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華勝
朱華勝,筆名山地,網(wǎng)名山人刀,漢族,1963年生,云南曲靖市人。曲靖市作家協(xié)會、中國林業(yè)作家協(xié)會會員,云南省體育教育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國絕句小說學(xué)會(籌委會)常務(wù)副會長,《云南體育教育教學(xué)論文選編》編委,云南職業(yè)教育教材《中專學(xué)生思想品德修養(yǎng)》編委。熱愛文字,鐘情于網(wǎng)絡(luò)中用文字說些故事,先后有五十余篇作品散見于國內(nèi)外報刊、雜志。云南“滇王老窖杯”曲靖日報社文學(xué)獎?wù)魑囊坏泉劔@得者。
一
“翠娥,我送些苞谷餌塊過來。你們?nèi)松,做得多吃不完,做得少不好做!笔w花媽輕輕地說,嘴里冒著熱氣,兩顆門牙已經(jīng)落了,頭上的絲絲白發(fā)被風(fēng)撩起,那蒼老的模樣,看著讓人心酸。
“誰稀罕你的?我就是窮得吃豬食也不愿意拿你的!崩畲涠饾M懷恨意地說著,瘦弱的身子轉(zhuǎn)朝側(cè)面,繞開站在面前的蕎花媽,沒有看她。
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蕎花媽顫了一下,她不在意李翠娥的態(tài)度,上前一步,把一盆黃生生的苞谷餌塊遞了過來,依然細(xì)聲說道:“今天早上,我們做得多,做的時候就想著給你送一些來。翠娥,你拿著,好不好?”
看著蕎花媽遞過來的苞谷餌塊,正要轉(zhuǎn)身的李翠娥突然停了下來,伸手接過。蕎花媽長滿皺紋的臉上現(xiàn)出笑意,然而,瞬間的功夫,臉色變得煞白。李翠娥把接過的這盆苞谷餌塊順手一倒,然后把盆摔在地面上。落地餌塊濺起的稀泥甩到她們的褲腳上。
才下過小雪的地面上,很潮濕,泥滑爛路的。金燦燦的苞谷餌塊這里滾一個,那里滾一個,就如幾頭黃牛在稀泥塘打滾一樣,渾身沾滿了稀泥巴。落在地上的小盆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后,咕嚕咕嚕地滾朝路邊,盆底朝天反扣在地上。
望著決然離去的李翠娥瘦弱背影,蕎花媽渾濁通紅的眼睛里,大顆大顆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滴在腳下沾滿稀泥的苞谷餌塊上。
“老姐姐,我都看到了。翠娥就是這么固執(zhí)的一個人,你也要理解她,要不是她的堅強(qiáng),這幾年也難得挺過來!狈厶覌審谋澈笞吡诉^來,一邊安慰她,一邊走到路邊,彎下腰,拾起小盆,把地上東一個西一個的苞谷餌塊撿起,放在盆里。
“走吧,回家去,外面這么冷,你身體又不好,別冷著了!狈厶覌屨f完,牽起還在淚流不止的蕎花媽,慢慢地往回走去。路邊枯樹上冷得縮頭縮腦的兩只小鳥,飛落在剛才滾盆的地方,不停地啄著。
院子里正在切豬草的老漢,一見蕎花媽這個樣子,知道老伴又碰了一鼻子灰。他關(guān)了電閘,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一聲不吭,走了過來,默默地接過小盆,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一個一個地沖洗沾滿稀泥的苞谷餌塊。
蕎花媽走了過來,接過小盆。老漢嘆了一口氣,直起身,拉開電閘,豬草機(jī)“突突突”地響了起來,又開始切豬草。
看著流水“嘩啦嘩啦”地沖洗著苞谷餌塊,把蕎花媽帶入不堪回首的往事。
二
八十年代中期,計劃生育工作隊進(jìn)入黃泥渡村子進(jìn)行宣傳。村子里,路邊上到處是宣傳隊粘貼的標(biāo)語:“山區(qū)人民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薄敖Y(jié)貧窮的扎,上致富的環(huán)!本瓦B蕎花媽家房子后面土墻上也貼了一副:“普及一胎,控制二胎,杜絕多胎!币恍┥^兩個孩子的母親,見了宣傳隊的人,就如老鼠見了貓,有的悄悄地住親戚家去了,有的躲在家里裝病,整天不出門。
此時,蕎花媽已經(jīng)懷孕數(shù)月了,他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女兒,取名喬蕎花。他們想要生一個兒子,在黃泥渡,家里沒有兒子的,會讓村里的人瞧不起,自感低人一等。蕎花爸對她說:“媳婦,你看,拿不準(zhǔn)你肚子里的娃是男是女。我想了一下,你干脆去你媽家住一段時間,在那兒生娃,如果是男娃,我們就帶回來,如果是女娃,就暫時寄養(yǎng)在你弟弟李寶才家。等以后我們生得一個男娃后,再把她領(lǐng)回來。你看好不好?”
蕎花媽自小受父母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一個樹樁也要守,她歷來對丈夫的話唯命是從。聽了蕎花爸的話后,她眼淚汪汪地說道:“好,她爸,我依你!
