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琪彪
沈琪彪,1968年出生,浙江杭州建德人,建德日報優(yōu)秀記者,在報刊雜志發(fā)表過小小說、短篇小說及散文幾十篇。
一
看看遠遠地看著女孩,居高臨下。女孩背白色雙肩包,包上有個卡通式的人頭像。走在大街上的女孩不停地抬頭看周圍,左右上下前后,當她往看看這個方向看過來的時候,看看就向她招手。她感覺有異樣,本來掃過的眼光又重新來回掃。她看見了,看見自己左邊的五層樓房的第二層從右往左數(shù),第二個窗口,有個男人在招手。她回顧周圍,確定招手和周圍沒有什么聯(lián)系,她又重新把目光投了過去。男人就點頭,然后又招手,然后探出整個頭,面朝下,然后伸出一只手,伸出食指朝底下一層有個門的方向指指,就這樣引導著女孩的目光,又繼續(xù)點頭。女孩就順著她的指點,進了樓房,上了二樓?纯匆呀(jīng)在二樓樓樓梯口等著,笑瞇瞇的。
進了看看的辦公室?纯凑泻羲嘲l(fā)。女孩雖然有些遲疑,終于還是坐下了,把她的雙肩包歪一歪身體,取下放在茶幾上。
你是剛來新城的吧!看看透過厚厚的鏡片看著她。
哎哎!她答著,目光游移。
你是要找地方上班吧。
嗯嗯!她禮貌似地答,又像想起來什么,才將眼光收回,投去看看的方向。
看看明白她的懷疑,肯定是在想:我要上的班可不是你這樣的人所指的意思的上班?纯淳褪切,說:這里不錯的啦,有二十幾個包廂,生意很不錯。她感覺詫異。看看就說,我?guī)憧纯窗。就帶著她打開幾個包廂的門,讓她看了看音響等設備,她才確定,這還真就是她能上班的地方。她好奇這個男人是怎么知道她所需要的。重新回到辦公室她就問:這里有多少小姐?
看看說,七八十個吧。
我能上到班嗎?
能。看看很確定。他就問,你叫什么?
在在。女孩說。
在在?
嗯,是啊,怎么啦。
哦,不,沒什么。這名字好,特別,還好記。他就笑,是真實的笑,不是虛的。
那今天晚上就能來嗎?行李呢?
在在說:還在賓館呢。
嗯,那就把房間退了吧,暫時下班可以住在包廂里,沒關系的,這樣你可以省些錢,畢竟你才來新市,是吧。
在在就點頭。在在覺得這男人特別溫和,不像歌廳里的人。她以前到過的場地,領班一般都是女的,厲害得很,都是擺出威風的模樣。雖然也見過男領班,可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茬。還是面前這個男人好,和和氣氣,自己親哥哥的感覺。她沒有哥哥,她是家里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她不清楚爸媽為什么要生下這么多,多了又養(yǎng)不起,就把她當正勞力來使了。她就沒有讀書了,才念了幾年。她總是想,城里人到底是不一樣的,都只生一個孩子,慣養(yǎng)得一個個嗲聲驕氣,白白嫩嫩。
在在剛剛出來打工可不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那時又黑又小個。也不是在KTV,那時的她那曉得KTV是個什么東西,聽也沒聽說過呢。是在紡織廠。那時好辛苦,一天十二個小時,還經(jīng)常趕工加班,也沒有什么加班費,多是計件的。下了班倒頭就是睡,覺得還沒睡醒就又起來上班了。整個一年,就幾乎沒有出過廠大門。
后來,某一天,有幾個年長一點模樣好看點的同事小姐妹,下了班被老板點名,就跟老板走了。
回來時很晚,身上有股酒味,說話瘋瘋癲癲的,她們說什么在在不怎么明白,聽個大概,意思是陪老板的朋友去了KTV玩了。說有好吃的好喝的還喝了酒,還可以唱歌,像電視里歌星一樣唱歌,唱給自己聽給大家聽,不要錢。這些她都不覺得什么,她沒有概念,她覺得她們說的事比較遙遠,無法和自己聯(lián)系起來,但是她還是羨慕了,羨慕她們吃了很好的菜,老板請的。在在聽著新鮮。就想這些,好久就不能入睡。
后來,就有幾個經(jīng)常出去;貋硗砹,第二天就不上班去了。很不在乎的樣子。最大的改變就是,幾個小姐妹開始打扮了,她們用口紅啊粉餅畫筆假睫毛什么的。她看不慣,臉上像是刷了一層石灰,笑一笑,仿佛就會抖落。那眼蓋也不知道是涂了什么,紅不紅綠不綠的,隨著一眨一眨的眼睛跳動著,像是貼了個奇怪顏色的膏藥。后來就整頭發(fā),好好的頭發(fā)被整得奇形怪狀。有垂得像門簾似的,也有爆炸式的,有剪的像個男人頭。她奇怪是什么魔力把這些人迷的神魂顛倒,整天就搗鼓頭發(fā)呢。
看看說:在在,身份證帶了嗎?
