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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鏡
信息來源:本站發(fā)布    作者:劉瑤    閱讀次數(shù):17338    發(fā)布時間:2016-01-19

夜色如濃稠的水墨,深沉得淡化不開。老錢牽著羸弱的老牛在村口的土坡下晃悠。秋意漸濃,一陣颯颯秋風(fēng)迎面刮來,他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他一只手緊了緊外套,另一只手不忘扯兩下韁繩,催促身后的老黃牛撒蹄快走。可那頭畜生仿佛卸了輪子的大貨車,“哼哧哼哧”地噴著粗氣,就是一步也挪不動。老錢頓時來了氣,朝地上啐了兩口唾沫,轉(zhuǎn)過身對著瘦骨嶙峋的牛背就是一鞭子。

“我打你個老不死的!”

老牛垂首耷拉著眼皮,對這力道不輕的鞭笞并沒做太多反應(yīng),仍是怵在原地不動彈。就好像任何生物老了,皮也會跟著變厚,對言語上和皮肉上的傷害都會反應(yīng)遲鈍似的。

老錢見這架勢,“啪啪”又是兩大鞭子,結(jié)果卻如剛才一樣。無奈之下,他只好雙手抓住鼻環(huán),把老黃牛死命往后拉。許是鼻子被扯疼了,老牛當(dāng)下昂了昂腦袋,跟著也緩緩邁開蹄子。

這么一頓折騰,老錢起了一身薄汗。他趿拉著布鞋,邊走邊痛痛快快地擤去一通鼻涕,然后像往常一樣拾起片落葉抹到上面,隨手丟進身后的暗夜里。

夜更深了,遙望村子里燈火通明,老錢的心火也越燒越旺。要不是這頭沒用的老畜生,他就不用白天伺候莊稼吃肥,晚上伺候它吃草。這個時間點兒,早就可以歪在床上看電視了。想想自己眼看六十的人,還要遭這罪,心里就憋火,恨不得朝那干癟的牛屁股上跺兩腳。他媳婦兒說的對,這老牛早該送到張屠戶那兒,就算瘦成牛架子,也能多少換幾個錢。

死拉硬拽,一人一牛終于爬上了秋草茂盛的土坡。老牛低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枯草;老錢點了根煙,自顧自地蹲在草叢里拉屎。

突然,一個風(fēng)一般凌厲的黑影襲來,霎時打破了這份靜謐。老錢登時大駭,心想:不好!果然,不遠處就傳來受驚的牛哞。只見一雙綠瑩瑩的眼珠穿過夜幕瞪向自己,看得人陰森森地脊背發(fā)涼。

老錢大吼一聲:“你這作怪的邪祟,看老子不砸死你!”

他三兩下提上褲子,從草叢里摸起塊石頭,就朝那東西追了過去。老黃牛此時已被那只古怪的野狗驚得撒蹄跑開了。

“老畜生,這會兒跑得倒快!”老錢邊追邊罵,累得氣喘噓噓。

野狗儼然成了精,常年在村里出沒,對這周圍的環(huán)境再熟悉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錢氣得跺腳,將手里的石頭奮力砸進草叢,但這并沒有平息他心里的那口惡氣:

“奶奶的,總有一天落我手里,看不扒了你的狗皮!”

他嘴里罵罵咧咧,等罵痛快了才反應(yīng)過來:牛丟了。

無奈之下,只能摸黑去找牛。

月亮隱匿在云層之后,空氣里漸漸起了薄霧。環(huán)顧四周,黑燈瞎火地看不分明。所有靜物的影子都是一團一團的,恍若無數(shù)精怪蹲伏在那兒。

找了半天,也不見牛影。再往前就是墳地了,老錢心里有些打鼓。夜風(fēng)更緊,“呼呼”地往耳朵眼兒里直吹氣。他抱著膀子,感覺后背涼涔涔的。

在原地徘徊了幾分鐘,老錢心一橫,吆喝兩聲壯壯膽,便貓腰探進了墳地。一個個鼓起的墳丘高低錯落,像土里長出的石筍,掙扎著向上拔高。他盯著那些尖尖的墳頭,越看越古怪,像有東西要從里面破土而出似的。

