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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獎】莽原旭日
信息來源:本站發(fā)布    作者:    閱讀次數(shù):6974783    發(fā)布時間:2015-10-23

作者:周鍇甫

周鍇甫,四川作家協(xié)會會員,資深記者。1987年開始發(fā)表小說處女作。主要發(fā)表小說、紀實,現(xiàn)已發(fā)表作品2000多篇(100多萬字),作品散見于《青年文學》《時代文學》《長城》《四川文學》《中國文學》《作家天地》《詩刊》《硅谷》《源流》《詩刊》《求是》《文苑》《中國文藝家》《三峽文學》等文學雜志;作品在央視網(wǎng)、人民網(wǎng)、新華網(wǎng)、中國網(wǎng)、新浪網(wǎng)、鳳凰網(wǎng)、騰訊網(wǎng)、搜狐網(wǎng)等全國100多家網(wǎng)站轉(zhuǎn)載,有300多篇作品被全國各類選本、文集、匯編、叢書和大學校報收錄,其小說、散文集《逆流泛舟.周鍇甫文集》已出版。一部長篇小說《滄海遠影》即將出版,F(xiàn)在成都某報社供職。


殷朝陽弓起脊梁,在田埂上鋤地,累了,就用鋤把支撐著腦袋,向遠處眺望,旭日初升的畫面投映在向陽河水里,《東方紅》晨曲響起的隔岸那邊,便是向陽公社。

本隊的老鄰居王包包(王大爺)從田埂上過來,他還家里的雞公車(獨輪車),見狀就笑說:“我還以為是哪個知青呢,一大早就撐個腦袋看河景,嘿嘿,哪點像種地的農(nóng)民漢子!”并告訴他,昨天他上公糧時,洋辣子讓他帶信,要他今天趕緊到向陽糧站去談事。

說是對岸,其實就隔了一公里路,仿佛喊一聲,對岸都聽見。對岸,是被譽為向陽大河沿河岸“五場之首”的向陽公社,一個豆腐塊似的水墨小鎮(zhèn),卻因史上著名絲綢之路的棲息站而聞名。正嗮著稻谷的向陽糧站,矗立在場鎮(zhèn)的中心,偶爾有三兩行人在門外走動。殷朝陽往里望了望,糧站里走出來的職工衣著光鮮體面,街上偶有挎著背篼的農(nóng)民漢子朝里望去,換來的是鄙視的一瞥,農(nóng)民漢子趕緊縮著脖子,掉轉(zhuǎn)頭朝場鎮(zhèn)上走去。

殷朝陽趕到向陽糧站,已恭候多時的童年伙伴(發(fā)小)洋辣子告訴他,“向日葵和蜜柚子下架了,糧店開始收公糧了…….”洋辣子帶著他走進了他的家里。洋辣子的房間是糧站宿舍,空氣滯留著隔壁衛(wèi)生院獨有的蘇打水和碘酒的混合氣味,嗅著又澀又悶,殷朝陽連打幾個噴嚏。洋辣子趕忙推開窗子,外面青苔屋檐下,遍地是廢棄的骯臟衣物和桌椅板凳。殷朝陽在衣物中發(fā)現(xiàn)一件男裝,看上去并不顯舊,但歷經(jīng)日曬雨淋,已在蜘蛛網(wǎng)中泛著潮濕的霉斑,撿回去洗干凈是可以穿的,有點喜歡那一件草綠色的上裝,扔掉了,真夠奢侈了!  

就在他意欲伸去撿時,從那堆潮濕而骯臟的破衣堆里鉆出幾只蟑螂,一種刺鼻的惡臭撲面而來,他的手不禁一陣哆嗦,他直想抽自己的臉,自己的舉動是何等的寒磣與齷齪!

糧站宿舍后院,開辟有一畦菜園地,其間還有遠近聞名的三株枝葉繁茂的桑葚樹,每年到初夏收購小麥時,洋辣子就呼喚他來摘紅透了的桑葚,秋季收稻谷時,又留有蜜柚。院墻的頂端,有一個葡萄架,蔓生的葡萄藤蔓上的葉子在蕭瑟的秋風中飄落;在艷陽下的院墻邊,一簇簇向日葵綻放著秋收季節(jié)的笑臉……

在葡萄架下的那個露天石桌上,殷朝陽找到了那本泛黃小說《海島女民兵》,是他借給他的。殷朝陽說他懶得像豬,隨便亂扔別人的東西,不懂尊重別人。還不是仗恃在糧站當總保管的父親,本不是文藝憤青,卻偏要繃著文藝憤青的面孔,與他保持從童年到青年的友情,從未不褪色。據(jù)說,洋辣子將接他父親的班,在糧站端“鐵飯碗”,已成鐵板上釘釘?shù)氖铝恕?978年,殷朝陽在全國推行的首次高考落選,無錢再返校復讀,想利用洋辣子的關系讓他走捷徑“進城,”以此跳出“農(nóng)門”。

迎著黃昏遲暮的滿街夕照,殷朝陽行走在回家的鄉(xiāng)間機耕道上。好在命運開啟了一扇窗戶 ,意識到跳出“農(nóng)門”的金鑰匙,就在向陽糧站;丶业穆飞,感覺隊上的鄉(xiāng)親在嘰嘰咕咕議論他,他懶得去理會,如果太在意別人的看法,那么生活會變成了一條齷齪的褲衩,別人放什么屁都得接著……同時,他很困惑和恍惚,硬氣不起來。

