挽她老公一樣不理會那個小男生,并對我說那是她表弟,喜歡她。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放學(xué)后,我又一佯裝大爺們的樣子,作老母雞挎著雙翅狀霸道地行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那時我是要去踢球的。遠(yuǎn)處的球場上,晃動著一個個生龍活虎的身影,我聽到有人叫我:“徐自摸!笔莻似曾相識的聲音。會有女生叫我,幻覺,不可能,我多想了。我只是站定了幾十秒鐘,又自顧地往前耀武揚威!靶熳悦!庇袥]沒搞錯,這一次可是聽得明明白白的了。我站定,調(diào)頭,看到齊小雪穿著藍(lán)白相間的校服,清純得讓我應(yīng)該有犯罪的沖動但所產(chǎn)生的卻只有審美的沖動。

“你叫我?”我指著我的鼻子問她。

“嗯!

“叫我有什么事?”

“你有空嗎?”她拘謹(jǐn)中作出一種落落大方的微笑。

“啥事?”去,又不是我馬子,老子自知之明,癩蛤蟆吃天鵝肉我可沒有這等大志,才懶得奉承她,搞得自己像是一副弱骨頭的奴才相,丑態(tài)百出,尊嚴(yán)全無,老子寧可有這份狂野的豪氣,也不去圖那么一點卑躬屈膝的虛榮。

“我,我要去山上打山泉,你可不可以陪我去?”

“我?”有這等好事,不會吧?會么?不會。

“我一個人去無聊,我爸爸喜歡喝山泉泡的茶,我就想去打!焙孟袷钦娴摹

“五塊錢一桶,打個電話別人自己送到你家里去,多省事,何必麻煩!

“你忙就算了,我找別人!彼{(diào)頭失望地走了。

“哎,你別,我陪你去就是了。”我竟鬼使神差不經(jīng)大腦就答應(yīng)了。女人總是會讓男人失去理智,失去頭腦?傊,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竟然就答應(yīng)了她。吾師曾有言曰:所謂愛情,就是毫無理由的一見鐘情式的渾身顫抖。雖然我與齊小雪之間,并沒有渾身顫抖,也未必一見鐘情,但具備了毫無理由這一條。我和齊小雪的愛情,就是從那次打山泉開始的。



齊小雪聽到我的應(yīng)允,調(diào)過頭來,歡喜如一只拍翅的白鴿,雙手往我的面前一伸,遞給我一個五公升的白色大膠壺。我形如憨包地接過來,看著她背上紅色的書包蕩漾成起舞的蝴蝶。我只有快步跟上去。二毛,鐵蛋他們抱著球從側(cè)對面方向往操場走,鐵蛋原本是一邊走一邊左右手來回拋球的,這下他把球托在左手,站定叫我。我說忙了,舉起手中的白壺向他們晃,以示物證在此。我看到他們擠眉弄眼嘻嘻哈哈,我竟有一種心兒癢癢的甜蜜。

一路上,齊小雪像不知倦的山雀,興奮得很,走路似乎都是跑動的。她跟我說,她爸爸是個大貨車司機(jī),很辛苦的,又累又贓,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外面,就著礦泉水下方便面,有時才五六點鐘天剛麻麻亮就起床了,有時黑咕隆冬的才摸黑回來,累了一天到家倒頭就睡。她爸爸對她很好的,到外面去出差拉貨,總會給她帶些東西回來,他很細(xì)心甚至還帶女孩子用的化妝品。我們走在去山上的小路上,她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調(diào)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外面萬木青綠,微風(fēng)溫柔。我們到了山上,那里有一棟兩間的小木屋子,住著一個老人和他二十幾歲的兒子。老人六十開外,背有些駝了,但精神氣很好,對人和氣;兒子沉默寡言,很少說話。爺兒倆在這里,把山泉從山上更遠(yuǎn)的地方用管子引到這里來,方便人們?nèi)∷,每一次不論你接多少,只收一塊錢,還提供凳子給你坐;蛘哂腥艘盟模騻電話,他兒子用大桶裝好,用摩托車,沿著這條一米多寬的小道,蜿蜒著到城里去,五塊錢一桶。在我們面前排隊的有好幾位上了年紀(jì)的退休老人,每人的身旁都放著一大堆的瓶瓶壺壺。齊小雪找了個地方坐下,并招呼我到她旁邊的空凳子上坐下來。

“你經(jīng)常來這兒打水么?”

“每個星期都會來一兩次,嗯!彼A艘幌,“如果有人陪我,我會天天都來!彼χ次遥颐靼走@話是什么意思。

“要是天天都來,你家洗衣服都可以用山泉了,自來水公司會氣壞的!

后來,我果真又和她上山打了五六次水,每次她都從包里取出紅色的小錢包,然后從里面取出一張一塊錢,遞給老大爺,然后說:“老大爺,走了!崩洗鬆斂偸切θ菘赊洌f:“喝完了,再來啊!庇幸淮嗡税胩煲矝]把零錢找出來,我順手從褲包里摸出來遞給老大爺,她不干,固執(zhí)地從老大爺?shù)氖掷镆貋磉我,硬是把自己的包翻個底朝天,空落落的把包口朝下抖,咣啷地一個硬幣滾出來了才付給老大爺。值得一提的是,這年頭,出去玩一般情況都是男方埋單,但齊小雪每次都把埋單當(dāng)成占便宜似的搶先著,我又不是特別能爭的那種,所以一切都由她。我納悶的是,我和她在一起她總是在講她爸爸,一提水,就說到茶,就說到爸爸最愛喝的茶的名字。

我說:“你對你爸爸真好!

“當(dāng)然啦,他是我爸爸嘛!

“比爸爸還要好!

她愣了一下,笑了:“你吃醋了?”

我說:“有點。”

我倆都笑了,但在笑的表面里,我看到她無奈的憂傷,難以排解的心事。

我與齊小雪漸漸熟悉了,放學(xué)后常走在一起。齊小雪最好的朋友是青珊,我們?nèi)齻經(jīng)常一起走在路上,讓很多人頗為不解。二毛一手把手上的衣服往肩上甩的時候,遞了一罐可樂給我!皣姟钡,他在撥開拉環(huán)的同時,說:“老大,你是不是把齊小雪泡上了?”

我說:“你說呢?”

他小子找死似的端詳了我?guī)资腌姡酝ι畛恋臉幼訐u搖頭說:“不可能!

“你說什么,找死?”

二毛笑笑:“合不來,合不來!

