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單位在去年九月底研究決定，從10月份開始，每個月的第二個星期四下午，由我負責帶上幾名同事，去附近的晚霞養(yǎng)老院搞義務勞動，幫那里的老人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去之前，我通知幾個文友，請他們將自己的集子送一些來。到時，和自己的集子一起，給養(yǎng)老院帶去。

10月8日下午兩點，我和6位同事從單位出發(fā)，向晚霞養(yǎng)老院走去。太陽已經(jīng)稍稍偏西，因為有風，所以還算涼爽，一路上同事們有說有笑的。兩點半，我們到養(yǎng)老院時，楊院長已經(jīng)在院門口等著了。幾句寒暄之后，我將自己有些想法告訴了他。楊院長聽了很高興，一邊從我手里接過裝書的口袋，一邊對我說，小劉，你去8號房間找李大爺或9號找張大爺吧。這兩位老人家各有特色：李大爺自從到這里之后，每天都要喝兩次酒，但不喝醉；平時不合群；從來到現(xiàn)在，一直沒人來看過他，也沒誰見他笑過或哭過。張大爺呢，雖然有一只腳不方便，但很活躍，像個老頑童，整天嘻嘻哈哈的；愛看電視，經(jīng)常參加電視上的各種有獎活動；只是兒女們來時，他會變得愛理不理的……好了，就給你介紹這些。至于如何與他們相處，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聽到楊院長這樣介紹，我趕緊從他提著的口袋中，拿了兩套自己的集子。

走到8號房間門口，見門半掩著，里面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放了一臺電視機，還有一張椅子，一張床，床上坐了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人。我輕輕敲了敲門，請問您老就是李大爺吧？我就是，有啥事？那老人抬頭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地應道。我邊往里走邊說，李大爺，是這樣的，我是建陽縣郵政局義務服務隊的，今天來您們養(yǎng)老院，主要是看看各位老人家，順便給您們解決一些實際困難。您老想一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guī)兔Φ�？比如說理發(fā)、洗衣服呀什么的。你走吧，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處理，不需要你幫忙！說完話，老人將頭扭向一邊。這時，我發(fā)現(xiàn)他花白的頭發(fā)應該有些時日沒理了，趕緊說，那我就給您老理個發(fā)吧。放心，幾分鐘就好。一邊說，我一邊把椅子安好，然后過去扶他。不用你扶，我還走得動。李大爺邊說邊站了起來。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李大爺長的很帥：個子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五吧；國字形的臉因喝了酒的緣故，有些紅潤；臉上皺紋不多，但眼睛里滿是憂郁；一身衣著較舊，但料子很好，也干凈。

給李大爺圍好布圍，我開始按照他原來的發(fā)型推起來。你老不是本地人吧？為了拉近關系，我開始試著與李大爺聊天。不是。他生硬地答道。兒女們都沒在身邊？你理發(fā)就理發(fā)，哪來那么多廢話，不理就滾！我的話剛問完，李大爺就莫名其妙地咆哮起來。對不起！為了不和他鬧僵，我只好向他道歉。之后，理發(fā)，洗頭，打掃衛(wèi)生，我都沒再和他說話。走的時候，我還是放了本自己的集子在他床前的桌上。

9號房間的門虛掩著，站在門口，就能聽見里面的電視聲音。咚，咚，進來。我輕輕敲了兩下門，里面就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張大爺，您好！我是建陽縣郵政局義務服務隊的，今天來看看您們，順便給您們服服務。郵政局的？好，好，你們來的正好！你們不來，我還說哪天去找你們呢。張大爺聽說我是郵政局的，馬上拉開了話匣子。接著說，我這里正好有不少寶貝需要你幫著處理。寶貝？我懷疑地抬起頭看著他。你看。說著，他從床邊站起來，用左手指著他面前的床上說。您老不用下床，我過來看看。邊說，我邊走到他對面那間床前。伸手揭開蓋在上面的布單，只見下面堆的是小白兔、大灰狼等各種玩具。張大爺，您從哪里弄來這么多寶貝？我問。張大爺說，參加電視上組織的各種有獎活動得到的。告訴你，這里還只是一小部分，我原來的老房子還堆了不少呢。我說，那您老準備怎樣處理呢？寄給災區(qū)或貧困山區(qū)的小學或幼兒園呀。我已經(jīng)把單子都擬好了，你們照著上面的地址寄就行了。說著，張大爺遞給我?guī)醉搶憹M了地址的單子。我簡單看了一下，然后說，張大爺，這樣吧，等一下我去楊院長那里找?guī)赘樱粫䞍何艺覂蓚�同事來，今天先處理這里的，下次開始，再處理您老屋的。您看如何？好吧。哎，說到這里，他用左手輕輕拍拍自己的頭，接著說，你看，我都老糊涂了，聊了這么久，居然忘了問你姓名。我姓劉，您老以后叫我小劉就行了。哦，對了，我這里還給您老帶了兩本書。書？我不喜歡看，眼睛看酸了也看不了幾行，不像電視，一看就明白。那就算了。我邊說，邊把已經(jīng)拿出來的書準備放回去。喂，小劉，你還是給我瞧瞧，是啥書？說著，一把從我手里將書奪過去。只見他瞧瞧我又瞧瞧書，瞧瞧書又瞧瞧我，然后非常驚訝地說，喲，小劉，是你寫的嗦，了不得，了不得！我一定要收下，一定要收下！