當晚,在他家院壩吃藤藤菜下疙瘩面時,洋辣子的自行車伴著狗叫聲拐進了他家的籬笆小院,向陽河西邊最后一抹如血的殘陽已沉入地平線……殷朝陽扔開碗,就坐上洋辣子的自行車朝鎮(zhèn)上奔去,秋雨蕭瑟后的鄉(xiāng)間小道,在月光下還晃動著逶迤的泥濘,鄉(xiāng)野田園顯得空曠而清新,空中的月亮隨著他們的步伐而變換著角度與色彩,泥巴濺滿了褲腿,他們慌不擇路地推動自行車,遠遠地望著向陽街道上的街燈,那月亮和街燈輝映出微弱的幽光,宛若他命運縫隙里投射的一抹光亮……

殷朝陽有些神清氣爽,一跨上街鎮(zhèn)的柏油馬路,仿佛掙脫了某種桎梏,全身有使不完的勁。他倆向著廣袤的田園發(fā)出青春的聲聲嘶喊,在孤寂而悖謬的古鎮(zhèn)夜空中余音繞梁。

朝著向陽河沿岸,他倆穿過背街后面泥濘漆黑的小巷,在“向陽劇場”先翻墻進去看一場“壩壩電影”,順便在喧囂嘈雜的人群中找一個貌似“超妹兒”的女子“耍朋友”,接著,就是跟“超妹兒”的那撥人打群架,乘混亂之機,猥瑣那女子的敏感部位,然后,吸引所有看電影的人都來看他們打架,過足“手癮”,就“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鉆進黑壓壓的人流中,堂而皇之地從劇場大門溜了出去……洋辣子拽著他到了濕漉漉的河岸旁的“豬市壩”,這里是賣豬肉的“殺豬房”,豬圈里飄出一股股刺鼻的血腥味,櫥窗外早已有好多人排班,邊打瞌睡邊等著割豬肉。洋辣子假裝在窗臺前觀望,隨后擠進前面的位子,也不知等了好久,他買了一塊肥肉,就毫無愧色地溜走,隨后,又回到柳枝婆娑的河岸正街上…...

向陽河岸顯得越發(fā)寂靜,碧空中的北斗星像閃電一樣,不時從婆娑的樹蔭上劃出顫栗的光芒。眺望向陽河畔的對岸,年輕的心早已飛向遙遠的地方,那里于無聲處聽驚雷。每隔一定的間歇,陣陣秋風從河畔吹來,拂過樹梢發(fā)出扣動心弦的聲響。

在迷蒙晨曦中,殷朝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他清晰地看見他家的老鄰居“王包包”,就是那位腮幫上長有乒乓似的包塊的王大爺,拉著高出人頭的竹椅板凳的“架子車”朝集市上趕路,此時,那車被秋雨泥濘的碎石路卡住了,承載太多重量的“架子車”再拼力也難以啟動,兩個小伙子就在他車后搭手幫忙給力,加速推動,“架子車”扭扭捏捏地遲疑片刻,“吱嘎”一陣,終于開始轉(zhuǎn)動了,王大爺汗如雨下,只轉(zhuǎn)過身來向他倆說聲謝謝,又拉著那不斷搖晃、發(fā)出嘎吱嘎吱聲響的“架子車”艱難前行……

“那個王大爺不是你干爹,你咋不招呼他呢?”殷朝陽不解地問,洋辣子答:“天不見亮在外面鬼混,要是傳到我爸耳里,我這不是找死嗎?”他倆回到向陽糧站時,糧店曬谷場上空的北斗星顯得格外明亮,似乎在驅(qū)逐黎明前的黑暗,在與他們的青春作伴。在白熾燈下,他瞧見了洋辣子隔壁的宿舍的尚寶根大伯,正從里屋走了出來,一個孤寡老漢,一大早,他想干啥,偷情?鄉(xiāng)場上有許多有關向陽糧站的桃色新聞。洋辣子警覺起來,暗中扯了他一下,他倆就躲在墻角陰暗處,目光隨尚寶根的背影而游走,見他從臥室走出來,背著手向糧店后面的菜園地走去。去菜園里偷菜,還是晨練?或是早起晨練后出去喝早茶,反正他一人掙錢花不完,落得無憂無慮、逍遙自在。不到半刻時辰,他倆在薄薄的秋日霧霾中,奇怪地看到尚大伯又從菜園地里回到屋里,房間里燈光唰地亮了,恍若白晝。然后又出來鎖好門,直徑出了糧站大門。洋辣子悄聲說:“可能是到‘豬市壩’去排班賣肉去了!彼麄z莫名奇妙地待在那兒,忽然,看見尚大伯從大門外返回,然后打開房間門進去。洋辣子低聲嘀咕:“可能是沒帶錢吧?”就伏在窗臺看個究竟,洋辣子是個“夜貓子”,越玩越清醒,可殷朝陽卻哈欠連天,說:“你無不無聊嘛,干啥呀?抓階級斗爭新動向嗦?”洋辣子像察看 “敵情”似的不撤退,說:“你不懂!”“人家一個老頭,干咋子,關你屁事!走,睡覺!呵呵,困死了…….偷窺癖!”就徑直就回到洋辣子的臥室上床睡覺。

