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陶夭是陶野從垃圾堆撿回來的棄嬰,經(jīng)過十多年的精心呵護(hù),陶夭出落成了一位婷婷玉立的漂亮姑娘。她長大后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竟然是伴隨她一起長大的陶野。但這卻是一段無法言明的情愛。
陶夭是個孤兒,那時剛實行計劃生育,生男生女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了。也許是重男輕女的結(jié)果,也許是男歡女愛又不能負(fù)責(zé)的產(chǎn)物,陶夭剛剛出世就被扔在和尚坡的垃圾場旁。那年恰好陶野落實政策從畢節(jié)的農(nóng)村返回省城,并被安排在和尚坡的省經(jīng)濟(jì)學(xué)校做圖書管理員。他剛從公交車上下來就看見了躺在垃圾堆旁的她,一個漂亮的,眼神無光的小女嬰。當(dāng)時許多人圍著,他上前,女嬰突然對他璨然一笑。于是他便把她抱回了家,還給她取了一個美麗的名字;陶夭。后來他解釋說,你當(dāng)初那一笑,稱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陶野的一生極其悲涼,他的父母都是民國時期的高級知識分子,是抗戰(zhàn)時期隨西南聯(lián)大內(nèi)遷的教授,后來就留在了貴州,這樣的身份當(dāng)然沒能逃過那場文化浩劫,只有在憤懣中雙雙棄世,陶野自然也不能幸免,除了包庇父母被判刑三年外,還被發(fā)配到畢節(jié)最邊遠(yuǎn)的一個農(nóng)村里勞動教養(yǎng),就這樣和相戀多年的女友勞燕分飛。他從此孑然一身,直到30歲回城時撿到她。
陶夭童年的記憶并沒有太多不愉快。直到12歲在貴陽四中上初中時,班上有幾個家住水電九局的調(diào)皮男生突然罵她“野種”,她哭著回家,告訴了陶野。第二天陶野特意騎自行車去接她放學(xué),問那幾個男生:誰說她是野種的?小男生一見高大魁梧的陶野,都不出聲,陶野冷笑:下次誰再這么說,讓我聽見的話,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種。
陶野牽著她的手回頭笑:“可是我比親生女兒還寶貝她。不信哪個站出來給我看看,誰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誰的書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們吃什么?”小男生們頓時氣餒了。
自此,再沒有人罵陶夭是野種。長大以后,她每每想起這事,總是失笑。
陶夭的生活較之一般孤兒,要幸運(yùn)得多。
她最喜歡的地方是書房。明亮的大窗子下是陶野的書桌,不遠(yuǎn)處房開商那轟隆隆的升降機(jī)聲音也沒影響他的專注,有太陽的時候,他專注工作的軒昂側(cè)影似一副逆光的畫。她總是靜靜地窩在沙發(fā)上自己看書。偶爾,陶野也會回頭看她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陽光更和煦?磿蠢哿耍团吭谒缟,靜靜的看他編寫圖書目錄。
他笑著說:“長大了也做我這行?”
她撇撇小嘴:“才不要,無聊死了!
陶野是個很盡職的圖書管理員,工作的無聊枯躁并沒有更多的磨損他剛毅堅強(qiáng)的外表。他永遠(yuǎn)溫雅整潔,風(fēng)度翩翩。
陶野的工作安定下來后不是沒有女人想進(jìn)入他的生活。
陶夭八歲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次,陶野差點要和一個女人談婚論嫁。那女人是附近四中的老師,是個老姑娘,精明而又漂亮。不知道為什么陶夭就是不喜歡她,總覺得她那臉上的笑像貼上去的,陶野在,她對陶夭又甜又溫柔,陶野不在,她那笑就變戲法似的不見了。陶夭很怕她。
有天陶夭在陽臺上看卡通書,她突然問:“你的親爹媽呢?一次也沒來看過你?”陶夭呆呆地看著她不知道說什么。她嘖嘖了兩聲,又說:“這娃兒,憨,難怪他們不要你!