第二個月去的時候，我們剛進養(yǎng)老院的大門，楊院長就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上次你與李大爺、張大爺處得怎樣？在辦公室剛坐下，楊院長就問我。我說，張大爺不錯，就是李大爺還沒突破。今天我把你叫到這里，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就在上上個星期吧，我們這里一位老人和李大爺吵架時，因為罵他是孤人，被他當場狠狠地揍了一頓。那個老人到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呢。所以，你在和他打交道時，最好不要提及他的家人。還有，我看他已經(jīng)有些信任你了，因為前幾天找人給他理發(fā)時，他沒讓那個人給他理。另外，前兩天張大爺?shù)膬鹤觼砜此麜r，父子倆沒聊幾句，張大爺就把兒子給趕走了。

從楊院長辦公室出來，我直接去了李大爺?shù)?號房間。走到門口，見李大爺正在整理他的衣服，便指著他換下來的衣服說，李大爺，您先坐一下，我把衣服放到洗衣機里先洗起，然后再給您理發(fā)。李大爺沒有說話，臉上也沒表情。我去洗衣間時，在那里遇到一名服務員，她問我，李大爺會讓你給他洗衣服？平時他不讓你們給他洗衣服？我反問道。就是，他的衣服從來不讓我們碰。服務員答道。

這次我和李大爺幾乎沒有說話。但我發(fā)現(xiàn)他把我送給他的書放在枕邊，并有翻動過的痕跡。

處理完李大爺?shù)氖虑椋谡髑罅藦埓鬆數(shù)囊庖姾�，我打電話向局里要了一輛車。根據(jù)張大爺?shù)闹更c，我們把車開到他原來所住的樓下，扶他上了7樓。打開房門，張大爺從我手里接過拐杖說，你們先進去看看，我老人家休息一下。我們看到3間屋子中，有兩間堆滿了各種玩具，剩下一間里，還擺放著一間單人床，不禁問道，張大爺，這房子以前就您老一個人住？老伴走后，就我一個人單獨住。說著，張大爺?shù)难凵衤龅讼聛怼埧偹麄儙祖⒚媚�？我指著墻上的全家福問。張大爺回答，他們各有各的事。不過，他們都建議我多看看電視，多參加電視上組織的有獎問答、短信抽獎一類的活動。您老腿腳不便，沒想過再找個老伴，也好相互有個照應。哎……我的話剛說完，就聽到張大爺一聲長長的嘆息。隨即看到他的眼神和臉色，都更加黯淡了。我的心里不覺一陣刺痛。安排兩名同事處理張大爺?shù)陌螅掖虻膶埓鬆斔突亓送硐拣B(yǎng)老院。一路上，我們都沒再說什么。

第三次我到養(yǎng)老院，是在衛(wèi)生間看到的李大爺。當時他可能多喝了一點酒，腳下踩滑了摔到水泥地上，額頭摔了一道口子，躺在地上血流不止。我趕緊將他背到醫(yī)務室，等醫(yī)生將血止住，然后又將他送到人民醫(yī)院縫針。醫(yī)院的人很多，等我將李大爺送回養(yǎng)老院后，已經(jīng)到下班時間了。在回家的路上，看見滿天的彩霞，就像熬夜人眼中的血絲，有些刺眼，也有些疼痛。

晚上，我買了一點水果去看李大爺。進門時，他第一次主動招呼我坐。我給削了一個水果遞給他，謝謝！這是我們之間他第一次主動說話。其實，你這集子中有些作品不錯，比如那首《愛是什么》。說到這里，他立即打住。您老早一點休息，改天我再來看您。見他一下子陷入了沉思，我起身告辭。

哪個？剛敲一下門，里面就傳出張大爺?shù)穆曇簟Ｎ�，小劉。小劉嗦，快進來坐，進來坐……

因為性格好，所以，我和張大爺很快就成了忘年交。一次，我又問他，張大爺，您才六十多歲，身體也不錯，咋不再找個老伴呢？聽到這話，張大爺?shù)难劬τ肿兊每斩雌饋�。許久，他才嘆了一口氣說，前幾年是有一個中意的，是我的老鄰居，她丈夫也去世好些年了，我們很談得來�？墒牵斘野呀Y婚的想法告訴孩子們時，他們都竭力反對。為了我不再與她來往，他們將原來底樓那套房子賣了，把我安排到前次你們去的那個地方。后來，一位老同事把那位鄰居帶來看了我一次，不知咋整的，又讓幾個兒女知道了。這不，為了我不再與她來往，就把我安排到了這里。哎……您真喜歡她？看到老人痛苦的樣子，我下定決心問他。那還用說！其實……哎……