果然不出所料,尚大伯悉悉索索在屋里摸索一陣子,在肩上披了一件發(fā)白的中山裝,猥瑣瑣地出了糧站大門。借助晃眼的燈光,可以辨識他那滄桑的面孔和微駝的的身影。他懶垮垮地走路時,褪了色的污垢中山裝滑稽地左右擺動,腦袋上稀稀落落的頭發(fā)在燈光下鍍著混沌之光。

“你別嫌他邋遢,他對你有用處…….”躺在散發(fā)精液氣息的床上,洋辣子冷不丁冒了一句。殷朝陽有些懵懂,仿佛浸潤在夢魂中,在抬頭望見北斗星一霎拉,思索著凌晨的片段,覺得他此刻突發(fā)的奇思妙想,今天他特亢奮,特感激洋辣子的別出心裁。他需要作出大膽而睿智的嘗試,在切換戶籍中獲取想要的東西。

那天中午下班前,洋辣子父親火急火燎地走進來,從床上把他拽起來,要他到縣醫(yī)院去伺候他母親。洋辣子臨走前,把房間鑰匙“啪”地扔給了殷朝陽,意味深長地叮囑一句:“這幾天就住在糧站,你的任務是多接觸尚大伯,搞好關系…….” 殷朝陽“嗯”地答應著,也沒多琢磨,繼續(xù)躺在床上看小說,到飯點時,從抽屜里拿飯票去伙食團打飯。尚大伯每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也就混了個臉熟,看順眼了,也不覺得他有多粗鄙和猥瑣?宿舍的向日葵花窗簾隔開了外面的視線,殷朝陽透過光亮留意外面尚大伯的行蹤。

殷朝陽想刻意制造與他面對面的交流機會,在伙食團的飯廳見面的機會多一些。當尚大伯拿著飯盒從臥室走到屋檐下時,他的心像被鐵棒敲擊一下,趕緊拿起瓷碗悄悄尾隨而去,在他身后,嗅到他身上那種單身老男人特有的糧食與汗?jié)n混合的餿味,這氣味并沒有影響他與他坐在伙食團的同一飯桌上吃飯。尚大伯貌似冷酷,就像別人借他白米還他谷康似的,拒他于千里之外,他只好對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發(fā)怔,每次走到他們相鄰的宿舍門口,各自進屋時,他才勉為其難地湊上去聊上一句。一次又一次從伙食團往返,大體都是這種情景。有時想與他說說話,見他總用防備而抵御的眼神盯著他,就感覺他太過迂腐而無趣,他既想改變,又懶得熱臉去貼冷屁股?伤谙蜿柤Z站的那份退休接班名額,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一塊像螞蟻粘蜜糖似的吸引他。

他依稀抓到這根改變?nèi)松牡静荩瑹o論是卑躬屈漆,還是厚顏無恥,他都得賭一把!放下底線和尊嚴,湊過去做一只粘住蜜糖的螞蟻,讓他欲罷不能!那個祈求,就像灑落在向陽鎮(zhèn)糧站曬谷場的北斗星,在夢囈里劃過,在白晝里飄忽,一直強烈地牽引著他、撕咬著他…….

青春在菜市壩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他感到無聊透頂。仲秋的向陽鎮(zhèn),溫柔而稠密地裹著他,默默無聲地與他真情相擁,也冷卻著他蘊藏在胸中勃發(fā)的熱與火,這里讓他在迷茫中仰望北斗星,他不想在跌倒的泥濘中安放青春,心靈救贖 的緊迫感使他的雙目游離不定,他的太陽穴青筋暴漲,口腔起泡……

每到逢場天,母親照例要他到菜市壩賣自制的竹凳。他一大早就肩挑大小不等的竹椅,趔趄地行走在泥濘路上,在菜市壩占好攤位,然后在菜市壩穿行,在乞討人和高聲叫賣的小販擠撞著擺好竹凳兜售……菜市壩白果樹下,是排班等著補鍋的農(nóng)民,面若鍋底的鄰居補鍋匠王大爺(王包包)獨自在嗤嗤地地補鍋,旁邊,他老婆,一臉鍋灰的女人正在一手擦汗,一手拉風箱,爐火燒得很旺;賣瘟豬兒鹵肉的農(nóng)家漢子在切著豬肉請路人品嘗,并扯起破鑼嗓子吆喝:快來買哦,新鮮的鹵豬肉哦——忽然,老街上的人們都紛紛朝菜市壩如潮般地擁來,向陽公社正押著一群被批斗的“反革命分子”正游街,后面跟一群手拿旗子、義憤填膺呼口號的群眾及頑童,同時播放那首《社員都是向陽花》,向陽公社早就把它當著公社的社歌了…….

