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趴在地上,很專心地刨著一個坑。
這里的山叫伙牛坡,小寨的牛大都在這里長大,然后又從這里走出去,從老一輩開始,這里的人們都,二牛選擇的這個地方,正好是在一堵不高不矮正好有人半腰高的地坎上,二牛專心地刨開上面的一層土,那層土里面混雜著不同的落葉,落葉下面就是一層黃泥,黃泥很硬,二牛挖起來很費力,不一會兒,二牛的臉上便冒出了汗。不過,在我們三個人中,二牛力氣最大,不大的功夫便挖完了,然后用砍好的木棒在坑的邊沿拍拍整整,那個坑便圓呼呼硬實實的。
我站在地坎下面,分工不同自然也就不同了,我這個人生來個頭小,父母都說我十幾歲的人了,仍然是矮粑粑一小坨,就像對門巖頭上的老樹一樣,千年不長二寸半。于是,二牛和三狗便叫我在地坎的下面挖火門,我站在下面的地里,剛好和這道地坎差不多一樣高,正好合適,不用彎腰,挖起來也不太費力,二牛笑著說我,天生就是挖火門的料,要是讓他和三狗來整,恐怕就要費力多了。我在下面挖的時候,二牛和三狗便在上面看著,指揮著我,說我毛腳毛腳毛手的,一下子不小心,挖報廢了,還得去重新去找一個地方。我揮舞著削尖的木棒,泥土在我的挖動下,沙沙地往下落,一會兒的功夫,二牛的聲音從上面響起:“別挖了,通了!
我把頭湊近火門里一看,一絲光亮便從二牛挖坑的那頭透過來,我看見二牛的腦袋晃了幾下。
泥土也順著火門往下掉,差點落在我的眼睛里,我趕緊把頭移開。
二牛,三狗和我看著挖好了炭窯,炭窯倒也像模像樣的,圓圓的,火門,煙道,進出料口,一應俱全,不過只是小了點,才三尺見方,和北面坡上的那些大大的炭窯比起來,有點小巧玲瓏。
一直以來,二牛是我們這群的老大,雖然只大我一歲,卻像吃了化肥的苞谷秧一樣,肯長,比我高一個頭還多。而且,在我們這一小伙人中,二牛有的是力氣,別人也不咱個敢惹他。慢慢地,三狗和我便成天呆在的一起。寨里的老人們常說:鐺鐺配鉸鉸,臭蟲配虼蚤,我們這幾個臭蟲和虼蚤自然就扭在一起了。
二牛便跳下來,往我挖的火門上看看,然后修修整整,說:“行了,砍柴去”
二牛立起身來,叫上我和三狗,一起走進小樹林里,樹林子里,我和二牛、三狗專找鐮刀把大的青杠樹,砍下的后堆在那里。二牛便把大一些的青杠樹砍成炭窯一樣高,剩下的枝條叫我和三狗抱在一邊,說要給炭窯作引火用。
山上的草地里,我們幾個招呼的幾頭老黃牛在不停地啃著地里的草,今年的冬天好像過早地到來,地里的草已經枯黃了,老黃牛們仍然啃得津津有味。
“幾個小屁娃,在干什么”,楊二爺剛好路過這里。
我們看著楊二爺肩上扛著的大斧頭,同聲回答:“燒炭“。
“哈哈,小兔崽子些,不好好看牛,燒什么炭,那是你們能燒的?”
“能,”二牛站起身來,直著脖子回答。
“能?老子等著你們的炭燒火烤呢” 楊二爺哈哈笑著走了。
楊二爺走過后,我們把青杠柴搬回了炭窯邊,又擺弄起了那口炭窯。
其實,對于燒炭這門活路,我們也沒真正燒過,只不過在平時放牛上伙牛大坡時,在旁邊看著大人們燒過,于是便趕到好人學好人,趕倒師娘跳假神,照葫蘆畫樣而已。
伙牛坡這個地方,滿坡都是青杠樹,從我們記事以來,有合抱粗的。每年進入這個冬季,伙牛坡的山腰里便拱起了幾個炭窯,山民們砍下了伙牛坡的樹,放入了炭窯里,縷縷的青煙便一條條地升起來。
那些合抱粗的青杠樹,便連根帶葉慢慢的逐漸倒下了,化作了一陣陣青煙。
一切都準備妥當以后,二牛卻犯難了,雖然平時看過大人燒炭,可是裝窯這一關卻在這一時間想不起來了,二牛問我們咋個裝法,我和三狗同聲說:“不知道”。幾個人就坐在地里,看著我們挖好的炭窯一籌莫展。
三狗這時候突然跳起來,說:“楊二爺他們正在裝炭窯哩!
