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深了。窗外又靜靜地飄起了雪花。像從遙遠的初夏吹來的柳絮,不知道它們要給人們什么啟示。
燈光下,你的目光被雪花牽引出去。雖然,雪花的舞姿你看不太清楚。你只是憑感覺,感受雪花。你很愛雪花。你總覺得那雪花就是悠揚的古琴聲,它能撫摸到你的神經(jīng)末梢�?山褚�,你覺得,沉默最好。
今夜,你不希望有雪,你想看到星星,想聽聽哪一顆星能指出你心中的疑慮。
你的眼前攤開一張白紙,放著一支鋼筆。你就在這個冬天唯一的一場雪中坐在白紙前發(fā)呆。而你就變成這個冬天最大的一個雪景。
你的腦海里閃過一張一張臉龐。這些臉龐是你非常熟悉的。而此時卻是那樣的陌生。他們都是你的屬下,你是他們的領導。他們是老師,你是校長。
校園不大,站在東面能清楚地看見西面房子里的人在做什么。你常常站在中路那兩排柏樹中央環(huán)顧你的學校,你的老師,你的學生。你沒有一點君臨城下的感覺。剛來這個學校時,你就沒把自己當做校長看,你認為老師們很不容易,起早貪黑的。每個人肩膀上頂著壓力上班。在老師的心目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把學生教好。你不想制造什么緊張空氣。只想讓你的老師和學生在寬松的環(huán)境里舒心地工作、舒心地學習。于是,你想盡一切辦法給老師提供方便,他們生活上有什么困難,你在他們遇到之前首先想到。只要不影響教學,很多事情你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于是,老師們舒展了緊皺的眉頭,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見了你,嘴里流露的都是對你的贊揚和奉承。聽到這些,你只是淡然一笑,并沒放在心上。于是學生的耳邊因為聽不到校長的斥責聲有點驚訝,驚訝之余就是認真讀書。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地走上了正軌。教學是第一,只要教學走上了正軌,你什么都可以不說,即使學校那雜七雜八的事累得你心力憔悴、焦頭爛額,你依然敦厚鎮(zhèn)靜地微笑著面對你的老師。你不可能對哪一個老師皺著眉頭橫加指責。對于他們工作上的失誤,你只是默默地看著、等著,等著他們的反省自悟悔改。所以,老師們敬你、服你、也喜歡你。
一股涼意,使你打了個寒顫。你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窗子沒關嚴,雪花隨著冷風擠進來漂在你的臉上,但冰冷的雪花卻分明打在你的心上。你的心不由得沉下去。眼睛又落在那張寫了幾個名字的紙上,你讀著那幾個名字,也讀著那幾個人。
老師們平時看起來很融洽,謙讓。但真正牽扯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時,關系卻是那么緊張,一個個好像有積了幾輩子仇拔劍弩張的感覺。作為校長,你沒辦法控制這種人與人之間的緊張。雖然你做了許多工作,浪費了很多口舌,但還是平息不了人們心中燃起的利益火焰。
你心里琢磨著:這個優(yōu)秀給誰呢?給楊麗嗎?她很年輕,二十五六歲,課也代得好,送出去了一屆九年級學生,成績還不錯。那是以前的成績。現(xiàn)在她帶的一班學生紀律差,班級亂。在你接任這個學校的校長后,你明顯地感覺到楊麗不是一個好班主任,做事有點心不在焉。對于這個年輕人,你沒指責過,只是側面提醒了幾次,可她還是依然故我,班級還是不見好。
這個優(yōu)秀能給她嗎?不能。但今天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到你面前提到楊麗以前的成績了,說的人的意思是優(yōu)秀非楊麗莫屬。你也聽說如果這個優(yōu)秀不給楊麗,那么楊麗就要上訪了。你聽后心里輕輕地笑了:還是太年輕了。教學上沒有一勞永逸的事,一次成績并不代表你一輩子再不努力了。什么事都想要個說法。那什么樣的說法才是說法呢?
一陣熟悉的音樂響起。那是你的手機響了。你拿起手機按了接聽鍵。
“喂,校長,還沒休息嗎?”
你楞了一下神。一個女聲,聲音有點嬌。你沒聽清楚是誰。略一遲疑說:“哦,還沒有。你是......?”
“哎呦,連我也聽不出來嗎?真是的。”嬌中略帶一點責備。這下,你聽出來,是張媛。你眼睛迅速地瞟了一下那張紙,紙上沒有張媛的名字。
“哦,是你啊,張老師。有事嗎?”
“干嘛那么嚴肅啊,沒什么事,就是睡不著覺,和你說說話。你忙嗎?”