這會兒霧靄漸漸消散,慘白的月光猶如寡婦的喪服,凄楚扎眼。老錢心里真的發(fā)毛了,他決定再往前走個百八十米,如果再找不著就回家。這勞什子的老畜生,丟了就丟了。

誰知剛繞過一個半人高的墳包,就見老牛正在不遠處“突突突”地刨地。

“作死的畜生!”老錢大喝一聲,暴跳如雷地跑過去。

“啪啪”鞭花落在牛頭上,打得它連連往后退。老錢一把扯住鼻環(huán),鞭子對準牛背又是兩鞭。

“哞哞”老牛吃痛,一邊悶聲叫喚一邊拿頭往前頂。

“操!”老錢被它頂?shù)猛笠煌耍铧c被腳下的硬物絆倒。

他站穩(wěn)身子,彎腰拾起一看,原來是個銹蝕斑斑的鐵塊子,上面還沾著潮濕的紅土?磥,這就是老畜生剛才從地里刨出來的。他摳掉表層的大土塊兒,上面竟然隱隱約約地有些凹凸的紋路。拿在手里掂量掂量,足足有二斤多重,帶回去正好賣給收破爛的。

重新扯住韁繩,好不容易才把老畜生拉出墳地。等回到家,老錢看到媳婦正在電視機前嗑瓜子兒。

見他進屋,他媳婦吐掉瓜子皮,含含糊糊地抱怨他瞎逛到這個點才回來。老錢氣鼓鼓地把墳地里帶回的鐵塊兒往地上一砸,一聲不吭地鉆進里屋。

他媳婦撿起地上的鐵塊兒,朝里屋喊道:“你在哪撿塊鐵疙瘩回來?”

“在墳地!”老錢沒好聲氣地說。

“哎呦,真晦氣!”他媳婦兒二話不說把鐵塊兒從屋里丟進院子,“什么臟東西都往家里拿!”

老錢聽她尖著嗓子嘮叨,越聽越煩,拉過被子蒙頭大睡起來。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扛著鋤頭下地了。等干完活回到家,發(fā)現(xiàn)昨天從墳地里帶回的鐵塊兒正被小外孫踢著玩兒。不知被誰洗過了,那鐵塊兒的鐵銹固然還在,但比從地里刨出來時干凈了不知多少倍,邊緣居然還能看出是花瓣模樣。

當(dāng)一家人正準備吃早飯,屋外猛然響起一陣敲門聲:“老哥,在家嗎?”

聽聲音就知道是收老貨的!袄县洝奔垂哦,農(nóng)村人的土話而已。老錢放下碗筷去應(yīng)門。

“沒有了,沒有了!”他剛打開門,便朝收老貨的擺擺手,“那些破盆爛碗上回不都讓你收走了?你去別家瞧瞧!

見老錢準備回屋,收老貨的趕緊用手撐住鐵門:“老哥,這回價高,你有貨都拿出來吧!”

沒等老錢開口,他就硬擠進院子,眼睛像老鼠一樣四處打探。老錢外孫吃飽了飯,對踢鐵塊兒的游戲樂此不疲,這時正好踢到他腳下。收老貨的頓時眼前一亮,看那成色、紋路、質(zhì)地,他斷定這是塊銅鏡。拿起來舉到陽光下辨識,應(yīng)該是元朝以前的東西。

“老哥,這件東西你在哪兒找的?”收老貨的問道。

“牛在墳地里刨的!崩襄X答,“怎么?這難道是個老貨?”

收老貨的呵呵一笑:“不瞞你說,這是件老貨,就是不值錢,你看這都繡成啥樣了。”他指著那些銹斑給老錢看。

莊稼人不懂,自然是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你說能給多少錢吧?”老錢問

收老貨的捻捻胡子,捏著手指算了一算:“不好說。我一個同門兄弟也在村兒里,多少錢我倆得合計合計!彼D了頓,眼里透著股精光:“老哥,說實話,你這個也就只有我肯收,旁人都看不上眼!

老錢低頭想了想,大腿一拍:“成,你們合計好再來,東西我給你留著!