怎么?在在就有些警惕?纯匆娝@慌的樣子,就想笑,但是他不能笑得太放肆,怕嚇著她。畢竟可怕的事情是發(fā)生過。就在新市,有家歌廳,就是收了小姐的身份證不還,壓著。過了三個月才給。新市小地方,在這些場地轉來轉去也就那么些客人。
那家歌廳,不是做量販式的,是會員制的,兼做大臺生意。高消費。普通人是不可能去的。
他們需要的是高消費。高消費就需要小姐來拉動的,而需要小姐包廂的,都是些“特別”的男人,是沒有女性的。這些客人無非是公務人員,有人埋單的,還有就是商人,是生意上有需要,再有就是工地大小包工頭。
城市小,流動人口又少。所以轉來轉去就是這些人。
過了三個月的小姐,客人也就有些厭了。所以小姐愿意走就走,身份證才能拿到手。
有些女孩是被騙進來的,讓她出臺,有些不愿意,就被強迫。有些接受了,有些不接受,就想辦法逃,所以就有小姐跳樓而死亡的事件發(fā)生。
看看知道在在的顧慮,他微笑,我們場地是不允許出臺的?纯凑f。
除非你自己愿意,和我們沒有關系?纯凑f。
你們和客人的關系,我們不插手,不抽頭?纯蠢^續(xù)說。
出了事情也和我們沒關系,明白嗎。
嗯嗯,明白。在在答。 要不,你自己去辦暫住證,那也可以?纯垂室庹f。
在在看著這個和善的中年眼鏡男人,她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她知道自己去辦很麻煩,她也討厭警察。
看看看了她的身份證,名字果然叫在在,姓王,他想不通農(nóng)村人怎么會取個這樣特別的名字。
這名字好特別哦,看看說。
二
在在屬于文靜的那種女孩,黑發(fā)披肩,垂,皮膚潔白,天生有些委屈模樣,眉毛細彎細彎,嘴角線略翹,口形略開,隱隱露出兩顆白白的牙齒,感覺時刻在嗔怨,讓人愛憐。
她話不多,見人就靦腆地笑一笑?纯撮_始以為她是個新手,還怕她應付不了有些場面。后來發(fā)現(xiàn)這些擔心都是多余的。在在在小姐包廂里,很容易被客人點中。一二個月過去了,客人回頭率還挺高,也沒有人投訴過她。忙的日子還能翻兩三個臺。
在在喜歡獨來獨往,也不拉幫結派,而且很守場子,晚飯后就到點,這樣的,看看最喜歡,不會惹事,省心?纯春苡憛捘切┐畧鲎拥,哪邊生意好就往哪邊趕,生意好的時候成群鴨子似地就來搶臺,生意差的日子影子也不見,真的突然來了客人,急得人直跺腳。
有那么一天,來了幾個小伙子,其中一個叫石頭的,看看有些認識,問看看:在在在不?看看說,什么事?石頭就說,我等她下班,她是我馬子。說這話時他有些得意。這情況讓看看驚訝,暗暗地為在在惋惜。
看看本能地就反感:等可以,但不能在場地等。
石頭嬉皮笑臉:我們懂,我們不是個不懂事的人。說完他就揮揮手,招呼他的朋友,我們走,去外面玩下,不能為難我們看哥。一幫人就呼啦啦地走了。
看看想不通現(xiàn)在的年青人是怎么了,有家不歸,有活不干,整日就是呼來喚去滿大街溜達。還要穿名牌,有點錢就請客喝酒,吃了這頓,才不管下頓明天。
有點周正模樣的,就找女人養(yǎng)。已婚女人不容易找,她們怕聲張,怕影響家庭,也不怎么太喜歡這些小男孩小白臉。
那主要目標就是娛樂場所的小姐,最合適了。本地小姐少,大部分是外地來的,年輕,大多有點姿色,愛虛榮,貪吃貪玩湊熱鬧,卻缺少安全踏實感。石頭這一類的小白臉,正好投其所需所好,往往有機會遇見一拍即合。
在在什么時候認識石頭的呢?看看想不明白。也沒見她和其他小姐在一起到處去瘋啊。算算時間在在來這里也就不到三個月啊。
按說年輕人在一起也算正常,可這些沒有家庭庇護的小姐想正常那就不可能了。凌晨回住處有人陪,可以。吃飯有人陪,可以。到處瘋玩有人陪,可以。但你要付出代價,一切開銷,小姐承擔,當然,不僅僅如此,陪你的小年輕平常的開銷,也必須要你負責,吃的穿的抽的喝的。一對一負責就比較吃力了,有些小年輕就同時和多個小姐來往,有多個小姐供養(yǎng),這小年輕那就洋洋得意了,最風光了。石頭不算太風光,他只有一個小姐養(yǎng)他,只有在在。
起先,在在覺得和石頭在一起挺開心的。石頭個子中等,長的白凈,帶出去在小姐妹面前好有面子。石頭的家離城不遠,是一大優(yōu)勢,屬于本地人,人頭熟,無論遇上什么事,本地方人都能給他個面子。他拿的出面子,在在就特有安全感,就開心,給石頭用點錢也不在乎,愿意。
臨近九月,老家來了電話,她就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要開學了,弟弟妹妹讀書等著她寄錢交書學費呢,完了,天天和石頭,和石頭那幫朋友天天吃吃喝喝玩玩,把錢都花完了,賺一天用一天,根本就沒有存余的錢寄回家去,此刻她才感受到壓力了。一到吃飯時間,她就借口有事,避開石頭和他的那一幫子狐朋狗友。幾次沒事,次數(shù)多了,石頭就感覺到了。感覺到了,石頭就不開心了,看她的眼光就嚴厲起來了。在在知道瞞不住,就和石頭解釋家里的情況,解釋完了就看著石頭,石頭沒有什么表情,就這事?
嗯,就這事。在在感覺這事在石頭心里根本就不是個事,果然。
你老爸老媽不會賺啊,還就靠你?