我罵二毛,你小子知道個屁,白菜蘿卜各有所愛,難不成我徐自摸就沒有優(yōu)點,世界上并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得,老大,你打住吧,你慧眼識英雄,能從常人不能發(fā)現(xiàn)的東西中發(fā)現(xiàn)優(yōu)點,發(fā)現(xiàn)美,那你就娶了經(jīng)常在南京路口唱歌的那個瘋女人吧,她也是有優(yōu)點的。狗日的敢拿老子開玩笑,皮癢癢了。不是不是,老大,說實在的,你不錯,夠朋友夠意氣夠哥們,但是齊小雪是好學(xué)生,咱們哥幾個嘛,嘿嘿,好的形容詞總是比較缺乏的。去,又不是老子去招惹她的,是她自己,行了,難道她會對我有所企圖,錢又從來不用我的,即使花了,老子除了錢之外倒也真是一無是處,反正我老爹的錢什么花不是花;色嘛,那可是哥哥我求之不得的啊。夜,夜什么來著?夜不能寐。對對,哈哈,還是你小子有學(xué)問。

我和齊小雪交往十幾天后,她竟將自己給了我,這是始料未及的事。那天天氣很好,晚自習(xí)后,她叫我陪她走走。幽靜的校園,偶爾也有如我們一般,三三兩兩地散步著,談心著的學(xué)生們。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齊小雪說要找個地方坐坐。校園里有個亭子,四周是茂盛的竹林,在夜色里充滿著一種曖昧的神秘。坐了一會兒,無話。你看著我干什么?齊小雪的發(fā)問才讓我清楚地知道我自己失態(tài)了!澳阏嫫痢!蔽覠o法看清她的臉是否如嬌花開落,也無法聆聽到她的心跳。說出這句話后,我只感覺心中有一種突破的爽快,仿佛參加長跑比賽旗開得勝后的那種痛快,我感覺我終于敢于突破地開口了。之后,忐忑地等待齊小雪到底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

“你是不是想親我?”這是在世界沉默幾十秒后我并沒有聽錯的齊小雪說的話。

夜色朦朧里,我還沒有想好回答想還是不想,她已經(jīng)把頭微微地仰起。

我被動地過去,輕輕地抱住她,接吻,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漸漸地,當(dāng)齊小雪解開我上衣的扣子,手蛇行于我的身體時,一陣方寸大亂的恐慌讓我不能自己,在她的身上像瞎子一樣亂摸。最終,我們倒在了竹林深處。細(xì)節(jié)屬于隱私,沒有必要描述。她屬于我了。當(dāng)我的手從她的下身探回來時,我沒有說什么。齊小雪開口說:“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么沒有流血?我在兩年前騎自行車摔傷過。”當(dāng)時我似乎說我不在乎。之后,我送她回家,一路沉默。我感覺到我們走在一處低暗的沒有人煙的荒蕪古道上,她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對我說:“我已經(jīng)到了!彼募夜嬖谇懊妗!班拧!蔽铱粗丶,她回過一次頭。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著剛剛發(fā)生的,一些沒有棱角的形狀和概念,我竟產(chǎn)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和喜悅。我脫下衣服,光著膀子,在路上發(fā)病似的大喊大叫,甩著衣服,興奮得像得了奧運冠軍。一對男女打身邊走過,視我如怪物一般莫名其妙。女生嘀咕:“是不是瘋子?”

男的說:“有病。”

我朝他們大叫:“你們說什么?”

男的忙拉著女的走開,說:“沒說你,沒說你!

“哈哈哈!

我又繼續(xù)大叫,在夜色的曖昧里,揮灑著青春期的無知,狂妄與不羈,以此為榮。

以后的幾天里,齊小雪對我忽好忽壞,忽冷忽熱的。我知道這是女孩子的矛盾心理,喜歡又不好意思,成為事實了又覺得太過于唐突。我從書本上和一些成年人那里知道,女人第一次是會流血的,齊小雪沒有流血,但我相信她說的是真話。幾天以后,齊小雪依然對我躲躲閃閃,一放學(xué)提起書包就往外走,不再像以前那樣等我。下晚自習(xí)的鈴聲剛響,她和青珊就已經(jīng)走出教室了。我急忙抓起書包,沖到走道上擋在她們的面前,說:“我有事要和你說!

她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青珊,說:“青珊,你先回去吧!

我看到青珊有些憂心忡忡地先走了。

在草坪上,我要吻她,她躲閃。我說前幾天我們之間發(fā)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她沉默了。我再去吻她,她沒有躲閃,木然如雕塑任我我行我素,以至于在我再次占有她時,她也沒有什么大的反應(yīng)。當(dāng)我的手撫摸到她的臉龐時,濕濕的,我才發(fā)現(xiàn)她早已淚流滿面。我說對不起,是我不好,你要不愿意,你就說,我絕對不會逼你的。她說不關(guān)你的事。然后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撫著臉。我像走在大街上忽然有人平白無故給我一百塊錢或者一耳光,讓我有一種憨不愣噔的感覺。之后,我連她的手再沒敢輕易去摸。她變得更沉默了。我很納悶。我問青珊,你和小雪是好朋友,又是同學(xué)又是同桌的,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青珊說:“我憑什么告訴你,我又沒有什么好處?”

“你要什么好處?”

“這個嘛,請我吃肯德基,便宜你!

吃完肯德基,青珊用餐巾紙擦擦手,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我說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會自己去問她啊,笨蛋!

“你?”我氣得直想當(dāng)場強(qiáng)奸她的心都有了,先奸后殺,殺了再奸。

三天后,齊小雪是主動來找我的。她憂心忡忡,紅著臉,吞吐說了半天,意思是這個月她的女孩子的小麻煩沒有準(zhǔn)時報到,一向都是很準(zhǔn)時的,她懷疑自己懷孕了。我當(dāng)時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有一種無知的高興,我竟然使她有小孩了,我實在是太偉大了。齊小雪說她悄悄買了包試紙測了一下尿液,對照一看,可能性很大,要是真懷孕了,該怎么辦呢?這句話剛剛說完,她就有一種想吐的意思。她把手罩住嘴,一言不發(fā),等待我處理。此后的幾天里,我們常常在一起商量對策。我雖然是個渾小子,但不是個傻小子,我在很多無人獨處時也在胡思亂想著如果小雪把那孩子生下來,我就是人家的爹了,但這事仔細(xì)一想,這可關(guān)系到我和齊小雪的前途,當(dāng)然我是沒有前途的,但是名節(jié)呢。一旦校方知道,我們勢必被開除并且會弄得滿城皆知。私奔,殉情之類的主意我都像她提了,但她都不置可否,從她的神態(tài)來看,不置可否就是不行。我說,你有什么想法你就說嘛,你這樣我怎么知道你想怎么樣,只要你開口,哪怕叫我現(xiàn)在馬上休學(xué)回家和你登記結(jié)婚或者把我槍斃了我也絕不皺眉。

