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我正爬在桌上審查圖紙，電話鈴響了，話筒里傳來纖細微弱、隱含哭腔的聲音：“是冀陽嗎？”話音非常熟悉,我很吃驚，立即回答：“是我。你是秋雁？”

“沒想到吧？”不等我回答，她又急忙說，“下周我要到你們那兒開會，咱們見見面好嗎？”

“在哪？”

“冠華賓館，具體時間到時我再和你聯(lián)系�！彼捳Z平和，聞不到硝煙味道。

我納悶，已是官太太的她曾那么恨我，幾次寫信罵我、諷刺我、挖苦我，為何又要約我見面？是舊情復(fù)發(fā)還是要加強“火力”，當(dāng)面攻擊？

她叫潘秋雁，我的中學(xué)同學(xué)，大我兩歲，一個身體孱弱、面色白皙、不愛說話、文靜內(nèi)向的女孩。開始，我倆很少接觸，說老實話，那時的我并不喜歡那種病秧子一般的女孩兒。直到初三，我發(fā)現(xiàn)她開始主動接近我，理由自然多種多樣。我們的接觸漸漸多了起來。  

初中畢業(yè)離校的前一天，她神秘地把我叫到一棵槐樹下，臉紅紅的，一句話不說，趁我不備，突然把一本書塞到我手里，便快步離開。我回到家把書打開，發(fā)現(xiàn)書里夾著她一張照片，背面寫著“冀陽留存！”在書頁的空閑處寫滿密密麻麻的評語、感悟。我從這些評語、感悟的字里行間嗅到了一股特殊氣息。雖然當(dāng)時我曾經(jīng)有點沖動，倒也沒想入非非，不過自此我對她的看法開始轉(zhuǎn)變，柔弱纖細的身體，蒼白的臉龐，內(nèi)向的性格，這些本來令我反感的外貌逐步演變成了“病態(tài)美”。

高中幾年，她像姐姐一樣關(guān)心我，照顧我，雖親密無間，卻最多算作知己，誰也沒把對方看成戀人，至少我是如此。

到了大學(xué)，我立志要當(dāng)科學(xué)家，一心撲在學(xué)習(xí)上，我倆相處異地，書信往來也是她來的多我回的少，僅有幾次去信也只是聊聊學(xué)校的新聞和學(xué)習(xí)情況，關(guān)系仍然平平淡淡。

記得大二寒假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倆突然在北京站相遇，她在那兒倒車，正好和我坐同一趟火車。

夜已深，車外黑乎乎一片，寧靜無比，偶有暗淡的燈光一閃而過；車內(nèi)旅客倦意正濃，都酣然入睡。我們卻毫無睡意，一直站在車廂連接處，不在乎那里漏風(fēng)寒冷，也不怕車輪摩擦道軌發(fā)出的刺耳噪聲。她仍很內(nèi)向，話語不多，還像過去那樣嘴角上翹，微微而笑；一雙大眼忽閃著，黑黑的眼球一直不離我的臉龐。而我卻侃侃而談，給她講我的專業(yè)，描述我的未來，大談我畢業(yè)后將奔赴內(nèi)地核基地，要坐三天三夜火車，還要坐一天敞篷汽車，最后騎著駱駝穿過大沙漠，在一個藍天白云遮蓋的深山溝里從事偉大而神圣的研究事業(yè)……

她癡癡地聽著，眼里發(fā)出亮光，說：“將來我也跟你去，怎樣？”話音還是柔細微弱，隱含一絲哭腔。我說：“你身體那么單薄，到了戈壁灘，一陣風(fēng)沙就把你埋了。”她撇撇嘴：“那你將來的家安在哪？”我豪氣十足：“先事業(yè)后家庭。”她顯然有點掃興,不再看我，扭頭望向車外。此時，一列相向而行的火車響著刺耳的汽笛聲轟然開過，從車廂底部灌進一股冷風(fēng)。她突然乘機握住我的手，問我冷不冷。我輕輕把她的手撥開，搖搖頭，絲毫沒有留意她的眼神和表情。

下了車已接近中午，秋雁怕我走夜路，說什么也要我到她家住一夜，因為她家離車站不遠，而我家還要走七十里山路。我說沒關(guān)系，走點夜路也不怕。她突然從我肩上搶過書包，二話不說扭頭就走。拗不過她，我只得服從。

