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冬天的傍晚。天色灰蒙蒙的，起了四級風(fēng)，刷啦啦下起漫天的雪霰。片時工夫，世界就披上了銀灰的紗衣。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圓臉青年婦女用頭巾把頭裹得嚴(yán)嚴(yán)的，將上面戴的一把抓毛線帽也裹得緊緊的，手里提著個旅行包由東向西急急往小鎮(zhèn)上趕！罢娴姑，剛來一天就下雪了！”青年婦女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罢婧眯，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叫頭發(fā)，管頭發(fā)叫毛尾（yi）,自己走鄉(xiāng)串戶吆喝著收毛尾，那是罵人呢！只有畜生身上和人褲襠里的毛才叫毛尾！眿D女不由笑出了聲。她今天大吉，收到一斤半頭發(fā)。“孬孬說，他們男人出來收頭發(fā)遇著什么大閨女，說著毛尾，心里癢癢的，故意和她們調(diào)笑。那是在占她們的便宜呢！——這個死孬孬！”
孬孬是她丈夫的姑舅表弟，她和表弟一起出來收頭發(fā)。她的名字叫翠妞。翠妞是河南禹縣（現(xiàn)已改為禹州市）和許昌縣交界處的人。近幾年那里出現(xiàn)了許多做頭發(fā)生意的人。做頭發(fā)生意很來錢，那里暴富的都是頭發(fā)生意人，小洋樓、甚至小汽車，大官一樣呢！翠妞很早就想出來收頭發(fā)，就是丈夫不同意。他們一家是專門搞蔬菜大棚的，整日種菜賣菜。金柱說他們不懂頭發(fā)生意，不知深淺？纱滏げ幌胍惠呑铀朗刂卟舜笈。她性格倔強，一氣之下就剃了個光頭。剃了光頭的翠妞像尼姑，剮得凈光凈光呢，想冬天的樹木，沒一片樹葉和細(xì)芽，這時候樹木的枝干上落滿了白雪，翠妞的腦袋上也是白雪。沒辦法金柱就讓她跟表弟一起出來收頭發(fā)。表弟孬孬是做頭發(fā)生意的，本錢不大，四五千塊，小本小利。大本錢的往市上買，小本錢的下鄉(xiāng)收。
翠妞兩手又扶了扶頭巾和帽子，一是怕冷，二是怕光頭露出來。她總覺周圍有異樣的眼光射向她呢。她想笑，又覺別扭。剛出來了一天她就風(fēng)塵滿身，臉上也刻上了大自然的圖畫，臉皮木木的，有種粗糙厚重的感覺，眼皮也有點加厚。但她想她的視野擴大了呢！她很愛出來跑跑，見識見識，可從來沒……現(xiàn)在她知道世界果然很大呢。
孬孬在小鎮(zhèn)上的一家名叫福來旅社的旅社里等她，這是她們倆會合的地點。
孬孬今天也大吉，也收了一斤多，這里的頭發(fā)好收。他們倆見面時，天已盡黑，人也早已成了雪人，旅社里燈火輝煌。旅社其實是戶普通人家，正房住的是主人一家，東廂和西廂的六間平房是客房。中間過道很窄。客房里很簡單，不過只桌和床而已。有茶水。
上面說過這是一戶極普通的人家。當(dāng)然男女主人也都極普通。但是開了四五年旅社，在這方面還是比較精明的。翠妞和孬孬說是夫妻要住同一個單間，旅社主人也心明如鏡，知道他們未必是夫妻，出來做生意的男女同房是常事，因為他們身上都帶的有不少錢，怕出問題。
這一晚翠妞和孬孬就同房，并且睡一個被窩。孬孬極別扭，極不自然死了，卻是無可奈何。翠妞倒大大咧咧不當(dāng)一回事。翠妞說你要敢動我一根毫毛，我跟你表哥說說不修理你！
他們倆脫了外衣就躺下了，一人睡一頭。他們的錢都各自藏在自己的枕頭下邊。起初孬孬連外衣都不肯脫，最后心一橫：“連女人都不如！”就脫了。
于是他們倆都躺進被窩。
但是孬孬躺進被窩后蜷縮著身子卻不敢伸腿，唯恐碰著翠妞。翠妞是表嫂，不是自己老婆。
翠妞格滴滴笑，心說孬孬嘴孬，其實心不孬。她故意蹬蹬孬孬的屁股蛋子。孬孬一激靈，說：
“干啥？老實點！你這肉頭！”
翠妞剃了光頭后，孬孬總戲謔地叫她肉頭。
“把你的腿伸直！怕你表哥將你的下半截咬了？”
孬孬將腿小小心心伸直了，可不知何時又蜷縮了回去，連身也不敢翻。