半天,她才說:“我想悄悄去做人流。”

在一張小報上看來這家醫(yī)院的相關(guān)信息后,為保險起見,我還打了電話過去咨詢,接電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我問了一些危不危險,痛不痛,會不會保密之類的問題,得到確切的回答后,我告訴了齊小雪。醫(yī)生說,做人流要趁早,早做早好,夜長夢多。我回家跟老媽拿錢,說周末要和同學(xué)出去玩。我媽這個人除了麻將桌上慷慨外,平時都是空殼牙膏,半天也難得擠出一點來,并且在給你錢之前還要像審問犯人一樣對你刨根問底:有哪些人一起去,老師去不去,是不是學(xué)校組織的,危不危險,遠(yuǎn)不遠(yuǎn)等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發(fā)揮了我能言會道的本事,最后也只是拿到了可憐的二百塊錢。老爸下班來,我又去和老爸拿,老爸官做大了,財大氣粗,問我要多少。我說至少得四百,當(dāng)然多多益善,少了不行。老爸從皮夾里抽出五百塊錢給我,不忘教導(dǎo):你讀書多給我上進(jìn)點,一天天就知道玩。拿到錢什么都好說,裝裝孫子也無妨,何況裝的是我老子的孫子,也沒什么吃虧的。我忙說是是是,老爸教誨有理,兒子銘刻五內(nèi)。

老爸笑說:“你這渾小子專門給你老子打馬虎眼!

我和齊小雪一大早,帶著一種未知的恐懼,沉默著一路,去了前面說的那家醫(yī)院。



我是晚上九點鐘才進(jìn)家門的,難得老爸老媽雙雙在家。老媽躺在沙發(fā)上看青春武俠古裝偶象劇,老爸面前泡杯茶,裝模作樣地在看報紙。我不敢打擾他們,輕手輕腳地往旁邊走,把書包輕輕地放到桌子上,我當(dāng)時的動作有一種叫做偷偷摸摸的意思。當(dāng)我將要推開我房間的門時,老爸將報紙往桌上一放,摘下眼鏡揉揉鼻梁,說:“回來了,玩得還好吧!”

“還行!

老媽甩掉遙控器,調(diào)頭過來問:“你們都到哪兒玩來了?”

“爬山,還有去河里游泳!

“同學(xué)們都去了吧?”

“大部分都去了,有的個別因為忙沒有去!

“老師去了嗎?”

“老師沒有去,就同學(xué)幾個出去玩,這不昨天都和你說了么!

老爸換個躺姿,漫不經(jīng)心地說:“哎呀,難為你老人家出去玩了一天,皮也應(yīng)該癢癢了,先去洗個澡吧!

我立馬感到這話的味道不對,有異味,不,我是感覺到了危險,仿佛一杯水里滴進(jìn)了幾滴農(nóng)藥,這種味道在我獵狗般的鼻子似的感覺神經(jīng)系統(tǒng)里特別敏感。我腦海里立馬閃過很多不祥的預(yù)感,殺人放火,坑蒙搶劫,走私販毒,而他們鐵證在手,我產(chǎn)生一種臨刑的感覺,這種感覺我估計與一只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jìn)籠子里的獵物一樣,像一只被貓耍著的老鼠一樣,再掙扎也都是無謂的徒勞,拐彎抹角放松一下也不過是一種欲擒故縱的戲弄而已。我轉(zhuǎn)身立正警惕地等待下文,并且虛張聲勢以示自己的清白。白天不作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有理走遍天下,我怕什么,縱使你們真動了大刑,那也是屈打成招是冤案,公道自在人心,人不見天見。我在心里不斷地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來給自己助威打氣,反問道:“爸,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問你,你今天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這話是我媽問的。

“和同學(xué)出去玩,這不已經(jīng)說過了嘛!蔽易饕粋不以為然的表情。

“去哪兒?”她故意把腦袋向前伸,側(cè)著耳朵,仿佛她耳背,不太聽清楚我說的是什么。

“和同學(xué)出去玩!

“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崩蠇層种貜(fù)了一次,我猜她老人家不是學(xué)過心理學(xué)就是曾經(jīng)攻讀過兵書,居然懂得攻心為上,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我開始心虛了,可能是那個該死的陳老頭把這事告訴了他們,要不平白無故他們不會那么多事:“和同學(xué)出去玩!薄巴妗弊譃榱颂搹埪晞,找一點理直氣壯的感覺,我提高了好幾十度,尖嘯的如汽車急剎。

“胡說八道,和女同學(xué)出去玩吧,都玩到醫(yī)院里去了!蔽覌屨f。

“我一個熟人打電話來說,遇到你去了他們醫(yī)院了,你有病你媽和我怎么不知道,哦還有一個女孩,怎么回事,你這混小子啊,一天天不讀書,哄著老子拿錢了就瞎搞。好好的,清清楚楚地給我說清楚,你也不要想隱瞞了,反正我也猜著了八九不離十。”

我無話可說,只得一一交待。說是陪齊小雪做人流了,他們問我是不是我干的好事,我只能說是。我爸爸呵呵笑了幾下,說狗日的還真有點出息。我老媽朝著他吼,老不正經(jīng)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老爸意識到了他的不合時宜,變臉比什么都快,馬上嚴(yán)肅起來,開始對我進(jìn)行教育,不外乎你還小,你負(fù)得起責(zé)任嗎,你吃的穿的用的還得你爸媽管著,你知道這事的后果嗎?總的來說,我父親疏于學(xué)問,如果他有錢鐘書那種學(xué)識,引經(jīng)據(jù)典下去,再論一下經(jīng)顏禍水、美人誤國、英雄氣短的例子,再論一下英雄好漢從來都是不近女色方才成大氣的,你小子一天到晚什么什么的,看樣子你也就是阿斗一個爛泥一灘扶不上墻的貨色。若真如此,我聽完可能就成聾子了。還好他老人家跟他兒子一樣才疏學(xué)淺,只會用幾句簡單的什么責(zé)任啊,年紀(jì)還小啊,反復(fù)吟詠,就如祥林嫂反復(fù)說:我家阿毛。翻來覆去的老調(diào)調(diào)最后連他自己也覺得乏味,沒什么講的。因此,我明白一個道理,有學(xué)問的最大特征是將廢話說得冠冕堂皇,把簡單講得頭頭是道。學(xué)習(xí)的目的就是把簡單的事情復(fù)雜化,這叫深度。我父親沒有這種深度,不然他就不是領(lǐng)導(dǎo)而是教授了。但是,沒有深度的人更容易直截了當(dāng)?shù)亟咏胬,,也痛快淋漓猶如一瀉千里。他停了幾秒鐘,就直接問:“那人流做了沒有?”