蕎花媽本姓李,長得挺好看。老實木訥的蕎花爸會做木活,加上他家是在黃泥渡,是一個大寨子,離縣城近,所以蕎花媽的母親同意把女兒嫁給他,母親說,災(zāi)荒年餓不死手藝人。
蕎花媽的娘家在巧家營,距離黃泥渡雖然只有十里路,卻要翻山越嶺才能到達(dá),離縣城更遠(yuǎn)。村子坐落在一個半山坡上,不通車路,運東西靠的是人背馬馱。母親家在村子中央,院子里有一大棵核桃樹,她幾乎就是在這棵樹下長大的。
蕎花媽有一個弟弟李寶才,已經(jīng)結(jié)婚分家,住在隔壁那間,已有一個兒子。
蕎花媽在娘家的日子里,白天坐在核桃樹下,幫母親做些事,夜里就睡在母親家。不知啥原因,蕎花媽懷孕反應(yīng)似乎比懷蕎花那陣還強(qiáng)烈些,頭暈眼花、惡心嘔吐得厲害,唯有自己忍受。最讓她受不了的是吃不下東西,胃里總是冒酸水。媽媽經(jīng)常做些她兒時喜歡吃的,可她看到這些美味食物還是吃不下,聞到油煙味兒就惡心,感覺稍微吃東西就撐得慌,即使不吃東西也很不舒服。一起身就發(fā)黑,眼前一片模糊,要慢慢才能緩過神。有時,在核桃樹下干活,干著干著就頭暈,得休息一會兒才能繼續(xù)做。最嚴(yán)重的一次,竟然暈倒在樹下。她總是很困,卻又常失眠。一天到晚無精打采的,頭感覺很沉,總想躺著,可躺著又是睡不著。每天就這樣重復(fù)著,她痛苦難耐。好歹有母親陪在身邊,終于熬到生下娃,唉,又是一個女娃。
于是,接下來就是按夫妻兩人的計劃行事了,生下娃娃到一歲后,蕎花媽回家了。女娃給弟弟養(yǎng),其實是外婆帶著女娃。村民們心知肚明,大家都知道,大家都不說。大家理解啊,是得生個兒子,傳承家業(yè),接香火。寄養(yǎng)在弟弟家的女娃,一直沒有一個名字,人們都叫她女娃。第二年,蕎花媽又懷上了,趕巧的是,弟媳張桂花也懷上了。先后沒有幾天,兩家都生了,都生的是女兒。蕎花爸給女兒取名為喬玉多,妻弟李寶才給他家女兒取名為李翠萍,順帶給女娃取名為李翠娥。
由于又生了一個女兒,蕎花爸媽不甘心,打算躲著再生一胎。于是,他們不得不放棄了接回李翠娥的念頭。
當(dāng)再次懷上時,蕎花爸媽不敢待在村里,去外面打工,躲了一年,終于生得一個兒子,取名為喬石柱,直到兒子一歲時才回黃泥渡來。
三
外婆家院子里的核桃樹下成了李翠娥與小伙伴們戲耍的地方。由于外婆和藹可親,好多小伙伴也喜歡來找李翠娥玩。外婆總是給她梳著一個羊角辮,給她打扮得很干凈。晚上,外婆給她講故事,李翠娥聽得很專注。她在外婆家,過得蠻不錯,好吃的外婆都緊著她吃,去哪兒都領(lǐng)著她。然而,她四歲的時候,外婆生病了,吐血,在一個大雪天不幸去世。一個月后,李寶才把中間那堵隔墻開了一道門,李翠娥與他們成了一家。她叫李寶才爹爹,叫張桂花媽媽。
核桃樹下沒有了外婆的影子,成了張桂花養(yǎng)雞的地方。一只老母雞帶著幾只小雞,“咯咯咯”地叫著,遍地尋食。當(dāng)其它的雞加進(jìn)來尋食時,被老母雞狠心地啄走了。小伙伴們也不來了,因為張桂花經(jīng)常指桑罵槐,使臉嘴給他們看。
逐漸懂事的李翠娥,慢慢地發(fā)現(xiàn)自己與哥哥妹妹不一樣。潛意識里,她總感覺媽媽對自己有點不對勁。她覺得媽媽對哥哥李翠山和妹妹李翠萍比對自己好,媽媽看他們笑時臉上的皺紋好像都開了。
記得有一次煮雞蛋,媽媽只煮了兩個。媽媽給哥哥一個,給妹妹一個,就沒有她的。她也嚷著:“媽媽。我也想吃雞蛋!
媽媽聽了,臉色頓時就沉下來了:“你能不能懂點事。哥哥是男子漢,長大是要干活養(yǎng)家的;妹妹比你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體格這么好,吃了也是浪費。你要忍住,到你過生日時,媽媽一定煮給你吃!庇谑牵毖郯桶偷乜此麄兂噪u蛋,心里酸酸的。然后李翠娥就盼望過生日。
到過生日時,媽媽煮了六個雞蛋。李翠娥怯怯地問:“媽,這么多都是給我的嗎?我吃不完這么多。俊
媽媽冷笑了一下說:“想得美,你哥哥妹妹每人也有兩個。你自己吃這么多,也不怕?lián)沃俊甭牭礁绺缑妹门c自己一樣,也得兩個吃,李翠娥就不解地問媽媽:“媽,哥哥和小妹也過生日嗎?”
