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  哥

星期天我到大眾浴池洗澡，與傻哥邂逅。傻哥已經(jīng)在大眾浴池里干起了搓背的硬活。

我和傻哥是老鄉(xiāng)，都是夾河灘村的人，20年前俺住村東頭，傻哥住村西頭，不咋見面，但每次見面我對傻哥都有一種惡心感，傻哥老是流著像粉條一樣長的鼻涕，根本就不知道干凈，右胳膊袖子上搽鼻涕后的袖口上一層黑色的東西啟明發(fā)亮，就像火柴盒上的黑面，村人見后都說，傻哥的袖口處能劃著火柴，要說這是一句逗人趣樂的調(diào)侃話，傻哥竟信以為真，還真的找了一根火柴偷偷地在自己的袖口上劃了幾下，當(dāng)然根本劃不出燦爛的火化來， 傻哥就咧咧嘴，傻笑一下，說，能劃著火柴都是誑他哩。

傻哥腦子死板，據(jù)說上小學(xué)報名時，老師問他家庭出身，說恁是啥成份？他脫口回答說是“蘿頭筐成糞”，老師以為傻哥對啥成份不太清楚，就又問，您是啥農(nóng)，傻哥回答說是花紅濃，這回答叫女老師笑的叉了腰，就是這死勁腦子。上學(xué)后，傻哥光上小學(xué)一年級就上了三年（那時學(xué)生學(xué)習(xí)差，可以留級），經(jīng)常把b-p-m-f-d-t-n-l-讀成波-波-婆-婆-賽-賽-羅-羅，有回老師批評傻哥說他是“石疙瘩奶奶”，他都聽不出來好賴話，回家還給他媽說，老師表揚他了，夸他是石疙瘩奶奶，連村里放羊孩都諷刺說傻哥是小學(xué)里出名的研究生。結(jié)果上到小學(xué)五年級將就能磕磕絆絆的讀會短文會“狗爬差”般寫上自己的名字，就不上學(xué)了。

不上學(xué)，身上的骨頭架子沒有長成，傻哥的媽媽怕傻哥干不動活，就天天叫傻哥在村里閑著，傻哥在村里東轉(zhuǎn)轉(zhuǎn)，西游游，像小神仙，無煩無惱無憂愁，因為傻哥是這樣的一個人，因此村人見了便熟視無睹，傻哥就成了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

我對傻哥也是視而不見，因為平時根本用不著他。倒是有一次我對傻哥徹底改變了看法，那一天我到偃師體育場進行長跑比賽，一大早就起身來到了一個炸油條的小飯店吃早餐，飯畢正要付錢時，傻哥佩著圍裙戴著衛(wèi)生帽從廚房走了出來，一看是我，說了聲，這還掏啥錢哩，咱都是一個村哩，盡管我執(zhí)意要給他錢，他仍堅決不要，還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要是再要這錢，都太外氣了。這一頓飯我算白吃，沒有付錢，但傻哥的做法叫我一下子對傻哥有了新的看法，對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物也有了新的看法，對人生有了更新的感悟，看來，社會上的人，即使眼下沒有成色，將來說不定啥時候會用得著，這叫天不轉(zhuǎn)地轉(zhuǎn)，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傻哥就是例子。

后來，我離開了夾河灘老家，定居到綠城生活，有時候和朋友們座談一撇一捺的“人”字時，往往把傻哥當(dāng)作活生生的教材說事。

無巧不成書。想不到這次洗澡竟在廣袤的綠城地盤上，在澡堂里相見，傻哥穿著灰色的大褲頭，坦胸漏乳，拿一塊搓澡巾在澡堂里工作，搓澡時，他先問問被搓澡的人，喜歡搓的重點還是喜歡搓的輕點，搓完還問問，打鹽不打，打硫磺不打，拔罐不拔，或者看到誰有灰指甲還問問治灰指甲不治。傻哥在澡堂里出鏡率最高，如果洗澡的有很多人說池子里的水太熱下不去身，他就會尊重大伙的意見來調(diào)節(jié)水溫，如果有老年人來洗澡，他怕老人滑到，就攙扶著老人進入池子，如果搓背人少，他就打掃澡堂里的垃圾，傻哥沒有文化，但人很勤快，很多老顧客老點他的名，叫傻哥搓背。在澡堂搓一個背收入是十塊，搓一個人不到一百下就完事，傻哥說搓一下身子就能賺一毛多錢。聽傻哥說，他一天光搓背就能賺二三百塊，還不說他那個絕活——治灰指甲。

傻哥說，搓背是個粗活，也是個技術(shù)活，但要想掙更多的錢，不但要學(xué)會搓背，還要學(xué)會其他搓背人不會的東西，那就得帶點科技含量，為能比其他搓澡工多賺點錢，他破費專門從北京一個老中醫(yī)哪里學(xué)會了治灰指甲的絕招，他說，一個人只需花費60塊錢，他就能徹底根治，治好付錢，不誑不騙，洗了澡，叫他治灰指甲的也不少，沒有效果那會中？傻哥說，現(xiàn)在興打工，你只要吃苦，不怕出力，就是沒有文化，出來也照樣能賺到大錢。

傻哥還說，走出來就得踏踏實實來弄事，人家有智出智，咱沒智出力，總之，餓不死。現(xiàn)在社會上的大學(xué)生遍地開花，都比咱這老土厥強，你再不會兩下子，那不中��！

傻哥現(xiàn)在在綠城租了一間便宜的房子，拖兒帶女都來到了綠城生活，孩子在綠城上學(xué)，妻子在綠城當(dāng)清潔工，一家人晚上聚在一塊吃飯，不管吃飯好賴很幸福。傻哥說，在干幾年也先弄個首付在綠城買個二手房，看來人家傻哥手頭有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