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很清楚地記得,那天是星期天。
一大早,我就把羊群趕到了藍兒家屋后的山洼里,把幾只為首的公羊用長長的繩子拴在了樹上,讓它們吃樹周圍的青草。然后,就去砍柴?沉艘焕Σ,捆好后,我才滿頭大汗地背回家吃午飯。吃完午飯,我又帶著鐮刀和背簍過來割豬草。剛割了幾把,就看到藍兒拿著一把鐮刀,提著一個小木桶過來了。我說:“藍兒,你也割豬草?”
“嗯嗯嗯!彼每吹貨_著我點了點頭。
“哈哈哈,你用木桶裝豬草?笑死我了!”我指著她的小木桶大笑了起來。
她嬌嗔地說:“不準笑。我是來幫你割豬草的,然后,然后,你要幫我抓螃蟹!
我和藍兒在同一個生產(chǎn)隊,同歲,也在同一個班級讀書。我的成績最好,當班長。她最漂亮,能歌善舞,是文娛委員。她的姑爺爺是大隊書記,爺爺是我們整個大隊的殺豬佬,也是我們生產(chǎn)隊的隊長。身高體胖,一只胳膊能夾一頭兩百斤重的豬上殺豬凳,不用人幫手。
很快,我們就割了一背簍豬草。歇息的時候,我把羊趕到另外一塊草地上。把公羊拴好后,才放心地去幫藍兒抓螃蟹。
我們下到山溝里,我走前面,藍兒提著小木桶,走后面。我專挑大石頭,用力地把石頭翻了過來,就可以看到石頭縫隙間,高舉著一對鋒利的大鉗子的兇猛無比的山蟹,正驚慌失措地四處奔走。這時,我就看準時機,突然出手,用大拇指一下了就按在螃蟹背上堅硬的殼上。螃蟹用力地掙扎了幾下,掙扎不動。為了更用力地掙扎,它就把一對大鉗子收了回去。這時,我就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緊它縮進去,已經(jīng)合攏了的大鉗子,把它抓了起來,丟在了藍兒遞過來的桶子里。然后,再去翻另一個大石塊。
有時候,藍兒也把桶子放在一邊,去搬那些我不屑一顧的小石塊。一旦發(fā)現(xiàn)有螃蟹,她就會驚喜地叫道:“有螃蟹捏,快來呀,幫我抓起來!彼懶。桓易。這時,我就幾大步跨了過來,幫她抓了起來。這時,她就高興地推我一下,說:“你真厲害。”那雙好看的眼睛彎成了一彎新月。
我們走到山溝最里邊的時候,桶子里已經(jīng)有半桶螃蟹了。藍兒說:“不抓了,抓完了下次可就沒有了。”她站了起來,踮起腳尖,朝四周看了看。突然,紅了臉,湊到我前面,同我面對面,說:“抱我,親我!”
“你說什么?”我驚呆了,臉一下子就紅了。
她說:“我不漂亮嗎?你不喜歡我?”
“漂亮呀,喜歡呀!”我的臉更紅了。
“那你還不親我?”