翠妞高興地與他談今天的見聞，和他說蔬菜大棚，翠妞什么都感新鮮。孬孬平時也好說，瞎話連篇，大話吹破天，臟話熏半縣？伤裢淼脑拝s極少，只“哼”“嗯”“呀”“就是”地敷衍應(yīng)付。翠妞談著談著，也是跑了一天太累，并昨日坐了一日火車，也沒休息好，就進入溫馨的夢鄉(xiāng)找她的金柱去了。她心中的金柱聰明能干，是她的依傍，盡管吵過、罵過，有時甚至還打過，但他們還是很恩愛的，她一心都在他和孩子身上。
孬孬也許就是孬，他今晚是睡不著覺的，一整晚都睡不著，也不敢動。今晚他視他的肉頭表搜如美女蛇（雖然表嫂并不是十分美，可也說得過去），生怕驚了她。
孬孬回憶起和媳婦剛結(jié)婚時的情景。當(dāng)時他舒服得都快背過氣去了。他想就是當(dāng)神仙，當(dāng)皇帝也沒有這樣舒服，這樣美麗，怪不得皇帝要七十二個媳婦呢。孬孬兩手夾在兩腿間。
突然從隔壁傳來一個年輕姑娘哼哼唧唧快樂、嬌氣、肉麻的聲音。孬孬來的時候見過隔壁的那兩個人：一個四十好幾的大男人，一個二十左右歲的年輕姑娘。大男人穿著打扮像個城市人，一副有錢人的模樣，不知為什么也住到這里來。姑娘漂漂亮亮，文文靜靜像個學(xué)生，這時候姑娘卻發(fā)出這種聲音，孬孬真是不敢想象。他恨恨地想，一個年紀(jì)那么大的男人玩一個那么年輕的姑娘，真他娘的！孬孬恨不得躥過去一刀把那壞男人硬梆梆的玩意兒旋了。
孬孬輕輕翻動一下席子，他睡過不少旅社，常在席子下發(fā)現(xiàn)壓得扁平扁平的衛(wèi)生紙蛋蛋。
屋里很黑，院里卻很白。孬孬伸手撩起窗簾的一角，透過玻璃向外看。他想雪都有四指來厚了。照得他的心也很白。孬孬想，看這場大雪至少要七八天不能出門了。天氣這么冷！他決心天一亮就起程回家，和表嫂說說，不能在這里閑住。
這一晚翠妞睡的很香，這個肉頭翠妞！
天一亮，他們真的起程回家了。
一回家翠妞就嘰嘰喳喳興奮地把這晚的事講給金柱聽。金柱樂得眉飛色舞。
翠妞和孬孬又分別講給其他親朋好友聽。很快這事就成了鄉(xiāng)親們飯市上的談資、笑料。但他們談時，都懷著一顆友好的心。他們都相信翠妞和孬孬根本不會干什么傻事。
女偷
這個小偷是個女的。
沒想她媽的她偷了我的自行車，還反過來狀告我。
現(xiàn)在這個社會，小偷也知道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
這位女偷長相還不錯，直鼻大眼，皮膚白皙，就是年齡大了點，差不多三十五六了，我想她要是再年輕一些，我說不定會追求她。
能找到這樣漂亮的媳婦也不錯。
我個子很矮，也就一米六三，皮膚且黑，真是其貌不揚。沒有一點高高大大的男子漢氣象。
我剛從學(xué)校里出來，上了幾個月的班，買了輛自行車，以前總步行上班，挺不容易的。
這個星期六，我去服裝店挑一件衣服，同事們都笑說我早就該換衣服了，這樣下去，有哪個姑娘會看上我呢？的確，我這件上衣都穿八年了，在初中上學(xué)時候買的。
到了服裝店門口，我把自行車按規(guī)定線扎好。就邁步進了服裝店，剛進去，不放心我的自行車，一回頭。嘿！沒想到真有人在推我的自行車，還是個女的！
我急忙飛跑過去。
媽的，這女偷！
搶我的財產(chǎn)，我好不容易買了輛新車！
女偷見我跑出來，推了就跑。
一溜煙將跑沒影了。
我心里著急得冒煙。她媽的……
恰好有個中年人騎著“摩的”過來。我慌忙上了“摩的”，嘴都不聽使喚了：
“快……快……快追上前邊那女偷，穿綠色上衣的那女偷……”
“摩的”屁股一冒煙，“突突突”就追了上去。
女偷騎著我的自行車，飛快地騎了一段，覺得遠(yuǎn)了，回頭看動靜。忽然就瞥見了我，掉頭又不要命地往前蹬。
女偷不愧是偷自行車的，騎技特棒，速度也很快，與我們摩托車一般快，且比我們摩托車靈活。
她在自行車道上，我們在機動車道上，我們快追上了她，可有護欄擋著，無法抓她。很是著急。
前邊有個護欄的缺口，我說：
“在那個口截住她！”
沒想到還未到欄口，她“哧溜”就拐進了一條商業(yè)街。
我們兜了圈子也拐進那條商業(yè)街。
商業(yè)街行人熙攘，不宜于我們摩托車橫沖直撞。
女偷騎技也真她媽的好，鉆人群、擠縫子，眨眼工夫就將我們甩遠(yuǎn)了。僅一尺寬的車縫、人縫，她“哧溜”一下就竄了過去。即使撞了小攤也概不負(fù)責(zé)，撞壞了人也算你倒霉，反正我得逃！