我們那村子偏,公路都不通,賺不了什么錢。
切。養(yǎng)不起你們他們還生你們尋死啊,還生好幾個。
在在無語。她心里是在想,我怎么知道啊,但是沒說,沉默。
就告訴他們說你沒有錢,自己都養(yǎng)不活了。
這……
這什么啊,你不說我來說,手機拿來,我來說。在在驚慌了,把手藏到身后。怎么,不敢啊,那你自己說。我反正不管你這些事,下班回來你就把錢給我,我不要用的啊。在在無語。
三
在廠里上班,本來也沒什么,每個月自己開銷少,余多的每個月都寄回家去的。開學了,也差不多夠弟弟妹妹的書學費了。平常開支也差不多能對付,農(nóng)村人不講究,平常也花不了多少。
就有那么一天,家里突然來電話了。她正在上班。
上班時電話就來了,她不知道。上班是不能帶手機的,上班打電話被看見是要被罰的。
老板很少露面,所以老板是不會看見他們用手機的。是組長班長還有工段長,他們都拿眼賊樣地盯著呢,就是他們這些長們沒看見,還有同事盯著呢,被打了小報告,你還不知道是哪個同事呢。說起來這里的同事還基本上都是老鄉(xiāng)呢。所以手機和換的衣服都放在工具箱里呢。
那天和平常一樣,傍晚六點下了班,換了衣服,她從工具箱拿出手機一看,嚇了一跳,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呢。是家里電話。她好緊張,家里除了要錢平常是沒有電話的,可今天的電話十幾個,她不知道是發(fā)生什么大事了,心跳都加快了。忙回電,手竟然一哆嗦,差點拿不住手機,手機就差點要掉地上了。
電話接通了,對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意思是你個小妮子整天去哪里玩了,就知道貪玩電話都不知道接,知不知道你老爸突然早上要起來就突然起不來了,身子一點都不會動了,在等著錢去醫(yī)院看呢,你個小妮子家里事情什么都不管,家里田里地里上山都你老爸去干,你老爸肯定是吃力去了,身體垮了。再不拿錢去醫(yī)院隔壁鄰居都說了,那就要癱瘓,癱瘓你懂不懂是什么個意思?意思是以后一輩子就躺床鋪上了,一輩子都不能下地干活砍柴禾了,吃飯自己都不會拿手吃了,要人喂,拉尿屙屎也要人端盆端罐了。知不知道?這樣你以后就有苦吃了,你也就死了想嫁人那心思了,門都沒有,不可能就我一個人端盆端罐吧,自從嫁到你們家,我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我圖個什么啊,想想都作孽哦……
自始至終,在在都沒說話,能說什么呢。直到老媽嘮叨完了,電話里突然安靜了,老媽問:人呢,你個死妮子在沒在聽?
在吶!在在心里煩躁。
哦,在吶你怎么不說話!
不是在聽你說啊。
……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幾天把錢寄來?
就寄來。
就寄來是幾天?
哎呀,媽,我知道的了,馬上就寄來。
哦!那就好。
在在就把電話掛了。
四
問了幾個要好的老鄉(xiāng)同事,回答是沒有。大部分的老鄉(xiāng)情況都和她差不多,每個月都把工資寄回老家了,哪有什么余錢吶。急了,就想起辭工已經(jīng)半年多的一個小姐妹。一打電話,才知道小姐妹早就換了手機號碼了。到處打聽,才終于打聽到她的號碼,撥過去卻一直是關機狀態(tài)。她非常沮喪,覺得是沒有希望了。怎么辦啊,一個人爬在床上,淚奔。正當絕望之時,手機鈴響了。是小姐妹,甜膩膩的聲音:你好哪位?聽的她起了一身疙瘩。
小姐妹終于搞清楚在在的情況后,答應得很痛快。
結束通話時,在在是下了很大決心說的:我一定會還給你的,每個月都還一些。
小姐妹就嘻嘻嘻笑,你就別太緊張了,我現(xiàn)在也不缺錢,你自己手頭寬敞些再說還錢的事情吧,不過,靠你那個做工,可要苦死你了,有時間來我這里玩吧,我請你吃好的,你想吃什么姐就給你點,唉!不說了,我還想睡個回籠覺呢。
掛了電話,在在深深地吐了口污氣。錢終于有著落了,高興,還上錢,卻茫然,不知道何年馬月才能還上啊,又愁。她怎么突然那么有錢了呢,這可是上萬的數(shù)目啊,她是怎么賺來的呢?她過的是什么日子呢,睡覺睡到大正午?
家鄉(xiāng)來的消息,老爸出院了,性命暫且無憂,但已喪失勞動力,生活勉強能自理。
在在的壓力徒增。
在在請了個假,尋去離她數(shù)百公里的城市。辭工的小姐妹就在那座城市。小姐妹吩咐過,上午她都是在睡覺的,都是關機的,午飯后才能聯(lián)系到她。她到時早了點,就坐在街邊一條水泥長椅上。此時季節(jié)已入冬,沒有太陽,天陰著臉,冷水色調(diào),街邊的樹枝還有殘留,冷風一吹,就簌簌發(fā)抖,抗不住的,就默然飄落而下。
莫名的冷風,也欺負人,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就撲向那些大街上匆匆行走的路人,撩開他們衣褲,見縫就鉆。
在在從兜里掏出饅頭啃起來。廠里食堂早餐饅頭不錯,大個,便宜,啃上兩個就吃的很飽了。饅頭在冷的作用下,發(fā)硬,咬起來花腮幫子勁,再嚼嚼,饅頭在嘴里成粉,咯喉嚨,咽不下,她只能站起來到附近小店買瓶水,涼涼的水和著面粉下肚,很容易就飽了。
城市不好,她想,連喝點水都要花錢。
她麻木地看著面前來回的汽車。她不明白,同樣是人,汽車怎么就和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呢。
她看著面前聳立如大山似的高樓,她想,這么大的樓房,里面究竟裝了些什么呢,怎么也和自己一點關系也沒有呢。
和小姐妹吃了晚飯。她就跟著小姐妹去了她工作的地方。她好奇。她覺得好不可思議。小姐妹去的場子,叫“午夜夢”,很浪漫又曖昧的味道。場地設在近郊?匆姷氖,小姐妹手就一揮,的士即停,幾十元打的費眼也不眨。在在確信小姐妹現(xiàn)在很有錢了。在在可舍不得打的,一個來回自己一天的工資都不夠付呢。
一進”午夜夢“的大門,嚇了在在一跳。門兩旁齊刷刷站著兩排姑娘,每排都有十幾人。其中一排都穿白色長裙,另外一排穿暗紅色長裙。聽小姐妹介紹,這些經(jīng)過精心打扮,面容佼好,身材高挑的姑娘,在場地里的改造叫”點歌公主“,多好聽的職業(yè)名稱。公主是不拿工資的,拿的是小費,相比那些坐臺的,小費就少多了。按小姐妹的說法,這些公主大部分是才進這個行業(yè)的,開始時自己對自己抹不開面子,就選擇做公主,其實要不了多久,她們自然就會坐臺去了,畢竟差不多的工作,小費卻差得遠去了。
客人一進門,公主們就一齊鞠躬行禮,動作整齊,都齊喊一聲:歡迎光臨!那笑容,甜!客人手指一點,被點到的公主今天晚上就是為點她的客人包廂服務了。小費有多少,那就要看運氣了,就看今晚被服務的客人的氣度了。
坐臺的就不一樣了。在一個大的休息室,按每組十二個坐成幾排,就等客人點了。有包廂要小姐了,按輪的次序,輪到組的領班就領著他的一組人,進包廂站成一排讓客人挑。挑到了就算是上到臺了,沒挑到的,等著輪到下一輪。
這晚小姐妹上到臺了,回小姐包拿自己的小提包,對在在說,我和客人打過招呼了,你就在我們這個包廂玩吧,習慣習慣氣氛。
什么客人?在在問。
比較年輕的,經(jīng)常來玩的,屬于富二代吧!