幾近瘋狂的口號聲,喚醒了他的生存領悟,他守候在泥濘的地攤上,瞇著眼睛,滿腦子都是尚大伯的影子,不想把自己變成扎根農(nóng)村的向陽花。這種心底波瀾呼嘯而出,一直讓他在隱忍中付諸行動,他一直沒機會向尚大伯袒露心扉,唯恐這種意圖的冒然挑明,會遭到對方的拒絕,讓他天空的北斗星在一瞬間墮落,他不想釀成大錯…….他的整個心身已融入進去,宛若一個糧店里的大風車,尚大伯裝進風車里的一斗麥子,隨著攪動的風力,在風車漏斗里把新鮮飽滿的麥籽流入他的竹筐里……

在靈魂深處抗爭的殷朝陽,那晚失眠了,直到凌晨,他獨坐臨窗眺望,再一次抬頭望見北斗星,滿面的秋風送爽,碧空繁星下的農(nóng)家庭院,美得若夢似幻,仿佛他的前程,一路有滿天星光為他照亮。在茅屋陋室里,他心緒浩蕩,寂靜的夜晚,碧空如洗,剛好下完一場秋雨,屋檐還在滴著水,反襯托田園夜空的深邃與高遠。隨著云卷云舒,宛若檸檬般的月亮,像洗滌過似的掛在樹梢上,似水的柔美光暈灑在籬笆菜園的朵朵向日葵上,為笑臉般的花朵鍍上一層迷蒙而絢爛的色彩……幾畦田壟的不遠處,鄰居家王包包又開始駕車出發(fā)了,王家亮著燈光的溫馨窗戶,投射在他心里,讓他產(chǎn)生無邊的遐想…….  

忽然,父母房間的燈光亮了,“拜干爹”進展遲緩,此事對父母他難以啟齒,就連柔弱應對的底氣都沒有,無奈背著父母找“干爹”,他不知是寒磣還是叛逆?他怕上來父母。這事想必洋辣子應該跟尚大伯挑明了的,可看樣子人家根本就不“上心”,或還在觀望和考量中。殷朝陽試圖把這事做得更遮掩、更隱蔽,慢慢與那餿老頭磨合,思維有時也一片混沌,唯有獨自在無眠的夜晚,很難以預知勝算的幾率有多大。于是,臨窗仰望熹微的東方,兩手顫抖著合在一起,對星空暗自給自己鼓勁,他拍拍胸口低沉地淺唱:啊,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著跳農(nóng)門!對著旭日東升的方向,又像念咒語似的重復了好幾次……

那個逢場天,殷朝陽從菜市壩回來,赤著腳走在向陽糧站曬谷場上,覺得刺激和好玩,就像踩著城鄉(xiāng)之間的臨界點上,追溯著叛逆而惶惑的足跡,曬麥場上烘曬著黃橙橙的麥子,而這些散發(fā)糧食芳香與溫熱的麥粒,滑爽地摩擦著他的足底,當這種輕盈舒爽的感覺向他襲來之時,他虛妄地想,或許是最后一次與莊稼接觸吧?隨著水泥地的滑動,一個趔趄,他“砰”地摔了一個大跟斗,使他痛得呲牙咧齒。

這忽悠而滑稽的一幕,沒有逃脫尚大伯的眼睛,殷朝陽反倒覺得他倆的僵持局面會因此打開了,尚大伯詭異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降尊紆貴與他對話了,不過這是以吵架的方式開始的。當他赤腳摔倒在飽滿麥子里吃力地站起時,猛地一抬頭,只見尚大伯手里拿著一瓶散裝白酒,嘴里叼著那桿噴著惡臭的葉子煙桿,直挺著腰身,瞪著眼劈頭蓋臉沖他吼道:“干啥啊,皮癢還是腳癢?你光著腳在麥子堆里撓癢癢?你干脆脫了褲子往里面打滾呢?鄉(xiāng)巴佬!”

面臨那雙噴火的眼,他僵硬在那里,一個念頭一閃,是不是該跟他接上火?就拍了拍粘在身上的麥粒,反駁道:“你兇個啥啊?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你見人家小孩摔倒了,不學一下雷鋒,扶人家一把,反給人一頓臭罵?”尚大伯被氣得臉膛、乃至整個胸膛直冒青煙,便提高聲調(diào)質(zhì)問:“你…….你還是小孩子嗎?要是放在舊社會,自己的娃兒都上街打醬油了……”

就他那副嘴臉,是他將結(jié)拜的“干爹”?殷朝陽梗著像雄雞似的脖子,反問:“我才十七歲,娃兒就打醬油了?你快六十歲了,你孫娃子給你打醬油了嗎?弄得自己喝一瓶跟斗酒,還要自己親自跑一趟?”