此時,張桂花滿臉不高興地說:“不是啊,你連哥哥小妹的生日都記不住。給你吃雞蛋也白吃!
畢竟是還小,想不了那么多,李翠娥沒有發(fā)現(xiàn)張桂花的臉色有變,繼續(xù)追問:“那不是他們的生日,他們怎么也吃雞蛋?”
“你咋那么多廢話?他們陪你吃,祝你生日快樂!你只管吃,問這么多干啥呀!”張桂花的臉色覆了一層霜。
李翠娥不敢再問了,她發(fā)現(xiàn)了,無論她說什么話媽媽好像都不喜歡,媽媽也不喜歡她這樣問,本來她還要問:“那他們過生日時我為什么沒有吃雞蛋?”話到嘴邊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她覺得心里澀澀的,怎么覺得沒有真正的媽媽愛的感覺呢?
更讓李翠娥沒想到的是,雞蛋熟了時,媽媽挑了半天遞給她的雞蛋是最小的兩個,其中一個還空了一半。而哥哥和妹妹的雞蛋又大又好看。當(dāng)她聽到張桂花對哥哥妹妹說:“來,今天是翠娥的生日,你們兩個沾她的喜氣了!”她突然覺得好倒胃口,說得多假啊! 她真的是自己媽媽嗎?她忽然有些迷惑了。
過年的時候,李翠娥發(fā)現(xiàn)哥哥和小妹都有了新衣服,唯獨自己的是用舊布料改做的衣服。她沒有再問了,她知道問不出一個結(jié)果,反而會招來媽媽的一頓臭罵。她想起自己上學(xué)的第一天,用的是哥哥的舊書包,而哥哥,卻背了一個新書包。可是第二年,妹妹上學(xué)了,媽媽給她買了一個新書包。李翠娥也不愿意去問爹爹,爹爹總會說:“咱們農(nóng)村人,別那么講究,不餓著,不凍著,有吃有穿就行了。”
李翠娥發(fā)現(xiàn),黃泥渡的姑媽對她好,每一次回來,買來給哥哥小妹的禮物,總有她的一份。姑媽還愛抱抱她,緊緊地把臉貼在她的臉上。有時候,姑媽來的時候,還會悄悄地塞些零錢給她。如果姑媽來的時間長一些,還會燒水給自己洗澡。李翠娥認(rèn)為姑媽對自己很好,甚至比媽媽對自己還好。
漸漸地,李翠娥感覺有點不正常。有一次,鄰居老奶奶指著她對別人說:“可憐的孩子,就是命苦啊。要是自己親娘,會對她那樣,誰舍得啊!
她跑過去想問明白,哪知老奶奶一下子支支吾吾起來:“我是說,你們家太困難了,難為你了,我經(jīng)?匆娔闾婕依镒龌睢!
翠娥看出了老奶奶在說謊,可是她不明白,為什么她不告訴自己真相呢?難道……她不敢想,她想慢慢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媽依然對她那么好,每一次來,她看自己的眼神,她總感覺不一樣,可是為什么不一樣,她也說不清楚。尤其是她看見姑媽看著自己莫名其妙地流淚的時候,她就越納悶,她總覺得她與自己有著某種關(guān)系,不然她不會這樣。
謎團(tuán)終于在她和小伙伴的一次打架中,真相大白了。那是在五年級的時候,她和鄰居家的小伙伴吵了起來,那個小伙伴大聲嚷嚷著:“李翠娥,我媽說了,你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就因為你是個賠錢貨,你媽把你扔給了你外婆,你外婆被你克死了,又扔給你舅舅,就為了要個男孩子……”
李翠娥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她沒有再打下去,而是一個人默默地回到了座位上,她的心在翻騰,原來所有得迷惑全明白了:怪不得舅媽和舅舅對自己那樣,怪不得姑媽總是來看自己,怪不得自己從相貌上與哥哥小妹有很大的不同,反倒是與姑媽家的姐姐蕎花長得一模一樣。原來,自己真是被拋棄的,就因為要個男孩,就這么不負(fù)責(zé)任地把我扔在了這里,老天爺啊,這到底是為什么。
也就是從那天起,她徹底沉默了,她覺得自己太可憐了,親生父母都不要的孩子,誰還喜歡啊。她開始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包括學(xué)習(xí)。她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孩子。她不敢和同學(xué)們說話,她覺得自己徹底被孤立了,她想逃離學(xué)校,甚至想到了不再念書。學(xué)校和家,她都不想回了。
聽到她說不想念書,張桂花沒有阻攔,只是指著她的腦袋教訓(xùn)道:“翠娥,你要記住,是你自己不讀的,不是爹媽不給你讀!崩畲涠鸨緛砭托臒┮鈦y,聽了這話,突然嚎哭了起來,大聲說:“是我自己不讀的,我不怨任何人!我不怨你,求你不要惡恨恨地對我!”說完,一下把書包撕成了兩半,把掉在地上的書本全撕了。張桂花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說話,扛起一個背簍,出去了。李翠娥突然躺在地上,一邊滾一邊哭,一邊亂罵:“你們這些豬狗,你們不是人,你們生我下來作什么……”
四
隨著年齡增長,她越發(fā)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家地位的卑微,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不得不看張桂花的臉色行事,甚至吃飯時不敢言語,不敢挑飯菜,只吃桌子上面前的菜,而她面前的菜,常常是最不好的菜,甚至是咸菜。最好的菜,不在哥哥面前就在妹妹面前。李翠娥覺得她是被人遺棄的孩子,連親生父母都不要她,養(yǎng)父養(yǎng)母又這樣嫌棄她,難道她李翠娥真的成了這個世界上多余的人?
