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吳三金踏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歪歪斜斜往家蹭的時候,他對自己剛才在大街上做的夢倍感舒暢,準確地說,他在對妻子張翠芬實施的新一輪還擊中享受到了無法言說的快感。每每有了這種舒暢的快感,吳三金就想對著漆黑的夜空呼喊……
夜幕還沒有完全降臨的時候,吳三金走出了那個郁悶的家。他想趁著日落未盡,多多滋長幾分恣意的幻想。吳三金離家不遠,真就生發(fā)了不少想象。從他對面走來一個花枝一樣的年輕女子,薄如蟬翼的連衣裙立刻引發(fā)了吳三金的想象,他想象那蟬翼的下面應該是擠得出水的靈魂,不是人為摻了假的水,應該是與生俱來的,出自生命本源的水,那水要讓他吳三金喝上一口啊,地球都要逆向旋轉三分鐘。
吳三金走到人頭攢動的中心廣場的時候,他的想象就無法控制地膨脹,那些奇形怪狀、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閃閃爍爍,擠眉弄眼,似乎都在媽的引誘他犯罪。吳三金真正把想象發(fā)揮到極致,是他的眼睛鷹一樣鎖定在廣場中心高空里的兩顆豐碩透明的圓球水晶燈上。他想象那是兩只大奶子,應該是沒有被空氣污染過的大奶子,你看它們亮得有多透明,有多令人怦然心動?梢源蛸,它們比圣母的大奶子還雪白……
吳三金的夢在漆黑的夜空下無比遼闊,他自己感覺到還有些地方沒有圓滿甜美,如同午覺沒有睡得貼心的懶漢,眼睛即使睜開了,還賴在枕頭上咋吧著嘴唇,意猶未盡,回味無窮。
吳三金坐在廣場邊緣的大理石凳上繼續(xù)他的想象,一條突然來襲的短信卻毫不客氣打斷了他的想象。那短信是一長串前所未見的數(shù)字號碼發(fā)來的,內容污穢不堪,什么包洗腳、包修指甲、包舒心睡覺等等亂七八糟的文字。吳三金使勁摁鍵關機,他想都他娘的騙人,這個年頭的人想錢都想瘋了,居然打起良民的主意來了!
盛怒終歸盛怒,盛怒之余的吳三金不免也開始幻想起來。這世界要是瞬間變成共產主義社會,那該有多么愜意。共產主義社會的人不談鈔票,也沒有鈔票,人們只知道踏實工作,安心吃飯,安穩(wěn)睡覺,而且百分之百不摻假的做愛,有了快感就呼喊,聲音水一樣的清澈……哪像今天的人們,不,他面前就走過一對挨挨擦擦的鳥男女,不停發(fā)出“嗡啊嗡啊”的親嘴聲,不知有多少水分在里面,就如他吳三金的夢一樣虛無縹緲。
一個黑乎乎的長滿贅肉的女人,睜著黑乎乎的眼睛,在人群里四下打探,那架勢像尋找一個人,尋找她丟失的男人。最后,她把黑乎乎的目光盯在了吳三金的臉上,那眼神比福爾摩斯的眼神犀利,比希特勒的眼神毒辣,以至于吳三金的臉轉動一百八十度都沒有擺脫黑女人的黑目光。吳三金想真他媽霉氣,剛來一條骯臟的短信,又黏上一個討厭的黑女人,看來他沒有做完的夢是無法在遼闊的夜空下完成的了。
吳三金想撐起來往前走,避開那個討厭的黑女人,可他沒有料到那個女人有多黏,他走多快,黑女人就走多快,黏在他身后僅有一步之遙。吳三金氣惱,轉身說你跟著我干什么,我又不認得你。黑女人說,哥啊,做人不能太絕情啊,你怎么把我弄了就想甩?吳三金氣不打一處來,嚷道,我弄你什么了,光天化日之下想訛人是不是?黑女人放大嗓門說,你嚷什么,男子漢大丈夫的,你敢做,怎么就不敢為了?