“那我過會兒再來!闭f完,收老貨的便疾步離開了。

吃了早飯,老錢抱過小外孫,坐在院子里逗他玩。小孩子不安分,看到老黃牛臥在牛棚里,就撿石子兒砸它。孩子樂得嘻嘻笑,老錢看了覺得好玩兒也跟著哈哈大笑。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老錢正惱媳婦兒串門還不回家,誰知說曹操曹操到,這會兒她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院門。

但見她神秘兮兮地跑過來,趴在老錢耳邊說道:“你猜我剛才見誰了?”

老錢不耐煩,一把年紀了還咬耳朵,不怕人笑話。

“我怎么知道!彼訔壍赝崎_媳婦兒。

“我見著收老貨的了!彼眿D兒四下里打探一眼,把聲音盡量壓低。

老錢不屑一顧:“剛從家里走的!

他媳婦聽了更是樂得合不攏嘴。

“我說你不做飯,在這抽什么風(fēng)!”老錢看著媳婦那副樣子,以為她中了邪。

等笑夠了,才聽她興奮地大喊:“咱家要發(fā)財了!”

老錢大驚,急切地拉著媳婦問原因。

原來,他媳婦串門回家的路上,見收老貨的和一個半大老頭子面對著土墻低聲私語。輕手輕腳地湊近一聽,才知道他們在討論自己家的爛鐵塊兒。只聽那二人說是哪朝哪代的古鏡,值不少錢,還盤算著怎么把古鏡騙到手。

老錢聽完這其中的緣故,氣得罵娘。無商不奸,收老貨的真他娘坑人。在村子里晃蕩了這些年,鄉(xiāng)親們不知道讓他騙去了多少值錢東西。一想到家里那些賤賣的破盆爛碗,他差點把腸子悔青。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憋屈,老錢在心里暗下決心,這回要靠墳地里刨回來的爛鐵塊兒把本錢都撈回來。

小外孫這會兒在撿石子砸老牛,誤打誤撞讓他砸中了牛鼻子,高興地“咯咯”笑個不停。

老錢一把拉過孩子,把他交給媳婦,自己一個人蹲在牛棚里的草垛前。就見老牛像老樹樁一樣臥在那兒不聲不響,宛如遵石像。他此刻心里欣喜異常,蹲著身子挪到老牛身旁,輕輕地摸了摸隆起的牛背。都說老畜通靈,看來此話不假。你說它往哪不是跑,怎么就會跑進墳地呢?再說,好幾里地的墳地,它怎么哪兒不刨,偏偏就刨埋著古鏡的那方土呢?

他笑瞇瞇地看著老牛,怎么看怎么順眼,覺得它就是臥在那兒不動,渾身都散發(fā)著升騰的靈氣。

往牛槽里“嘩啦啦”倒了一袋子新打的玉米,老錢就樂呵呵地進了屋。一中午,他都在計劃怎么給古鏡加價,連飯也顧不得吃。當(dāng)然,他媳婦也沒工夫做飯,她也在心無旁騖地展望以后的生活。

不出所料,剛過午飯點兒,收老貨的就上門了,身后還跟著他那個同門兄弟。老錢一改之前的態(tài)度,這會兒端起了架子,連座也不讓一下。收老貨的見情形不對,心里已經(jīng)有了幾分意思。他和身旁的同門交換了眼色,正欲開口,卻被老錢媳婦一馬當(dāng)了先。

她往堂中一站,雙手掐腰,直奔主題,張口就是五十萬。這數(shù)目不僅震住了收老貨的,還把老錢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他心里咒罵自己的娘們兒頭發(fā)長見識短,這般獅子大開口,萬一把人嚇走,那爛鐵塊兒可就砸手里了。

他惡狠狠地瞪了媳婦一眼,稍微穩(wěn)了穩(wěn)心神,想著給二十萬就賣。二十萬,足夠給兒子辦婚事蓋新房了。

誰料沒等他主動降價,收老貨的就面露難色地說要考慮考慮。老錢見這陣勢,喜得抓耳撓腮。他此刻在椅子上坐不住了,屁股下好像有群跳蚤,身體內(nèi)的每個細胞也都在騷動顫抖。