她爸媽或許心有靈犀，見到我，稍稍驚訝之后開始熱情起來，好一陣緊張忙活。特別是她媽那雙賊一樣的眼睛一有空便在我身上反復(fù)掃描，像在市場買土豆那樣，認真仔細，唯恐漏過任何瑕疵。

那夜，她弟弟讓出了他的床。我和秋雁同住東廂房，雖是同屋，卻分住兩頭里間，中間隔著一個放雜物的堂屋，還有兩個門上掛著的棉門簾。她翻箱倒柜，拿出了一個厚厚的棉被。我聞到了新棉絮的微香。枕巾也是新的，是印著一朵紅牡丹的那種。

秋雁為我鋪好床，端來熱水讓我洗腳，仔仔細細拉緊窗簾。畢竟是在她家里，當(dāng)著她的家人，當(dāng)然不能太隨意，我們并未過多攀談，便各自睡去。

恰逢臘月十五，月亮像一個圓圓的銀盆，懸掛在院落上方，冬日的鄉(xiāng)村之夜靜得出奇�？赡芤蛭覄偨�(jīng)過期末考試，也可能是在火車上站了一路又說了一路，我的確累了，鉆進被窩便沉沉入睡。

不知是何時分，我臉上突然癢絲絲的，像是毛毛蟲在爬動。迷瞪中我下意識地掄起胳膊，用力拍去……感覺手掌明明打在臉上，但臉卻沒有絲毫疼痛，倒是哭聲把我驚醒。我睜開眼，只見秋雁站在我床邊，捂著左臉正委屈地啜泣。我聽到她小聲罵道：“你混賬！”罵完，便踉踉蹌蹌地跑回她的臥室……

我的舉動讓她傷透了心，盡管我是無意的，百般解釋也毫無作用。

她開始恨我，以至于差不多四年時間沒有與我通信，我們斷絕了來往。

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走上工作崗位后的第二年，我突然收到一封來自陌生城市、字跡卻十分熟悉的信件。我忙打開，正是秋雁的來信，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獲得我的通信地址的。我既驚喜又擔(dān)心，惴惴不安地把信打開。

冀陽：

你可能早已把我忘記，但我卻怎么也忘不掉你。我忘不掉你的冷漠，忘不掉你的無情，更忘不掉你給我的那記耳光。之后我很恨自己，我為什么那么傻？竟然一再挽留你到我家住宿，甚至夜里自作多情地去偷吻一個并不愛自己的男人……可知道，那記耳光對我來說是多大的教訓(xùn)？盡管事后你百般解釋，說的確已熟睡，是誤把我的頭發(fā)摩挲你的臉當(dāng)成毛毛蟲在爬。可是，一個皓月當(dāng)空、寧靜無比的夜晚，該是多好的機會，若你真對我有情，怎能安然入睡？

我真懷疑你是個冷血動物。

冀陽，思考多日，我終于明白，在你心里，也許我是個不值得愛的人。你是高材生，你決不會“低就”。盡管我煞費苦心，做了力所能及的努力，也無論如何激不起你對我哪怕是一點點愛的漣漪……

我最終不得不選擇離開，即使痛苦萬分。

現(xiàn)在，我之所以給你寫信，目的只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因為這件事無論對你還是對我都是一件喜事：我結(jié)婚了。對不起，沒給你留喜糖。

這下你總算可以放心了，不必擔(dān)心我再去紛擾你物理學(xué)家的心，影響你偉大而神圣的研究事業(yè)了吧？

你一定會問，我的愛人是誰？說到他你可能還記得，他是初中和我們同年級不同班的江光云。提起他，你可不要嘲笑，現(xiàn)在的他已是今非昔比，變成了一個你根本不可想象的帥小伙子。

可以告訴你的是，江光云很陽剛，很愛我，對我很體貼。他政治上要求進步，大學(xué)二年級就入了黨，現(xiàn)在已是單位的培養(yǎng)對象，列入了后備干部名單。我堅信他前途無量，我的未來也會因他而無比幸福！