二牛聽了,瘋了似的叫上我們,向坡那邊跑去。
楊二爺一伙人的炭窯還沒有裝好,旁邊的地里還堆著一大堆青杠材和一些青杠圪蔸,我和二牛他們跑到這里后,三狗他爸一群人正在地里和著黃泥,泥堆的旁邊,幾挑水桶擺在那里。
我和二牛他們坐在一邊,看著三狗他爸一群人把青杠材往炭窯里一根根地立滿后,在上面用樹葉鋪了厚厚的一層,然后用和好的黃泥往上面鋪,用木板拍實,一個渾圓漂亮的土包便出現在眼前。
我看著這個土包,土包有點像伙牛大坡,圓圓的,豐滿著呢。
我們用心地記著這些步驟。
“你們的窯子裝好了” 楊二爺看著二牛,哈哈地笑起來。
“馬上,快了”,二牛一邊回答,一邊扯了我和三狗的衣角一下。
我們站起身來,三步并著兩步地跑了。
我偶然回頭,楊二爺他們的炭窯煙道里冒起了陣陣青煙。
回到了我們小小的炭窯邊,二牛一邊往小小的炭窯里放著材,一邊指揮我們干這干那,就像前幾年集體出工上坡時的隊長一樣,只不過二牛能夠指揮的群眾卻只有我和三狗兩個,二牛不停地使喚著我和三狗,搬運木柴。
窯子裝好了,要蓋頂了,我們學著楊二爺他們,在一塊地里挖來黃泥,往炭窯上鋪去,可是鋪上去的那些黃泥,犟拐拐的,任我們怎樣努力,永遠也捏不到一塊。三狗學著用木板一拍,那些黃泥便散沙般往下掉。
二牛坐在一邊,看了看三狗:“沒有水,你拍得上去”。
三狗說:“那怎么辦?”
“回家拿水壺,提水。”二牛說。
“那誰去?”我問,我害怕二牛叫我去,一來離家太遠了,二來我實在不想跑這趟路,我把嘴努了努,意思叫三狗去。
“有辦法了”三狗用沾滿黃泥的手,不停地抓著腦袋笑著說。
“什么辦法,說呀!蔽液投<贝掖业貑。
“不知道行不行?”三狗看了我們一眼,站起身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冬天的山上,看牛的沒幾個人,更不用說做活路的了,除了我們三個,就是在山背后的窯子邊專心侍候自己的炭窯的那群大人,其余的人都在家里烤著熱烘烘的炭火,不想出來。三狗看完后,扯下褲頭,一泡尿便撒在黃泥堆上。
我和二牛像突然醒過來一樣,哈哈地笑著,直夸三狗腦袋好用,各自也往黃泥堆里撒了一泡尿。
窯子總算裝好了,冬日的天氣雖然有些冷,我們卻干得滿頭都是汗,我和二牛他們擦了一把汗,站在一邊看著我們的炭窯。
歇了一會,二牛往火門里塞了一把干柴,點上火后,一陣煙霧便從炭窯后面的煙道冒出來。
我發(fā)現,那煙帶著一股尿臊味。
我說:“好臭,不燒了吧!
三狗也說:“太難聞了”。
二牛說:“怎么不燒,怕個球,老人們說,童子尿做得藥呢!倍Uf著,卻不停地躲著煙霧。
我和二牛他們看著那一條煙柱冒出來后,直往云里鉆,到最后也變成了云,我們干脆坐在地上,專心地看著我們的炭窯,像守著一件寶貝似的。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擦黑了,我們便把牛趕回了家。
第二天,天一亮便起身來,二牛吆喝一聲,約上我和三狗,把牛趕上了伙牛大坡。
其實在這個山上,也沒多少草給?校徊贿^是放牛們出來活動活動,免得到春耕的時候,牛還是僵腳僵手的,不聽使喚,不會耕地了。晚上收牛回家的時候,便抱上幾個苞谷草,放在圈里,任牛們自己嚼去。
老人們說,牛也和人一樣,閑多了,便習懶了,不想活動了,要多放牛出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來年開春好犁地。
和往常一樣,我們把牛往山上一趕,便專心地守在我們自己的炭窯旁邊。
昨天引好火的炭窯,煙道里仍然冒著白煙,居然還沒有熄火。
我和二牛、三狗互相對望了一眼,互相用眼神說著話:“誰說我們不會燒炭?”