既然收老貨的說要考慮,那老錢自然也不留人。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這么有底氣。臨走前,收老貨的不忘叮囑他要守信不能把古鏡出手他人,老錢笑而不語。其實,這破銅爛鐵在他們莊稼人眼里不值一文,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懷疑收老貨的這回看走了眼。他把爛鐵塊兒拿在手里看了個遍,怎么也不像是里面包裹著金子,就這破玩意兒扔地上人都懶得撿。

老錢媳婦見他拿著古鏡捯飭來捯飭去,生怕摔了砸了,趕忙搶過來抱在胸前。老錢看她翻出壓箱底的那塊紅布,小心翼翼地把爛鐵塊兒包了個嚴實。說起這塊紅布,還是她年輕時的嫁妝,一輩子不舍得用,今天倒用來包破爛,老錢想想就覺得好笑。

晚上兒子從工地上回家,聽了這件奇事,也高興地合不攏嘴。他手忙腳亂地給未婚妻打電話,這下終于可以在她面前揚眉吐氣了。

老錢和兒子在酒桌上商量著蓋新房的事,而他媳婦依然興奮異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熱鍋上的螞蟻滿屋子亂竄。老錢被她晃得頭暈,支使她到別家串門。

酒過三巡,父子倆都醉醺醺的。平時不舍得喝多,一瓶酒老錢能喝十天。可今天,二人把一瓶二鍋頭喝了個精光。老錢邊說邊笑,漸漸就胡言亂語起來。他雙眼迷離,微瞇著眼睛看向玻璃上折射的影像。只見一會兒是新房竣工,清一色的水泥墻,鋁合金窗;一會兒是喜宴上親朋好友歡聚一堂;一會兒是兒子抱著一個大胖小子驕傲地給自己看;一會兒是他和媳婦兒穿著一新,樂呵呵地坐在老牛身上。

看著看著,老錢的嘴笑得越咧越大,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窗戶,直到玻璃上出現(xiàn)了一個肥頭大耳的臉龐。老錢嚇了一跳,使勁兒晃晃腦袋才看清那張臉是同村的張同富。擦擦眼再一瞧,那臉卻在夜幕里消失了。

以為自己在做夢,老錢擰了下胳膊,“嘶——”生疼。

“二哥?二哥?”這時耳旁真的響起張同富的聲音。

循聲望去,果然看見那張豬八戒一樣的臉正朝自己移近。老錢還沒反應(yīng)過來,張同富已經(jīng)拉了椅子坐上桌,伸手捏了塊豬頭肉就往嘴里塞。老錢心里厭煩,但面上只能招呼他一起喝酒。張同富也不客套,拿牙咬開酒瓶,“咕嘟咕嘟”地往碗里倒。老錢看著二鍋頭像清水一樣從瓶里傾瀉而出,著實心疼。

“大兄弟,這么晚了怎么想著到我這里來?”他故意問道。

張同富肥厚的手掌一揮:“能有什么事?還不是為了老貨?”

老錢聽了大驚失色,哆哆嗦嗦地問:“什么老貨?”

“二哥,你不用瞞我。放心,兄弟是來給你出主意的!”

有了這話,老錢繃緊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一點,但他對張同富仍是心懷芥蒂。這老小子打小就專干偷雞摸狗、趁火打劫的勾當(dāng)。老天不長眼,竟讓這么個人供出了大學(xué)生兒子。再看看眼前自己的兒子,老錢氣不打一處來,二十好幾了還在工地上瞎混,跟人家一個天一個地!

向張同富問明了原因,老錢才知道原來是自己媳婦口風(fēng)不緊,去張同富家串門時說漏了嘴。

“操你媽的敗家娘們兒!凈壞事兒!”老錢在心里暗暗罵道。

他一邊給張同富倒酒,一邊問他要出什么主意。據(jù)張同富的大學(xué)生兒子說,從地里挖出的古董都要上交國家,不然就是違法,搞不好要坐牢。

老錢聽了不禁冷笑,誰找到的歸誰,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國家能硬搶?他雖不信,但看張同富煞有介事的樣子,只好佯裝聽他繼續(xù)扯。二人東拉西扯,等新開的一瓶酒被張同富喝得見底,這老小子才說出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古鏡如果賣五十萬,俗話說見面分一半,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他也不要多,給個十萬就行。不然這事兒,說不準自己哪天喝醉了管不住嘴,就一不小心給說出去。