哦!在在對什么富二代沒概念,就沒追著問。但是突然有疑問:在一起玩,他們?yōu)槭裁匆o你錢?
這——呵呵。小姐妹尷尬地笑了,這個我還真是一下解釋不清楚呢,你去玩玩就知道了。
哦!玩就玩。在在說,她有太多的不解。
走,今晚的客人倒是不色的,但是玩得花樣經(jīng)常稀奇古怪的。小姐妹拉了她一把說。
哦?在在跟著她走,還是茫然,聽不明白。
五
走出小姐包,好在有小姐妹引著路,否則,在在就要迷路了。走廊曲曲拐拐,迷宮一般,墻體色調(diào)都是冷色,銀灰色,地磚也如此,人走著仿佛踏在玻璃上,反映到天花板上,明亮也如鏡子,就都是影影焯焯的影子了?床灰婇T,墻和門同色。幾圈一轉,在在就轉暈了方向。奇怪的是聽不見嘈雜聲,仿佛就在在和小姐妹,偶然在走廊上也有遇見匆匆而過的小姐,一晃,沒影了。
終于推開一道門,嘈雜的音樂轟然而出。門自動關閉,就把嘈雜聲擋了回來。
是三個年輕人,看模樣也都是三十歲不到。見人都到齊了,其中一個,理著雞冠頭,穿白色便西裝,里面配藍色襯衫,在七色彩燈光下,閃閃發(fā)光,他指著茶幾上一打酒說:唱歌不好玩,今天玩?zhèn)干脆的,誰一口氣干一瓶,八百,干兩瓶二千!說完,就從身旁提出一個大旅行袋,吱一聲,拉開拉鏈,提袋底,倒著往上一提,嘩嘩地響,一堆紅皮(一百元面額的人民幣)就到地板上了。
包廂里的三個小姐,看著茶幾上十幾瓶的XO,面面相覷,臉色都變了。
怎么?有錢都不要?雞冠頭就拿起一張,打火機啜一聲響,點著了,紅皮就卷曲起來,瞬間化為灰燼,飄然而落,他繼續(xù)第二張,第三張……
另兩個年輕人,斜眼,嘴歪著陰笑,無聲。
我來!在在的小姐妹終于鼓起勇氣。上前,拿了一瓶XO,擰開瓶蓋,深呼吸,瓶口對著口,頭一仰,酒就順著她的口,如入井,直下,瓶子里咕咚咕咚響,很有規(guī)律地冒起一個個大氣泡。突然,她一聲含糊似的咳嗽,酒就呼一聲從她嘴里狂奔而出。她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幾個小男人哈哈哈大笑起來,又熱烈地鼓起掌來。
笑罷,雞冠頭在地上撿了八張紅皮,往小姐妹衣襟里一塞。回頭對著其他幾個小姐,喊:下一個,誰來!