糧店里的職工慢慢圍了過來。殷朝陽料他無還擊之力,卻聽到尚大伯怒吼了一聲,好像頭頂響起了一個炸雷。殷朝陽不禁心里顫抖,瞅見尚大伯的臉膛由紅泛青,爛死魚似的眼睛里射出火焰,像要活剝了他。

尚大爺訓示道:“我有沒有孫娃子關你錘子事!一個大小伙子,閑得蛋疼,跑到糧店里來飚騷?你也是吃莊稼飯長大的,知道這麥子是干啥用的嗎?它金貴得很呢,是留給農(nóng)民明年用的麥種,你這一發(fā)瘋,摔的那一跤,知道你整壞好多麥芽嗎?這是農(nóng)民明年春種的希望!”恰在這時,洋辣子趕忙從看熱鬧的人縫中擠出來,說:“你娃,快,趕緊給尚大伯道歉——”

殷朝陽在混沌與囂張中有些蘇醒了,趕緊低頭說:“尚大伯,對不起哈,是我不識好歹……”

“啥子叫不識好歹?你是有意搞破壞!前幾天,才把破壞分子拉去游街,我看,下次該輪到你了……記好了,這兒是國家的向陽糧站,不是你們鄉(xiāng)壩頭的院壩,隨你糟蹋,隨你撒潑!”然后扯一扯跨在肩上那件泛著污垢的白褂子,黑著臉拂袖而去……

緊接著,洋辣子心急火燎地把他拽進家里。質(zhì)問:“你昏頭了嗦,敢跟他嘴臭?還認不認這個干爹?還想不想擺脫農(nóng)民殼殼?”

一想到剛才那倔老頭的陣仗,殷朝陽反問:“吵得臉紅脖子粗的,我想認,人家就愿意人嗎?再說,認了又怎樣,不認又怎樣?”

洋辣子往他額頭一戳,急著說:“認了,你可以接他的班,到向陽糧站來上班,成為國營單位的正式職工,將來你還得給他養(yǎng)老送終…….”

殷朝陽一癟嘴,打斷他,不屑一顧地說:“嘖嘖,你認的那個農(nóng)民王包包當干爹,你會去給他養(yǎng)老送終嗎?”

洋辣子說:“你我不同,我認的干爹是農(nóng)民窮干爹,人家有兒有女,我認他,是為‘沖喜’活命;你認的這個干爹,孤家寡人,你接了他的班,就必須給他養(yǎng)老送終…….”

殷朝陽喃喃地說:“就他那脾氣,我還保不準誰給誰送終呢!”

洋辣子氣不打一處來,說:“你有沒搞錯?勞神費力,好心想辦法幫你跳出農(nóng)門,你倒想打退堂鼓了?不認算了,明年你繼續(xù)去復讀迎考。我才懶得管你的破事,好心當著驢肝肺!”  

殷朝陽的臉漲得青紫,嘴唇有些哆嗦,遲疑片刻就說:“你,你就曉得威脅我?可可…….可我今天得罪他了,也不知還行不行?”

洋辣子胸膛拍得砰砰響,說:“不是還有我嗎?他就好那口酒,買兩瓶好酒、幾斤肉,上門道個歉,保準沒問題!”

洋辣子見他沉悶無語,質(zhì)問:“今天,本來就是你的錯。他不計較就算了。該咋辦就咋辦!”

殷朝陽忽然想出一個問題,說:“呃,問一下,當初你為何要認農(nóng)民窮干爹?”

洋辣子說:“我是小時候,得重病了,差點死,我爸媽找人算命,說要找一個窮干爹給我沖一下喜,果然認了在倉庫里扛活的王干爹,我就活過來了。你就不想想,我若不認你隊上的王干爹,又咋能認識你呢?”

殷朝陽苦笑說:“那陣子,你還才幾歲,好金貴哦,逮誰咬誰,所以隊里的人都叫你洋辣子。你在你干爹家一哭鬧,你那個‘王包包’干爹就抱著你到我家吃柚子,脹得你直打柚子嗝..….哈哈”

洋辣子說:“我爸都親自問過尚大伯了,只要你真誠去認,這邊應該沒問題。尚大伯是我爸的好朋友!庇终f:“不認,你娃就只有在鄉(xiāng)壩頭修一輩子地球,面向黃土背朝天!唉,就定在下周星期天吧——”他在確定具體時間時,正在撥弄著手腕上的那只時尚的寶石花手表。這時,洋辣子父親和姐姐走進屋來,一大塑料菜籃里裝著豬肉和蔬菜。殷朝陽坐在床頭柜上煞有介事地翻書。抬頭瞟見門外的尚大伯走到門前,手上拿著一包豬頭肉,朝這邊瞟了一眼。秋日艷陽照在他滄桑消瘦的臉頰,左嘴唇那顆長著毛發(fā)的黑痣,投映著他作為男人的某種孤寂與不堪……隨著他用鑰匙開啟門鎖,他那扭動鑰匙的手背是已長有明顯的老人斑。一束斑駁的光亮灑落在他寬松的下半身,藍色短褲包裹下的雙腿青筋密布而暴脹,從他叉開雙腳站著開門時空洞的襠部晃動中,一眼便知他根本沒穿內(nèi)褲,他每天在向陽公社大街晃蕩,竟然這樣“掛空擋”地逍遙溜達。

洋辣子走過來,拍了拍殷朝陽,說:“你在偷看你的干爹?”

殷朝陽撓了撓頭發(fā),說:“沒有,我在想哈,他看上去挺精神的,又是國營單位,為何沒有妻兒老小呢?”

洋辣子一下子愣在那里,反駁:“你管那么多干啥?拜個干爹,還查他個祖宗八輩的戶口,你抓階級斗爭嗦?”

殷朝陽說:“要我當他干兒子,還將給他養(yǎng)老送終,我有權(quán)力了解這些,對不對?”