老錢心里憋火,這狗雜種簡直見錢眼開,不是他的東西也要搶?此荒槳熜,肥肉都擠到一起,老錢不但覺得犯惡心,還想用鞋底抽他。

夫妻倆鬧了一宿,看在即將到手的五十萬份上才偃旗息鼓。翌日拂曉,收老貨的就踏著那一抹遲去的月光上了門。又是一通討價還價之后,最終敲定三十萬。雖然離五十萬相差甚遠,但老錢已經(jīng)心滿意足。畢竟在他眼里,那古鏡就是個破鐵塊兒,拿它墊桌子都嫌蹩腳。

老錢一再堅持真金白銀交易,收老貨的水也沒喝一口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去湊錢,二人約定晌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收老貨的前腳離開,張同富后腳就到。他腆著腦滿腸肥的肚子,笑得陰險狡詐。老錢看著生厭,借口打發(fā)他走。但這潑皮豈是善茬,看出老錢想毀約,便拿國家政策夸夸其談。而老錢壓根兒不接招,就跟大街上撿錢一樣,誰撿的算誰的,旁人有什么資格說三道四。再說,公家向來是講理的。所以,他心里一點沒當(dāng)回事兒。

一開始,張同富還能好聲好氣地說話,等見到老錢不是裝傻充愣就是充耳不聞的時候,漸漸也壓制不住骨子里的潑皮性子。就這樣,兩人起了爭執(zhí),結(jié)果自是不歡而散。

送走了潑皮無賴,老錢才想起來要喂牛。他從糧倉里又拎出一袋玉米,晃晃悠悠地走向牛棚。此時紅彤彤的鈔票塞滿了他的腦子,腳下也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他咧著嘴,不成調(diào)的小曲兒隨口飄出。

酒不醉人人自醉,老錢迷瞪瞪地踩著凌亂的步子進了牛棚。老牛正在槽里埋頭喝水,“咕嘟咕嘟”喝得痛快且響亮。不大工夫,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徊鬯拖氯ヒ淮蟀搿@襄X看得出神,心里冷不丁冒出個念頭:五十萬眨眼間就成了三十萬,那就不能大手大腳了,一分一厘都得計劃著花。

想到這些,他瞥了眼羸弱的老牛,心想這老畜生雖然是頭功,但也活不了多少時日,再好的糧食進它肚里,最后也會變成地下一坨坨的牛糞。

邊想他邊“嘩啦嘩啦”地往槽里倒玉米。只是這一回,一袋子玉米只倒了一半。

喂了牛,老錢忽然不想吃家里的飯,于是叫媳婦去村口小飯店炒幾個菜。酒足飯飽,他歪在床上等著送錢之人上門。自己姓了一輩子錢,卻也受了一輩子窮,這下終于可以名副其實了。

“老哥?老哥”收老貨的很是準時。老錢從床上“骨碌”一下爬起來,直奔大門。跑到半路才發(fā)現(xiàn)腳底板冰涼,低頭一看,原來自己正光著腳丫站在冰涼的水泥地上。于是又火急火燎地折回穿鞋,但這點功夫,他媳婦兒已經(jīng)把收老貨的領(lǐng)進屋里。

只見跟著來的還有三四個后生,一個個虎背熊腰的,猛一看像道上混的人。收老貨的介紹說這些都是師門里的小輩,專程來護送鈔票的。老錢這才放下心,眼睛不時盯著收老貨的手里那個半舊的大皮箱。

“老哥,錢我?guī)砹,三十萬一分不少,你把老貨請出來吧!”收老貨的往椅子上一坐,翹起二郎腿,把皮箱架在腿上。

老錢笑笑,招呼眾人坐下,嘴上嚷著讓媳婦倒茶,腳下一溜煙地跑進里屋。茶還沒端上桌,古鏡已經(jīng)擺到了方桌正中。收老貨的掀開紅布,捧在手里好生端詳。老錢見他拿著放大鏡翻來覆去地看,心里不禁有些緊張。三十萬既然進了自家的門,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像煮熟的鴨子一樣飛了。

足足用放大鏡照了半個鐘頭,收老貨的才滿意地把古鏡重新包進紅布。他先端起碗嘬了一口茶,然后慢悠悠地把舊皮箱放上方桌。老錢的眼睛像是長到了皮箱上,皮箱到哪兒他盯到哪兒。