我說:“沒有!

他立馬發(fā)火:“什么,沒有做,那么你這么一整天都干嘛去了,去醫(yī)院參觀。窟@事能拖嗎,萬一學(xué)校街鄰知道了,人家女孩子還有臉嗎,學(xué)校不開除你們才怪,到時候別說怪你爸你媽不管你們!彼A藥酌敕N,看我一言不發(fā),感覺對我很沒有語言似的,“說,都干嘛去了,為什么沒有做?”

“她父親出車禍死了!

“什、什么?”

我爸媽聽到這不幸的消息,竟變得富有同情心起來,仿佛死的是一個與他們關(guān)系重大的人。我想起魯迅說的樓下的人死了與他自己無干,是不對的。悲傷可以傳染,人同此心嘛。他們把對我的責(zé)怪與教育放到了其次,忙詢問著齊家的相關(guān)情況。我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如實告之。二老是在極富同情憫恤之心的情況下去休息的,我卻一夜未眠。在我的腦海里,一直揮之不去的,是車禍現(xiàn)場的血腥,滿地溢汁的西瓜。我在想,人流,就是把嬰兒拿掉,于是,我想到一團(tuán)血肉模糊的腥紅怪物,托在一雙戴著乳膠手套的白大褂手里,蠢蠢欲動。天似乎快亮?xí)r我才睡去,整個睡眠短暫得像是電視換臺時屏幕黑暗的瞬間。我是在極度困乏之中起床,皮仿佛幾個世紀(jì)沒洗澡似的,感覺垢了一層塵土般厚重不堪。我洗完臉,將書包套上肩時,我父親走到我的旁邊,看了我?guī)追昼姡f一個牛皮信封給我。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沒有接。他塞到我的手里,說:“這是兩千塊錢,拿給那女孩,他父親去逝,需要錢花,你和她多少有點瓜葛,算份心意,如果真差,你回家來和我講!蓖A艘粫䞍,他接著說:“這事過了,你們?nèi)メt(yī)院把孩子拿掉,這事我們不好出面,不然人們怎么說啊,老子領(lǐng)著兒子的女朋友去做人流?這事也不能拖,出了事就難圓場了,人家女孩子要是這樣就傳出去,還怎么和人相處?這事,你媽和我都不追究你了,你自己處理好,我可告訴你,你別一天天有事沒事給我瞎搞,我可不希望別人議論說我兒子是個沒出息的渾蛋,你自己得多掂量著!蔽覇适Х治瞿芰Φ亟舆^錢,去了學(xué)校。

齊小雪是第三排最左邊的位置,是空的。同桌青珊來了,在自顧看小說。上課了,齊小雪依然沒有來,我知道,她一定是忙著處理父親的喪失,今天,不,幾天之內(nèi)都不會來的。第二節(jié)課,課間休息,班主任老孟站到講臺上,說:“同學(xué)們,非常不幸,我們班上齊小雪同學(xué)的父親不幸出車禍?zhǔn)攀懒耍蠹彝瑢W(xué)一場,希望大家多多關(guān)心她,幾個班干也可以組織去看望一下!边@事一大早就被大家知道了,還竊竊議論了一番。老孟在臺上講時,大家以各種千奇百怪地表情看關(guān)他,等他講完,議論又像老鼠一樣悉悉刷刷地開始了。班主任前腳走,文弱如女生一樣的班長王作為同志站到講臺上,他說出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每個人都可以想到的提議:捐款。

人性本真,遇善成惡,遇惡成善。平日里相安無事,叫別人出一分錢,他那掏錢的極不情愿的樣子,那感覺就像要他的命一樣。但一到了諸如這種情況,大家都慷慨如豪杰,視金錢如糞土。因此看來,看到別人的不幸,最容易激起自己的同情心,一切同情心就像一切善良一樣,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班長的倡議馬上得到了全班同學(xué)的響應(yīng),估計這是他當(dāng)班長以來唯一一次得到如此廣泛的響應(yīng)和支持。當(dāng)他拿起筆要登記時,五元十元的,同學(xué)們一個個往他面前遞。二毛說,老大,怎么樣,你老丈人的事,要出多少?我說你小子看著辦吧,從包里摸出一百塊錢,遞給二毛。二毛像老母雞一樣個多個多地叫,說徐自摸先生捐款一百元,我二毛捐款二十元。我似乎一下子成了明星。下午,班干們要組織去齊小雪家看看,班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過來問我:“徐自摸,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我說不去。放學(xué)后,我一個人走在大道上,誰也不認(rèn)識我,我也不認(rèn)識誰。天快黑時我才去了齊小雪家,那時只有青珊一個人陪她。我才坐了一會兒,她似乎并不怎么歡迎我,便說:“我沒事,有青珊陪我就行了,你回家吧,不然你爸媽要擔(dān)心了!蔽野雅Fば欧庋b著的兩千塊錢給她,她奇怪地望著我,一會兒,問:“你什么意思?”我說沒有別的意思,你現(xiàn)在很需要錢,這是我父親給的。她冷冷地問:“你都告訴你家人了?”

“這不是我的本意,是別人告訴他的,我沒辦法也只能——”

“算了。徐自摸,這錢你還是拿回去吧,我是缺錢,但是不需要施舍,那樣我會覺得我很可憐!蔽抑挥惺樟隋X一個人又漫無目的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夜色哀傷,燈火凄涼。

第二天,班長又把昨天捐的錢按著登記的名單如數(shù)地退還給大家。

以后的幾天里,齊小雪依然沒有回到學(xué)校,他父親是第三天火化的。我沒有去,班主任去了。在放學(xué)時,我叫住青珊,要她把二千塊錢轉(zhuǎn)給小雪,青珊為難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會要的。”

“你給她,就說是我給的,我是幫不了她什么,錢雖然不多也不能說明什么問題,但她需要錢,她現(xiàn)在連爸爸也沒有了,一個人生活,她還是學(xué)生。如果她介意,就算是她借我的,以后什么時候有了就什么時候還我。”

青珊看了我一會兒,拍拍手中的錢,說:“徐自摸,我發(fā)覺你這人還真有可愛的一面,你就不怕我把這錢私吞了,反正你既不會去問小雪要沒要,她當(dāng)然更不會來問你有沒有給!