李翠娥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天晚上,讓她感覺天塌地陷的晚上,她氣得差點出走了。那晚她有些尿急,就起來。路過爹媽窗戶時突然聽到媽媽與爹爹在他們房間講話的聲音,她悄悄地湊過去聽。
“你那個不守信義的姐姐,為什么不來接她生的這個喪門星。抠囋谖覀兗宜阍趺椿厥。她答應(yīng)生了第三胎就來接回去的!睆埞鸹鈶嵉穆曇魝髁顺鰜。
“你不要這樣說翠娥,好不好?姐也有她的難處。不就多一雙筷子嗎?何況她還天天為咱家里干活!”李寶才勸說道。
“拿開你的手,我一點心情也沒有,想放你這泡騷水,門都沒有!現(xiàn)在我看著那個喪門星就來氣!
“唉……”李寶才長嘆一聲。
李翠娥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雖然這些事她早已知曉,但親耳從張桂花的嘴里聽到,真的是如針一樣刺在她心上。她再也未睡不著了,不爭氣的眼淚一個勁地流著,濕了枕巾。她覺得整個人就像掉進(jìn)了深淵里,一片黑暗。
當(dāng)姑媽再來看她時,她突然感到厭惡,有種想吐的感覺。不愿意見她,甚至開始躲她,實在回避不了,她也不理睬姑媽,總是冷冷的,像陌生人一樣。她覺得她虛偽,覺得她連那些笑容都是擠出來的,她甚至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看見她。以前還愿意去姑媽家,現(xiàn)在,她連腳印也懶得去踩一個。她甚至想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
李翠娥好不甘心,自己有手有腳,難道就不能養(yǎng)活自己?在無數(shù)個夜晚輾轉(zhuǎn)難眠之后,她決定輟學(xué)去大城市里打工。她看到村里打工回來的一個鄰居姐姐,就去家里找到她,說出想與她一起出去打工的念頭。鄰居姐姐驚訝地看了看她,憐惜地說:“你這么小,今年才準(zhǔn)備讀初中,出去打工可不好,沒有文化會吃虧,只能在環(huán)境惡劣的地方做體力勞動。你還是在家上學(xué)吧,初中畢業(yè)后不想讀了,再出去也不遲!
“不,我一定要去,我一天也不想在這個家里待下去。”李翠娥說得非常堅決,沒有商量的余地。鄰家姐姐看到她說得這么堅定,嘆了一口氣,她何嘗不知道啊,李翠娥是想逃離這個“家”!
全村的人都知道李翠娥的情況,沒親生爹媽疼愛的孩子是多么可憐呀。她九歲了才開始讀一年級,放學(xué)回來總有做不完的事,被張桂花呼來喝去。而比她大的哥哥卻到處玩耍,比她小的妹妹也什么不做,李翠娥幾乎很少得到張桂花的哪怕一點關(guān)愛。
去年冬天,雪凌鋪天蓋地,大地一片白茫茫。李翠娥被張桂花派去胡蘿卜地里刨蘿卜來喂豬。天太冷了,翠娥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還是鄰家姐姐的母親看她可憐,于是去幫她?匆娝饶_血紅,一問才知,她來了例假。鄰家姐姐的母親于心不忍,幫她刨滿一背簍,又交待她,經(jīng)期注意些什么。李翠娥對鄰家姐姐的母親說,她從未聽說過這些,媽媽也沒有與她講過。她第一次來紅時嚇得大哭,以為有什么生命危險。還是一個姐姐告訴她,這是每個女孩的正常生理現(xiàn)象。有幾次來例假時,她疼得要命,手抖抽筋,可是張桂花罵她是裝病,為了逃避出去干活。十三四歲,李翠娥身體有些變化,可是鄰居母親發(fā)現(xiàn)張桂花從未給她買過或做過胸罩,還是鄰居用舊布料給她做了一個。當(dāng)時翠娥可真是又羞又苦。鄰居甚至發(fā)現(xiàn),當(dāng)李翠娥出去做活時,張桂花會做些好吃的與兒子女兒吃,等到李翠娥回來,就隨便打發(fā)了事。
想到這里,鄰居姐姐輕聲說道:“這樣吧,我們經(jīng)理的朋友家需要一個家政,要十五歲左右的女孩子,你的情況比較適合,我領(lǐng)你去試一試,不行再想辦法!