“啪”,皮箱被收老貨的當(dāng)眾打開,老錢渾濁的眼珠瞬間被紅彤彤的鈔票撐滿了。他抬起手顫顫巍巍地伸向那一沓沓嶄新的鈔票,鼻尖縈繞著一股熟悉而憧憬的芬芳。

“老哥,錢在這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可不許反悔!”收老貨的笑得古怪。

老錢顧不得多想,只連連點頭,滿口答應(yīng)。

收老貨的不知從哪兒又變出一只小箱子,正把古鏡往里裝,這時門外竟響起一陣急促的砸門聲。

眾人皆是一驚,收老貨的動作頓在空中:“不要開門!”他本著臉對老錢喝道。

老錢呆呆地點點頭。誰知,砸門聲非但未停,反而又傳來張同富的聲音:“同志,就是這兒,他鐵定在家!”

門外一陣嘈雜,老錢聽得出,來的是一群人。

“老鄉(xiāng),我們是市文物局的,請開門!”跟著有人揚聲喊起來。

“不好,快走!”收老貨的低吼一聲,提著裝古鏡的小箱子就往后院跑。

老錢和他媳婦盯著大門嚇得哆哆嗦嗦,不料一個后生趁夫妻倆不注意,抱起裝錢的皮箱飛奔而出。

老錢只覺一陣風(fēng)從臉頰掠過,急速的氣流拍在臉上比抽耳光還疼。

“狗日的把錢留下!操你媽的下流胚子!”他死命拽住那人,卻硬生生地被拖到地上。眼看就是拆了自己的老骨頭也打不過那個后生,他只得對著媳婦兒大吼道:“鐵塊兒!鐵塊兒!”

他媳婦向來潑辣,不等他喊已經(jīng)追上去撲倒了收老貨的。那老家伙被她壯實的身軀壓在底下,急得連連呼救。

其他幾個后生生拉硬拽,才把老錢媳婦像狗皮膏藥一樣從收老貨的身上揭下來。

那些后生三兩下翻上墻頭,把收老貨的使勁兒往上拉。眼見著財物兩空,老錢癱在地上恨得直錘地。

“哞——”驀地響起一聲渾厚的牛哞,關(guān)在棚里的老牛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它昂起頭,用幾乎磨平了的牛角頂向收老貨的屁股。

“哎呦——哎呦——”收老貨的哀聲慘叫,牛角頂?shù)剿L年的痔瘡上,霎時殷紅一片。他只顧著拼老命往上爬,手一滑,裝著古鏡的小箱子竟掉了下來,正好砸到老牛眼上。箱子棱角刺破了它的眼珠,汩汩鮮血頃刻間濡濕了牛毛。

“別撿了,逃命要緊!”發(fā)現(xiàn)收老貨的想下去撿古鏡,幾個后生急得大叫。他們把收老貨的死活拽上墻頭,一個個翻墻而過。就在同時,老錢家的大門被撞開了,張同富領(lǐng)著一幫人像紅衛(wèi)兵一樣沖進院子。

老錢在短短一個鐘頭的時間經(jīng)歷了大喜大悲,這會兒依然沒有回過神,直到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拍拍他的肩膀,雙眼才又重新聚焦。

張同富的眼睛賊一樣滿院子逡巡,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掉在老牛身旁的小箱子。他捧著大肚子挪過去,落腳時地下塵土飛揚。

“我說的就是這個!彼蜷_箱子,把古鏡拿給院里的那群人看,“這就是老錢在墳地里刨出來的,這是盜竊文物的惡劣行為!”

“你娘的滿嘴放炮!”老錢罵道,“這是牛刨出來的,我撿的!

“就是,就是!崩襄X媳婦隨聲附和。

“先不要吵嘛,有矛盾好好談!”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此刻打起官腔來。

他戴上白手套,和收老貨的一樣拿著放大鏡對古鏡看了又看,然后贊嘆地點點頭,對一同到來的人說,初步斷定是北宋的蓮花銅鏡,而且看雕花、做工又像是御用,粗略估值在百萬以上。

在場的人一聽紛紛傻了眼,老錢心想差點被收老貨的坑慘了,總算沒讓他搶走。

可就在他暗自慶幸的時候,文物局的那個中年人又慢悠悠地開了口:“你說是撿的,那就不追究你盜竊文物的罪。上交給國家,就沒事兒了!

