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幕沉沉，落葉在秋風(fēng)里低泣，夾雜著遠(yuǎn)處時而傳來的幾聲狗叫。
一隊夜行人迅速地將本地豪紳“張跺腳”的家宅圍住。黑影竄上屋脊。接著幾名家丁還未弄清怎么回事就被結(jié)束了性命。眨眼之間，張氏家中男性盡被切下了人頭。女人們有的赤身裸體，有的用床單裹住下身，恐懼使顫抖的兩腿支持不住身子癱在墻根。
夜行人開始挨家逐室地將金銀首飾細(xì)軟物品一并裝入袋中。
突然，一個家丁從暗處竄出，翻身上墻，正欲逃走。這時一聲槍響，家丁晃了幾晃栽下墻頭。
開槍的漢子，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立在院中，他吹吹發(fā)熱的槍管，然后，繼續(xù)冷靜地環(huán)視著橫七豎八的人們，此時，他發(fā)現(xiàn)內(nèi)宅西廂房內(nèi)有微弱的燭光，便跨過彩墻輕輕地摸到門前，聽到里面有低泣聲，他蹲下身子，就勢一滾“哐當(dāng)”一聲闖開了門，槍口麻利地對準(zhǔn)了屋內(nèi)人的背后。那人一驚，迅速轉(zhuǎn)過身來，原來是一個妙齡女子，人面桃花，丹鳳眼掛著淚珠，朱唇皓齒微微顫栗，好一副天生麗質(zhì)。漢子一見是各女人，便收起槍，沒有理她，徑自奔化妝臺走去。拉開化妝盒，里面珠光寶氣，光彩奪目，抓了幾把順手裝在懷里，轉(zhuǎn)身便走。
“義士，稍等！迸虞p聲細(xì)語，語氣中帶著悲傷和乞求。漢子一愣收住腳步。
“義士，你既然搶了我的東西，何不將我人也一同搶去？”
“我只要金銀財寶，要你何用？”那漢子粗聲大氣地回答。
“那就求你把我殺了吧！”
“我柳大保行俠仗義，殺富濟貧，富貴不淫，從不殺女人！
“義士，你要么殺了我，要么，你就帶我走，我恨透了這個家，我給你燒飯，補衣服，我什么都能干！”說著女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原來，這女子名叫曲柳。乃“張跺腳”的第九房姨太太所生，年方十七。那“張跺腳”是本地有名的一霸，仰仗有錢有勢，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只要是他看上的東西，跺跺腳就非得到不可。于是，人送外號“張跺腳”。那比“張跺腳”下二十多歲的九姨太太就硬是被他跺跺腳給娶了過來！皬埗迥_”前世不知造過多少陰損之孽，今生又累積做惡，前邊八個姨太太都未能生個兒子，他望眼欲穿，巴不得地盼著九姨太太生個兒子，誰想到孩子一落地竟又是個丫頭片子。于是，“張跺腳”百般虐待九姨太，讓九姨太和下人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干粗活，當(dāng)牛馬。九姨太怨恨自己命苦，整日看著門前苦命的水曲柳，便給孩子取名曲柳。曲柳一天天地長大。雖然是粗茶淡飯，破衣爛衫，可是曲柳仍繼承了母親的麗質(zhì)。“張跺腳”見曲柳一天天俊秀，也覺得是一筆揣在兜里的財富。
曲柳常和下人攪在一起，便生出了感情。下人里有個小伙子叫柱子，皮膚黝黑。兩只大眼睛總像在說話。柱子總是幫助曲柳做些事情，曲柳也幫柱子。時間一長，兩人默默相愛了。兩個人常偷偷地約會，草垛里、柳叢中、山石后成了他倆愛火燃燒的場所，一雙戀人陶醉在幸福的愛的甜蜜之中。