這招兒還挺湊效的,許多閑人立即螞蟻一般圍了過來,把吳三金和黑女人圍得幾乎貼在了一起。黑女人黑乎乎的眼睛勝利地笑了,吳三金就像被人卡住了咽喉的蛇,身子不停地抖動,腦袋卻僵硬得如同木頭。吳三金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想象,在黑女人的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從幻想的巔峰狀態(tài)無緣無故就跌入了深谷,他想得面對眼前的現(xiàn)實了。吳三金底氣不足地問,你想怎么樣?黑女人說,好說,到清靜的地方說。
吳三金生怕黑女人再向人群嚷嚷,那樣會引人圍觀,不明真相的人們還真以為他缺德,真把黑女人怎么了。即使他吳三金再會滋生想象,抑或有一百張嘴巴,在黑女人面前也無法說清楚,人們不會相信他的話才是真理。
黑女人跟著吳三金來到遠離廣場的河邊,晚風徐徐,冷冷清清。甬道兩旁的柳樹在漆黑的夜色中顯得魅影重重,詭不可測。吳三金四下張望,有一對狗男女睡在在長長的休閑椅上,正在彼此熱烈地翻扒對方的身體,他們聚精會神,估計已經進入了忘我的境界,相信就是天塌下來,他們也不會關心的,更不會關心吳三金和黑女人是什么關系了。吳三金小聲問黑女人,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又認不得你,你想訛詐是不是?黑女人說,哥啊,我不訛詐你,我怎么活?哥啊,你就體諒一下小妹多不容易啊。吳三金想嘔吐,她那種腰桿都快要暴箍的黑乎乎的女人竟然配稱小妹,真他娘的惡心。
吳三金說,別在老子面前裝可憐,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哪個妓女還是窮光蛋?一個個都成富婆了!黑女人說,哥啊,你別說得那么難聽行不行啊。吳三金鼻孔里狠狠地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問,你要多少錢才放過我?
黑女人說,我不是賣肉的,賣肉的在怡紅街深處的胡同里呢,我不指路,沒有人進得去的。吳三金不想聽下去,打斷黑女人說,你不就是為嫖客指路的老鴇子嗎?說吧,多少指路費?算我撞上倒霉星了,給你就是!
黑女人說,這要看你選那一種嘞,有肥的,有瘦的,有肥瘦相間的,但我保證,不管哪一種都包你滿意……吳三金惱怒地說,老子那一種也不選,那種骯臟的地方我不去。黑女人一驚,繼而安慰說,你是不是覺得不安全?我保證你安全,沒有梅毒的,你怕就戴套兒,只是感覺有點失真而也。
吳三金掏出兩百元鈔票往黑女人手里一塞,嚷嚷道,算老子撞到鬼了,這些夠了吧,別他媽訛人了,你這種人就是靠不要臉吃飯,你不要臉老子還要臉呢。黑女人得了鈔票,黑乎乎的肉臉頓時笑成黑乎乎的一團,詭秘兮兮說,哥啊,別難為自己咯,跟我去放一炮吧,你們那些臭男人我見多了,有那只貓不吃腥的?有那頭黃牛見得尿的?好多體體面面的男人不都栽在陰溝里了?我一看見你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眼睛像鷹一樣直勾勾打量別的女人,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鳥?被自己的老婆劈了吧?對自己的老婆不感興趣了吧?俗話說,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吳三金終于憤怒而至于咆哮,揚起拳頭獅吼,不要胡說八道了,你想我犯罪是不是?
黑女人驚住了,繼而撒腿就跑,邊跑邊嘀咕:傻B!老娘還真遇到傻B了,這個傻B的錢還真他媽好賺。
二
吳三金再不敢在廣場久留,趁著夜色賊一樣急急忙忙往家走。遭遇黑女人訛詐以后,他的腦袋一片空白,那些在他看來可以作為還擊妻子張翠芬的奇奇怪怪的性幻想,在骨感的現(xiàn)實面前瞬間消失殆盡。他低垂著頭,開始回想過去,盡管往事不堪回首,但還是有很多美好的記憶碎片,一一漂浮在他眼前。
和張翠芬走在一起,吳三金想起來都覺得好笑,就如同他的性幻想一樣虛偽。他和張翠芬都是進城打工的農民,都沒有半斤八兩文化,僅僅認得斗大幾個字而已。他們同在一家繅絲廠打工。張翠芬是那種正值荷爾蒙濃郁、渾身洋溢著幾分粗野性質美的村姑,生得結結實實,臉蛋兒和腰身都豐滿圓潤,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看一眼便惹得男人欲火噴爆,想入非非?壗z廠的董事長方大成就對張翠芬欲火噴爆,想入非非。張翠芬剛進廠兩三天,方大成便盯上了她,把她從疲勞的車間解放出來,安排在自己身邊。說得文縐縐一點,叫做女秘書。說得不好聽一點,叫做三。讓張翠芬這種大字不識的村姑當秘書,其陰謀是不言而喻的。
張翠芬來自偏遠的農村,見識狹淺,還竊以為董事長器重她,要讓她出人頭地呢。哪知方大成預謀在先,要來一個“守株待兔”或者“甕中捉鱉”。一天下午,全廠職工都下班回家了,張翠芬忙完所謂的秘書工作,也準備撤身回自己租住的地方。方大成搶步上前,嘭地一聲關上門,迅速反鎖。直到這一刻,張翠芬還如在夢中。張翠芬問,老板,你這是干啥?方大成嘿嘿一笑,露出中年男人特有的滿嘴黃牙,詭秘地說,我要干啥?你還不知道?憑什么把你從車間拔出來,嗯?不就因為你長得打眼嗎?你只要依了我,以后有你好吃好穿的,要房有房,要車有車,明白嗎,嗯?說著,方大成像一頭饑餓的猛虎朝張翠芬身上撲去。