幾個小姐面面相覷。
就這樣八百?來的好快!幾分鐘就抵上快半個月工資了呢。在在就想,八百呢!想著就喊了出來:八百,我要……
近些日子,看看感覺到在在有些變化。
在在回的早,所以看看就很少看見石頭出現(xiàn)。眼不見為靜,更好。他瞧不起這些吃軟飯的小白臉。
可這些日子就不一樣了,在在明顯“要”了起來,晚飯后來到場地,見了看看,都會說一句:看大哥,晚上有翻臺不要忘記我哦!看看想問為什么,卻欲言又止
根據(jù)幾個月的觀察,看看知道,在在是不出臺的,不知道為什么,他就覺得心里舒坦了些。
在在要翻臺,反常。私下了解,看看就明白了八九不離十了,更厭惡石頭這類人了。不要臉的寄生蟲!惡心!社會垃圾!他心里總是這樣罵。他也無奈。在在愿意,事情又不發(fā)生在場地上,他也管不著啊。
六
照顧點,可以,只要有精力有能力應付得了客人。
起先,看看就給在在安排陪客人晚飯。陪晚飯是有道理的,一般都是場地上的老客人,或者是老板或者是場地上領班的熟人朋友,有聚餐,大家一起就有安排晚飯后K歌。晚飯有小姐陪,飯后去場地消費,名正言順,一起聚的人就沒有異議。二來喝點花酒,提提氣氛,熱鬧,高興。而對小姐來說等于上了一個臺了,就少不了有一份小費。飯后去場地消費,客人也不再好意思去點其他小姐了,陪聚餐的小姐自然又上了一個臺,又多了份小費了。
在在不太會喝酒。她那憐憫模樣狀,客人不忍心逼她硬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晚飯回來場地,進了包廂,她還是喝的少,客人也沒什么意見。在在乖,在在就細心地照顧酒高了的客人,給客人端茶添茶,給客人點歌,她細心,哪些客人愛喊什么歌,哪些客人喜歡情歌對唱,她都記得,就給他們一支支點好,點歌公主就免了,用不著了。客人唱,在在就聽,很深情的樣子,然后鼓掌,再喊一聲:大哥,唱的真是太好了,再來一首。
客人就快樂極了,哈哈哈豪笑,大聲說話,大杯喝酒。不用擔心,夜酒度數(shù)極低,小支,能一干而盡,盡顯人的爽氣。
在在就適時地幫助客人點上酒,一打一打地排在茶幾上,如等待受閱的士兵。
在在拿起啟子,噗噗噗,歡快地依次打開瓶蓋。
喝完了,兩胳臂茶幾上一攏,空瓶子就抱了個滿懷,趨前,站大塑料桶前,胳臂一松,空酒瓶子就一堆兒落下,哐當,一堆兒脆響。再嘹亮地喊一聲:服務員,再來一打!倍兒氣派。
在在喝了酒,臉紅撲撲的,醉眼迷離。依著男人,努著嘴。
很多男人就感覺幸福極了,這不就是戀愛的感覺么!這不就是曾經(jīng)初戀的感覺么!這不就是想要找回青春年華的感覺么!
有時冷場了,在在就嗲一聲;大哥,來!我們來一首《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好么!要不我們《知心愛人》一次咋樣?來么!來么!在在牽著男人的手,輕輕牽著男人離開沙發(fā),深情對望,含情脈脈。再冷再硬的心也被在在融化了,溫暖了,潮濕了。
在在懂,她懂這些男人。男人在社會上壓力大,有些男人疲倦時回了家,迎他的不是溫柔,不是安慰,沒有甜言蜜語,更多的是暴風驟雨。他們煩躁,憂愁。他們就聚集在一起,喝酒,喝高了,進酒吧進KTV,在這些地方,他們可以大喊大叫甚至尖叫,可以盡情地發(fā)泄郁氣。
有時在在也會遇上五音不全的,A調(diào)能唱成C調(diào)D調(diào),F調(diào)能唱成B調(diào)。有些喝高了,才不管這些,就喊,就嚎,就自我陶醉,盡情蹂孽周遭人的耳朵和精神。
在在不在乎,在在習慣了,在在不會露出厭煩的樣子,在在時刻都是笑容的。
在在從不做麥霸,她懂。麥霸是很討人厭的。
在在聰明,永遠不會做這樣令人討厭的事,她只會在包廂冷場的時候,唱上那么一首,連接連接人氣,包廂氣氛重新好了,她就乖乖依在女人身邊,甜甜地笑著。
實在走調(diào)的,不愿意顯丑的,有些自知之明的,怎么辦?在在有辦法,在在就拉著他玩骰子喝酒,猜大猜小。骰子在盅里被甩的唰啦啦響,啪一聲戳到茶幾上,響亮地喊:你先,幾個幾?
六個六呀!
五個三呀!
……
更添包廂里的熱鬧氣氛。
七
茶余飯后,有人就嘆?锤,你那里的在在,這小姑娘不錯的,善解人意,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這樣的姑娘整個中國沒有個上萬也有上千吧!又能怎樣?你來拯救?
去你媽的,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還拯救,我還等著被拯救呢。
那你嘆什么氣?可惜個什么!實實在在照顧她點生意,不要難為她,那倒是真的!
我從來不難為她的,小小年紀在這個場地混,也不容易的。哎——說實在的,在在要是出生的家庭再好一點兒,她應該還是在讀書吧。
嗯嗯。看看想,誰說不是呢。
……
由此,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小女朋友蓉蓉,想到蓉蓉,他就皺起了眉頭。同樣和在在差不多的年紀,怎么區(qū)別就那么大呢?他郁悶。
蓉蓉也是出生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
任何地方,只要缺水,那都是要人命的。
那里就缺水。
一下雨,就泛濫。偏偏那里的風氣,家門檻低于水平地,房屋里就進水,如爛泥田,可種水稻了?善莻種不了水稻的地方。
雨停,黃土地如巨大的沙網(wǎng),將水漏得一干而盡。
難怪一到雨季,電視里天天播報這些地區(qū)水災,一到旱季,電視里就播報這些地區(qū)旱災。
蓉蓉的經(jīng)歷和在在相似。
也許這就是窮鄉(xiāng)僻壤里女孩的共同命運吧。
我是抱來的。蓉蓉將下顎擱在橋欄桿上,身體弓著,一只腳立著,另一只腳伸展,腳尖點著橋面。她腳不停地晃。她說這些事的時候,臉朝橋下。橋下百多米下的江水,清澈但急流。
親生的父母親家就在養(yǎng)父養(yǎng)母家隔壁村。是第二天抱走的。
看看看到的是她的側面。
我是家里第五個女兒,親生父親不高興全是女兒,就說還是放糞桶里吧,這么多也養(yǎng)不活。當然,這些是聽村里老人說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風掠過橋面,撩起她的長發(fā)。她繼續(xù)說著。
現(xiàn)在的養(yǎng)母生了一個兒子之后,自己有病,聽村里老人說她就不會再生了,所以養(yǎng)父養(yǎng)母家希望有個女兒,聽說我家生了個女兒,不打算要了,就連夜趕去我們家,把我從糞桶里抱出來,發(fā)現(xiàn)我還有喘氣,就留了十斤玉米在我家,就把我抱走了。
看看覺得她說這些事情時,還是有傷心的感覺。他能理解。那時看看認識蓉蓉不久。有時倆人傍晚會去彩虹橋上走走。
八
彩虹橋連接著這座城市的兩岸。它不僅僅具有實用性,還具有一定的觀賞性。
彩虹橋是座吊橋,橋面兩旁有一個個巨大的圓弓形掛架,弓形掛架上裝飾著許許多多的彩燈。
此刻,天剛擦黑,彩燈就亮了,發(fā)出多色亮光閃耀。人在其中,變得虛幻。
看看問:養(yǎng)母對你好嗎?