我急得只想從摩托車上蹦下來。
“摩的”師傅說“
“走，走近道，截住她！”
他帶著我就拐進一個人煙稀少的背胡同，“突突”就飛了過去。再一拐又拐入那條商業(yè)街。
女偷正停下來東張西望。猛然又看到了我，“出溜”也拐進了一條胡同。以為我們沒看見。
我們急忙掉轉(zhuǎn)車頭，追了過去。
女偷騎得飛快，又回頭瞧我們，沒想前面一老太太扯著一四歲小孩剛從家里走到小胡同，女偷一下子就把人家撞得仰八叉。小孩“哇哇”大哭。
我們過去忙扶起人家，說抓小偷。人家家人也出來了。我們看老太太沒什么事，就又急忙騎了摩托車一路追了過去。
前面女偷又撞倒了人，原來一老作家，在家寫完東西，出來看看遛遛，正迷迷瞪瞪往前走，女偷就過來了。他們正對心勁，她往這邊閃，他往這邊躲，她往那邊躲，他往那邊閃，就撞上了。
女偷撞倒了人，她才不管呢，回頭看看，騎上就又跑。老作家半天爬不起來，咧了嘴，說：
“這女人，追命呢！這么燒！哎喓……”
這條胡同通八一路，八一路是一條一點也不繁華的大路。
我想：這下可要追上你這女偷！
看你還往哪里逃！
她騎得再快，我緊咬住她不放！
女偷啊女偷，漂亮的女偷，非抓住你不可，做我的壓寨夫人吧！
急糊涂了，我倒成了匪，成了山大王了！
女偷在機動車道上飛馳。我們快抓到她了。一輛大卡車在前面跑。女偷緊傍著大卡車尾。大卡車司機想甩開她，加快了速度。女偷也是急迷了，也許她還想著大卡車的保護，她的車速和大卡車一樣高。大卡車司機見這樣，怕出事故，就過了線斜入人行道。女偷也緊傍著大卡車斜入人行道。我伸手想抓女偷，剛手伸出來，又放了下去，這時的我伸胳膊就能抓住她，可我不能因為這，就出一條人命！太危險了。
女偷傍大卡車太緊了。女偷可能心是太慌了，突然一歪，就歪向大卡車。大卡車的尾部帶住女偷就給帶了出去。自行車與人分離了。自行車飛了出去，人也被向前帶飛好遠(yuǎn)。大卡車停了。
我們都停了。
女偷沒有死，只是腿摔壞了，倒在地上呻吟，自行車自然也沒得說了。
真她媽的倒霉，看女偷摔在地上那樣，我想白追了，全完了，想走，但沒走。
還得幫女偷上醫(yī)院。
這時交警也過來了。
我沒了事，沮喪而歸。
沒想到過了些時，我就接到了市法院的傳票。竟是小偷告我，她腿骨折了住院花了兩萬多塊錢要我負(fù)責(zé)任！
同時也告了那卡車司機。
女偷說是我要抓她，她一閃才歪在了卡車上。并且那司機也說伸出頭來看時，也看到我伸手。我真是有口難辯，唯有那“摩的”師傅能證明我，可他當(dāng)時就走了，往哪里找他！
卡車司機的過失是沒有及時停車。
然而主要責(zé)任還在小偷。
因此法院判決女偷負(fù)百分之五十五的責(zé)任，卡車司機負(fù)百分之三十五，我負(fù)百分之十。
我真是哭笑不得。她媽的，她偷我的車，我還要為她拿錢！
一兩千塊錢，我個剛畢業(yè)的窮書生，剛上兩天班，往哪里給她拿兩千元！何況我并沒有去抓她，我是欲伸手，卻沒抓！她個女偷懂得用法律來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還偷東西！她懂得的這些我就知道得不那么細(xì)，可我最明白人道，看你危險，就沒去抓你！
仔細(xì)想想，覺得來氣，便上訴到了省高級法院。
這次高級法院為我伸了冤，讓女偷又多負(fù)了百分之十。沒了我什么事。
這才心里稍平。
孰料，這是中國第一宗小偷狀告失主的案件。女偷聰明過度，之前還說愿負(fù)偷車的責(zé)任，幾家電視記者一采訪她，她就迷了。她說什么也不愿上鏡，也還是上了鏡。這一上鏡不打緊，那天她撞到的老太太的家人也找來了，那老太太回家不兩天就死了。那老作家也找來了，還有以前偷車，人家抓她沒抓住的失主們也找來了。以前偷車，人家逃跑時撞到人、撞壞物的人主、物主也紛紛找來了……
女偷啊，女偷！
美麗的女偷！
漂亮的女偷！
知道維權(quán)的女偷！
聰明的女偷！
這次看你還往哪里逃……
【編輯：黃先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