“什么?”老錢不敢置信,“我撿的歸我,憑什么要交給國家?國家能給我多少錢?”

文物局中年人臉上的肌肉一抽,俯視著干瘦的老錢說:“老鄉(xiāng),這么跟你說吧,俗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們腳下的地是國家的,地里的東西自然也是國家的!”

“這地是我的,我爹傳我的!”老錢拍著胸脯,大聲反駁。

文物局中年人懶得和他計較,揮手叫上幾個年輕人,指揮他們打包古鏡。

老錢氣得嘴唇發(fā)烏,他媳婦上去就要阻攔,卻被他一把拖住。因為他轉(zhuǎn)念一想,萬一惹得公家不痛快,讓自己蹲牢房咋辦!

眼睜睜地看著古鏡被文物局的人打包妥當(dāng),老錢硬著頭皮開了口:“上交國家可以,但總得多少給點錢吧!要不是我,這東西興許就爛在地里了!”

文物局中年人冷笑一聲:“哼哼——錢不能給你!

老錢的心冷了,卻聽那人又說:“不過,國家有規(guī)定,上交文物有獎金,你等著吧!”

說著他招呼眾人打道回府,但被老錢竄上去擋住了去路:“獎金有多少?”

中年人不耐煩了,抬手招呼老錢讓路,不料把小老兒推得一個趔趄:“五千塊錢吧!

“能不能再加點兒?”老錢在他身后沒底氣的小聲嘟囔,只是目送著那群人在眼前慢慢消失,也沒等到任何回音。

老錢深深嘆了口氣,這口怨氣綿長,放佛用盡了瘦小身軀里最后的力氣。

一轉(zhuǎn)頭,就看到張同富的肥豬臉擺在自己面前,長滿黃牙的嘴巴一張一合:“老哥,你領(lǐng)了五千塊獎金怎么謝我?要不是我把文物局的人帶來,及時阻止你的行為,你可就要吃牢飯啦!”

“日你娘,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老錢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三兩步跑去拿起靠在墻角的鐵鍬,向張同富劈頭蓋臉打來。

別看張同富一身肥膘,動作卻還靈巧,他側(cè)身躲過鐵鍬,見老錢殺紅了眼,心下畏縮,邊罵邊往大門跑,嘴里嚷嚷著你死我活,步子卻片刻沒停下。

等張同富跑了,院子里轉(zhuǎn)瞬間變得靜悄悄的,好像剛才的人從沒來過,事情也從沒發(fā)生過。老錢渾身像散了架,一屁股坐到地上,和他媳婦眼對眼地發(fā)呆。

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古鏡的事像病毒一樣在村里傳開了。不消片刻,左鄰右舍就找上門。老錢心里惱火,一概不去應(yīng)門。夫妻倆對坐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咽下這口惡氣。誰讓他們沒錢沒勢,只是窮了吧唧的莊稼漢呢?

“哞哞哞——”老牛叫得人心煩意亂。無奈,老錢只好過去瞧瞧。見那老牛臥在墻邊,受傷的眼睛始終瞇著,正“滴答滴答”地往外滴血。

“哎——”老錢長嘆一聲,轉(zhuǎn)身從土灶里抓了把灶灰按到老牛受傷的眼上。他又從糧倉里拿出早晨沒喂完的半袋玉米,往牛槽里又倒了二分之一。等混進一些米糠后,就牽老牛過去吃。發(fā)現(xiàn)它只低著頭不張口,老錢也懶得去管,自顧自地回了屋。

他盤腿坐在床上,腦袋里原來塞得滿滿的鈔票一點一點地?zé)o情飛走。從五十萬到三十萬再到現(xiàn)在的五千,他也從村里首富降到富戶再降到窮光蛋。

干坐著出神到天黑,兒子從工地回來了。聽了白天的經(jīng)過,氣得對老錢破口大罵!罵他一輩子沒本事,誤了自己的前程。如今又因為膽小怕事,壞了他的婚姻。

老錢和媳婦憋屈得直掉眼淚,可是一句話也沒反駁,任由兒子惡語相向。

就在老錢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要暈厥的時候,外面又響起了急促的砸門聲。他不能再看兒子的嘴臉,不然指不定要死過去,于是歪歪斜斜地走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個戴眼鏡的瘦高個,二十多歲的年紀,說起話來和和氣氣。聽他說自己是文物局的人,老錢心里一喜,難不成是給送獎金的?