就這樣,李翠娥成了西平市打工族的一員。由于她自小在大山里長大,能吃苦,很勤快,不怕臟不怕累,干活沒什么說的,她很快就適應(yīng)了,也博得東家的贊許。然而,她總是開心不起來,特別是看到東家夫妻對他們女兒是那么關(guān)愛,照顧得那么好,特別是回到家就把女兒摟在身上親一親,抱一抱,寶貝長寶貝短的,讓她心里愈發(fā)感覺酸楚。同樣是女兒,為什么她就被送人,過著屈辱的生活。她一直不明白為什么要把她送走,她上有姐姐喬蕎花,下有一個妹妹喬玉多、一個弟弟喬石柱,從上輪或從下輪也輪不到她。如果說兒子寶貴,那么女兒還有三個,為什么不送喬蕎花,為什么不送喬玉多,而是偏要送她?為什么?好多晚上,她躺在床上想啊想,她想不通,越想不通,越懶得與人交流,就越痛恨起她的親生父母來。
年底,在西平市打工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回家了,李翠娥卻毫無回家的念頭;啬膫家?回黃泥渡親生父母家?她都是被人家嫌棄趕出家門的,那個家她永遠(yuǎn)不會再回去的。回巧家營養(yǎng)父母家?自外婆走后,他們從不把她李翠娥當(dāng)人看,難道她要回去當(dāng)畜生?沒門!說白了,她可是外婆帶大的。在養(yǎng)父母家,她當(dāng)牛做馬地做事,還蒙受了多少羞辱,也報答得差不多了。
當(dāng)東家問李翠娥,說今年過年太忙,請她留下來幫忙,愿意給她加點工資,可不可以時,李翠娥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原來,東家是生意人,春節(jié)期間正好是旺季,一門心思忙著打理門面。需要李翠娥在家打掃衛(wèi)生、拆洗被子和窗簾,做飯、照顧那個還在讀小學(xué)的女孩。
李翠娥找到鄰居姐姐,告訴她,她要留下來加班,就不回去了,請她帶個口信回去給養(yǎng)母張桂花。
五
李翠娥外出打工的事很快傳到了蕎花媽的耳朵里,那時她正好在院子里喂豬。她的身體晃了兩晃,感覺眼前一黑,差點沒倒在地上,豬食撒了一地。她心疼啊,翠娥這么小,不讀書,卻去打工,這輩子可就只能順壟溝找豆包了。但她有苦說不出,既然把孩子送給人家養(yǎng),就由人家說的算,就算打掉牙也要往肚子里咽。她何嘗不知道,這一切的事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自己為了要個兒子傳宗接代,翠娥怎么會流落在外,也就不會這么小就出去賣苦力了。她幾乎悔得腸子都青了,這都是親生父母造的孽啊。
其實,李翠娥在張桂花家的種種遭遇,通過各種渠道,蕎花媽知道得清清楚楚。李翠娥是她的女兒,是血脈相連的骨肉,原本她就特別關(guān)注有關(guān)她的信息,加上她有意地打聽,所以,稍有風(fēng)吹草動她就知曉。多少次聽到她的女兒在養(yǎng)父母家受到虐待,她的心生疼,就像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自己的心,在滴血,可卻無能為力。她也經(jīng)常這樣對自己說:誰叫你造孽呢,這就是在還愿啊。但愿女兒快點長大,也就有機(jī)會脫離苦海了。
當(dāng)李翠娥回避、躲著不愿見她時,蕎花媽明白女兒是知道了真相,厭恨親生父母把她送人。蕎花媽覺得就像有無數(shù)把剪刀在剜心似的痛,背地里她不知默默念叨了多少遍:翠娥啊,你是媽身上掉下的肉啊,你說媽能不疼你嗎?可是你又怎么體會得到當(dāng)年媽媽的心情呢?你小小的人不懂事,媽媽的心卻是撕裂般的痛啊,而且,一天深似一天地折磨著媽啊。媽媽雖然當(dāng)年迫不得已,可也是悔恨萬千,自責(zé)得很,你就不能原諒媽媽嗎?媽媽把你送到舅舅家,好歹你是在外婆那兒,外婆把你當(dāng)心肝,后來外婆離去,你也是在舅舅家,媽媽也還能以走親戚的名份去看望你。你不知道啊,看不見你我的心就惦記得空落落得。如果不這樣,媽還能見到你么?鄰村一個母親生的第三胎,就被計生辦的人強(qiáng)行抱走,不知送給哪家了,是死是活,杳無音信。女兒,你愿意這樣的情況在我們家發(fā)生嗎?女兒啊,媽知道你記恨爹媽把你送人了不公平,所以才故意這樣做的,可是你怎么做媽都不計較,只要你好好的,媽就知足了。你是善良的,媽相信你不愿意這樣,如果你這樣做心里能好受點,媽媽愿意接受這種折磨。
