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再也找不到小蓮了。
秋莊稼早已收畢，干葉在風中沙沙地搖著響，手指觸上去有一種土土的木木的感覺。阿來騎自行車去一個小鎮(zhèn)采訪。
那是一個古鎮(zhèn)，頗有名氣，有著不少美麗的傳說。
阿來要小解，離古鎮(zhèn)四五里的地方，阿來看到有一家倒閉被拆毀的飯店，門窗早已被老板拆走了，只剩個空殼子和一些殘磚廢物，就急忙剎車進去。
就是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渾身不是太干凈的女人？床怀鏊哪挲g，還算年輕，灰頭土臉的，背著個塑料袋，不知裝的是什么，目光是空洞的、茫然的，乃至呆癡的。女人是從西邊的野地里走來的。
女人看到阿來急急進了飯店的空殼子，也跟著進去了。阿來進到里間屋，褪下褲子。女人跟進來背靠墻站在那里，木木地看著他。
阿來很是窘迫，尿了半截也憋回去了。
女人定定地看著他開始脫自己的衣服。阿來吃驚地看著她。說實話，這是一個長相不錯的女人。眉清目秀，翹鼻小嘴兒，面皮也不黑，只是有些呆癡。
女人不緊不慢脫光自己的衣服，定定地看著阿來。這時阿來才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原來只是一個小姑娘，頂多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胸部剛剛鼓起兩個硬硬的小包。阿來也確定她是個小妓女，起碼曾經(jīng)是一個小妓女。因為看她的下部已變了形。由于長時間不洗澡，小姑娘身上相當臟，灰都結(jié)成塊兒了。
阿來不知所措地說：
“你穿上衣服！”
阿來心地善良，此時他心里有點疼。
小姑娘并沒依他所說，而是木木地看著他說：
“你有錢嗎？”
阿來摸摸衣袋，今天來他沒有帶一分錢。阿來顫著音說：
“你穿上衣服！”
小姑娘依舊沒有穿，說：
“你有錢嗎！”
好像來自塵土里的聲音，也相當?shù)汀⑾喈斊健?/span>
阿來想這小姑娘肯定有過不平的遭遇。
阿來說：“你趕緊把衣服穿起來，你遇到了什么難事，我會盡力相助！”
然小姑娘依舊沒有照他說的做，還是看著他說：
“你有錢嗎？”
阿來窘迫地說：“我……我……你只要說出來，我會拿錢來幫你！”
小姑娘似乎也看出了他現(xiàn)在沒錢，也就慢慢穿起衣服。
小姑娘穿好了衣服低頭站在那里，不說話。
阿來追著她說：
“你說你要錢做什么？你都遇到了什么？”
小姑娘還是不說話，臉上也沒一絲的表情。
經(jīng)過阿來再三的追問，小姑娘終于眼里潮潮地開口了。
路東邊有一家磚窯場，這家飯店就是為磚窯的工人所設。小姑娘名叫小蓮，是從鶴壁騙來的，那些身強力壯的窯廠工人閑了、煩了就來飯店吃喝，反正手里也有錢，每天的工資都不低，賺了錢不吃不喝做啥？吃完了喝完了，一身蠻力氣無處發(fā)泄，想老婆又不能即刻回家，就在小蓮這些小服務員身上……鄉(xiāng)村的妓女，一次二十、三十很便宜。這樣的飯店也多了，天高皇帝遠，誰管得了？人們都見怪不怪了？蓱z的小蓮們哪！不知在此受了多少苦楚！當初她們自然是不肯的，但哪受得住狠毒的老板們非人的毆打？真是有人生活在天堂，有人生活在地獄。小蓮們真是生活在地獄！
后來，政府強制關閉磚瓦窯長，飯店自然也就沒了生意。老板洗手不干了，小蓮也就沒了住處。小蓮身上沒有錢，在這里她也賺不到錢，都被老板盤剝光了。沒人管了小蓮，小蓮也沒有回家的路費。這里的人們有誰會幫一個人人都瞧不起小妓女？小蓮年齡那么小，也不會變通，正經(jīng)人都不愿正眼瞧她。