“你不會的,如果你會你就不是青珊了!

“那好,我?guī)湍憬o她,要不要是她的事,記住,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老大,走了!倍麄兘形胰ゴ蚧@球。我對青珊說一聲:“我知道,不會忘記的!敝缶团c青珊背道而馳。打籃球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只覺得,飛在金色夕陽里的籃球,重重的,仿佛每一次飛行都是沒有弧線的垂直下落。

以后的幾天里,我倒是每天都去看齊小雪,她始終是冷冰冰的,似乎依然不歡迎我。我都是自己坐一會兒就離開。齊小雪去過一次學(xué)校,連我們班教室都沒有進(jìn)去,似乎只是班主任帶著她去了一趟行政樓,到底去干什么,我不知道。在這個故事里,徹頭徹尾,我都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劇中人。

齊小雪退學(xué)了,并且離開了這座城市遠(yuǎn)走他鄉(xiāng)。青珊告訴我時,我們坐在學(xué);▓@涼亭里的石凳上,面對面。她又把那個牛皮信封還給了我,里面的兩千塊錢分文未動。我問青珊:“她為什么沒要?”青珊說:“你們的事情,她都給我說了,她請你不要恨她。她給你寫了信,你自己看吧。”當(dāng)我把信讀完的時候,我的心像泡在清水里一樣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純潔。我沉默地看著花花草草隨風(fēng)而動,我感覺我一下子成長了很多。青珊說:“你沒事吧?”

“我沒事!

“你欠我的人情什么時候兌現(xiàn)?”

“就現(xiàn)在吧,叫上二毛他們,我想我們應(yīng)該聚在一起,為小雪祝福!



徐自摸,首先,我只能對你說抱歉,雖然抱歉并不能說明什么,彌補(bǔ)什么。對于你的好意我?guī)е钌畹木匆夂蜔o邊的感謝。但我不能接受你的錢,因為我不能接受任何的施舍,更不能接受你,一個被我傷害得應(yīng)該痛入骨髓卻渾然不覺的受害人的好意。我對不起你,當(dāng)你明白整件事,包括我和你之間所謂的愛情的來龍去脈后,你也許就會恨我,但我不怪你。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上,我也是有理由對我自己唾棄和咒罵的。

我現(xiàn)在的父親,他叫向軍,一個貨車司機(jī),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去了。我的母親,我好像對你說起過,她叫齊云。我之所以跟隨母姓,是因為向軍不是我的親生父親,而是我的繼父。我基本上是一個私生女,我的生父,聽我的母親講過,他是一個賽車手,年輕的時候,英俊瀟灑。這樣的人最容易獲得女孩子們的芳心,也最花心。盡管這樣的人并不可靠,但還是有很多一如我母親那樣的女人,明知是冤家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去招惹。他們很快成為了戀人,花心的人也最會懂得如何浪漫,如何很快地把心儀的女孩子們擁入自己的懷抱。他帶著我的母親在城市的郊外兜風(fēng),和朋友開party,共進(jìn)晚餐。我可以想象,表面上,那是一對多么讓人羨慕,美麗得只能在童話與小說里才會出現(xiàn)的郎才女貌,天設(shè)地造。很快,我估計也是我母的迫不及待,就倒在了他的懷里,把女孩子最可寶貴的一生輕易托負(fù)。并且缺乏防范意識的少女,沉醉于深情一吻中,把所有的都當(dāng)成了幸福,當(dāng)成浪漫。我母親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讓一個生命,也就是我,在她的腹中孕育,誕生。

當(dāng)然,并不是我的生父故意拋棄了我的母親,如果是移情別戀了,也許我的母親就算是報復(fù)也會選擇另嫁他人,或者把孩子拿掉重新開始另外的生活,也就不會有后來的一連串荒唐而可憐可悲的事情。他們依然相親相愛,或者說,我的生父更愛我的母親了,常常陪她于花前月下,散步,擁抱,說情話。他們甚至準(zhǔn)備了結(jié)婚,但畢竟沒有。我的生父以另一種讓人心碎的方式,絕斷地拋棄了我母親,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樣的拋棄更令人痛徹心肺。五個月后,我還沒來得及出生,大腹便便的母親像一個忠實的車迷,站在一場賽車越野賽的現(xiàn)場。我的生父,一定是一個狂傲不羈、意氣風(fēng)發(fā)、得意忘形的青年車手。估計他在發(fā)動車準(zhǔn)備著奪取冠軍時,還不忘向愛人相視而笑,那種驕傲而心有靈犀的含情一視,竟成永訣。他的車才開出七八里,就沖下了懸崖。他死了。就這樣,簡單得無可敘述,卻殘酷寸斷肝腸。甚至連一個無能為力的分別場面都不為我的母親設(shè)計,只有一個實在而蒼白的事實,頓時讓她整個人像被抽空了一樣,心如死灰。失去了愛人,而又——,我始終覺得我是罪惡的,我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讓我的母親牽著我這根線,維系著對亡人的思念,存在著某種傻傻的愿望,背負(fù)起生活的萬般無奈,伶仃地生存在世人的鄙薄之下,還要無怨無悔以為這樣做是值得的。她固執(zhí)得不畏于世俗,不聽從勸告,不怕于反對,毅然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我生下來,因為我是她愛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留下的血脈。如果她不是一個癡情的女子,該多好,那么,我只會是一抹未成型的血肉模糊,沖向一條不知名的下水道,而她,可以再找一個愛她的人,重新生活。一切重親開始,繁衍生息。她不是,她搬出了家門,在外租房,打工。直到分娩了,我外婆不忍心她吃苦,才偷偷背著我外公去照顧她的。我的母親,是一個多么值得讓人敬佩,卻又讓人同情的女人。