有幾次,粉桃媽從蕎花媽家土地經(jīng)過時,在那長滿人一樣高的、密密麻麻的、綠油油的苞谷秸稈地里,常會聽到從地里傳出蕎花媽凄涼的哭訴聲,那聲音特別凄涼,仿佛把心里所有的苦水都倒了出來。人們都知道這個女人的心痛,感嘆她可憐。誰的孩子誰不疼啊,不是到了一定為難的時候,誰愿意自己的骨肉在被人家受苦啊。蕎花媽在地里除雜草時,情到傷心處,常自言自語地邊一邊哭著一邊念叨啊。每次幾乎都是同一內(nèi)容:女兒啊,是媽媽對不住你啊,你那么小的年紀(jì)媽媽就狠心把你送人,千不該萬不該,都是媽媽的不該啊,叫你來到這個世界受苦受難,都是媽媽的錯,老天爺啊,要懲罰你就懲罰我,叫我女兒好好生活啊……
于是蕎花媽不斷地打聽女兒的消息,兩年后,蕎花媽打聽到李翠娥已經(jīng)沒有給人家做事了,聽說她在談戀愛,尾隨男朋友去廣州打工。為了翠娥,蕎花媽可以說是活得心驚膽戰(zhàn)。聽到翠娥的好消息,她怕是假的。聽到翠娥的壞消息,她整夜睡不著覺。翠娥的一切都深深地牽動著蕎花媽的心。直到有一天,蕎花媽在街上碰到巧家營李翠娥的那個鄰居姐姐,才知道詳細(xì)的情況。一個經(jīng)常送水的小伙子,正好是黃泥渡人吳勇,見不愛說話的李翠娥長得蠻漂亮的,又得知她是巧家營人時,便無話找話?墒谴涠鸩]看上吳勇,嬉皮笑臉的,叫人一看就生厭惡之情。無奈吳勇對翠娥死纏爛打,而且說自己是黃泥渡人,愿意一輩子對翠娥好。一聽到黃泥渡,翠娥立刻有了精神,翠娥竟答應(yīng)了。沒有多久,李翠娥辭去家政工作,與那個小伙子去了廣州一家紗廠打工。
這消息不久就傳到了蕎花媽耳朵里,她一聽,心里不免著急起來。黃泥渡村這個小伙子吳勇,她早就了解,他性格暴躁,猥瑣刁蠻,從小就喜歡惹事,打架斗毆,是被學(xué)校開除的。他父親酗酒,醉死在村口;六年前,母親改嫁,沒有帶他走,留下十六歲的他一人在家,好吃懶做,土地荒蕪,到處打工,最長的地方待了半年,經(jīng)常換工作,聽說沒有他看得上的工作。這樣的男孩子,怎么靠得?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以后李翠娥怎么生活?不行,得把這個情況告訴她,盡早離開那個男孩子。
當(dāng)她把這個事情給蕎花爸說的時候,他搖了搖頭,苦著臉說:“你真是一個死腦筋!你的話她會聽得進(jìn)?她只會以為你是不要她嫁到黃泥渡呢!你把這情況告訴你弟媳,由她說,好一些!
然而,當(dāng)蕎花媽把這個想法與張桂花說了,她卻大失所望。張桂花生氣地說:“我才不愿去說,她愛嫁誰嫁誰好了。我算是白養(yǎng)了,在外打工幾年,除過年買過一兩件衣服帶來外,沒有得過她的一分錢!”
蕎花媽是流著眼淚返回黃泥渡的。山路兩邊灰頭土腦的鳥兒,唧唧喳喳地叫喚著,更讓她心煩意亂。她決定親自找李翠娥說,細(xì)細(xì)告訴她這一切,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跳進(jìn)火坑。她想等李翠娥年底回來,無論如何找到她,當(dāng)面與她說。
六
然而,還不等到年底,吳勇與李翠娥一起回來了,直接回到了黃泥渡,住進(jìn)了吳勇家的老房子。吳勇請了一個當(dāng)?shù)氐拿狡湃埞鸹艺f親,送去六百元錢,張桂花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還說:“嫁了好,免得礙手礙腳!