蓉蓉沉默了會,嘆了聲氣。對我是好是差,我說不清楚,我對小時候就記得過一件事,也許終生忘不了了。
哦!那這件事應該是刻骨銘心了。
嗯,放學回家,我好餓,偷吃了壓在箱子底下的一些小點心,當時并不知道這些點心是準備哥哥結婚用的,被追問,我恐懼當時那氣氛,就承認了。
那一定被罵了。
是被打了,兩手腕用麻繩捆著,臨空把我掛在房梁上。
這,好可怕!
嗯,用細竹絲抽,很痛。后來我就失去讀書的機會了。我出來打工,務工證上寫了假年紀,其實才十五虛歲。
太可怕了。
唉——蓉蓉松了口長氣,聲音被嘈雜的過橋汽車聲,沖散了。
蓉蓉和在在的經(jīng)歷差不多。
蓉蓉在不少的工廠打過工,后來也混進了娛樂場所。
娛樂場所,像是一個能魔變的城堡,本色的人進去,出來的卻是被施法過的魔鬼,只是還留有人形罷了。
蓉蓉成了看看的副手。副手的首先好處就是能串包廂,可以去大部分包廂敬酒,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有敬酒資格的,不是老板,就是領班,那感覺多好啊。
進了包廂,喊一聲:各位老板,各位大哥,蓉姐敬你們杯酒!自己聽著都爽,何況客人也就這么稱呼:蓉姐,喝酒痛快!
蓉蓉敬酒就敬上癮了,連不方便出入的包廂也進,喊都喊不住。何為不方便的包廂?特殊客人來之前,一定是有人提前訂包廂的,要的一定是角落隱蔽的包廂,小姐也是有先來的人挑好提前進入包廂等待的。最最重要的是,來人一定會嚴肅地吩咐:客人進包廂后,如果沒有特別情況,一定不能打攪。明白不?
明白明白!看看頻頻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會吩咐其他人的。于是,看看就招呼樓層服務員,還有蓉蓉。
你們都給我記住,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入這個包廂,包括送酒水小吃,明白不?
明白!當然明白!服務員點頭,蓉蓉也點頭。
結果,服務員當然能做到,他們清醒著呢。到蓉蓉這里,完了,惹麻煩了。
蓉蓉幾個包廂一串,幾個包廂的酒一敬,喝高了,喝高了就要在包廂里唱幾首,她就唱《辣妹子》,唱完了再唱《十八彎水路到我家》,最后唱《好日子》。她總共就會這三首歌。她總共不認識幾個字,是天天聽著這三首歌,聽得熟爛了,就記心里了。
宋祖英的歌有些段音很高,蓉蓉的音就提不上去,就如朝天潑了盆水,才上不了多高,水就散開,落下,她的高音就如此,破了,跌了。她不在意,她的腦袋被酒精燒得熱辣辣的,她自己就根本聽不見自己的破音,自我感覺還非常良好,滿面笑容。
此包廂唱完了她的庫存,她就再換個包廂唱,三曲終,她再換包廂再喝酒敬酒。于是,她就闖入禁區(qū),自己喊:喝酒喝酒!唱歌唱歌!顧自喝了酒,拿起話筒,先來一首《辣妹子》……,禁區(qū)包廂里的客人,先是有些慌亂,就松了環(huán)抱著小姐的手臂,既而驚訝,既而黑臉。然后提包,走人了。
九
蓉蓉還有更讓看看捶胸頓足的事。
她習慣得很,多來過幾次的客人,她見了就喊大哥,和人介紹就是我朋友我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嘛!來來,小妹既然認我這個大哥了,那就吹一瓶。客人就遞上酒瓶。那是,我大哥認小妹,讓喝我小妹能不喝嗎!她就瓶口對著嘴,咕咚咕咚,一氣吹完,再倒過空瓶,表示喝的很干凈,然后一扔,空瓶就在空中畫個狐線,準確地進入垃圾筐。然后她又大喊一聲:來,敬下一位大哥。
……
如此,她又很快喝高了。
看她喝高了,就有耍滑頭的客人,再添把火。小妹,大哥今天手頭有點緊,都是朋友兄弟姐妹了,小妹你看怎么辦?
這個好說,你簽個單,我簽個字,替你擔保就是,我肯定相信大哥的。
得。她大筆一揮,名字就在單子上了,字不說龍飛鳳舞,那也像個狗跑雞飛的模樣,她還要美美欣賞一陣子,從不同的角度觀賞。
看看就傻眼了。這人底細你到底知道不?
不知道!第二天她有點醒了,的確想不起來昨天晚上保了幾個簽單,也搞不清楚她保的究竟是什么人?做什么行業(yè)的?家是哪里的?她兩眼一抹黑。不知道。
你能不能改改?看看實在是無可奈何。能不能不要喝醉?
蓉蓉心里明白,是自己不對,也答應的好好的。我知道啦!我再也不會喝醉的啦!