洋辣子神秘地指指對面的屋子,說:“要了解,是吧?去呀,有脾氣敲敲門就進去了,他正在里面等你呢——去呀,咋不去呢?你這樣虛里吧唧的,再好的事,都要被你攪黃!”

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撕咬著殷朝陽的訴求,煎熬著他孤寂宛如拂曉晨空北斗星的青澀年華! “拜干爹”,在他的心底翻江倒海,苦不堪言,既在感情上排斥,又在焦灼期盼中等待,清晰地感知來自心靈深處的呼喚,在希冀中漸次靠近充溢著豐收的向陽糧站……

殷朝陽回去跟父母撒了一個謊,說是要在星期日回母校開同學會。母親觀察出他這幾天有些神不守舍,就問:“才畢業(yè)兩個多月,就開同學會?你不是想明年復讀迎考嗎?”他說:“做夢都想學校。別的同學都去,我不去,老師還以為我高考落選,就徹底認輸了似的……”在家里,他幾乎不能集中精力做成一件事。母親就問:“你這幾天恍惚惚的,是不是高考落選,腦子出了毛病?”他說:“沒有啊,我做錯什么了嗎?”母親說:“我和你爸總覺得吧,你好像有啥子事瞞住我們。你臉色特別難看——”他摸摸自己的臉,對著鏡子說:“挺好的啊,沒什么不正常啊,可能是營養(yǎng)不良……”看著母親的臉色從淡漠轉(zhuǎn)為嚴厲。懸而不決的歸屬與迷茫,他是不是用情太深?或許,跟那干瘦老頭“玩智商” 、“過家家”,或許,還真能把事情辦成。

蟄伏在家里這幾天,殷朝陽總是憂心忡忡的。好不容易熬到到星期日凌晨,一夜轉(zhuǎn)輾反側(cè),憑窗仰望北斗星,望得他眼冒金星,仿佛北斗星幻化成艷陽下曬谷場上的金黃麥粒,在炫彩中,他的心早就飛到了向陽糧站。

殷朝陽一起床,就在衣柜里翻弄著、找他那件淺綠色襯衫,然后試穿著在鏡子面前孤芳自賞一番。他的動靜引起了母親的注意,母親說:“這么早,你就開始打扮了,開個同學會,就像丟了魂似的……”

母親在灶房開始做飯,他徘徊在臥室與堂屋之間,偶爾覺得有某種不對勁,腦子一片混沌,又回到床上躺一會兒,空中的繁星已經(jīng)隱退,太陽從向陽河遠處的地平線冉冉升起……太多的不確定性讓他愁腸百結(jié)。走出家門,如履薄冰般地朝鄉(xiāng)間機耕道跑去。一路上秋風送爽,收割后的稻梗散發(fā)著酸澀而溫熱的氣息…..

走進向陽糧站,殷朝陽遠遠就聞到一股股豬肘子燉蘿卜的香味,一直走進洋辣子家里,才確定這股香味從他家散發(fā)出來的。他父親到外面喝早茶去了。洋辣子一見他就嚷道:“你會不會做事?拜干爹,總不能空起手就去了噻?”殷朝陽說:“我不確定他要不要我,我也不懂這些禮數(shù)!”洋辣子說:“我給你鼓了一包子勁,你倒好,一輩子都磨磨唧唧的,咋得了哦!”殷朝陽說:“掌控權(quán)在他手上。他認我,我就去買;如果不認,我還懶得花錢呢!”洋辣子說:“哦,不說了,來,吃蘿卜燉肘子!”

“不想吃!”殷朝陽開始扯打嗝,那種泛著紅苕稀飯加泡菜混合味的那種飽嗝。坐在飯桌前的凳子上,目光游離地地望著尚大伯的對門,門是關著的,證明他還沒起床。洋辣子在那里稀里嘩啦地吃他的燉肘子,那吧嗒吧嗒的聲音引起了他的煩躁,把頭掉向陽糧站的曬谷場,農(nóng)民漢子們正用雞公車(獨輪車)嘎嘰嘎嘰地推著沉重的公糧到了糧站,讓他有說不出的落寞惆悵。他獨自走出了洋辣子的家,在簇擁著排班等待上公糧的農(nóng)民中間,瞅見尚大伯已經(jīng)開始收公糧了,正對一位老農(nóng)上繳的稻谷進行驗收,挑三揀四地指責那位老農(nóng),把鐵質(zhì)的驗收器插進老農(nóng)的稻谷口袋里,然后拔出來,又煞有介事地扔幾顆稻谷放在嘴里品嘗,看是否能嗑出干脆的聲響,結(jié)果,一大早就來排班交公糧的老農(nóng)遭他拒收,要求他重新推回家烘曬,那位看上去有些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給他求饒,他都沉著臉一概不認…….