知情的鄰居粉桃媽說,李翠娥在打工那兒就懷孕了,所以兩人慌忙回來,也沒有領(lǐng)取結(jié)婚證。就這樣,吳勇與李翠娥沒有舉行任何形式就同居了?吹嚼畲涠鸲亲釉絹碓酱,蕎花媽隨時送些好吃的過去。但是,只要李翠娥在家,就被拒絕。碰到李翠娥不在家,吳勇接到,就收下了。蕎花媽叫吳勇不要告訴李翠娥,免得她不要,然后又交代他女人懷孕期間要注意的一些事,吳勇不耐煩地點頭答應(yīng)了。
半年后的一天中午,李翠娥突然喊肚子疼,鄰居粉桃媽慌忙來告訴蕎花媽。蕎花媽與回娘家的蕎花正好在家嘮嗑,母女一起急忙趕了過去,見吳勇不在家,知道他又在村西口麻將室玩,忙叫蕎花去喊。果然,吳勇在那兒玩麻將,聽了蕎花的話,極不情愿地起身,回來看了,找一輛車,與蕎花一道,送李翠娥去衛(wèi)生院。入院一個小時后,李翠娥生下一個女孩,取名為吳蝶。
可是,吳蝶還不到半歲,吳勇又離開了黃泥渡,去外打工。留下李翠娥一人,領(lǐng)著還在咂奶的吳蝶,艱難地生活著。
艱難的日子一天過了一天,又是一年冬季。村里的樹木,除了棕巴掌樹,早已落得一片葉子也沒有了,像一個個禿頂老頭兒,經(jīng)不住冷颼颼的西北風(fēng)吹打,在寒風(fēng)中搖曳,無力地呻吟著。蕎花媽的心病無法排解,夜里偷偷地哭泣;蕎花爸默默無聲,在一旁“吧嗒吧嗒”地吸著煙袋。
蕎花媽四個孩子,蕎花是長女,早已外嫁到縣城,丈夫是做水果生意的,日子倒也過得去,不用他們老兩個擔(dān)心;三女兒喬玉多從省電力中專學(xué)校畢業(yè),在電站工作,與本單位一個同事結(jié)婚,雙雙都拿工資,也不用他們操心;兒子喬石柱是老幺,在省城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考入市里一所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當(dāng)老師,同樣不用他們操心。于是,身體還算健康的老兩個,整天的心思放在李翠娥身上,覺得對這個女兒愧疚太多,是他們最大的心病。
可是,偏偏這個女兒不認(rèn)他們,疏遠(yuǎn)他們,嫁到黃泥渡五年來,竟然沒搭理他們一次。每次送點東西給外孫女吳蝶,李翠娥都拒絕接受!鞍ィ际俏覀冏约涸斓哪醢,就得自己還啊!”蕎花媽望著自顧自地抽煙的老伴,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今天中午,老兩個冒著寒風(fēng),愛心愛意地做好的苞谷餌塊,還被李翠娥故意丟在地上,更讓蕎花媽傷透了心。
粉桃媽不斷地安慰她,說自己老伴在縣醫(yī)院工作三十年,這樣的事聽說過很多,有被計生委抱走的孩子,不知落到何處,現(xiàn)在親生父母還千方百計地尋找線索呢!你家翠娥就在眼前,雖然不認(rèn)你們,但天天看得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粉桃媽給蕎花媽抹了抹眼淚,接著說道:“老姐姐,其實呀,翠娥的內(nèi)心是不壞,心里是念你們的。我看見過多次,不管在哪里,她看見你們老兩個,并不躲避,有時還故意走到你們面前,讓你們看見她。只是,她在你們叫她時,她又不答應(yīng),故意轉(zhuǎn)身離去。翠娥這是又想又氣。
蕎花媽平時最信粉桃媽的話,她與老伴黃圣湘本來是住在縣城的,老伴是醫(yī)生,退休后回到黃泥渡開了一個小診所。聽了粉桃媽這樣說,心里好過些。
正當(dāng)蕎花媽還在傷心中,村子里突然傳開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吳勇在省城幫人打架時被人刺中身體要害部位,經(jīng)搶救無效死亡。
李翠娥接到噩耗時,正是一個寒風(fēng)刺骨、大雪紛飛的日子,傷痛欲絕的李翠娥拿回吳勇的骨灰,拒絕蕎花爸媽的幫助,在村里人的幫助下,在山里草草安葬了。之后多日,領(lǐng)著女兒緊閉家門不露面。
蕎花媽暗暗流淚,先是李翠娥拒絕了她的建議,不讓喬石柱陪她去省城領(lǐng)骨灰盒,現(xiàn)在又不理睬她的多次探望。無奈,她只有再次前來李翠娥家緊閉的門前,再一次吃了閉門羹。任她怎么敲門,屋里的人也不答應(yīng)。
七
李翠娥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當(dāng)成支柱的吳勇竟因幫人打架而死,沒有給她們母女留下一分錢,反而帶來的是恥辱,這讓李翠娥覺得在村里沒有面子,在蕎花媽面前沒有面子,讓自己來黃泥渡生活的希望成了肥皂泡。她捶打著自己,揪著自己的頭發(fā),恨自己的運氣怎么這么霉,恨一切對自己這么不公平……
李翠娥于是躲起來了,任何人不見。緊閉大門,抱著女兒,心灰意冷。到吃飯的時候,隨便弄了給吳蝶吃飽,她卻不想吃。兩三天下來,披頭散發(fā),憔悴不堪,疲乏無力,卻又毫無睡意,睡在床上,以前的一幕幕,又浮現(xiàn)在眼前,她就是想不通:她為什么會攤上這樣的親生父母?她為什么會遇上這樣的養(yǎng)父母?她為什么會遇上這樣的老公?她為什么淪落到今天這樣的凄慘處境?她就這樣想啊想,想一陣哭一陣。不知不覺間,鄰居家的大公雞“喔喔”“喔喔”地叫了起來。她于是害怕過每一天。
吳勇在省城打架被人刺死的消息傳到巧家營時,是兩三天后的事。正在家里嗑瓜子的養(yǎng)母張桂花,聽到吳勇因打架而死,往地上吐了幾顆瓜子皮,冷冷地說:“活該!都是她自己作的。”
李寶才瞪了她一眼,說:“那次姐姐來找你,說吳勇這人不可靠,叫你說說翠娥,你沒有答應(yīng),F(xiàn)在還說這風(fēng)涼話,好歹你也是她的養(yǎng)母,你應(yīng)該去看看!