好，就寫這些。

記住，我并未要求你一定回信。

再見！

潘秋雁

5月18日

看完信，我酸溜溜的，也懊悔不及，畢竟由于她我一直還沒女朋友。心里不是滋味也毫無辦法，懊惱也是枉然，秋雁已經(jīng)嫁人，而這個人居然是其貌不揚的江光云。江光云，我認識，初中時的他兩頰和下巴長滿胡須絨毛，鼻孔常有個“白蟲”探頭探腦，一坐下來就挽起褲腿在膝蓋上搓出一條條黑泥兒。我嫉妒，也為她惋惜。什么陽剛，什么愛她、疼她，什么前途無量，純粹是在我面前顯擺，向我報復(fù)。我嗅到了信里那股火藥味。

我努力克制自己，禮貌地回了信，盡管她表示“并未要求”。我的回信很短，祝賀她新婚大喜，愿她們相敬相愛白頭偕老。最后還說了句“希望你好自為之”。

我是騎著自行車去冠華賓館赴約的。那是會議結(jié)束前的晚上九點，賓館大廳一個告示牌還豎在那里，上面寫著“四號高速公路投資通報會會務(wù)組設(shè)在1516房間”。

冠華賓館在本市赫赫有名，屬超五星級，裝潢考究，設(shè)施豪華�？梢哉f本市百分之九十九的居民恐怕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能走進它的大門。秋雁能在那里開會，可見會議規(guī)格之高。我也由于她的邀請才有幸一睹賓館芳容。

走進賓館的我無意欣賞冠華之氣派，腦子里裝的別無他人，唯有秋雁。

秋雁婚后并未完全中斷我們來往，每隔幾年我都能收到她一封信。記的第一封信是告訴我江光云當(dāng)上了副科長，之后又一次次告訴我他已升為正科、副處、正處……十年之后告訴我，她家搬進了省城，因為丈夫江光云已升任省交通廳副廳長。還說，自到了省城，她家常常賓客盈門，很是風(fēng)光。甚至自豪地說，即使當(dāng)了副廳長，江光云仍然關(guān)愛她，憐惜她身體單薄，繼續(xù)承擔(dān)著洗衣、涮鍋、洗碗等大部分家務(wù)。

轉(zhuǎn)眼又是三年，我再次接到她的信，她春風(fēng)得意地告訴我，江光云被扶正了，坐上了省交通廳廳長交椅。她們再次搬了家，住進了一套四室兩廳兩衛(wèi)的大房子。家里雇了保姆，與繁瑣的家務(wù)勞動從此宣布“拜拜”。她曾預(yù)言江光云前途無量，也會因他而無比幸福，果然如此。她慶幸自己當(dāng)初的選擇。

她在信中陰陽怪氣地問我：“你這位夢想成為科學(xué)家的高材生，近幾年怎樣？沒有我的羈絆，你的事業(yè)發(fā)展一定會突飛猛進吧！可我一直沒發(fā)現(xiàn)中國科學(xué)院院士名單里有你的名字啊�！�

我恍恍惚惚，記不得是如何上的電梯。

十六層到了。燈光暗淡，靜謐無比，有點瘆人。我在鋪著彩色地毯的樓道里左拐右拐，心里敲著小鼓尋找著她告訴我的房號，一直走到盡頭，才看到1618。站在锃光瓦亮的門前，我抬起手又放下，放下后又抬起……試探幾次后終于按了門鈴。

門開處，一個身材臃腫的女人出現(xiàn)在眼前。我懷疑是否敲錯了門，又瞄一眼1618，確認無疑。

她在我身上打量一番，然后說：“吆，是冀陽吧，進來進來！”沒有怒色，一團和氣，說話聲仍然纖細微弱，隱含一絲哭腔。她挽住我左臂，客氣地把我護送到一個豪華真皮沙發(fā)上，激動地搓著手：“冀陽，終于又見到你了。喝茶還是咖啡？”

“隨意，嘛都行�！�

在她去準(zhǔn)備飲料的瞬間，我掃視了一遍客房。這是一個大套間，奢華至極我見所未見，說不定這就是所謂的總統(tǒng)套間？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只要付得起錢，誰都可以享受這種待遇。