殷朝陽又繞著糧店朝后面的菜園走去,園子里桑葚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殘枝敗葉,黃燦燦的蜜柚子還部分掛在樹枝上,在艷陽下晃得特別張揚和炫幻。小伙伴們正在柚子樹下面玩耍,可沒人敢去動手摘柚子。孩子們無憂無慮的嬉戲及吵鬧聲,讓他弄不明白,為什么在農(nóng)民含淚央求糧站收其公糧,扛著沉重的糧食麻袋咬牙上高架的時候,也是糧店孩子們最熱鬧的快樂節(jié)日?他不知在石桌旁枯坐多久,敢問路在何方?碧空艷陽無法消融他此時承載挫敗感的荒蕪心境。

再次溜進洋辣子房間時,剛走到門前,就聽見洋辣子和他的姐姐在客廳里的吵架。他姐姐是個趾高氣揚的軍官太太,長得酷似后來走紅的歌星蘇小明,他姐是一位營長夫人,洋辣子“衣食無憂”的優(yōu)越感,除了他父親,很大程度取決于他那位有權(quán)有勢的漂亮姐姐。殷朝陽一直難以忍受他姐姐頤指氣使架空他兄弟的做派。他姐姐聽說他們要去“拜干爹”,就黑著臉要離開:她反感兄弟與“鄉(xiāng)巴佬”朋友交往,她仿佛覺得殷朝陽在搶奪她兄弟的感情似的,或許她忘了當年她抱著哭鬧的兄弟,到殷朝陽家討吃殷桃的情景了。她摔門走后,洋辣子一抬頭,就看到殷朝陽面色尷尬,尷尬地指著姐姐的背影,在屋里上躥下跳,又像揮舞旗子喊口號地說:“等老子以后上班掙錢了,不伸手要她的破錢,看哪個還敢管老子!”殷朝陽苦澀而自嘲地笑說:“你姐姐討厭農(nóng)民,喜歡高干子弟?你告訴她,我就是高干子弟噻,我爸是大隊干部,我是土高干!”

洋辣子狂妄地搶白他:“還土高干?拜個破干爹,一樣禮品都拿不出來?尚大伯馬上就回家了,究竟還拜不拜哦?”      

殷朝陽腮幫子鼓起,最后與他對質(zhì),問:“我就是要確認,你是不是已經(jīng)跟他談妥了?”

洋辣子不耐煩地說:“哎呀,煩不煩,這話你都問幾百遍了!你做事咋那么畏畏縮縮的?”

大約十一點鐘,殷朝陽聽到尚大伯用鑰匙開房間門的聲音。他好像是因農(nóng)民上繳的公糧質(zhì)量問題,一進門就泄憤地摔掉腳上的布鞋,脫下身上的汗衫,然后在房間里自言自語、摸摸索索老半天,然后換了一件灰襯衫,從里屋走了出來。

殷朝陽摸摸自己的腦袋,說:“你看,那個倔老頭,又要出門了,這事他全搞忘了…….”

瞟見他坐著沒動,連蠢蠢欲動的底氣都沒有,洋辣子情緒失控地說:“你優(yōu)柔寡斷的,事實上,煮熟的鴨子都飛了,再不追上他,黃花菜就涼了。”

于是,洋辣子就拽住他追上了尚大伯,如此這般地對尚大伯比劃著再說一回,尚大伯盯著他,淡淡地說:“哦,這幾天忙著收公糧,差點把這事忘了。我馬上要出去辦事,等一下就回來……”  

洋辣子催促殷朝陽:“還不去買禮物?做事磨嘰得很!”。

殷朝陽聽罷,不再懷疑的辨識度,就按了按兜里的鈔票,疾步朝著向陽鎮(zhèn)供銷社走去。站在供銷社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售貨員面前,這次他才咬牙下決心買禮品,就算勒緊褲腰帶也得買!憑感覺,這事還是有點把握的,尚大伯看在洋辣子父子名下,也會認他當干兒子……

他在供銷社顧客稀少的副食品柜前徘徊,那位長得像《龍江頌》里江水英的售貨員,正在與另一個壯漢售貨員打情罵俏,根本沒人理他。兜里揣著錢,卻沒底氣打擾人家調(diào)情,真叫人情以何堪!然后,一輛公交車在供銷社門前的站點停下,殷朝陽很想跳上去,跟著汽車一個一個站點的顛簸前行,或步行到波光粼粼的向陽河畔,獨自一人讓河畔的風好好吹拂,好好梳理思緒。  

猶豫片刻,殷朝陽還是購買了兩瓶酒,用一個網(wǎng)兜裝著,走出供銷社,掉頭看供銷社墻上的大鐘已差一刻鐘就十二點了。他來不及多想,又匆匆地來到豬市壩,按農(nóng)村風俗需要去買四斤豬肉……

他捏住鈔票進了豬市壩大門,唯恐豬市壩的櫥窗關門,就迅疾從一個高門坎跨進去,忙問里面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割豬肉,還有沒有?”他發(fā)覺自己冒昧地闖進去了,屋里的半高墻上掛著毛澤東主席的畫像,油光光的所有肉攤案板都收拾停當,里面散發(fā)著屠宰場特有的血腥味。他感知到一種無望的奢求,就像砧板上被宰殺后的生豬嘶喊掙扎那一瞬間的求生欲望。

隨后,他又輾轉(zhuǎn)來到向陽場鎮(zhèn)上最大的向陽飯店,試圖出高價買一些肉類熟食,便怯生生地走到飯店的熟食櫥窗前,伸著腦袋探視,看是否還有的現(xiàn)存肉類熟食。有幾個人聚在那里閑聊,櫥窗柜上有個掛桿,上面掛著一個的飯店制作的向陽烤鴨, 櫥窗背后的兩個女人,正在把餐桌上的殘湯剩水端了過來,他聽到的盡是碗碟扔進洗碗池里刺耳的觸碰聲。

殷朝陽站在那里遲疑張望,他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咽著唾液問烤鴨的價格。那位洗盤子的女人,正在跟摘下圍腰帕的絡腮胡的貌似廚師的中年漢子搭上話,根本沒人理他。殷朝陽無意中聽到他們在用普通話和四川話交流,對話口音顯得很粗俗別扭,但絲毫不影響他們談論自己喜歡的熱門話題。

唉,有個當軍官的姐夫真不錯,扎館子有人掏錢!