我真的親她了,嘴唇輕輕地碰在了一起,有點涼意,有點蘭花的香氣。然后,立馬就分開了。她羞澀地說:“你親我了,以后可要娶我喲。”
2
從山溝里鉆出來后,藍兒紅著臉,提著半桶螃蟹回家了。
我把羊群收攏在一起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少了那只黑色的頭羊。那只黑山羊是我讀一年級的時候,老爹花了五塊錢從外村買回來的,養(yǎng)了四年,高大威猛,有一百多斤重,像一頭小牛犢。每次,我家的羊和伙伴們的羊聚在一起打架,它總是沖在最前面,打得別家的羊一敗涂地。還有一次,我去西山上放羊,碰到了一只豺狗。我高高揚起驅(qū)羊的竹竿,慢慢后退。豺狗雙眼發(fā)著綠光,盯著我,一步一步地逼了過來。在我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就是這只黑山羊突然發(fā)力沖了過來,用頭上堅硬的羊角,狠狠地刺向了豺狗,豺狗嚇得落荒而逃。后來,老爹幾次要賣掉黑山羊,都因為我的哭鬧而作罷。
由于這只黑羊力大,經(jīng)常掙斷繩子。不過,它每次掙斷了繩子,在外面游逛一圈后,都會自己回家。它有時候回來了,發(fā)現(xiàn)羊圈已經(jīng)上鎖,進不去,還會跑到我家門前咩咩地直叫喚,提醒我們打開鎖讓它進去。所以,我也不是很急。我背著豬草,把羊群趕了回去。第二天早晨,黑山羊還沒有回來。下午放學(xué),它依然沒有回來。這時,我才真的急了,眼淚汪汪的。而鄰居們都在議論,說肯定被人偷偷地逮住吃了。
可老媽不信,說,那只羊力大,一般人逮不住它。
楚兒的老媽說:有力氣大的人逮得住它。說完,還朝藍兒家的方向,意味深長地看了看。
第三天,宣寶的老爹來了。一進門,就低聲對老媽說,他今天特意去了殺豬佬家里,他家的灶屋里,有很大一股羊肉的腥臊氣。
老媽說:“不可能吧?他們家條件那么好,還偷吃俺家的羊?”
宣寶的老爹說:“不信,你就不點名痛罵偷羊賊,保證他家會跟你對罵!
老媽沒有吭聲。
第四天晚上,老媽從地里回來,在曬谷坪上的石磙上坐了一會兒后開罵了。她一邊哭,一邊罵:“是哪一個不得好死的王八羔子,偷了俺家的大黑羊。俺的兒子辛辛苦苦養(yǎng)了四年,還指望把它賣了換學(xué)費的。嗚嗚嗚,你們這些黑良心的,沒心肝,以后養(yǎng)后人沒得屁眼,出門被車撞死,過河被水淹死,上山被老虎野豬咬死,嗚嗚嗚......”
老媽一開罵,藍兒的爺爺果然就出來了。他橫披著衣服,吼道:“你這個臭婆娘,在這里哭什么喪?大黑羊不見了,你在這里鬼叫鬼叫,它就自己回來了?你再在這里鬼叫,小心老子撕了你!”
老媽說:“老娘罵偷羊賊,與你何干?哦,我明白了。老娘罵的是偷羊賊,誰偷了我家的大老黑老娘罵的就是誰!莫非就是你偷了俺家大黑羊?人在做,老天爺在看著捏。你少在老娘面前兇,難道老娘還拍你不成?”
我看到情況不對,趕緊找了一塊青磚,捏在手里,惡狠狠地瞪著藍兒的爺爺。他看了我兩眼,終于沒有過來揍老媽,罵罵咧咧地走了。
3
晚上,左鄰右舍都過來了,七嘴八舌地對老媽說:大黑羊肯定是他家偷了的。如果沒偷,怎么不讓你罵偷羊賊呢?
山寶的大伯說:“明天下午,大隊干部開會,殺豬佬也去,你去大隊部告他。不管他們查不查他,處不處分他,最起碼也要惡心一下他,要不,大黑羊豈不是讓他家白吃了?”
第二天下午放學(xué)后,我一走出教室,就看到了老媽。她一聲不吭,拉著我就走,一直走到大隊部,直接闖進了二樓的會議室。當時,大隊長正在講話,看見我們進來,就停下來了,問有什么事情?
老媽把我扯到大隊長面前,指著我額頭的傷疤說:“你們看,這就是我兒子放羊的時候,大老黑力氣太大,拽不住,碰傷了的。”又把我的褲腿挽了上去,露出腿上的傷疤,說:“這也是放羊的時候,摔傷了的!比缓,一把抱住我,哭著說:“我們窮人家的孩兒,從小就要幫家里干活兒。天不亮,就要起床把羊送到山上去。放學(xué)后,又要把羊從山上收回來。下大雨,下大雪,從來就沒有中斷過,從來就沒有休息過。容易嗎?一心指望著把羊養(yǎng)大了,賣了換成錢,積攢下來好讀書,以后才有個出頭之日。”她指著藍兒的爺爺說:“可是,就讓他給偷了,殺了吃了,還不讓我罵,你說你有良心嗎?”
