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逝世后，生產(chǎn)隊里召開了一次社員大會，人頭如蘿卜一般，密密地種滿了一壩。婦女主任感慨：“人活在世上好造孽（可憐），連毛主席，本來打主意活一萬歲的，都說死就嗙珰一聲死球，何況我們！”女人們早就準備好了現(xiàn)成的眼淚，整裝待發(fā)，隨時流給大家看，這時候，就開了閘，流得洶涌澎湃，惹得男人也忍不住跟著嗚哇了幾聲。
哭夠了，婦女主任又發(fā)言：“從前是偉大的領(lǐng)袖毛主席和勤勞的李隊長領(lǐng)導我們，我們一直緊密地團結(jié)在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周圍。如今毛主席不在了，但李隊長還在，我們應該緊密地團結(jié)在以李隊長為首的生產(chǎn)隊周圍！為了無限懷念毛主席，上級要求八億中國人民化力量為悲痛，三天不搞‘快樂’活動。公社（鄉(xiāng)）的黨員干部決定，三天不夠，改成三十天！‘快樂’活動有哪些呢？大家聽清楚，記牢實！那就是，不準敲鑼打鼓，不準唱山歌，不準結(jié)婚，不準過生（做壽）。一句話歸總，只要是舒服的事，都不準整，要整必須等三十天以后再整！”
有人問：“那么準不準吃肉呢？吃肉就舒服。”
婦女主任沉默一瞬，去看李隊長。見他沒有反對，便宣布：“可以吃！庇盅a充，“我們貧下中農(nóng)吃肉，不是為了舒服，而是為了搞好身體，抓革命促生產(chǎn)。所以，就是吃肉，也應該流著眼淚吃；就是有肉，也不準吃得太多。你吃飆稀了怎么反過來化無限悲痛為無窮力量，怎么搞生產(chǎn)！”接著訓人，“這都不懂。不懂就各人打耳光，打完了，就懂了！”
沒有人打耳光。但又有人“嗨”一聲，將所有目光吸過來，問：“那么準不準和老婆睡覺呢？這是最大的舒服！北娙蒜g重地怪笑起來，有人笑得不能出聲了，就抱住肚子哼哼。突然，喉嚨們一下禁了聲，也許是因為它們的主人想起笑也是舒服，同樣在嚴禁之列。
婦女主任尚未開口，李隊長已經(jīng)站起來大聲搶答道：“王二娃，全中國人民都悲痛得不得了，傷心難過擤鼻涕，恨不得排著隊替毛主席去死，你還有心思說僿話，還有心思和老婆乒哩乓啷睡大覺！聽好了，耳朵再莫生翅膀了——不準！不準！不準！不但你們不準，這三十天里，也不準老母豬配種，配就殺了！就是看見雞公踩蛋，也要飛起一腳把它們踢散，然后一坨子把雞打成血霧！不管男人女人，只要發(fā)了騷情，為了毛主席，都給我憋著，憋一個月！我偏不信會把男人的電筒給憋斷了，把女人的蚌殼給憋堵了！要曉得，連中央領(lǐng)導都把卵油（精液）憋著的，要放到時候躉放。依我看，只有美帝和蘇修才不憋，不但不憋，還會天天猛親老婆一嘴，還會敞開嗨呀嗨呀地放卵油！”
這時婦女主任的右肩猛地一塌，左臂猛地一舉，領(lǐng)頭詈罵：“打倒美帝蘇修！不準美帝蘇修放卵油！不準美帝蘇修舒服！”眾人愣了一陣，也跟著喊，沒喊前一句，只喊了“不準美帝蘇修放卵油”，聲音非常宏亮，響徹云霄，充分展示出我偉大中華民族很不好惹。
李隊長又說：“老實話嘞，哪個憋不住了，可以唱幾嗓子，不準唱趴稀稀的歌，只準唱‘哭歌’（哀樂）！不準在心里醞味，越醞越有味，越管不住自己。我們貧下中農(nóng)個個都是在苦水里漤大的，還怕憋！”