張翠芬拼命掙扎,拼命呼喊救命。方大成連哄帶騙,扭住不放,但始終征服不了她,在密閉的公室里乒乒乓乓攪成一片?蓮埓浞籍吘故桥,在與方大成的拼搏中漸漸耗盡力量,眼看就要落入虎口,情急之下只能用大話嚇人,她說,你動我就告你強奸!警察來抓你去坐班房!方大成又嘿嘿笑,說,你告去,鬼才相信!我方大成有的是錢,你就告到中央去我也不怕,我就是法!張翠芳無奈,只得嘶聲竭力呼喊:強奸啦,有人強奸啦,快來人呀!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出現(xiàn)了,他就是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吳三金。吳三金是繅絲廠聘請的后勤工,那天剛好在廠房里加班,檢修一臺年久失修的老機車。這是后勤科長安排的,所以連方大成也不知道還有一個后勤工在廠房里,更沒有想到區(qū)區(qū)一個后勤工敢壞他的好事。吳三金趴在機車底下聚精會神干活,張翠芬最初的呼救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后來隨著呼喊聲越來大,越來越悲慘,他就放下活兒靜聽,當確定是張翠芬的聲音的時候,他就按捺不住了。
準確地說,自從張翠芬進廠那天起,吳三金就關注著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比方大成還要想入非非。原因很簡單,吳三金和張翠芬處在同一個年紀,都是從農村出來的未婚青年。方大成是什么鳥?離過三個老婆,外面包養(yǎng)著七八個情婦,被他搞過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他的性欲就像他對金錢的崇拜,永遠都是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這一點吳三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尤其是方大成把張翠芬提拔成秘書,他就知道方大成要搞鬼。
他幾次想攔下張翠芬,提醒她注意方大成不是好人,可是幾次走到張翠芬面前又打起退堂鼓,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想張翠芬憑什么相信他吳三金呢,吳三金在她張翠芬面前什么都不是,論身份地位,他被壓在機車底下,而張翠芬是破格提拔的董事長秘書,盡管名不副實,可大家表面還是把她當秘書看待,見了面就張秘書張秘書的。我可以對讀者負責任的說,張翠芬在被老板方大成強奸之前,她對吳三金是沒有半點好感的,或者說她對吳三金的好感毫無覺察。
故事在此時來了一個重大的歷史性的轉折。張翠芬的呼救聲越來越暗弱,可以想象,方大成已經撕破了她身上的衣服,已經把他那雙罪惡滔天的手毫不留情地伸進張翠芬的肉體?删驮谶@關鍵的時候,被反鎖的門轟然倒塌,是被吳三金手里提著的一把大扳鉗劈碎的。方大成猛然回頭,看見吳三金提著大扳鉗兇神惡煞地站在門口,張翠芬趁此機會逃離了虎口。方大成惱羞成怒,揮舞著他那雙罪惡滔天的手,吼道,你狗日的吳三金來壞什么事,老子現(xiàn)在就炒你魷魚!吳三金不知從何處來了一股強大的勇氣,他咬牙切齒說,你敢強奸張翠芬,老子就劁了你的雞巴!方大成駕不住,也吃不準,深怕吳三金真使壞劁他雞巴,膽兒一下子萎縮下去,露出老狐貍慣用的伎倆,兄弟長兄弟短忽悠喝哄。方大成說,兄弟呀,你來自偏遠的農村,找份工作不容易啊,你要識時務,今天的事就當沒有發(fā)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萬別泄露出去,你要加薪、你要晉級都好說。
吳三金的確是識時務的青年,他清楚資本家的丑惡嘴臉,方大成說的都是他媽的鬼話,他今天不整死你,明天就把你往死里整。因此,吳三金不為所動,將大扳鉗往方大成的辦公桌狠狠砸去,扔下一句,方大成,你個龜兒子給老子記住,從今往后你要再動張翠芬一根寒毛,老子不光劁你的雞巴,還要劁你祖宗八代!
吳三金昂著頭走了,頭也不回。那氣勢有點像荊軻刺秦王、易水蕭蕭一去不回頭的味道。他徑直回到了自己租住的住處。
在漆黑的夜空下回想他人生的這個精彩片段,吳三金從腳底到腦門突然生發(fā)出一種熱血沸騰的自豪感,那才是一個男人的本色!盡管談不上英雄救美,但一想到方大成做賊心虛、狼狽求饒的場面,他就想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場。應該大笑一場,吳三金想。
版權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藝術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