無路可去的小蓮就在此以撿破爛為生，晚上蜷縮在自己曾受苦受難的被拆毀的飯店角落里。為了生存，為了攢錢回家，她還干著以前干的那營生。有男人來找她，她也應承，就在那個破房子里，當然有時候也在莊稼地里。大方的干完給個三五元，小氣的一元、兩元。也有的干完后就褲子一提揚長而去，一分不給，她也無可奈何。小蓮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連一個微塵都不如，恨誰也恨不起來，自己軟塌塌的，無一絲力量，只能任人糟蹋。
小蓮訴說完，淡淡地用手背抹了下從眼角里流出的兩滴淚，然后看著阿來。阿來的心顫抖得厲害，沒想到現(xiàn)在的社會還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各種思想在他腦海里翻騰，激起一朵朵浪花，早已變成淚水從他的眼里涌出。阿來是很善良的阿來，從小讀書，長大寫作，未經(jīng)過太多波瀾。阿來激動地說：
“小蓮，你放心，我會幫你！”
小蓮眼里有了一絲的希望：
“真的？你真會幫我？你有錢？”
阿來堅定地說：
“嗯，現(xiàn)在我身上沒有，家里有！
小蓮激動地說：
“有錢？你會幫我？你要能幫我，我讓你玩?zhèn)夠！怎么玩都行！”
阿來想小蓮是受苦太多了，忙說：
“我不是那種人！你遭受的已經(jīng)夠多了。我不能再……”
小蓮聽完這話，仔細打量著阿來。一張帶著書卷氣的樸實親切的臉。她頓時熱淚盈眶，“噗通”一聲就在阿來面前跪下了：
“大哥，你真是好人！你是我在這里遇到的第一個好人！你要能幫我，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就做牛就做馬也愿意！”
阿來本想著先把小蓮帶回家，但他又冷靜想一想不行。他不能帶一個小*回家，那會讓周圍的人說閑話的。他害怕別人無知愚昧的口舌，他早已受夠了……
阿來說：
“小蓮，你先在這里待著，我一定會拿錢回來！”
小蓮眼里也充滿了渴望：
“你一定要來呀！”
千叮萬囑后去了。
但是阿來拿了一百元錢重來時，再也見不到小蓮了。阿來回家取錢時，一進家門就聽說和自己深深相愛的女朋友從外地回來了，女朋友走路時不小心被一輛自行車撞傷了腿。因此阿來就在女朋友那里耽擱了一些時間。
阿來在廢毀的飯店前前后后找遍了，都找不到小蓮的蹤影。阿來那個急啊，他又向附近農(nóng)田里尋找，向溝溝壕壕里尋找，只有小蟲子在煩人地吱叫，卻怎么也不見了小蓮。小蓮到底去哪兒了？阿來想到小蓮是不是去賣破爛了？他就又到附近村里一家廢舊回收店里詢問。人家說小蓮是來過，賣了兩元三角錢走了，沒再見過他。
阿來又在村里問，都不知道。最后問到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妻，說他們看見小蓮被一輛白色的破面包車拉走了。是兩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一個頭發(fā)很長，比較瘦，一個較胖，剃著光頭，留著小胡子。老夫妻說看樣子小蓮不愿跟他們走，流著淚水往后使勁。那個小胡子光頭，還踹了小蓮一腳……老夫妻說可能是人販子。
阿來腦海里一片空白：小蓮到底去哪兒啦？誰來救救她？天還是那么高，地還是那么黃，一切如故。
雪兒
她是一片潔白的雪兒。
飄飄悠悠就落下。
很美，很美。
她今年五歲了，很可愛，喜鵲一樣不住地叫著媽媽、爸爸、姐姐、哥哥，沒有人不憐愛她。她的樣子長得又很叫人疼，天然的美麗：凈白的臉龐眉兒彎，櫻桃小嘴鼻兒尖。她在家里人中間跑過來，蹦過去，像只潔白的小兔子。她是很幸福的。
說起她的身世來，她又是可憐的，叫人落淚。
她是媽媽那年大雪天撿來的。那時，她只來到這個世界上三天。
她的哥哥和二姐也是媽媽收養(yǎng)的。哥哥和二姐姐是親兄妹，四五歲上爸媽就出車禍逝去了，留下兄妹二人無依無靠。