“不忙�!�
“那你到我房子里來吧�!�
“這么晚了,算了吧。有事明天再說�!蹦阏酒饋�,看著窗外。外面雪花映得天地一片蒼白。隱約可以看見西邊那一排房子有兩三間房子燈光閃爍著。
“哦,那好吧�!甭曇粲悬c無可奈何。
你正準備掛電話時,那邊急促地喊了一句:“先別掛電話。我、我想問一下,今年咱們學校的優(yōu)秀是幾個名額?”
“一個優(yōu)秀,一個良好�!�
“這么少?”
“嗯�!�
“那你準備給誰呢?”
“呵呵,不是我準備給誰。是考核小組經(jīng)過考核,該給誰就給誰啊�!�
“我有沒有希望?”
“那就要看考核結果了�!�
“我不管你們怎么考核,也不管考核結果。我希望你能給我辦這件事,希望你能考慮到我�!笨跉庥悬c強硬。
你心中隱隱有點不快。你淡淡地說了句:“再說吧�!�
掛斷電話后,你坐下來,拿起筆在紙上寫上張媛的名字,又劃掉,再寫上,再劃掉......
張媛按理說是個很認真的老師。帶畢業(yè)班的課也是盡心盡力。老公和孩子不在身邊,一個人住在學校,把學校當做家�?赡阋幌肫饛堟�,心里就有點發(fā)慌。發(fā)慌的是她那雙火辣辣的眼睛。而那眼睛里的火辣是由你引起的。
那是你剛來不久,一次九年級周末補課,學校灶上做飯的有事,沒做飯。你就組織九年級老師在外面吃。因為高興,你提了一瓶酒,沒想到一瓶酒一眨眼就沒了,你再提了一瓶酒。酒是話的引子。喝了一點酒你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你說話的風趣、幽默使氣氛異常熱烈。老師們一改往日的拘謹,飯桌上的歡聲笑語此起彼落。不知不覺間,你喝多了,多到?jīng)]有了自己的意識。
當你再次有了意識時,你發(fā)現(xiàn)你躺在自己辦公室的床上,而張媛在你身邊忙碌地擦拭著你吐出的穢物。你揉著發(fā)脹的眼睛坐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
張媛一笑說:“沒什么�!�
她忙忙碌碌地收拾完后,坐在你床邊的椅子上看著你。
你明顯地感覺到了曖昧,看到了誘惑。那誘惑讓你心潮沸騰。你很想迷失在這誘惑里。但你不敢。你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讓自己那沸騰的情焰有絲毫的流露。終于平靜下來后。你很輕很輕地對張媛說了句:“謝謝你�,F(xiàn)在你該休息了�!�
張媛嗔怨地看了你一眼,走了。她眼睛里深深的寂寞劃過你的心跡,讓你的心顫抖了一下。
從那以后,你對張媛格外地關心。這種關心,你覺得很純真,像哥哥對妹妹的愛護。而張媛也是愛和你接近。
可現(xiàn)在......
你的頭有點發(fā)脹。什么也想不出來,更理不出一點頭緒。你知道再想也是徒勞。一個人的思維不可能大過一個季節(jié)。你的想法最多只是一片雪花。一切留在明天吧!
你又一次抬頭朝茫茫的夜空看了一眼。雪花映白了半邊天。也許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二)
房子里煙霧繚繞,空氣有點污濁。你感到有點透不過起來。抬頭看看你眼前的幾位老師。一個個都做沉思狀,一個個都躲著你詢問的目光。你的心里有點煩躁。點燃一支煙。你吞吐著。房子里的煙更濃了。每個人手里都在冒煙,連平時不吸煙的人這時也拿著煙卷玩味著�?粗麄兒孟裨诔了紝崉t在躲避的樣子,你有點冒火。你摁滅了煙頭,站起來打開窗子。一股新鮮的空氣迫不及待地沖進來。你有點貪婪的呼吸著。
你開窗戶的聲音驚動了別的老師。那幾位老師也抬起頭貪婪地呼吸著。
這就是你組織的考核小組。你——校長,還有教導主任、政教主任、總務主任、婦女主任、教導干事共六人組成的考核小組,對全校老師進行考核。
考核是從德、勤、績、能各方面考核。德勤先不要說,單從成績上,就可以把老師拉開。工作業(yè)務成績就從學生的考試成績上來看,楊麗的成績是比別人高了一點,但你不想把這唯一的優(yōu)秀給她,你更偏向于年齡很大的劉洋老師。但劉洋的成績比楊麗低一點,給他吧,說不服別人,特別是楊麗。今天早晨,你一出房門就看見楊麗勝利在握的表情。這幾天你身邊有很多楊麗的說客,對于他們的游說,你沒接后話,但也沒拒絕。