炭窯在一點點地燒,我們在一分鐘一分鐘地等待著。
只顧著看著我們的炭窯了,我們卻就把牛忘在了一邊。
楊二爺遠遠地向我們走來,二牛站起身來,看著楊二爺,我看著二牛,我知道,二牛這時最想給楊二爺說:“怎么樣,誰說我們不會燒炭?!
“牛吃麥子了,牛吃麥子了”,山下傳來一陣喊聲。
“是哪個兔崽子些放的牛?不跟老子管好。”我聽到有人在罵。
我和二牛他們好像突然間驚醒過來,互相看了一眼:“牛呢”。
我們環(huán)視的周圍,卻不見我們的牛的影子。
“還不快找去,拐火嘍,回家要著抖抖了”,二牛說。
于是,三個人瘋了一般往坡下面的地里跑去。
山腰的麥地里,三頭牛正在地里啃得正歡。
我們手忙腳亂的,把牛重新趕上了山。
剛回到我們的炭窯旁邊,我看到,老爸努氣沖沖地站在那里,我一看,我們那個小小在炭窯已經面目全非,青杠柴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地上,燒過的青杠材變成了一根根的煙頭(沒燒好的木炭)。
旁邊站著那片麥子的主人,我的堂二叔,堂二叔的臉上扭得下水來。
我們的炭窯完了,我看到,二牛的眼睛鼓鼓的。
我不知道老爸是何時到這里的,大約是正在坡那邊和別人管理炭窯,聽到山下的喊聲才過來的。
我遠遠地躲著老爸,老爸性子怪,稍不注意做錯事,精竹條便上身,不過在這個時候,我更害怕老爸一陣老拳給我侍候過來。
“小兔崽子些,跟老子正事不做,做些無味八道的!
我看著二牛和三狗,二牛站在那里,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牙咬得緊緊的,可就是不敢吭聲。
“跟老子招呼皮子,回家找你算賬”,老爸臨走的時候對我說。
我耷拉下腦殼來,我知道,晚上這一頓酸辣面(精竹條抽到身上的感覺,鄉(xiāng)人們叫吃酸辣面)是免不脫了。
我心里又怪罪起二牛和三狗,燒炭那是大人們的事,與我們小娃兒有何相干,我又覺得,有點對不住二牛和三狗,是我老爸把他們的炭窯毀了。
山那邊,老爸、三狗他爸、楊二爺的炭窯仍然在冒著煙,那煙從煙道里出來后,一團團的向天上冒,有點像一塊塊的云。
這天晚上,我趁老爸還在守炭窯,沒回家的時候,便匆匆地吞了一碗飯,然后跑到楊二爺家躲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楊二爺送我回家,跟父親說,小娃兒些不懂事,以后注意點就是了,何必計教,父親免不下去楊二爺的面子,便放了我一馬。我很感謝楊二爺,要不是他,那頓酸辣面我是吃定了。
冬天很快過去了,又到了開學的時間,我們要上學了。
又過了一個學期,放假的時候,我們又來到了伙牛坡上,我發(fā)現,伙牛坡上已經差不多沒有了樹,只剩下幾個稀稀拉拉的刺蓬和滿坡裸露的泥土,泥土中長出的一株株的蕨菜,剛發(fā)的嫩蕨菜楊著拳頭,靜靜地看著我。
我們那個炭窯在雨水的沖刷下,已經只剩下一個坑,燒過的青杠材,橫在地上,半截黑黑的,橫七豎八地躺在那兒。
又過了若干年,伙牛坡在雨水的沖刷下,只剩下光禿禿的石頭。
這一天,我又上了伙牛坡,從遠處望去,伙牛坡就像一個圓圓的,巨大的炭窯,立在那里,不過,卻不見一絲絲煙霧升起來,倒是滿坡的石頭在太陽的照射下,白白的,陰慘慘的嚇人,伙牛坡那些青杠樹消失了,永遠也燒不出炭來了,當年的那些炭窯,變成了一個個的大坑,我站在大炕邊,一塊塊燒得發(fā)紅的泥土,不停地往下掉,慢慢地把那些大大小小的坑填滿。
我站在伙牛坡上,任由風不停地向我吹來,當年的炭窯已經填平了,我聽著這呼呼的風聲,我好像覺得,那是伙牛坡在發(fā)出輕輕的無奈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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