陶夭怔住了,忽然陶野鐵青著臉走過來,牽起陶夭的手什么也不說就回了房間。
晚上陶夭一個人悄悄悶在被子里哭。陶野走進(jìn)來,抱著她說,不怕,夭夭不哭。
后來就不再見那女的上門來了。再后來陶夭聽見陶野的好朋友吳非問他,怎么好好的又散了?陶野說,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吳非說,你還是忘不了丁香啊。八歲的陶夭牢牢地記住了丁香這個名字。長大以后她才知道,丁香就是陶野當(dāng)年的女朋友。
他們一直相依為命。陶野是個稱職的父親,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包括讓陶夭順利健康的度過了青春期。
后來陶夭考上了貴陽師范大學(xué),因?qū)W校離家遠(yuǎn),就住校,周末才回家。陶野有時也會問:有男朋友了嗎?陶夭總是笑笑不作聲。學(xué)校里倒是有幾個還算出色的男生總喜歡圍著陶夭轉(zhuǎn),但她一個也看不順眼,甲倒是高大英俊,無奈成績?nèi);乙功課不錯,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實在普通;丙功課相貌都好,卻靠做家教來換取飯菜票……
她很少和男同學(xué)說話。在她眼里,他們都幼稚膚淺,這些小男生一在人前就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已最好的一面表現(xiàn)出來,太刻意渲染,太失之穩(wěn)重。
二十歲生日那天,陶野送給她的禮物是一枚紅寶石的戒指,他父母得到了平反,國家補(bǔ)償了一大筆的撫恤金。其實這類零星首飾,陶野早就開始幫她買了,他的說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幾件像樣的東西裝飾。吃完飯他會陪她逛商場,她喜歡什么,他馬上就買下。
回校后,敏感的陶夭發(fā)現(xiàn)同學(xué)們經(jīng)常在背后議論自己。當(dāng)時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因為自己的身世,她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別人的議論。直到有天一個很要好的女同學(xué)私下把她拉住問道:“他們說你有個年紀(jì)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
陶夭莫名其妙:“誰說的?”
同學(xué)說:“有好幾個人看見的,你跟他逛商場,好親熱呢!難怪你看不上這些窮小子,原來是傍上了孔方兄!”
陶夭略一思索,臉慢慢紅起來,笑道:“你們誤會了。”當(dāng)時師大確實有很多女生出去傍大款,每到周末校門外的豪華轎車都排成了隊;還有的直接飛廣州深圳,做別人的周末情人。但是陶夭知道自已不是,因此,她也并沒有多解釋。而是靜靜的坐著看書,任臉上的熱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掃除。陶野的房間很干凈,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愕爾多斯米黃色的樽領(lǐng),買的時候原本他看中的是件灰色雞心領(lǐng)的,她挑了這件。當(dāng)時陶野笑著說:“好,就依你,看來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輕點呢。”
她慢慢疊著那件衣服,微笑著想一些零碎的瑣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發(fā)現(xiàn)陶野的精神狀態(tài)非常好,走路步履輕捷,偶爾還能聽見他哼幾句老歌,有點像當(dāng)年她考上大學(xué)時的樣子。她覺得很納悶。
星期五陶夭就接到陶野的電話,要她早點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飯。他刮了胡子換了衣服。她狐疑:“有人幫你介紹女朋友?”
陶野笑:“我都四十老幾的老頭子了,還談什么女朋友,是你吳叔叔,還有一個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會你叫她丁阿姨就行。”
她知道,那一定是丁香。
路上陶野告訴她,前段時間通過吳非,他和丁香取得了聯(lián)系,她丈夫幾年前去世了,這次重見,感覺都還可以,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準(zhǔn)備結(jié)婚。
陶夭不經(jīng)意的應(yīng)著,漸漸覺得腳冷起來,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飯店,陶夭很客觀的打量著丁香,微胖,但并不臃腫,眉宇間尚有幾分年輕時的風(fēng)韻,和同年齡的女人相比,她無疑還是有優(yōu)勢的。但是跟英挺的陶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對陶夭很好,很親切,一副愛烏及屋的樣子。
到了家陶野問:“你覺得丁阿姨怎么樣?”
陶夭低著頭喃喃地說:“你們都要結(jié)婚了,我當(dāng)然說好了。”
這一夜,陶夭楞是睜著眼睛直到凌晨才睡著。第二天回到學(xué)校就病了。發(fā)高燒,卻撐著不肯拉課,只覺得頭重腳輕,終于栽倒在教室。
醒來陶夭躺在醫(yī)院里,在掛吊瓶,陶野坐在旁邊看書。
陶夭疲倦的笑:“我這是在哪?”
陶野緊張的來摸她的頭:“總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轉(zhuǎn)肺炎,你這娃兒,總是不小心。”
陶夭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用?”
陶野除了上班,就是在醫(yī)院。每每從昏睡中醒來,陶夭就立即用眼晴搜尋,要馬上看見,才能安心。她聽見他和丁香通電話,夭夭病了,我這幾天都沒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聯(lián)系。
陶夭凄涼地笑,她想:如果我病,就能讓他天天守著我,那么我何妨長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陶野在她房門口擺了張沙發(fā),晚上就躺在上面,她略有動靜他就爬起來探視。
她想起更小的時候,她的小床就放在陶野的房間里,半夜里她要上衛(wèi)生間,就自己摸索著起來,但陶野總是很快就聽見了,幫她開燈說:“夭夭小心。 币恢钡剿狭诵W(xué),才睡自已的房間。
丁香買了大捧鮮花和水果來探望陶夭。她禮貌地謝她。丁香做的菜很好吃,但陶夭卻一口也吃不下。
陶夭早早就回房間躺下了。
躺在床上,陶夭迷迷糊糊地做起夢來。她夢見陶野和丁香終于結(jié)婚了,他們都很年輕,丁香穿著婚紗的樣子非常美麗,而陶夭這么大的個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陶野愉快的微笑著,就是不回頭看陶夭一眼,陶夭清晰的聞到了新娘花束上飄來的百合清香……她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絕望的閉上眼。
黑暗中陶夭聽見陶野走了進(jìn)來,接著床頭的小燈被打開了。他嘆息:“做什么夢了?哭得這么厲害!