嗯,那是!不過,我覺得,在國營單位上班,一個人過日子最安逸,一人吃飽喝足,全家不餓!像糧站里的尚大伯……

再安逸,他也是光棍一條。不愿娶老婆的男人既自私,又自身浪費資源!嘻嘻……

哼,如果有老婆,他敢天天喝酒?酒就是他的老婆!老婆哪有“跟斗酒”好?

不結(jié)婚,將來誰給他養(yǎng)老送終?

人家是國營單位,旱澇保收,還愁這個?

唔,貪杯而不要老婆,這種男人真讓人搞不懂了!

那個端盤子的女人說畢,擦了擦手,這才把臉冷冰冰地轉(zhuǎn)向殷朝陽,知道他想買那只烤鴨,卻在那里猶豫不決。她懶得理會優(yōu)柔寡斷的小青年;還是那位絡腮胡廚師走過來問:“小伙子,你都站了好一會兒了,是不是想買烤鴨?”作為國營飯店的大廚師主動問他,殷朝陽“嗯”的一聲……如此這般地,卑微地抖索著掏出錢來付賬,當他提著那包禮品,從石板街道的背街走出去時,從向陽飯店的大紅雕花窗口里,傳來了洋辣子和他姐姐在包房里吃飯時的爭吵聲,又隱隱約約聽到洋辣子老父親和他軍官姐夫的勸慰聲,他回過頭來,斜眼瞟了一下那家原本就是有權(quán)勢的人才有資格進去的飯店,他的一直隱忍的神經(jīng)麻木了,也不知對自己咕噥著說了一句什么……

殷朝陽一直在心里譴責洋辣子不夠“誠信”,說好陪他一起去尚大伯家“拜干爹”,他卻在向陽飯店與他家人大吃特喝,盡管他知道他不可能厚著臉皮沖進去,找他論理,就算沖進去了也于事無補,也許他是巧意營造自己和尚大伯單獨相處、加深感情的環(huán)境吧……

當他急匆匆地來到尚大伯的宿舍前,卻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的情景徹底擊崩潰了,幾乎眩暈——尚大伯的家門上,鎖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鎖,吊兒郎當提著禮品的他,發(fā)瘋地推那一直想進去的那扇門,把門推得哐當哐當?shù)匕l(fā)出低沉的哀嘆聲,但是,那道門卻永遠地發(fā)出排斥般的抗拒,向他冷酷地關閉著……

他不知所措地在那森嚴壁壘般門前徘徊著,那一瞬間,他對那些揮汗如流的、扛著糧袋上高倉繳公糧的農(nóng)民漢子產(chǎn)生了親近感,讓他對糧站曬谷場那些豐收果實產(chǎn)生了興趣,看上去越發(fā)濃烈,他原本就該屬于那上公糧滾滾車流的群體里!隨后,殷朝陽竭力從某種被玩弄、被拋棄的情緒中蘇醒過來,疾步離開了向陽糧店,開著小跑朝家里的鄉(xiāng)間機耕道奔去。塑料網(wǎng)兜里那兩瓶酒和那只向陽烤鴨,隨著他幾近瘋狂的奔跑,撞擊著,發(fā)出悲涼而低回的聲響……

殷朝陽在強忍住淚水,在上公糧的赤膊農(nóng)民漢子的車輪滾滾叢林中疾奔著,遠遠地望見鄰居王包包家屋頂上的被褥蚊帳,憑直覺——王家死人了……

一位幫忙料理白事、扛著方桌朝王家走的壯漢告訴他,今天凌晨有霧,王大爺推車去趕場,連車帶人栽進了向陽河里……..

走進家門,他父母正在籬笆墻的門口等他回歸。當他走進院壩,轉(zhuǎn)身就看見雞公車(獨輪車)上已經(jīng)裝著四麻袋曬干的稻谷,就明白了,午飯后,他將要和父親一起去向陽糧站交公糧,一想到尚大伯即將驗收自己家的公糧時的那份挑剔惡毒樣子,就仿佛聽到空中一個晴空霹雷的炸響聲,覺得眼前一陣眩暈。

抬頭仰望漸次灰暗的天空,殷朝陽奇異地發(fā)現(xiàn)快被烏云遮蓋的太陽旁邊,有一顆熠熠發(fā)光的北斗星探出來,就算將被飛渡的亂云吞噬,它竟然在白晝里微弱閃亮……他搞不明白今天做錯什么了,只覺得鼻子發(fā)酸,眼眶盈滿苦澀的淚水,眼里迸出疼痛和焦灼的怒火。


【編輯:與文為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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