眾人無話。有的想笑，又不敢笑。王二娃摸了摸額頭上放著的帽子，也無話。那帽子在前，腦瓜頂在后，像被忘記了似的，遠遠地獨立著。都各自慢慢散去。
當天夜里，王二娃就遵照李隊長的指示，在家里放聲高唱“哭歌”。社員們跑出門碰頭，說：“王二娃憋不住了，想放卵油！毛主席死了——-毛主席怎么也會死呢？連中央領(lǐng)導都憋著，不放卵油了，他敢舒服！”
幾天后，唱“哭歌”的人增加了許多。到后來，男人唱，女人也唱。終于有一天，人們發(fā)現(xiàn)，婦女主任的男人也唱，李隊長也唱。李隊長唱的時候，還宣讀了倒計時：“王二娃注意了，王二娃注意了，再憋八天，就可以放卵油了！！”又一天，則是“王二娃，只憋七天了！”其實王二娃早就不唱曲了，不曉得其“快樂”活動是否已經(jīng)起步。就這樣，全生產(chǎn)隊的年輕男女，都唱著“哭歌”度過了規(guī)定的日子；都感慨毛主席不能死。
第三十一天，村里的夜空出奇地靜。月亮圓得很壯。一切喧囂都轉(zhuǎn)移到房子里去了。雖然各位已經(jīng)憋了很久，但不管怎么說，苦日子總算到頭了。這是組織上的關(guān)懷啊，組織的恩情永不忘啊，應當感謝這個感謝那個啊，說不定有人還熱淚盈眶了呢？刹灰】此X，睡覺也能充分體現(xiàn)上級的溫暖的。如果上級像后來的金正日那樣，要百姓三年不搞“快樂”活動，強制悲傷，你又能如何！所以說，知足者常樂啊！
接著，隊里又開會，把社員們表揚了一通，說是大家憋得好，憋出了貧下中農(nóng)的本色，沒有讓美帝蘇修看到笑話。
但是，是不是每個男人，為了毛主席，都堅定地和舒服做頑強抗爭，沒有放卵油，經(jīng)受住了考驗呢？是不是每個婦女都很純潔，甚至越來越純潔，為了毛主席，一次次拒絕了老公合理的無恥需求呢？不！許多事情到了關(guān)鍵時刻，總會出幾個敗類。這一次的敗類，是王二娃。照說兩口子的事，怎么查得清呢？查得清。甚至不用查，它就會自我暴露。王二娃兩口子，在哀悼期間，搞了“快樂”活動，也即“整了舒服的事”，就是自我暴露的；只不過，是十個月后暴露的。隊里決定斗爭王二娃。因為他的老婆在坐月子，婦女主任說為了發(fā)揚人道主義，就暫時不斗了，另外選個好日子加倍補上。
斗爭會開始后，王二娃很不老實，反復抗拒道：“你們說得有名有姓，有頭有尾，就是無憑無據(jù)。我沒有和老婆整舒服的事！我的卵油全部憋在蛋米子里頭的！”李隊長質(zhì)問：“那么你老婆為啥現(xiàn)在生娃娃？”來勢很猛，顯得仇恨極深，像是老婆被人搞了，捉奸被人打了。王二娃癟癟嘴：“哪個婆娘不生娃娃嘛！”“什么時候都可以生，現(xiàn)在就是不能生！毛主席丟下我們剛好十個月，現(xiàn)在生，就證明你在那三十天里放了卵油，搞‘快樂’活動了，和美帝蘇修一樣了！而且你不止放一次，要不你不就成‘神槍手’了！”
婦女主任也忙著幫腔：“你為了自己舒服，就禍害自己的老婆，太不把我們婦女當人了。你損人利己，當大流氓，㧐啊㧐啊㧐，把我們半邊天害得好慘啊，唷呀唉唉……”不知何故，她說到這里，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后，竟然泣不成聲，好像被黑頭螞蟻咬了屄，忍無可忍；還拍了雙膝，脖子伸得細細的，彎彎的，長長的，有點像天鵝。
