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陳主任，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省里給我們縣撥了一筆以工代賑款，共八十萬，縣里準備分撥給四個貧窮鄉(xiāng)村，每個村二十萬，這筆款不用還本還息。你現(xiàn)在馬上組織一批野味，最好是野麂或者野雉，大約一百多斤就夠了。帶上后馬上去縣以工代賑辦找徐主任。就說我讓你去的，請他無論如何看在我的面子上，把這筆款子劃撥給我們村！蔽覄偲鸫玻徒拥搅随(zhèn)政府李書記的電話。
李書記是縣政府分到我們鎮(zhèn)進行掛職鍛煉的黨委副書記。除了主抓婦女工作外，還在我們村蹲點，負責督促我們村的各種具體工作的落實和執(zhí)行情況。所以她得到了這個好消息后，就第一時間通知了我。我也馬上打電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村里的其他兩位負責人陳支書和王會計。他們高興壞了，特別是王會計，激動得不得了，連聲地嚷道：“這下發(fā)了，我們村準備開辦的油脂廠這下不缺啟動資金了。他*媽的，這段時間，簡直愁死我了。我們馬上分頭行動，去各家各戶收購野味！
三個小時后，我們?nèi)鞲膳鲱^了，我和王會計就帶著兩麻袋野味坐上了去縣城的公共汽車。我們按著李書記的吩咐，直接進了以工代賑辦辦公室，找到了白白胖胖的徐主任，說明了來意，并特別提示了是我們鎮(zhèn)李書記叫我們過來的。徐主任笑著說：“這個丫頭，還要讓你們大老遠的從幾百公里外趕來。打個電話過來不就行了嗎？你們的禮物我收下了。咱們農(nóng)民兄弟的心意，我就不客氣了。我要把你們的這份心意轉(zhuǎn)送給張縣長、王主任、蔡書記他們。讓他們吃了你們送的野味，都記得農(nóng)民兄弟的好，真正的為農(nóng)民辦實事，辦好實事。至于你們所說的以工代賑款的事情，我們協(xié)商一下后，再打電話給你們。反正這筆錢我們要撥下去的，我想問題應(yīng)當不是很大，你們就放心地回去等好消息吧！”
我們大喜，千恩萬謝地告辭了出來，在街上找了家小餐館吃了一碗米粉，然后就乘晚班車回家了；氐搅舜謇，我們直接去了陳支書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他聽后馬上吩咐老婆炒了幾個好菜，拿出了幾瓶好酒，同我們喝了起來。陳支書說：“我們開辦油脂廠只需要資金十二萬。這次有了二十萬，還有八萬元的節(jié)余，我們就還可以啟動一個什么新的項目了。你們看做什么好？”
我們就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開了，連支書老婆都加入了我們的討論行業(yè)。最后，還沒有得出結(jié)論，我們就都醉了。
二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都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陳支書，一個是王會計，都在詢問以工代賑辦打來了電話沒有。十多天后，終于接到了李書記的電話了，說徐主任幫我們把事情搞定了，叫我們趕快去辦手續(xù)。她特別提示道：“徐主任很喜歡你們的土特產(chǎn)，說縣長、書記也很喜歡。你們?nèi)サ臅r候再帶點這種見面禮吧！”
我一聽，還要帶那些東西，有一些心疼。但王會計哈哈大笑，說你太小家子氣了，二十萬都要到手了，還在乎這批價值才幾千塊的野味？我一聽也對。這些東西再貴，在我們村里的獵戶手里收購，也才二十塊一斤。加上上次收購野味所花的錢，怎么也不會超過五千塊。我們得到的可是二十萬呀！
我和王會計又一次帶著兩麻袋野味踏上了前往縣城的汽車。一踏進以工代賑辦，徐主任就笑呵呵地迎了出來，把我們迎到沙發(fā)上坐好。說：“你們賺幾個錢也不容易，怎么又帶了這么多好東西？真是不好意思。你們等一下還要趕下午的班車回家。我也就不耽誤你們了，就直接辦手續(xù)吧！”
徐主任拿出了幾張表格，要我們填。王會計就趴在茶幾上，填了起來。這個時候，徐主任說：“這二十萬是不用還本還息的，是黨和政府以以工代賑的形式扶助我們農(nóng)民，最終實行共同富裕的扶貧資金。我用最直白的話來說，就是你們村白得了二十萬。”我連忙說：“感謝黨和政府對我們農(nóng)民的支持。”徐主任話鋒一轉(zhuǎn)，說：“但這二十萬也不是全給你們的。按照老規(guī)矩，我們只能給你們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說，你簽單簽下的是二十萬，實際得到的是十六萬。其中四萬也不是我們得了的，是我們向上面要這筆資金的活動經(jīng)費。明白嗎？”
我愣住了，錢還沒拿到，怎么就少了四萬？這時，王會計填完了表格，悄悄地踩了一下我的腳，說：“沒問題，我把村里的賬目做成二十萬，中間的差額就做成我們村的開支！毙熘魅螡M意地笑了，叫我在指定的地方蓋上了公章，說：“你們回家吧，這邊的手續(xù)辦好大約需要三天的時間。三天后，你們直接過來領(lǐng)東西就可以了！比缓螅瑹崆榈匕盐覀兯统隽舜箝T。