到了晚上,氣氛一來,酒瓶一開,一切照舊。
大半年下來,蓉蓉保簽的“無頭”簽單加起來,上幾十萬了。老板結帳,問誰要?問簽單的人嗎?NO,找不著了,就如無頭案一樣。當然就是看看墊了。結果是,看看全白干,還倒貼,付不清了。蓉蓉呢,沒心沒肺的,不當一回事。
看看畢竟到了一定年紀了,看事情,遠的多了。他就想:天天勸,苦口婆心,她態(tài)度是好的,卻是死不改悔的。以后真組成家庭,能過好日子嗎?肯定沒法過。他糾結。
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不少時間,于心又不忍啊。
深秋了,一場秋雨一場寒。
那天中午,看看起床沒多久。正打算和蓉蓉出門隨便去附近的排檔解決下肚子的問題。有人敲門,敲得很猶豫。開了門,是在在。她猶豫了下才進了門。
看哥,我老媽打電話來了。她環(huán)顧房間,見沒凳子,不知所措的樣子?纯凑f,沒事,床就是凳子,隨便坐就是。她哦了聲,在床沿搭上半個屁股。屁股不能放松,她就用腿支撐著大半個身體的重量,身體就顯得僵硬,很不自然的狀態(tài)。你老媽又怎么了?看看才看見在在的眼圈犯紅,又犯黑,楚楚可憐狀。
我兩個妹妹都沒去學校。在在聲音很輕,帶著哭腔。
你沒寄錢去?
嗯!
該死!
石頭把錢看的死死的,我沒辦法。
錢是死的,你人是活的,是不是?
是!
那不就得了,就看你自己了。
所以我今天來,是想和你商量。
還商量個什么呀,早就好這樣了,石頭他只能算到一個晚上你上一個臺,你翻臺他還能知道啊。
是不知道的。
那不結了嘛,其它的存我這里,需要時你隨時來拿就是。
嗯。
我你不至于不放心吧。
放心的。
嗯,那就好。
十
后來在在陪客人夜宵的次數(shù)明顯多了起來。以前她都是拒絕的。她拒絕,客人也無奈,就瞅她那楚楚可憐狀,沒人會太逼她。男人也是有同情心的,心也是肉細胞組織,男人天性憐憫弱勢女姓。
當然,習慣了。男人們喊夠了發(fā)泄夠了,離開場地的時候,當然,還有些其他原因的,比如怕老婆的,老婆規(guī)定了回家時間的,或有的是情人發(fā)來信息的,這些人,他就走了,是真正地走了。但總還有些不是真正走的,只是場地玩的時間差不多了,再玩就提不起勁了,就走了,安排下一場,宵夜。
去,一起去宵夜!男人們就招呼陪他們的小姐。有的就去了,有的不去,各人喜歡,各人原因,種種。
去,在在,一起去,反正還早,回去了也沒事。在在稍猶豫,答應了,她想,也就是去再吃點東西,拖點時間,又能得一份小費,劃算的。她就去了。
有過一次,就有第二次,三次N次。不虧,習慣,沒什么的。
是沒什么的,可石頭有什么的了。在在身上不帶鑰匙,不喜歡帶,準確說是石頭故意不讓在在帶房間的鑰匙。這是石頭的手段。他是費了番腦筋的。
石頭沒那么乖,他不可能躺在床上暖著被窩乖乖等著在在回來。他精力沛盈過剩,需要顛巴顛巴?梢灶嵃偷氖虑楹芏啵梢源蚺、麻將,還可以“十三倒”、“十點半”,還可以喝酒、去慢搖吧,還可以去彩虹橋底下江邊“碼頭”泡妞,當然,最喜歡的還是去網(wǎng)吧升級游戲,帶勁。
時間一久,他就感覺出來了,感覺到在在回來是越來越晚了,問她,她就那么一句話,客人玩的遲,我也沒辦法的。不對,一定有蹊蹺。他能敏感地捕捉到在在回來和以往不一樣的氣息,就如清水塘里的魚混進爛泥塘里然后被撈出來,味道就是不一樣,怎么個不一樣,難以用文字表達。
石頭就斷了打牌、麻將、“十三倒”、“十點半”、喝酒、慢搖這些玩樂節(jié)目。這些節(jié)目太容易讓在在有遲回來的理由了。這些節(jié)目沒有固定場所,在在就可以說啊找不著啊太難找啊之內(nèi)的。他就固定在場地附近的一個網(wǎng)吧,一再提醒,下班回來,去網(wǎng)吧找我拿鑰匙,我一定在的。
有次,夜宵了,看看在,在在也在,結束了看看就和在在一起走,順路。走到一半,離場地近的地方。在在對著看看說:看哥,我要去網(wǎng)吧拿鑰匙。
你不帶嗎?
在在嘆了口氣,石頭不讓我?guī),要我下班找他要?/span>
在在離開了會兒,看看總感覺有些不對勁,究竟哪里不對勁,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趕緊順著在在說過的網(wǎng)吧過去。到了網(wǎng)吧門口,他就看見網(wǎng)吧里站著一男一女,倆人正在說著什么。
男的手舞足蹈,女的一直低著頭。
突然,男的一只手劃了個弧線,弧線的盡頭是女人的臉,女的身體就突然移了位,然后倒了下去?纯淳蜎_了進去,用肩把石頭一頂,石頭此刻正提起一只腳,身體突然受力沖擊,沒站穩(wěn),兩手撐住了一張電腦桌,才止住了失重的身體。干嘛?他瞪著暴突的眼睛,像只瘋了的狗。
還干嘛?問你呢,一個大男人竟然還打女人,也不怕難為情!
我、我是打我的馬子,有什么難為情的,不要你管。
我是不想管,但是你也太囂張了,竟然當作我的面打在在,她至少是我們場地上的人。
我、我,又沒在你們場地。
那也不行,讓我看見了,我就要管,再讓我看見你打她,我就消了你,相信不?