陶夭裝睡,然而眼淚卻像漏水的龍頭,順著眼角淌向耳邊。陶野扯出放在床頭柜上的紙巾一次又一次的去擦那些淚,卻怎么也擦不干。
這病一拖就是十多天。等痊愈時,陶夭和陶野都瘦了一大圈。他對她說:“還是回家來住吧,學(xué)校那么多人一間宿舍,空氣不好!庇谑撬焯扉_摩托車接送她,從和尚坡到東環(huán)路十多公里,風(fēng)雨無阻。她的臉貼著他的背,心里溢滿的是幸福。
以后丁香再也沒來過他們家。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陶夭才確信,丁香也和那位女老師一樣,是過去式了。
陶夭順利的畢了業(yè),順利地被市內(nèi)的一所中學(xué)錄用為教師。
陶夭愉快的安詳?shù)倪^著日子,沒有旁騖,只有她和陶野。她想;既然什么也不能說,就這樣維持現(xiàn)狀也是好的。
但上天卻不肯給陶夭這樣平靜的幸福。
陶野在圖書館暈到了。醫(yī)生診斷是肝癌晚期,頂多能活一年,或許更長一點。醫(yī)生平靜而冷漠地說。
她把陶野接回家。白天上班,請一個鐘點看護(hù),中午和晚上,自己親自照顧他。
陶野笑著說:“看,都讓我拖累了,本來應(yīng)該是和男朋友出去約會的時間。
陶夭也笑了:“男朋友?那還不是萬水千山只等閑呀!
每天吃過晚飯,陶夭和陶野出門散步。她挽著他的臂。陶野除比過去消瘦外,仍然是那么高大俊逸,在省經(jīng)校寧靜的宿舍區(qū),人們都對他們投來仰慕的目光。然而,陶夭卻清楚地知道在美麗的表象下殘酷的真實。她清醒的悲傷著,她清晰的看見自己和陶野最后的日子在一天天飛快的流失。
陶野照常很平靜地生活著?磿,寫日記。鐘點工說,每天他有大半時間是耽在書房的。
陶夭也越來越喜歡書房。飯后總是各泡一杯茶,和陶野相對而坐,下盤棋,打一局撲克。然后幫陶野整理他的圖書卡片。但他規(guī)定有一疊東西不準(zhǔn)她動。陶夭很好奇。終于有一天趁他不在時偷看了。
那是厚厚的幾大本日記。
“夭夭長了兩顆門牙,下班去接她,搖晃著撲上來要我抱。”
“夭夭十歲生日,許愿說要陶野叔叔永遠(yuǎn)年輕。我好開懷,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語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學(xué)報到,她事事自己搶先,我才驚覺已經(jīng)長成一個美麗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像我一樣孤苦!
“吳非告訴我丁香的近況,然而見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馳。她老了很多,雖然年輕時的優(yōu)雅沒變。她沒有掩飾對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杷胁煌:拔业拿,醒來卻只會對我流眼淚。我震驚。我沒想到要和丁香結(jié)婚對她的打擊會這樣大!
“送夭夭上學(xué)回來,覺得背上涼嗖嗖的,脫下衣服檢視,才發(fā)現(xiàn)濕了好大一片。唉,這娃兒。”
“醫(yī)生宣布我的生命還剩一年。我無懼,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讓她健康快樂的生活,是我首要考慮的問題!
……
陶夭捧著日記本子,眼淚簌簌的掉下來。原來他是知道的,原來他是知道的。
再過幾天,那疊本子就不見了。她知道陶野已經(jīng)處理了。他不想她知道他已經(jīng)知道她的心思,但他不知道她卻已經(jīng)知道了。
陶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臨終,他握著陶夭的手說:“本來想把你親手交到一個好男孩手里,眼看著他幫你戴上戒指才走的,來不及了。”
陶夭微笑,心里想道:看他都忘了,我的戒指,二十歲時你就幫我買了。
書桌抽屜里有他一封信,簡短的幾句話:“夭夭,我去了,可以想我,但不要時時以我為念,你能安詳平和的生活,才是對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陶夭并沒有哭得昏天黑地。
半夜醒來,她似乎還能聽到他說:“夭夭小心!”
在書房整理雜物的時候,陶夭在柜子角落里發(fā)現(xiàn)一個滿是灰塵的陶罐,很古樸典雅,她拿出來,洗干凈,呆了,那上面什么裝飾也沒有,只有四句顏體唐代銅官窯瓷器題詩: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同時生,
日日與君好。
到這時,她的淚,才肆無忌憚的洶涌而下。
【編輯:文韻】
此文根據(jù)童心同志同名故事故編而成,并非原創(chu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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