誰知,那年輕人卻從手提包里翻出個黑色垃圾袋,遞到老錢手上。老錢一打開,不正是晌午被帶走的蓮花古鏡么?他喜出望外,以為公家想通了,把這值錢的老貨還給了人民群眾。可年輕人的一句話,讓他如遭晴天霹靂。

原來,這古鏡經(jīng)過專家一鑒定,是仿造的。而且仿造的年代不遠,因此沒有什么考古價值。領(lǐng)導(dǎo)們研究決定,東西從哪來往哪去,應(yīng)該交換給農(nóng)民兄弟。

老錢是徹底心灰意冷了,他用皸裂的手指摩挲著古鏡上的花紋,不自覺的干笑出聲。

年輕人見他笑得莫名其妙,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剛轉(zhuǎn)身想走,背后就傳來蒼老的不像話的聲音:“同志,你說這物件兒到底值幾個錢?”

“不值錢,當(dāng)廢鐵賣了吧!”年輕人的聲音和他的身影一樣漸漸隱沒在夜色里。

老錢踉蹌著回了屋,他媳婦看見古鏡回來了,喜極而泣。然而聽了其中緣故,一下子癱倒在地。顧不得扶起她,老錢兒子忽然激動地大叫:“快給收老貨的老電話,反正他不知道古鏡是假的!”

老錢媳婦聽了猛地從地下爬起來,翻箱倒柜搜尋收老貨的電話號碼。找了大半天,才發(fā)現(xiàn)那張記著電話的廢紙被墊在油瓶底下。

鈴聲響了好久才被接聽,老錢立馬就聽出是收老貨的聲音。他上來先給賠罪,說明天就把那頭作死的畜生殺了給對方的解氣。對方倒也客氣,說自己白天做事也不地道。二人東一句西一句地扯,氣氛也算融洽。

當(dāng)老錢試探著提到賣古鏡之時,收老化的立即變了口氣。他說自己文物局有人,先老錢一步就已經(jīng)知道東西是假的。老錢聽他陸陸續(xù)續(xù)又說了些鑒定的過程,只覺耳朵里“嗡嗡”的,像有一群蜜蜂在喧鬧。他兀自掛了電話,任由媳婦兒子來問,就是一個字也不說。這下他是徹徹底底死了心。

“爸,我丈人的彩禮怎么辦?”兒子冷語問道。

老錢神色黯淡,想要躲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可環(huán)顧家徒四壁,竟寒磣得讓他無處可藏。

“我——我再想想辦法——再想想——想想……”他支支吾吾地回道。

兒子鄙夷一笑,眼珠一轉(zhuǎn)打起了田間那幾畝地的主意。

“沒有彩禮就娶不上媳婦,咱家也別指望著傳宗接代!”兒子甩出的這句話,如尖刀一般刀刀插進老錢心上,促使他更加頹唐。

他長嘆一聲,將佝僂的身軀蜷縮成蝦米模樣。夫妻倆對坐良久,雖然悶聲不響,可眼睛都在暗自窺探對方。最終,他們達成了共識,將土地承包出去。如果這樣還不行,就是賣血,也硬要湊夠彩禮錢。

“沒了地,還要牛做什么!毕眿D委屈地提醒道。

老錢“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心一橫,轉(zhuǎn)身就往牛棚走。他媳婦見他牽了牛走出大門,急得在背后大喊:“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殺,牛!”老錢悶了幾秒鐘,從牙縫里硬擠出這兩個字。

月光如流水般傾瀉下來,給大地鍍上了一層銀霜。仍舊是一人一牛,在坑洼的小徑上踽踽獨行。踏著輕柔的月色,兩個煢弱的身影漸行漸遠,緩緩走向夜幕盡頭……


【編輯:與文為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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