一天，曲柳和母親進廟供香還愿。路遇鄰鄉(xiāng)鄉(xiāng)紳家的花花公子。見曲柳貌美，便動淫心。一打聽乃“張跺腳”的千金，不敢造次；厝ズ，立刻派人送上厚禮，要娶曲柳為妻！皬埗迥_”得知曲柳愛著柱子，便命家丁將柱子毒打一頓趕了出去。誰知曲柳并不肯就此罷休。一天夜里，收拾好衣服金銀溜出家門，跑到柱子的茅草棚里，見柱子被打的皮開肉綻，心里針刺一般。
“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曲柳哭著說。
“曲柳，別哭。咋了？我不是挺好的嗎？”說著就想坐起來給曲柳看看。曲柳輕輕地按他躺下，嗔怪地說：“還逞能！”
“我恨透了這個家，等你傷好了我們一起逃走好嗎？”
“曲柳！”柱子緊緊地攥著曲柳的手，淚水從男子漢的眼睛里流出。曲柳悄悄地回去，憂心忡忡地等著柱子的傷口愈合。一天，二天，十天。柱子的傷雖未全好，但傷口已開始愈合，可是出嫁的日子也一日近似一日了。
一天夜里，他倆偷偷逃出了家門。茫茫黑夜遙遙路途，到哪里去呢？
一日，柱子和曲柳翻過了一道山梁，上了大路。他們口渴得厲害，便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休息。
“曲柳，你坐，我去弄點水來！
“不，還是我去，你有傷。”
“不，我去！碑(dāng)柱子用浸透水的衣服兜著水回來時，卻見石頭上空空無人。他丟開衣服，瘋狂地往山上跑。跑到山頂，往四下里望。見兩個家丁正拖著曲柳往原路上去，曲柳掙扎著。
“曲柳！”柱子不顧一切地向曲柳跑去！爸痈！”曲柳也聲嘶力竭地喊著。一個家丁見柱子追來。端槍瞄準(zhǔn)了柱子，“不！鼻鴨÷暯泻爸錁尶冢灰患叶±_了。
“噠”，一聲槍響。柱子一下頓住了，然后，順著山坡滾下去。山坡上揚起一片塵土，遮住了曲柳驚愕的視線！爸痈纭鄙街谢厥幹盒牧逊蔚耐纯嗪奥。
曲柳被拖回家，關(guān)在西廂房里。整日茶不進枕不沾，哭成淚人。她瘋狂想著柱子，那一瞬間被打中滾下山坡的慘景，歷歷在目。她想一死了之，去魂追柱子哥。可家丁和丫鬟們看護得很緊，她無計可施。正在欲活無門，欲死無路的時候，偏偏遇上了這伙打家劫舍的土匪，她心一橫，也就出現(xiàn)了剛才的場面……
“義士，動手吧！”“好，莫怪我心毒！”那漢子抽出大刀，往刀刃上吐沫。然后，走上前去。涼森森的大刀放射著寒光，柳大保把刀刃抵在曲柳白皙的脖子上，曲柳鼻孔翕動，臉上沁出細(xì)微的汗珠。兩只手捂住胸口，細(xì)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著。柳大保盯住這一切！斑有要說的沒有？”
“義士，還是用槍吧！我是清白之身，請給我留個全尸！”
“用槍？好吧！”他收起刀，抽出駁殼槍，搬開大機頭，對準(zhǔn)曲柳俊俏的前額。曲柳閉上眼睛。
“噠！币宦暟鈾C響。曲柳呆呆地站在那。
“好樣的，跟我走，給我當(dāng)壓寨夫人。”
二
曲柳成了柳大保的壓寨的在老黑山的尼姑閹，尼姑閹只有一個老尼姑維持香火。柳大保他們強搶豪奪，但從不奢華。沒有乞求神靈的苦命人、患病求藥的窮人，便大方施舍，因而極受百姓擁戴。
柳大保原居柳家村，兄弟姐妹一大幫，家境貧寒，日子苦的數(shù)著頓地過。柳大保的一個妹妹長得十分俊俏，被柳家村一個惡霸瞄上了，硬是要娶做小老婆，柳大保的妹妹厭其人性，死活不依，柳大保的父母老實得像個綿羊，到惡霸家求情被踢出門外。不久，便病恨交加，雙雙去世。這時，惡霸又派人來將柳大保的妹妹強搶而去。柳大保氣憤之極，一個風(fēng)高星稀的夜晚，他提著斧頭摸進惡霸家宅，惡霸正百般蹂躪他的妹妹，柳大保殺死了惡霸，欲帶走妹妹，可是，妹妹卻一頭撞死在墻上。柳大保痛哭之后，殺了七八個家丁，搶了槍逃進老黑山，拉起了自己的隊伍，立志要殺富濟貧。目睹了妹妹的慘死，于是他發(fā)誓絕不強暴女人，也絕不許手下的弟兄們強暴女人。由于他的正直和豪爽，弟兄們對他都十分敬仰。柳大保白天帶著弟兄們學(xué)習(xí)武功和槍法，夜晚行搶。他手下有三員大將：黑鐵、大魁、谷子，他們個個神搶妙刀，又各自有自己的絕技。