你覺得老師們都很可憐。特別是年齡大的老師。老教師在歲月的層層疊壓下,歌聲不再悠揚。滯積在心中的痛沉郁在午夜夢里的惆悵里,很多時候就是燃一支煙,看生命的時光在舞蹈。他們把青春給了學生。不能為自己爭得權利,更沒有錢可爭,唯一能爭的就是職稱。以前,剛參加工作時,不能爭。因為比你老的教師多了去了。職稱是按工作年限來定的,對于每一個老師來說,只有熬唄。等你熬到青黃交替時自然就輪到你了。當你真的熬到青黃交替的年齡,當你滿頭青絲被粉筆漂染成白色時,上面一句話:成績考不好的不能評優(yōu)秀。你還是沒有資格。時下一句話:和學生交朋友。試問,哪個學生愿意和老教師成為朋友呢?這也是老師和醫(yī)生的區(qū)別,醫(yī)生是越老越吃香,老師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這幾天看著劉洋老師那雙失魂落魄的眼睛,你的心里有了刺痛感。你是為劉洋老師日漸增多的白發(fā),為劉洋老師那沉重的負擔而傷痛,你恨自己無能為力,更恨上面的一句話,恨評優(yōu)選模的七舍八入。
你清楚地知道,像劉洋老師這樣的老師很多,他們有著執(zhí)著的教書育人的心意,而且這個心意永遠不可能改變,雖然他們的處境很艱難,他們傷了、哭了,這一切的傷和眼淚都留在無人的角落。那對著學生的眼睛仍然盛開如蓮。那些不再想起的傷痕和眼淚,像一張張用過的日歷被丟在無法找到的地方。你為這樣的老師感動著,卻又無奈著。老師要教書育人,首先要生存。
有人又提到楊麗,聽到這個名字,你心中的痛更深點,你想不明白,楊麗為什么不讓著一點呢?和劉洋老師比起來她從學校里畢業(yè)出來沒幾年,有的是時間有的是青春,爭什么呢?今年爭個優(yōu)秀,你的職稱還是上不去,還得明年、后年,白白浪費這少得可憐的一個優(yōu)秀。就不能大度一點把那個優(yōu)秀讓給劉洋老師,劉老師的職稱馬上上去了?唉,年輕人啊,你們就沒看見像劉洋老師這樣的老師攥在手中的年紀越來越厚,像一本老相冊,可以隨意觀賞卻無發(fā)更改,無論在哪一個季節(jié)里都是深掩的嘆息?
你皺著眉頭,輕輕地搖了搖頭。因為你想著爭著向你要優(yōu)秀的年輕老師們,你從他們身上看不出丁點的謙讓,而是寸利必爭。
突然,你的眼前閃過一個人的臉龐。你又拿起這幾年的考試成績,還有作業(yè)、教案檢查登記情況。那是一張很沉默很低調的臉,但你一直看到她認真的上課備課,而且她帶的初三班級周周考核為第一,幾乎保持了一年。
經(jīng)過一項分一項分的周密計算,考核結果果然是她——現(xiàn)在的初三班主任李靜。
(三)
寒風呼嘯。學校中路那兒圍了很多老師,在中路的黑板前看著、議論著。楊麗從人群里擠出來,臉因生氣而扭曲地有點變形,本來很周正的五官好像錯了位。走到那個一直給她打包票的老師身邊狠狠地瞪了那老師一眼。那個老師很尷尬地笑了笑。接著她房子的門就遭了殃“啪”的一聲一腳蹬開又“啪”的一聲一腳關上。門因為承受不了這樣的待遇顫栗著發(fā)出尖利的抗擊聲。
而此時,你很少上鎖的房門被一把鎖子鎖住了,你要找上面的領導部門,你忘不了劉洋老師瞬間佝僂的背影和絕望的眼神,你想要回那個八入。問上面要一個入了的名額。你不想讓劉洋老師瘦損的心事蒼白的如這冬日。
手機又響。你拿出手機,看都沒看號碼就接通說了句:“你好”話還沒說完,就一陣責罵聲。莫名其妙之余,你聽出是張媛的聲音。你再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那邊罵完了,也許是罵累了,停下來。你什么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掛斷了電話。
原來一切都是沖著職稱來的。你心中常常升騰起來的情愫,還有張媛那豐滿的胸脯有意無意地擦過你的手臂。你不是草木,在和同事的交往中,你能感覺到張媛那雙火熱的眼睛,你的心也一度被這個女人打動著。你沒打算讓自己的心靠近她你只想像關心妹妹那樣關心她,因為她對你的那片真心,真情。
真情?真心?你自嘲地笑笑。甩一下頭,拋開這一切。你的心里只有劉洋老師的身影了。
沈藝秀 甘肅平?jīng)鋈�,省作協(xié)會員。出版散文集《不能陪伴你》、《吹不散的眷戀》(與人合著)�,F(xiàn)供職合水縣文聯(lián)。
【編輯:黃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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