順理成章地,我生了下來,她成了單親媽媽。

一個人打工,帶孩子是沒法想的。我外婆偷偷給她一些錢,我想我外公也是知道的,雖然他對于我母親的冥頑不靈非常生氣,但畢竟是自己女兒,他對我外婆的所作所為抱的估計也只是一種睜只眼閉只眼的態(tài)度。當(dāng)然,大部分時間里,我母親還是靠自己掙扎著生活。帶著孩子的她不可能去事業(yè)單位或者公司應(yīng)聘,只有去找菜農(nóng)批發(fā)疏菜來零售。你如何想象一個二十出頭,讀書,工作的女人,從來不干體力活的年輕的媽媽,在菜市里拋頭露面的情境?我外婆又忍不住,她把我接過去幫著帶,我外公并沒有真的討厭我,只是有外婆在的時候,他才表現(xiàn)出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只是有媽媽在的時候,他才表現(xiàn)出很不樂意的樣子。當(dāng)我和外公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逗著我,我永遠(yuǎn)記得外公的笑,那是像風(fēng)吹散著花瓣一樣溫馨的笑。我外婆不想看著我母親這樣孤獨地生活,希望她嫁人,能有個好歸宿,過著正常人的生活。很多的熱心人也總是不遺余力地給她介紹對象,但她不管對方是誰,總是板著面孔,冰冷不可接近。一個又一個,戴眼鏡的,造眼鏡的,光頭的,長發(fā)的,穿西裝的,造西裝的,踢足球的,打籃球的,開車的,騎自行車的,上有寫字樓里開公司當(dāng)老板的,下到大街上擺攤擦皮鞋自力更生的,一個也沒有談成。女人固執(zhí)起來,真是什么都無法拉回來的。也許是緣分,我的媽媽在無數(shù)次的堅持后,最終還是嫁了,不然就沒有現(xiàn)在的,已經(jīng)死了的我的繼父向軍。他們是如何邂逅并最終走到一起的,我不知道,也不愿去猜測。但據(jù)說,向軍在認(rèn)定我母親后,他追求我母親是十分艱難的,毫不氣餒地,一如既往地,風(fēng)雨無阻地,無怨無悔地一直追了五年。我母親從不再結(jié)婚,到結(jié)婚再也不嫁給開車的,再到最終嫁給了開車的。一個人不斷妥協(xié)的背后,是另一個人感天動地的執(zhí)著付出。我可以想象得到向軍對我母親,那要多大的付出和誠意,才釋冰化雪,抱得美人歸的。在我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是向軍以爸爸的名義帶我去報名的。我一直記得,那天陽光燦爛,人人臉上歡笑,天空鵒子飛過。

向軍是一個開大貨車的男人,那時他才三十出頭。雖然長相談不上是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倒也算得上健康,高大,相貌堂堂。我不知道我母親有什么魅力,竟讓他如此瘋狂,不顧一切,真嫉妒她。和我母親結(jié)婚后,向軍也許是愛屋及烏,待我視同己出。常帶我出去玩,給我買禮物,讓我把他當(dāng)成馬馬騎。當(dāng)然,他對我母親那就更好了,我母親一天天沉默寡言,郁郁寡歡,但向軍很有耐心,每次回來都給她帶各種禮物想方設(shè)法使她高興,雖然每一次母親表現(xiàn)得可有可無并不熱衷,但這并不會有損于向軍一片熱心的始終堅持。我母親不管干什么,只要他在家,都搶著干,讓她休息,雖然她很多時間都處在休息狀態(tài)。也許,向軍是上天對她癡情的眷顧,對她痛失愛情的補(bǔ)嘗,可惜,她并不領(lǐng)情并不珍惜無福消受。我十一歲那年,我母親被檢查出了子宮癌,就這樣,在治療半年之后,死了。我看到在那半年里,向軍整個人變成了臘肉似的,松馳下來。當(dāng)辦完我母親的后事,他整個人就沉默得像塊石頭了,除了在我面前還強(qiáng)顏佯裝歡樂外。我母親是對不起他的,欠他太多,哪怕做了近五六年的夫妻也沒有盡妻子的責(zé)任為他生養(yǎng)過一兒半女。難道塵世的男和女,都是討債與還債的孽緣么。我從私生女,遺腹子,變成了單親家庭,現(xiàn)在向軍走了,最后成了徹底的孤兒。

向軍在我母親逝后待我一如既往,似乎更疼愛我了,把對我母親的那一份愛,也投注到了我身上。他才四十歲的人,正年輕氣壯,竟然沒有再婚。很多人給他介紹過對象,他都表示拒絕了,我隱約聽到別人議論說,小雪又不是他生的,他怕再娶的虧了小雪。我相信這是真的。我十二那一年,他出車去鄉(xiāng)下拉貨,下大雪了。那一年的雪下得真大,一下三天,路全部都被封了。他擔(dān)心我,電話又打不通,他扔下車,一個人摸黑走了十幾個小時才回到家的。那時我一個人冷冷地縮在角落里,孤獨地像一只貓。他一開門,當(dāng)我一見到他時就撲到了他的懷里,他說:“閨女,是我不好,雪好大!彼簧蒲赞o,但我知道,從他神情的流露里知道,他有多擔(dān)心我。當(dāng)然,你無法知道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喪偶單身,如何與一個漸漸長大的,又不是自己親生的女兒相處。

十三歲那一年的夏天,我第一次來了例假,看到殷紅的血染艷著我的裙子,我大哭著。他慌忙地沖進(jìn)我的房間,所見讓他愣住了。他說:不怕,閨女,沒事的,這是你長大了。他是叫了一位鄰居的大媽過來幫我的。從那時起,我知道我長大了。但我漸漸發(fā)現(xiàn),向軍在我面前變得不自在,他會給我買漂亮的裙子,甚至還有化妝品。他總是不聲不響地悄悄放在我的臥室里。我穿著出來,一定很漂亮吧,我總可以捕捉到他喜悅得意的神情。

我在漸漸長大。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我竟然學(xué)會了用一個女人的心情去與他感同身受。在青春的朦朧的啟蒙中,我明白一些似是而非的事。這種感覺,讓我在一個層面上,漸和他疏遠(yuǎn),在另一個層面上,卻渴望與他親密。他也可能意識到與一個大閨女單獨相處,是一件不方便也可能流言蜚語的事,更何況我又不是他親生的,或者他也意識到了某種內(nèi)心深處的荒唐,這種危險使他寢食難安,欲罷不能。他要用另外的方式來逃避。

他開始交往其他女人,還帶她們到過家里來,一共有兩次。我竟產(chǎn)生了抵觸的情緒,吃飯時他叫我拿碗,我重重地放在桌上;他叫我拿其他東西,我總是扔過去的,讓他接得手忙腳亂。我陰著臉,一言不發(fā)。送走了人,他就來安撫我,說閨女啊,你不樂意么,你要是真不樂意,我以后就不帶她們來了。我抱著他,在他的臉上親一口。他一愣,尷尬地笑。這是一個懵懂的小女孩的醋意么?