曲柳上山之后，開始很不習(xí)慣？匆娔腥藗兇忠暗爻啾陈泱w，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滿口的粗話臟活，打混罵俏，心里很反感，就和老尼姑住在一起。曲柳漸漸地覺得柳大保對她很體貼，加之眼見柱子死去，念頭也就斷了，也開始體貼柳大保，兩人漸漸地有了感情。柳大保教曲柳打槍，使用刀子，演習(xí)功夫。曲柳又從老尼姑那學(xué)得一手指穿喉的絕技。柳大保每次下山，便把山上之事交給曲柳處理。時間一長，曲柳也就搬到了柳大保的屋里，真真地成了內(nèi)當(dāng)家，做起了壓寨夫人。
說話間已到了1937年的秋天，日本軍侵占了東三省，柳大保和弟兄們吃飯的地盤，也駐扎了日本人。柳大保帶人幾次下山，結(jié)果都空手回來了。
“我走一趟試試！币惶，曲柳挺身而出。
“不行。我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險！绷蟊u頭！霸僬f男人漢大丈夫哪有讓女流之輩出馬的，除非男人都死絕了。我再下去一趟，弄不回來東西，我柳大保不回來啦！”
柳大保下山后，曲柳從夜里直坐到天亮，從天亮等到天黑，還不見他回來，她倚在被子上正欲昏昏入睡，突然，有人來報：“保爺，他……”
“怎么了？”曲柳跳下炕。
“他……”曲柳見他一臉哭相知道事情不好。
“真是飯桶，怎么搞的？平時保爺對你們不薄，到叫真兒的時候怎么卻自個撒鴨子呢？”曲柳邊罵邊往外走。這時，手下一個個丟盔卸甲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柳大保躺在半扇門板上被抬進屋子，曲柳急忙撲過去，揭開被單，只見柳大保從胸口到小腹被刺刀劃開了，肉像席子的邊角卷卷著，鮮血混合著五臟六腑的氣味流淌著……
“大保，大保！”曲柳想把他搖醒，可是已經(jīng)不可能了。
“怎么搞的？”曲柳憤怒地問黑鐵，大魁和谷子：“你們?nèi)齻跟著保爺?shù)目煺f怎么弄成這個樣子了？”曲柳逼問著。
大魁說道：“我們已經(jīng)得手了，正往外撤時，有個日本兵沖了上來。本來，保爺可以一槍打死他，可是，保爺扔下槍要跟那王八羔子比試武功，結(jié)果那婊子養(yǎng)的刺、刺……”
“難道你們就這樣看著保爺死嗎？你們巴不得保爺死，是不是！”曲柳悲傷中夾著嚴(yán)厲。
“夫人，保爺既然已經(jīng)走了，今后，我們就聽您的了！贝罂f著。緊跟著，幾個手下也齊聲呼應(yīng)。
“什么？”黑鐵不服地瞪起眼睛。
“不行，我反對！”谷子也仰頭冷目。因為論槍法和功夫，他都在別人之上，還救過一次保爺?shù)拿１斣跁r，懼于保爺?shù)耐，他不得不服，而現(xiàn)在，大樹傾、墻根露，他要當(dāng)大王，怎么會甘心讓一個女流之輩使喚自己？
曲柳明白谷子心里的路數(shù)，便強抑悲傷，厲聲道：“吵什么，先安葬保爺，所有頭領(lǐng)今夜輪番守靈！”
見眾人走后，曲柳又讓人悄悄地喚來了心腹頭領(lǐng)大魁。
“大魁弟，你叫一個膽大心細(xì)的弟兄，待今晚這個吧般，這般……千萬不可泄露了風(fēng)聲！”
“是！贝罂饝(yīng)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