她端過一杯浮著泡沫的咖啡，雙手捧住輕輕放在茶幾上：“卡布奇諾，不知喝得慣喝不慣？”我沒聽懂這幾個字，但又怕她瞧不起，只好客氣地應(yīng)付：“無所謂，謝謝！”

她又問：“抽煙嗎？”

“抽，壞毛病只添不減�！�

她走進套間，拿出一條軟“中華”，手里還有一包打開的，說：“談不上是毛病，抽煙也是一種享受。這條‘中華’你帶走。”她從打開的那包里抽出一支，遞給我，又拿過賓館客房的火柴，麻利地劃著，紅褐色的火苗向我靠近，我也毫不客氣地把嘴伸過去，點著了香煙。讓我不可思議的是，她拿過一個坤包，從里面掏出一個盒子，打開，抽出一支細長的女人專用煙，同樣抽了起來。

“女人抽煙有點看不慣吧？”她眉眼上挑，笑迷迷的。

“有點兒，不過現(xiàn)在女人抽煙好像是一種時尚。”

“不為時尚，工作太忙，熬夜熬的�！�

“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

“在省高速公路投資管理辦公室當(dāng)主任�！�

“這次會也是為高速公路？”

“是的，四號高速公路投標(biāo)通氣會。”

“江廳長他好吧？”

“你說的是江光云？”想不到她竟撇了撇嘴，輕描淡寫地說，“那是老皇歷嘍，現(xiàn)在人家當(dāng)副省長啦！”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呵，升得真快，你沒寫信告訴我啊！”以前，江光云每次升官，秋雁都要寫信向我炫耀，當(dāng)了省級干部更應(yīng)該對我吹噓一番啊，可她卻一反常態(tài)，沒有寫信，我不明白其中原因。

她在煙灰缸里狠狠擰滅煙頭，深深嘆了口氣，說：“他倒是升了，可我更倒霉了�！�

“倒霉？這從何說起呀？”我見她不僅沒有因為成了副省長夫人而眉飛色舞，洋洋得意，反而傷感起來，十分不解。

她又點上一支煙，向空中吹了一個煙圈后說：“人們都羨慕官太太，其實，官太太也有官太太的苦痛�！�

“苦痛？”

“是苦痛。他的官越大，我的苦痛就越多。人家都說夫貴妻榮，其實不然�。　�

“這我就不理解了，怎么會呢？”我滿臉疑惑。

“冀陽你還是書呆子，官場的事一點都不懂。舉個簡單的例子你就明白了。他在黃金海岸有棟別墅，一有空兒就往那兒跑，竟然還瞞著我，以前他敢嗎？”

我恍然大悟，憤憤地問：“他包養(yǎng)情婦？”

“是的，我們五年沒同床了。”她眼圈開始發(fā)紅，“他心里只有那個妖精，要不是我撒潑耍賴，連這個高速公路辦主任的肥缺他都想給那個騷貨�！�

她的話讓我大吃一驚，這時我才仔細打量起她來。

是的，她變了，已今非昔比。除學(xué)會抽煙以外，肚子也高高隆起，再不是那個廋弱的身體。好在她胸部罩了個厚厚的文胸，高挺的乳峰讓凸起的肚皮得到些許掩飾；臉色已不像年輕時那么蒼白，看得出涂了一層淺淺的脂粉，嘴唇也抹著淡紅色的唇膏；原本偏黃干澀的頭發(fā)，染得漆黑發(fā)亮，籠到腦后結(jié)了個宋慶齡式的發(fā)髻；眼睛雖然還是黑黑的、大大的，但顯然不再亮堂，眼袋也鼓了出來；左手腕有個白中透綠的翡翠手鐲，無名指帶著藍寶石戒指；兩耳垂上有副白金耳墜；脖子上套著一個不知啥材質(zhì)的項鏈……我腦海里深深刻下的那副“病態(tài)美”已無影無蹤，唯有不變的是她的話音，仍然纖細微弱，隱含一絲哭腔，同我說起話來還稍稍流露著以往的真誠。我在驚嘆她變化如此之大的同時，也終于明白我為何沒有遭到她劈頭蓋臉的諷刺、挖苦，原來她已深深陷入某種苦痛之中。