……
石頭沒有回答,而是將頭歪向一邊,嘴角上揚,眼角卻瞟著地上的在在,有只腿還放蕩不羈地抖了抖。在在先側過身體,先起頭,再起身體,再兩手撐地站了起來,動作異常緩慢,如慢鏡頭。臉色紙白,嘴角鮮紅的血,如蠕動著的紅蟲。她默默地撿起地上的一串鑰匙,默默地離開,始終沒有看任何人。
這件事過了沒幾天,在在又在一個中午時間,來到了看看的出租房。
存了還沒多少呢你確定要拿回去不存了?看看復雜地看著在在。在在不抬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低著頭恭恭敬敬站在看看面前。嗯。她一只手不斷玩弄自己衣服上的一顆紐扣。我騙不了他,他什么都知道的。
我才不信他連這個也知道。看看也只能嘆息,一個人整天費著腦筋掂記著別人的錢,的確能想出辦法來讓在在坦白的。你肯定是被他套出話來了吧。
嗯,他說我回來遲,肯定是陪男人夜宵肯定有小費。如果……我,在在終于抬起了頭,仰著臉朝天花板,把快滴落的眼淚硬是留在了眼眶,他說我要不拿出來就是不真心對他,就是感情騙子!
看看無語。
十一
蓉蓉的屢教不改,讓看看一次又一次發(fā)怒,然后她就哭,哭完了,又笑。
然后頭乖巧地靠在看看的肩膀上。一種憐憫洞穿看看的心扉,突然就有一種強烈的男子漢的自豪。
看看記得那次,是個雨天。時間是十一月十三號。深秋的雨本應該是緩慢而沉穩(wěn)的,如人到中年,看開了世間的一切,不急不躁?赡翘煸缟掀饋,就見整個天灰暗著,如同能看到人的內(nèi)心的痛苦,下午,黑黑的云罩著頭頂,黑云越聚越厚,雨就瘋狂下泄,一反常態(tài),下的浮躁不息。
蓉蓉又醉醺醺地到處闖,看看憤怒,喊:再這樣,你可以離開了。她就了這話,忽然就清醒了似的,低頭,嚶嚶哭泣,然后將頭輕輕地靠在看看的肩膀上。耳畔傳來幽幽的聲音,你給我過生日好嗎。
聽她的要求,看看在酒店里訂了一桌夜宵。蓉蓉邀請來了一些陌生的男女。
他們大聲地說笑,肆無忌憚,看看手足無措。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悶酒,迷模糊糊和他們?nèi)チ宋鑿d。有個男人不斷地邀蓉蓉去跳舞,看看仿佛是空氣一般,從頭至尾,無人理睬……
終于,血一下子涌上頭?纯疵土业赝浦隽碎T口,聲嘶力竭地喊:騙子,騙子……
蓉蓉猛然甩開看看的手,然后向大街跑去?纯醋汾s她,她蝴蝶一樣飛上了一輛出租車。
看看在大街上一路狂奔……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彩虹橋上。橋上的彩燈,在大雨中顯得恍惚哦又迷茫。
奇怪的是,天邊有閃亮,閃的突然,亮的耀眼,亮的形狀如一只張牙舞爪的巨龍,一聲霹靂響雷似天崩地裂,雨滴就突然加密。在雨幕中,他遠遠看見有個黃色的影子往橋上快速移動,隨著閃電忽隱忽現(xiàn),然后在某處停頓了下,然后看看就看見黃色離開了橋面,往橋一側翩然落下。
看看勸說過石頭,在在才二十歲,離開江西這么遠,不容易啊,還要供兩個弟弟讀書。石頭怎么說?他說,我是想對她好來著,可女人就是犯賤啊,對她客氣點了她有時喉嚨喊得比你還響,好有用嗎。看看還是無奈,只能搖頭。
是十一月十三號這天。
那一天的晚上,在在就穿著她喜歡的桔黃色上衣。也許是她生日的原因吧,在包廂里她有些喝多了,精神亢奮,站在茶幾上瘋狂地搖啊搖。她將豐滿的臀部,有節(jié)奏地左右搖擺,晃的人頭暈,引來了男人的噓噓聲和尖叫聲。
結束了,她意猶未盡,放肆地摟著一個男人向大門走去。
此情此景,正好讓石頭見個正著。石頭像一只咆哮著的狼,瘋狂地撲了過去。大街上,凄厲的喊聲響起。
晚上,雨好大。雨水敲擊著土地,在路燈昏黃里,就見騰起團團霧氣。在在掙扎著站起來,恐懼地向前狂奔。她上了彩虹橋,沒有一絲遲疑,迅速爬上欄桿,縱身一躍,那一襲橘黃,像彈飛的煙頭,一條弧線,然后消失了。
三天后,她才在下游十公里處的緩彎處浮了起來。
渾身密密麻麻叮滿了螞蝗。
這條原本碧藍藍的江水,由于從岸上沖下很多泥土,此刻看去,半江碧水半江渾了。
看看每天深夜都孤零零地走過街道,回到蝸殼一樣的房間。
看看發(fā)現(xiàn)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總是在和女人擦身而過時,回頭看一眼。會是她嗎?
從此,看看再也沒有見到蓉蓉了,仿佛人間蒸發(fā)了。
【編輯:與文為鄰】
兩位娛樂場的小姐,一樣的出生貧苦,一樣的被生活所迫走進了“染缸”。卻給文中的“看看”和讀者留下了不同的印象,“在在”最終選擇了自殺,卻永遠留在人們的心里;蓉蓉選擇了永遠從“看看”身邊離去。小說現(xiàn)實與回憶并行,刻畫了娛樂場所的大哥,坐臺小姐,敬酒小姐以及靠小姐供養(yǎng)的小白臉這些具體形象,栩栩如生,如在眼前。孩子多,文化程度低,家庭變故,以及有些人不愿意吃苦,都是導致女孩子進入娛樂圈的原因,這些不能不讓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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