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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曾經(jīng)十五歲
信息來源:本站發(fā)布    作者:張翼    閱讀次數(shù):47907    發(fā)布時間:2018-05-06

我十五歲那年,考上了全市唯一一所師范學校,那時候,初中畢業(yè)的好學生都上中專,只有考不上中專的孩子才上高中、考大學,這點歷史,可能現(xiàn)在的孩子都不一定相信,解釋半天也不一定懂得。索性,不去說了,況且,像我這樣的中專生,到后來還不是一樣備嘗甘苦而重新考了一次大學?沒什么可值得驕傲或是自卑的。

可那是我的青春,要說不懷戀,不時時夢見,怎么可能呢。遇見二十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對方第一句話居然是“那段城墻還在呢,有紀念意義啊,哈哈哈”,這小子都沒忘,我怎么能忘記呢?

對于那個女孩子的傾慕,發(fā)生得很突然,因為我們本來是剛進校就坐過同桌的,不過她那時候瘦瘦小小、不引人注目,而我則忙著當勞動委員,天天想著怎么讓班里的室內(nèi)外衛(wèi)生在全校評比中名列前茅,都沒顧上想著仔細端詳我身邊的女孩。至于什么時候,她在我心中的印象突然光昌流麗起來,已很難考證,但這一切的發(fā)生都和肥皂劇里最矯情的那些前半程橋段一樣,了無新意,又銘心刻骨。

她和我的老家其實只隔著一道溝,但那是黃土高原的溝壑呀,我每日在場院外張望所見的,不過是對面山梁上一道又一道梯田,只有翻過那道梁峁,才能到她家門口。下山、過溝、上山、下坡,到她家門口,這太需要精力和勇氣了,而我當時的想法是,要用推土機填掉深達數(shù)百米的溝壑,在她家背靠的山梁上挖一道口子,從我家到她家修一條平直公路,這一宏愿,這些年每每回老家上墳,不經(jīng)意間朝對面山上一望,都會回憶起來。

我的確去過她家門口,那是在某一年的元宵節(jié),縣城里在放煙花,我騎著老式天津自行車,一路狂奔三十里,到她家對面的烈士陵園門口,吸完了一包后來被銷了牌子的“駱駝”牌無過濾嘴香煙,看著十米之遙的她家屋里的燈光,其間沒有任何一個人出入,她也沒有出來。然后,趕在家里人知情之前,上車狂奔回家。一路是黑燈瞎火的縣級公路,不時從岔路口快速竄出的目中無人的“蹦蹦車”,安然回家,算是大幸。這事,這么多年,我家里人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美好到容不下絲毫半點的“雜質(zhì)”,我自己都想不起來有多少次,每到周末,在師范學校門口像個泥塑木胎一樣地等待她從短途大巴下來,不近不遠看見她蹦跳下車,然后大踏步走進校門,那種欣喜欲狂、懸念下肚的感覺,難以描述。是的,就是單純的等待,甚至都不自主地做過無數(shù)可怕的推演,生怕她不能再回到學校、坐到教室里,去充盈和豐潤我的整個生活世界。

我們沒有握過手。本來我是有機會的,她被選入了一個國家資助計劃,和幾十位少數(shù)民族女同學一起去北京旅游,班里、學校組織了相當規(guī)模的送行活動,很多同學都與她握手,她也通過車窗把手伸向了我,我沒有去握,除了覺得緊張,還因為對握手的意義拿捏不定。

在我猶豫遲鈍的瞬間,大巴車開走了,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促動力,我居然瘋了一樣,跟著大巴車往前跑,不知道想要怎么樣,如果追上車,會說什么,會把兜里揣著的那顆攢了好久飯錢才買到的巧克力給她嗎,這都是未知數(shù),也不可能再得到驗證。大巴車在夜晚的市區(qū)街道上加速向前,我追起來有些吃力,遇上紅燈,我卻又不敢直奔向前、拍門說話,車上還坐著帶隊老師和幾十名同學呢,稍一停頓,綠燈亮了,大巴車瞬間加速,我再往前追,如此過了兩個紅綠燈,再一拐彎,到了車流更少的寬闊馬路,正當我停下喘息換氣時,那車突然就“飛了”,連車身、車尾燈都蹤跡不見。司機到底是否看見身后有個瘋跑的男孩,已無從曉得,或許,他是把我當成一個不太正常的夜間跑步者了吧,那時候,遠沒有夜跑一說。

茫茫然間,來了一輛在城里跑短途運輸?shù)?/span>“328”(小型柴油三輪車,坊間流傳“三個輪輪子,二桿子開,腦子”八成“的人坐,事故多發(fā))湊趣地近前來,”走嗎?“,硬茬子口氣問。走,怎么不走呢?“追,把前面那輛紅色大巴車追上,快!焙梦业乃緳C他姑舅爸呀,一腳油門,小三輪跟個拖拉機一樣”突突突“連蹦帶跳就上路了,這一路追出去多遠,當時沒有距離概念,但清晰記得從鬧市區(qū)到了郊區(qū)的明城墻遺址紀念碑,一路上卻一直沒見到那輛紅色大巴。

那爺們在嗚哇黑的公路邊停穩(wěn)了車,回過頭說:”還追嗎?“我能說什么,我想問他追的方向到底對不對,人家大巴車是開往機場的,你這往哪兒追呢?我還想問問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嘴張開了,我又說不出話,這些問題,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還能在黑燈瞎火的野外問一個臉色黢黑的”老司機“?哦,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的西海固城市邊緣,沒有故事,沒有懸念,那位司機一路毫無好奇心地把我安安全全送回市區(qū),伸出手掌,說出了一個讓我后脊梁出汗的數(shù)字。然后接下來的兩周時間里,我天天頓頓就著辣條肯饅頭。追不可追之神秘,這件事,后來我自己酒后說破,宿舍同學知道了,紛紛笑話我?伤齾s一直不知道,我沒有告訴她,別人也沒有那么好心告訴她。

即便臨近世紀之交、“窮途末路”的中師學校,學生其實有相當嚴重的年齡分化,從心理和生理成熟度上看,有我們這樣十五六七歲的懵懂者,也有像我的好幾個舍友那樣二十二三歲、懂得很多事,經(jīng)常夜里出去看錄像的男人。我所遭遇的欺侮和“苦難”也正源于此。實際上,我那時候并沒有想到所謂戀愛、婚姻那么實際的問題,只是覺得“在一起”,在一個共同的可視的時空中,就足夠了。比如,我愛好演講,在口語藝術(shù)社成功競選社長,在學校升旗儀式上當著校長和全校師生做國旗下講話,在校園廣播站做播音員,無非都是為了讓她聽見,讓她欣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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