王二娃見賴不脫，拿眼皮搧搧眾人，立刻反守為攻：“那么吃肉也舒服，你們?yōu)樯稖试S吃肉？”李隊長沉著應對：“當時就宣布了，吃肉不是為了舒服，而是為了搞好身體，抓革命促生產(chǎn)！而且應該流著淚水吃！”王二娃狡辯：“我和老婆睡覺不是為了舒服，是為了制造革命接班人！我們是流著眼淚制造的！”又說：“李隊長，我家生了革命接班人，你若敢扣我的工分，就是打擊貧農(nóng)，就是打擊革命，我要去公社‘勾結(jié)官府’收拾你！”吼最后一句時，放在頭頂?shù)拿弊颖欢兜搅说厣稀?/span>
李隊長愣了好一陣，破例沒有發(fā)火，而是與尚陷在悲傷大坑里的婦女主任小聲商議著。最后決定，由她跑步去公社，向張書記請示處理意見。
婦女主任一跳就走了，比貓?zhí)酶梅，更輕快。
眾人不挪窩，都等著看好戲。有人巴不得大人物經(jīng)常死，這種會經(jīng)常開，可以經(jīng)？磻颉
兩個小時后，婦女主任沉默著回來，找到了李隊長。兩人斗了一陣耳朵，只聽李隊長罵道：“毛主席剛死他就搞了快樂活動，我們貧下中農(nóng)同志們社員同志們就要駕勢日他的媽！傷心啦！萬惡淫為首，狗日的，張書記、王二娃簡直和美帝蘇修是一路貨！傷心啦！”他臉紅筋漲的，怒氣相當可觀。接著便宣布散會。為什么散會？誰也不曉得。
不久，有消息傳來，那天婦女主任到公社，根本就沒有找到張書記，因為他的老婆生娃娃，他上醫(yī)院去了。那么，在哀悼毛主席的日子里，連張書記都沒有狠憋自己，貪圖舒服，放了卵油，制造了革命接班人，他不憋，“中央領(lǐng)導都憋”更是屁話。誰敢去批斗張書記，批斗中央領(lǐng)導呢？不批斗張書記，也不批斗中央領(lǐng)導，當然也就不能批斗王二娃了。王二娃弄清原委后，高興得手舞足蹈亂發(fā)瘋，只差被送進精神病院。
眾人感嘆道：“當領(lǐng)導的攢勁整了舒服的事，都不怕美帝蘇修笑話，我們當農(nóng)民的怕個球！唉，張書記也不事先通知一聲，害我們白白憋了三十天，卵油都自己滿出來了！”
王二娃幸福而得意地笑著說：“誰叫你們聽隊長放屁呢！我家的老母豬和大雞公都比你們聰明，想當美帝就當美帝，想當蘇修就當蘇修！”
主任男人也說：“我才沒那么傻呢，誰反美帝蘇修，我就捶，硬把她捶得西風壓倒東風！免省婆娘些過場多！”說罷，猛烈地晃了晃大拳頭，身子立得直聳聳的，像個英雄。
事后，王二娃還是受到了處理，是這樣的：過年時，隊里要放鞭炮，隊干部決定，不準“舒服”過的“壞蛋”聽響聲，押到村外，鞭炮放完了才回來。
補記：聽說，當時鄰村也不準搞快樂活動。有人憋不住，可是對毛主席感情似海深，只好砍了生殖器。不好意思講，忍住，盡它流血。最后流死了。于是成為英雄！隊長安慰英雄的老婆：“你嫑哭，你老公是英雄！沒有你的配合，他成不了英雄呢！你嫑哭！這事我們不能不管！”所謂“管”？就是補貼工分，刷大標語：學習英雄張老二，不讓美蘇看笑話！有調(diào)皮搗蛋的人說：“是學習英雄張老二的老二！”被扣了工分。
【編輯：吳茹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