在公共汽車上，我越想越不對頭。怎么不是錢，而是東西？我把疑問說給王會計。王會計說：“徐主任是這樣說說而已了。肯定是錢，再說，以工代賑辦哪里有物資給我們？退一步說，就是給物資我們也不怕。我們不是也可以變賣嗎？十六萬的物資，賣個十萬八萬是絕對不成問題的，反正是白給。湊個油脂廠的啟動資金還是不成問題的！
我一聽，也對，就不再多說了。但是被徐主任白白抽走四萬，還是有一點不舒服。
三
三天后，我和王會計再次踏進了以工代賑辦的大門。這次就只有王會計帶上了他用夾子在自家地里夾到的兩只野兔。
徐主任看到我們后，說：“你們快點辦手續(xù)，辦完了我們馬上去縣政府。所有給你們村的物資都用車裝好了，整整兩大卡車？h政府還約了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來采訪呢，所以，下午一點半，貨車是必須準時開出政府大樓的！闭f完就遞給王會計一張表格。王會計看了一下，連忙叫我，我走近一看，大吃一驚，原來送給我們的物資竟是八萬株椪柑樹苗，單價是兩塊錢一株。
我們村滿山遍野都是每家每戶栽種的椪柑，而且大多已經(jīng)掛果。都是我們村統(tǒng)一組織，統(tǒng)一在外地采購回來的優(yōu)質(zhì)椪柑苗，當時的購買價是兩毛錢一株。而且由于柑橘在我們縣已經(jīng)飽和，現(xiàn)在，椪柑樹苗已經(jīng)沒有人要了。聽說縣園藝場的椪柑樹苗很多都毀了做了柴禾。怎么還給我們椪柑樹苗？
我陪著笑臉說：“徐主任，您看，我們能不能不要椪柑樹苗，幫我們換成別的物資，或者現(xiàn)金？我們村里每家每戶都有大片的椪柑園，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以栽種了。而且，我們正在籌辦油脂加工廠，就只差個七萬八萬的啟動資金，我們只要七八萬就可以啦！
“你以為這些東西是我給你們的嗎？你錯了，這是黨委、政府集體研究后決定的。年輕人，不要做夢了。不可能給你現(xiàn)金，如果你們把現(xiàn)金拿回去私分了，誰來負這個責任？而且我也不怕告訴你，這些就是縣園藝場賣不掉了的橘苗，現(xiàn)在已經(jīng)裝上了車。趕快簽字吧！反正又不用你掏一分錢。”我和王會計都遲疑著不敢簽字。徐主任突然發(fā)火了：
“怎么？還跟我別上了？不簽字？現(xiàn)在，電視臺可都在那邊等著，其他三個村的干部也在那里等著我們，好一起舉行以工代賑的發(fā)車儀式。你可以不給我面子，但你不要忘記了，你還是黨員，縣委蔡書記可也在那里喲！你是不是不準備往上面爬了？”王會計只得簽了字，然后，一起趕往縣政府。
參加完儀式后，在幾十名小學(xué)生鼓樂隊的樂聲中，八臺滿載椪柑樹苗的大卡車披紅掛彩，緩緩地駛出了縣政府的大院。我和王會計愁眉苦臉地坐在車上，王會計鐵青著臉，咬著牙不停的說：“花了五千多塊送禮，拿回了八萬株沒人要的柑橘苗。本來以為還能得到幾萬塊發(fā)展村辦企業(yè)，誰知道村里還倒貼五千多塊。黑，真是黑！”
卡車開到村委會，陳支書一看到橘苗就傻眼了。忙問是怎么一回事，我和王會計都只是搖頭，誰也不愿意說話。但橘苗是必須要處理的。我在村里的廣播上連續(xù)發(fā)了三遍通知，要求村民來村委會免費領(lǐng)取椪柑苗，要多少領(lǐng)多少。村民們來看了一眼，都說家里的空地早就栽滿了。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拿走了幾十株，說是去年大旱死了幾株，拿回去補苗。
我又打了鄰村負責人的電話，這才陸陸續(xù)續(xù)來人拿走了幾千株。我們怕上面來人檢查，不敢把橘苗丟掉。就把剩下的七萬多株橘苗密密麻麻全栽在自家的水田里。秋收的時候，我們?nèi)鞲啥及ち思胰撕靡活D埋怨。因為別人家的稻子都豐收了，而我們的水田還栽著橘苗！
尾聲
秋收后，我們?nèi)鞲筛髯哉埲税炎约姨锢锏拈倜缤诹顺鰜恚言谔锕∩，曬干后用火燒掉了。然后，我就向李書記遞交了辭職書，說要去深圳打工。李書記親自上門來挽留我。要我繼續(xù)干，保證明年讓我進鎮(zhèn)政府工作。她說已經(jīng)把我的名字報上去了，只等走完了程序，我就以鎮(zhèn)招聘干部的身份去鎮(zhèn)政府工作了。但我還是態(tài)度很堅決地拒絕了。
王會計和陳支書一個出酒，一個出肉，在陳支書家里請我喝酒。我說：“沒有錢，在村里想干什么也干不成。貸款又貸不到，上面即使來一點扶貧款，又不能真正地撥到到村里來。所以，我還是乘著年輕，出去闖一闖。也許有一天，我賺錢了，再回來同你們合作，大干一場！
王會計和陳支書什么話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兒地勸我喝酒。陳支書先喝醉，醉酒后他哭了：“陳主任呀，等你下次回來，我可能都死了！嗚嗚嗚 ... ... ”王會計文明一點，醉了就往桌上一趴，碗和杯子滾落一地，嘴里反復(fù)咕噥道：“都說是二十萬呀，怎么到我們村里就只是價值一萬六千塊的橘苗了？怎么這么黑！這么黑了！”
我一出來就七年沒回家。前年回家一趟，發(fā)現(xiàn)陳支書真的已經(jīng)病死了，肝癌晚期。
【編輯：婁山關(guā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