藍兒的爺爺站了起來,說:“老子沒有偷你家的大老黑,你怎么老是誣陷老子偷了呢?有證據(jù)嗎?”
“你沒偷?你沒偷憑啥不讓我罵偷羊賊,還要跟我對罵?還要打人?”老媽反問道。
“你罵的太難聽了,老子是隊長,當然要阻止。而且,老子也沒有打你。真是個瘋婆娘,不可理喻。老子還可以對天發(fā)誓:如果偷了你家的大老黑,就讓老子在正月初一那天上吊吊死。這行了吧?而且,老子也明白地告訴你,盡管你的兒子會讀書,以后你也還要求老子給你簽字。老子不簽字,你兒子就讀不了大學(xué)。”他沖老媽吼了幾句后,在大隊長的示意下,重重地坐了下去,抽著悶煙,不再說話了。
晚上,鄰居們又來我家串門了。問起了下午大隊部的情況,老媽說:“他理虧,后來都不說話了!
山寶的大伯說:“大隊長說以后慢慢調(diào)查,給你一個答復(fù)。俺估計只是一句官話,是不會調(diào)查的。”
宣寶的老爹說:“不需要他們調(diào)查,只要他們明白我們不是那么好欺負好糊弄的,就夠了!
4
第二天,我把羊群送到西山上后,就急匆匆地去上學(xué)了。藍兒還是在老地方等我,我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悶著頭徑直往前走。藍兒在后面追了兩步,拉著我的衣袖說:“我家前幾天真的吃了羊肉,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大老黑。如果知道是大老黑,我是絕對不會吃的。不過,我想絕對不是。爺爺是殺豬佬,每次幫人殺豬宰羊后,別人都要送他幾斤豬肉和羊肉的。真的,騙你是小狗!”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繼續(xù)往前走。
她一路小跑步,才努力跟上我的步子,拉著我說:“你要相信我,我家真的沒有偷大老黑!
我停了下來,看著她說:“如果你爺爺真的偷了呢?怎么辦?”
她愣住了,眼睛漸漸紅了,她用衣袖努力地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抽泣著說:“那我以后做你的婆娘,任你打,任你罵,幫你干一輩子活兒,還給你生娃兒。好不好?難道我還比不上那只大老黑?”
我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稀——罕!”然后,掉頭就走了。
從那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了。
一年后,藍兒升入了六年級。我沒有讀六年級,以全公社統(tǒng)考第一名的成績直接升入了中學(xué)。
我讀高一的那年,藍兒綴學(xué)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飄呀飄的。很少回老家,即使回老家,也從來沒有打聽過她的消息。
去年,我到長沙出差。在岳麓山下,我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漂亮少&婦,不停地回頭打量著我。我看了她兩眼,回過頭來,靠著一棵樹繼續(xù)抽著煙。再一抬頭,她走到了我的面前,笑著說:“怎么?忘記我了?我可一直都沒有忘記你捏!”看著我吃驚的眼神,她繼續(xù)說道:“你在我家屋后山洼里放羊,幫我抓螃蟹,我可是把初吻都獻給你了,你這個沒良心的家伙!”她還是老樣子,高興起來了就喜歡用手來輕推我。當她的手快要接觸到我的胸部的時候,卻突然上移到了我的肩膀部位。然后,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我問道:“你爺爺還好吧?”
她說:“年輕的時候,干活太猛,積攢下了一身的毛病。去年春節(jié),我們都回家了,全家大團圓。冷清的家里一下子又熱鬧了起來,他很高興,又哭又笑的。第二天是正月初一,他害怕冷清,就在自己的房間里上吊自殺了!
【編輯:文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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