她發(fā)現(xiàn)我在仔細看她，便說：“別看我穿金戴銀，享盡了榮華富貴，可我心里的痛誰能看得見？”她捋了捋頭發(fā)，“冀陽，我顯得很老嗎？”  

“不顯老，倒是成熟了許多�！蔽艺f。

“冀陽，你也學(xué)會奉承了，都半老徐娘了還不老？”她又給我遞過一支煙，盯著我看了看后說，“細看起來你變化也不大，只是眼角的魚尾紋深了，頭頂明顯禿了些。”

“是啊,歲月不饒人，轉(zhuǎn)眼我們都五十出頭了。想起年輕時那些事，秋雁，我是不是太愚鈍？”

“高材生么，你還愚鈍？”她眼神透著嗔怪，“你只是一個冷血動物罷了�！�

“冷血動物？”

“當(dāng)然啦！我寫了那么多封信罵你，你居然不氣得火冒三丈，還不是冷血動物？”她癡癡地望著我，臉色開始緋紅，嘴里喃喃著，“冀陽，我……”

恰在此時，突然傳來敲門聲。

秋雁厭惡地瞥了屋門一眼，鎮(zhèn)靜一下后才大聲說：“請進！”

我趕緊走過去把門打開。

一個西服革履的小伙子進了屋，看見我后他遲疑了一下，然后客氣地向我點點頭，湊向秋燕的耳朵，輕輕說著什么。我雖有意回避，但還是聽到了“回扣”二字。

秋雁臉上生出怒色，手指門口大聲命令：“你告訴汪總，低于20%就取消他們的投標(biāo)資格。”語氣生硬，調(diào)門很高，不再是纖細微弱，隱含哭腔。

秋雁可能看出我的驚訝，等小伙子出去關(guān)好門后，似乎在向我解釋：“這些奸商，沒有一個好對付的�！�

“你跟著江副省長在政界、商界摸爬滾打多年，看來也是老手了�！蔽倚睦黼[隱生出對她的擔(dān)憂。

“冀陽，你一輩子搞科研，不懂這里頭的奧妙。只要上了這只船，就像被魔鬼推著一樣，不得不走下去。”

她的解釋讓我無話可說，只好轉(zhuǎn)變話題，我問：“你也不問問我的情況，工作、家庭、孩子？”

她緩口氣說：“還用問嗎，我對你太了解了，工作一定是出色的，家庭一定是幸福的，孩子一定是優(yōu)秀的，哪像我？冀陽，你不知道，乍看起來我風(fēng)風(fēng)光光，其實家庭、孩子、甚至我的未來都不可預(yù)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叵肫饋恚疫�是后悔不該錯怪你，當(dāng)時要是忍一忍、等一等就好了，唉，我沒這福氣�。　彼具诉撕雀杀锏牟�，重重放下杯子，眼里閃出淚花，“要是跟了你，盡管我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威風(fēng)八面，吃香的喝辣的，可心里會踏實許多，也不至于天天晚上做噩夢，唉！”她“嗚嗚”地抽噎起來。

我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她乘勢把我的手抓住，眼淚嘩嘩流淌。

我激靈一下，剛想把手抽回，電話鈴?fù)蝗豁懫�，她的手像彈簧一樣立刻彈開。

她厭惡地說了聲“真討厭”后，很不情愿地拿起電話，沒好氣地大聲質(zhì)問：“還有什么事？”

話筒里的聲很大，我側(cè)耳聽出還是那位小伙子：“實在對不起潘主任，濱海路橋工程公司的焦總還在會議室等你�！�

秋雁怒不可遏地吼道：“煩人！有事不能明天再說？”“啪”的一響，掛掉了電話。

我看看她又看看表，已是夜里十一點，站起來說：“秋雁，不早了，你還有客人，我該走了。你好自為之吧，再見！”說完就向門口走去。

我剛要開門，后面突然傳來秋雁的喊聲：“冀陽！”聲音柔柔的，顫顫的，滿是哭腔。我不得不轉(zhuǎn)過身來。只見她上身微微前傾，兩臂前伸，雙手微張，眼里冒著火一樣的光芒：“你吻吻我好嗎？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追求了，冀陽！”

……

【編輯：黃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