之后，我多次抽時間去找張大爺?shù)膸讉�兒女和他的那位老鄰居。特別是有一次，我晚上在沱江邊散步時，看到張大爺一個人在河邊悄悄抹淚。當時，我將張大爺送回養(yǎng)老院，安慰了一陣。第二天上午，我打電話約張大爺?shù)?個兒女。打給大女兒，她說，只要老二老三去我就去。打給老二，他知道我的想法后，立即說，我們家的事情，憑啥要你一個外人來管？我說，只要不怕影響自己的聲譽和生意，你可以不來。話說完，我就把電話給掛了。三女兒來的話來得更陡，你算哪根蔥？我只好告訴她，如果你們父親自殺了，你們幾姊妹一輩子都會背上不孝的罪名。這個罪名你愿意背嗎？

轉眼到了今年4月，這次我去時，李大爺主動招呼我，小劉，你今天都是第7次來了，每次來都為我做了不少事情。我知道你是一個作家，今天就啥都不用干了，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

1977年，結婚3年，已經(jīng)而立之年的李喬，在恢復高考第一年，經(jīng)過幾個月的復習，很幸運地考上了本省一所大學。全家人非常高興。但高興之余，李母卻為李喬兩口子結婚3年還沒有孩子擔心。所以，李喬上大學前，李母就叫李喬夫婦到醫(yī)院去檢查。檢查的結果，是女方不能生育。由于李喬是獨子，因此，在李喬到大學報到的前幾天，李喬妻子主動提出與李喬離婚時，全家人都沒有反對。

1978年底，李喬的父親開始下海做生意。從此，李家的情況快速好轉，李母也盡量滿足兒子的各種需求。

李喬個子高，人也長得不錯，雖然結過婚，年齡也有些偏大，但在學校，還是有不少女生喜歡他。

李喬研究生畢業(yè)時，李父已經(jīng)是他們那個縣有名的企業(yè)家了。所以，他沒有服從分配，而是回家耍起，成天在女人堆里鬼混�？吹竭@種情況，李父就把他安排到公司當總經(jīng)理助理，希望他能把心思放在管理企業(yè)上。而已經(jīng)完全自由的李喬呢，從此卻過上了整日兄弟前呼后擁、左右美女相伴的日子。

進公司的第三年，一個女孩找到李父，說，李總，我懷了你兒子的孩子，您看咋辦？李父趁機安排他們結婚，想他有了家庭和孩子后，慢慢就會收斂了。哪知，沒過幾天，李喬又開始成天不回家。

兒子兩歲時，李喬手持妻子與別人通奸的證據(jù)，逼迫她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字�？紤]兒子太小，離不開媽媽，李喬給了妻子一套房子和一筆錢，前提是她必須把兒子撫養(yǎng)到上小學。

離婚不到兩個月，李喬又結婚了。婚禮辦的熱鬧，體面，大方。

六年后，李喬已經(jīng)是第四次婚姻第三個孩子的爹了。

......

李喬是在父親65歲時接手的企業(yè)。接手后，由于管理不善，只維持了三年多的時間，企業(yè)就破產了。李父知道此事后，腦溢血發(fā)作，送醫(yī)院搶救無效。

一個月后，大兒子和同學在館子里吃飯時被人捅了一刀。醫(yī)生準備輸血時，發(fā)現(xiàn)醫(yī)院的血庫里沒有那種血型。李喬決定輸自己的，但化驗后，醫(yī)生卻告訴他，不匹配！頓時，李喬的腦子一片空白。

兒子出院后，李喬悄悄地將老二老三的東西拿去做DNA鑒定。結果出來后發(fā)現(xiàn)，他們也不是自己的。這一來，李喬的天徹底塌了！一生自覺風流的他，沒想到報應來的這么快。真是報應呀！

還是你《愛是什么》里說得好�。�

愛是什么

是燈塔里的燈

是警醒中的醒

是付出與責任

是承諾與犧牲啊

為啥當時我就不明白呢？

通過這段時間與你的接觸，我也想通了�，F(xiàn)在將這個故事告訴你，是希望你把它寫出來，告誡現(xiàn)在那些年輕人，別讓他們也走上這條路。

謝謝您，李大爺！謝謝您能告訴我這些！希望您老以后能過得健康，開心！我真誠地對李大爺說。放心吧，小劉，自從上次摔傷后，我就把酒戒了�，F(xiàn)在，我每天看看書，練練書法。我會珍惜人生最后這幾年的。哦，對了，小劉，我還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啥事？張大爺和他的老鄰居昨天結婚了！前幾天他走時，千叮呤萬囑咐的，讓我在你來時，一定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并叫我替他好好謝謝你……

回家的路上，夕陽正朝西邊走去。當我在橋上看到滿天的霞光，滿江的波光時，心里不禁也蕩漾起來……

【編輯：文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