我知道他很苦,臥室里永遠(yuǎn)掛著我母親的照片,他每天都在睹物思人。一個開大貨車的,在大家看來,他應(yīng)該是個大老粗吧,但我感覺他是一個敏感,癡情的人,他的腦海中并不缺少詩意與浪漫。我發(fā)現(xiàn)我長得越來越像我媽媽了,我以為,我對他好,給他做飯,洗衣服就可以了。我說爸爸,我不想要后媽,你不要找了,她們會對小雪不好的,很多后媽都這樣。他說你不喜歡爸爸就不找了,有女兒就夠了。我始終是個小女孩,不知世事。女兒對爸爸再大的愛,怎么能取代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溫存呢?一天深夜里,我忽然很渴,起來喝水,我看到洗手間門沒關(guān),亮著燈。我的爸爸,不,向軍,在那里,臉上有著痛苦,或者滿足的神情,天吶,我看見他在自慰。我悄悄躲進(jìn)門后。那天夜里,我睡不著,腦海里想著一些似是而非的關(guān)于男人和女人的問題。我去了洗手間,我竟有意無意地在尋找著什么蛛絲馬跡,當(dāng)然,洗手間已被他沖得干干凈爭。我知道我很病態(tài)。

我知道,他應(yīng)該是有女人的,我愈發(fā)同情他。也許,我可以取代媽媽,當(dāng)這個信號跳上我的腦海的時候,我一陣慌亂,或者僅僅是一種忽然啟蒙的心跳。但這個愿望在無知的澆灌下日愈一日地在生長、蓬勃。有一天,我對他說:“向軍!蹦菚r他正在看報。他沒反應(yīng)過來,問我我叫他什么!跋蜍姡也幌胱瞿愕呐畠毫,我要像一個女人那樣去愛你!彼戳宋乙粫䞍,笑起來,說:“你又在瞎說些什么,你小女孩就喜歡糊弄!彼梦业囊槐菊(jīng)當(dāng)成玩笑,我就沒有什么要說的了。但我執(zhí)拗地要給他一個女人的安慰的想法,始終沒有在腦海里消除去。我已經(jīng)十七歲了,知道女人該給男人什么,我知道有一個詞叫生米煮成熟飯。有一天,我洗好澡,穿著性感的睡衣,再次叫他的名字。他又一笑置之。我說,我說的是真的,你又不是我的親生爸爸,我們沒有任何的血緣關(guān)系,我長大了,可以像一個女人那樣去愛你。他沉默著,忽然尷尬地笑,瞎說什么,怎么可以呢,別鬧了。我背對著他,向前走了幾步,說:“我是認(rèn)真的!蔽医忾_了睡衣,我一絲不掛的裸體讓他一覓無遺。我可以感覺到一種冰凍的沉默。我在等待,心情復(fù)雜地等待。他的手剛觸到我光滑的肩,地上的睡衣被他撿起來又披到了我的身上。我轉(zhuǎn)過臉去看著他,我發(fā)現(xiàn)他一下子老了。他說閨女,不能這樣,那我和禽獸有什么分別,我們還怎樣在世上做人。

我說我是自愿的。

“但是你要尊重我!彼f

我被他弄回了我自己的房間,門被關(guān)上了。我睡不著,只剩無邊的固執(zhí)。

我和他以后的相處,仿佛很久不洗澡似的,變得渾身上下不自在。

我豁出去都不被他接受,我也沒有什么想法和堅持了。他說的對,如果我真從他的女兒變成他的女人,雖然與血緣無關(guān),但卻在倫理世俗中有罪。但后來我還是做了傻事。我想他的死多半是與我有關(guān)的。那天深夜,我始終記得,那晚的雨很大,他遲遲不回來。他回來時,已醉得不省人事,全身濕透。是一個我不認(rèn)識的人送到家門口的。我把他扶進(jìn)家來,為他脫鞋,可鞋很緊,怎么也撥不出來,我就使勁地往后拉。鞋脫了,因為慣性我向后仰去,因為本能我又慌忙向前撲去。一仰一合,我倒壓在他濕淋淋的身子上。他身上什么東西頂住了我,我起身要把他的濕衣服脫下來,脫光衣服,我看到他下身頂起的褲子,我一陣羞澀。我可以感受到,我的心,像漲開的水,撲通撲通地跳,熱乎乎的,整個人像充滿了水蒸氣,微微出汗。我有一種既害怕又好奇的心理,忍不住,又盯著他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我的手竟放到了它的上面,我感到一陣溫?zé),像一只小動物,竟還有一種可愛的心跳。我知道他痛苦。一個膽大妄為的想法讓我作出了一個害了他的決定。我脫光了自己的衣服,又褪了他的外褲?粗难濕米右粫䞍,我還是把它扯了下來。我第一次真切地,一覓無遺地這樣,近距離面對一個男人的身體。我磕磕碰碰地,把自己的身體,朝它,壓了上去。一陣撕裂的疼痛,我一動不敢動。他竟然迷迷糊糊地翻身過來,把我壓在了身下,我看著他身體的起伏,我咬著牙,一動不敢動,外面雨聲滴噠。

醒來后,看到房間里一絲不掛的我,還有他自己,以及床單上一抹帶腥味的,溫和或者晦暗的血跡,他痛苦不堪。我說我是自愿的。他從此一言不發(fā),沉默得變成了一塊石頭。兩個人就這樣,對峙似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地相處。我真后悔,有時好意也是一種劇烈的傷害。十幾天后的一個深夜,他進(jìn)我的房間里,我的房門從來不關(guān)。他走到我的床前,對我說:“雪,我忍不住了!蔽颐念^,他主動地,像一塊燒紅的鐵,在我的迎合中,像對待一個女人那樣對我。完后,他坐在床沿上,抱著頭,淚流滿面,絕望異常。我說:“我是自愿的。”

他痛苦說:“我是畜牲,怎么能這樣呢,我是人嗎,還有臉面行走在這個世界上么?我倒是沒什么,作孽啊,我應(yīng)該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是你,雪,你還年輕,以后怎么抬頭做人?”他跑進(jìn)洗手間,對著冬天的冷水任其沖洗。