他們現(xiàn)在的爸爸媽媽都很善良。
老兩口都五十多歲了，靠收廢品度日，家里人都很淳樸，雖然窮了些，但很溫暖。
那年大雪天，異常的寒冷。媽媽受了風寒去醫(yī)院包藥，在醫(yī)院門口就看見了雪兒。當時雪兒被血樣的紅毯子裹著，棄在醫(yī)院門口。有人從這里經(jīng)過，也沒人看顧一下。雪兒快死了，奄奄一息了，頭發(fā)燒，手腳冰涼，嘴唇黑紫，連哭也不會了。媽媽什么都沒想，過去就抱起了雪兒：
“誰這么狠心，把孩子丟在這兒！”
她把雪兒抱進了醫(yī)院。她要救活這可憐的小東西。她已顧不得自己的風寒了。
好心的女大夫一接過雪兒，就說：
“可能是個早產(chǎn)兒，這么輕！”
經(jīng)過診斷，雪兒患了肺炎。
大夫說：
“怎么辦?要救活她，需要一筆錢！”
媽媽說：
“多少？”
大夫說：
“差不多得一萬！
媽媽心里抽搐了一下，家里是有一些錢，可那是預備女兒上大學用的。她愣愣地看著毛毯中的雪兒。
怎能眼看著這小生命消失……
媽媽很快做出了決定：
“治吧，多少錢，我出！”
雪兒經(jīng)過好心的大夫保暖、用藥、精心的醫(yī)治，以及媽媽無微不至的護理，終于活過來了。
取名就叫“雪兒”。
媽媽的親生女兒沒上成理想的大學。大姐姐和爸爸媽媽一樣的善良，她沒有抱怨，前去洛陽上了一個收費低的普通？茖W校。
小雪兒一點點長大，會走路了，會說話了，越變越漂亮了。
小雪兒是爸爸媽媽的小寶貝。
爸爸媽媽在外邊干活一回來。小雪兒就會為他們搬椅子拿凳子：
“爸爸，媽媽，您累了，您歇歇吧！”
小雪兒又倒了茶，端過來：
“爸爸，媽媽，您喝！”
“爸爸媽媽，我給您洗洗腳吧！”
爸爸媽媽看小雪兒這么懂事，很是心疼，一把摟過了小雪兒，淚就出來了。小雪兒說：
“爸爸媽媽，您哭了！”
小雪兒沒有戶口，一直都入不上戶口。父母為她到民政部門跑了無數(shù)次，都無結(jié)果。
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說他們夫婦不符合收養(yǎng)條件，他們已有三個孩子了。任爸爸媽媽說破了嘴皮也毫無辦法。工作人員沒有違反規(guī)定的權(quán)利。他們建議說：
“你們把孩子交給福利院吧！”
也有的說：
“找個家庭條件好的，符合收養(yǎng)條件的送人吧！”
這不是剜他們一家人的心頭肉嗎？已經(jīng)養(yǎng)這么大了！他們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小雪兒已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了。他們也怕把小雪兒交給人家，人家會對小雪兒不好，小雪兒會受委屈。小雪兒被送來送去，她幼小的心靈會受到什么樣的傷害？
這可難為壞了爸爸和媽媽。
現(xiàn)在小雪兒已經(jīng)五歲了，也還是沒有戶口，她該上學了，她以后的路子該怎么走？
小雪兒不但會幫助爸爸媽媽干活，收拾廢品，也會背誦好多好多古詩，都是大姐姐教的，也有哥哥和二姐姐的功勞。
鋤禾
鋤禾日當午，
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
粒粒皆辛苦。
草
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
鵝
鵝，鵝，鵝，
曲項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
紅掌撥清波。
……聲音很油嫩，很動聽。
【編輯：黃先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