“看你媽的頭!叫老娘去看她,沒門,這幾年,她來看過老娘嗎?”張桂花突然抬高聲音吼了起來。
李寶才搖了搖頭,喃喃地說:“你不去,我去!
李寶才來到黃泥渡,卻不敢先去李翠娥家,自覺得有愧于這個養(yǎng)女,在他們家是沒有好好地過上幾天好日子,雖然他說過張桂花,可是那個飛揚跋扈的女人不聽他的,他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覺得對不起姐姐,這幾年也走動得少了,姐姐的情況也不得而知。于是,他先往姐姐家走來。
“姐!”李寶才一進(jìn)來就喊道。
蕎花媽正在做一件小棉襖,是給李翠娥的女兒吳蝶做的!翱爝M(jìn)來,寶才,外面這么冷。”
“姐,我想去看看翠娥,她這個時候需要我們幫一幫!崩顚毑诺椭^說,“我對不住她,姐!闭f著李寶頭低得更低了。
“別說了,寶才。等一下我們一起去。我馬上做好這件小棉襖,給那可憐的孫女吳蝶送去!笔w花媽紅著眼睛說道。
正當(dāng)姐弟兩人說著,卻見吳蝶跌跌撞撞地跑來,慌慌張張地說道:“我媽她……”
蕎花媽一把拉住吳蝶,焦急地說:“乖孫兒,你媽媽咋啦?慢慢說,不怕,有外婆!
吳蝶突然哭了起來,說:“我媽不知怎么了,倒在堂屋里……”
當(dāng)蕎花媽、蕎花爸和李寶才沖進(jìn)來屋時,李翠娥倒在地上,旁邊是裝敵敵畏的空瓶子。
粉桃媽與老伴正在小診所,聽著收音機(jī)里唱的花燈小調(diào):“天下父母一樣心,為兒為女獻(xiàn)生命;只有父母疼兒女,少有兒女疼老人……”
“黃醫(yī)生,黃醫(yī)生……”蕎花媽慌張急促的聲音老遠(yuǎn)就傳來,后面李寶才背著頭歪朝一邊的李翠娥,蕎花爸在后托著,吳蝶跑在最后。
黃醫(yī)生一看,即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立即叫他們把李翠娥放在床上。此時,李翠娥意識模糊,臉色慘白,不省人事。黃醫(yī)生立即施救,叫粉桃媽端清水來,他倒入小蘇打水,給李翠娥灌了進(jìn)去,接著用木片塞進(jìn)他的嘴里。很快,李翠娥“哇哇”地嘔吐了起來。她一停下來,黃醫(yī)生又用木片刺激她的咽喉部,李翠娥又嘔吐起來……
幾天后,李翠娥逐漸清醒了,她看到守在自己身邊的蕎花爸、蕎花媽、李寶才以及女兒吳蝶,還有黃醫(yī)生以及他老伴粉桃媽,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沒有說話,閉上眼睛,然而,眼角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過了一會兒,李翠娥掙扎著坐了起來,虛弱地說:“黃醫(yī)生,你……為什么要……救我,就讓我……死去……好了,我活著有……有什么……意思,我……生來……就是一個沒……沒人要的人!
黃醫(yī)生指著蕎花媽蕎花爸說:“是你爸媽他們救你,要不是他們送來得及時,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李翠娥聽了,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她說:“黃醫(yī)生,請他們出去,我要休息!
吳蝶拉著李翠娥的手,奶聲奶氣地說:“媽媽,就讓外婆外公在這兒陪你。媽媽,你看,我穿著新棉襖,好暖和,好暖和的,是外婆做給我的,我好喜歡。”
李翠娥聽了,沒有說話,她看了一眼佝僂著身子的蕎花媽、蕎花爸,任由淚水肆意流淌,肩膀也開始輕輕聳動。
“翠娥,兒吶,你與媽媽說一句話,你感到好些了嗎?”蕎花媽用焦急的聲音問道。
李翠娥沒有聲音,肩膀抖動得更加厲害。
“兒呀,你就這么恨我呀,過去的都是我錯了。你現(xiàn)在需要我們,從現(xiàn)在起,你過來跟我們過,吳蝶給我們領(lǐng)著,你可以忙你的事,好嗎?”蕎花媽近似于哀求。
床上有了輕輕的哭泣聲。翠娥咬著牙,緊緊抱著自己微抖的雙肩。
“兒呀,翠娥呀,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的不該呀!你就原諒我這一把老骨頭吧?”蕎花媽的聲音變成了哭聲,然后開始捶胸頓足。
李翠娥的哭聲更大了,撕心裂肺。
突然,“撲通”一聲,蕎花媽跪了下去,嘶啞地說道:“翠娥,你原諒我吧,我給你跪下了!”
“撲通”一聲,李翠娥從床上滾了下來,也跪了下去,抓著蕎花媽的手,淚流滿面,用力喊道:“媽……媽……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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