我們不說,誰會知道呢?我記得我當(dāng)時是這么安慰他的,哈哈,可笑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俗話說得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謂無人知。在以后的幾個月里,他每次都是痛苦異常之后,來到我的房間,脫光我的衣服。我曾見到他跪在媽媽的遺相前,罪大惡極的懺悔。其實不怪他,媽媽,你也不能怪我。天底下有誰規(guī)定,一個女兒不能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繼父,現(xiàn)在也可以說是養(yǎng)父的人在一起的。要怪只怪你自己,你對不起這樣一個男人,女兒不過盡了你沒有盡到的義務(wù),而向軍,這也是他應(yīng)得的補(bǔ)償。但我畢竟太年少無知。因為缺乏相關(guān)知識,直到有一天我看了一本婦女雜志,才恍然省悟,這個月都超了十幾天了我的小麻煩竟然沒有來,懷孕這個信號緊緊地攥著我的神經(jīng),我沒敢告訴誰。我從書本上得知一些相關(guān)知識后,那幾天里,我一見到相關(guān)雜志都要買,然后一本一本地看。我買了試紙,一測,我真的懷孕了。猶豫之后,我告訴他。他一聽,坐在沙發(fā)上,沉默得一言不發(fā),他沒有了主意。

他不敢陪我去醫(yī)院,他說萬一,我該怎么辦,他又該怎么辦,還有去了醫(yī)院就會有人知道的。我又是個學(xué)生,和一個不相干的所謂父親單獨住,別人會怎么想。如果是那樣,我們?nèi)绾翁ь^看天,平等看人,低頭看地。

我說:我不讀書了,我休學(xué),我們離開這里,去一個沒有知道沒有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住下來,我們結(jié)婚,生下孩子,重新組成家庭,一切重新開始。

他不同意,我應(yīng)該讀書,上大學(xué),有美好的人生。我知道他處在一種父親與男人的矛盾之中。后來他說,我們可以去外地,去旅游,在外在把孩子做了,就沒有知道。但他知道做人流,會有危險的,弄不好一個女人會從此喪失做母親的資格,況且我年紀(jì)還小。我看著他的痛苦,為難,毫無主見,我氣憤于他的懦弱。我賭氣說我不要你管,我自己有辦法。于是我裝著有主意地,高傲地,不屑地不理他。我知道他的顧忌沒有錯,反正你不是不愿帶我去醫(yī)院么,我就找其他的男人帶我去醫(yī)院。我認(rèn)識的人不多,也不敢去招惹社會上的那些。于是,我先找了我們學(xué)校一個看樣子膽小怕事的小男生,我想他一定聽我的?墒,當(dāng)我要與他發(fā)生關(guān)系時,他不僅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而且怕得發(fā)抖。第二天我就宣布與他分手,后來我就想到了你,徐自摸。我的這個可怕的想法,把你無端地卷進(jìn)了我荒唐的人生,家庭與故事。至于為什么會選擇你,是因為你的責(zé)任感,又毫不在乎,有主見不懦弱。你會幫我搞掂,并且我相信高傲如你,只要我說分手,你一定不會纏著我的?傊,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于是,我讓你進(jìn)入了我精心策劃的圈套。

當(dāng)我把事情告訴向軍時,他沉默,然后罵我,怎么能這么不自重。他大聲咆哮。我說這不都全是因為他,因為他的膽怯,怕事,因為他的不敢承擔(dān)。于是他抱著頭,極壓抑地痛哭。面對生活,他也無能為力。

我想,他的出事是與我們?nèi)メt(yī)院有關(guān)的。因為一大早,我就告訴他說我同學(xué),也就是你,已經(jīng)相信這個孩子是他的了,今天,他會陪我去醫(yī)院,他爸爸媽媽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一定會保密的。他一聲不響,因為他感到他說什么話都是多余的。他在桌上放了一千塊錢,就出門去了。我想,他是因為心中裝著事,本不想工作,但是不工作又沒有任何事可做來強(qiáng)迫他不去想一些事情,緩減事情在心中的重量莫過于拼命干活了。但是,即使是拼命干活也是無法徹底不去想的,他一定是心神不寧,才走神,才,才出事的。不然,開了幾十年車都相安無事,為什么偏偏在今天?我真有罪,我媽媽沒有負(fù)起的責(zé)任,我竟讓他徹底地不得善終。為什么老天爺會殘酷地對待這個男人。老天爺保佑,在醫(yī)院里,原本發(fā)誓大不了一死的心都有了,坐在走道上等待的時間里,我竟感到心中越來越怪,一種無可名狀的感覺,像是心中很緊,很慌張,它迫使我鬼使神差地要放棄手術(shù)。這或許是老天爺對他的最后一點垂憐,我終于沒有打掉這個孩子,留下了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僅存的血脈。

徐自摸,這件事于你而言,原本是一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卻稀里糊涂地承擔(dān),成了一個受害者。對于你,除了抱歉我也不知道說什么,我知道你會恨我的,但這也是應(yīng)該的。我的身體里,是向軍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存在的血脈,我要為他保存,作為一對給他帶來災(zāi)難的母女,對他造成不幸的補(bǔ)償與救贖。我以后也許會重新愛,重新結(jié)婚,生子,組成家庭,但現(xiàn)在我要生下這個孩子,并且要他姓向。我要離開這座城市,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靜靜地等待他的到來。

再見吧,徐自摸,詩人。一個你應(yīng)該痛恨她,唾罵她,詛咒她的,不祥的女人,祝你幸福。



時間總是無法阻止地向前。轉(zhuǎn)眼之間,我已名正言順地從交女朋友,到談婚論嫁,并且順理成章地成家立業(yè)。我想起那天,看完信后,我去打了一場球。我并沒有沮喪或悲傷。心像剛換好清水的魚,毫無阻塞地呼吸。那時我的心就像三月間的陽光,充滿暖意,我一點也沒有因為被欺騙而恨她,有的,似乎是一千個一萬個關(guān)于美好的祝愿。從那時起,我從屁都不懂的自以為是到學(xué)會了很多東西,并且懂得了悲憫。

不知道小雪一別會是什么樣,茫茫世界不知她到底安靜地生活在哪一個角落里。我想,倔強(qiáng)如她,一定生下了那個孩子,是男孩子該如向軍一般憨厚,是女孩子也一定像她媽媽一樣漂亮,并且他應(yīng)該上了初中了吧。

而逝者,早已應(yīng)該安息了。如果人世間真有所謂的投胎轉(zhuǎn)世輪回的話,小雪的生父,小雪媽媽,還有向軍,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的已經(jīng)是中學(xué)生了,說不準(zhǔn),他們有的,與小雪的孩子還是同學(xué)呢,如果他們喜歡讀書,應(yīng)該會讀到過我寫的小說吧。


【編輯:婁山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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