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秧苗落進稻田返青后不久，老天爺就再也沒下過一滴雨？諝庵袥]有一星點兒的水氣，連早晨的草葉上都不像以往一樣掛著沉甸甸的露珠。沒有雨露的滋養(yǎng)，草兒黃了，地里的莊稼蔫了。天氣越來越熱，還沒進七月，桑拿天就來了。別說干活兒了，人就是坐著不動，渾身的汗就直往下流。
天剛放亮，這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候。人們都賴在床上盡情地享受著這難得的愜意。紅杏親了親還在睡夢中的兒子，換下睡衣就起床了。她不是不想享受那份愜意，只是早上一醒來，心里就起了火，渾身滾油似的焦躁，哪里還能穩(wěn)坐中軍帳？別人感覺最愜意的時候，對于她卻是最難熬的時光。她需要男人來救這場火，且自家女人的火得自家男人來救，換了別的男人，那是武漢人說的打皮絆。而此時，自家男人離家上千里，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時候等男人來救火就像是煮沸的油等著麻雀飛來下鍋。自從自己男人出去后，那火每天都會燃起，而且一天比一天旺。起床吧，到外面走走，干些事兒，離開那容易發(fā)火的環(huán)境，就能把這火強行地慢慢壓下去。
聽到紅杏的腳步聲，雞圈里的雞躁動了起來。紅杏舀了半瓢谷子，打開雞圈的門。她知道，兩只母雞正在下蛋，一定要舍得谷子，母雞下蛋才正常！芭丁薄翱┛币还荒竷芍浑u剛離開籠子就一唱一和起來，公雞展開一側(cè)翅膀，踏著碎步飛快地跑到那母雞身邊。紅杏知道它們將干什么，心中那快要熄滅的火一下子又旺了起來，氣得她隨手操起一根木棍把那一對不要臉的雞趕出老遠，心里罵道：“知道老娘心里有火，還在老娘面前如此放肆，惹老娘……”
幾天沒到稻田去看看了。紅杏背上背篼就出了門？粗宦飞系牡咎锎蟛糠侄几闪，再不下雨就有絕收的可能。男人不在家，今年她就種了一塊田，如果風調(diào)雨順的話，這塊田所產(chǎn)的稻谷就足夠一家三口一年的口糧了。
還好，自家稻田破天荒的還有水，雖然是薄薄的一層，但足以不讓火般的陽光把禾苗曬死。
看到稻田里那薄薄的一層水，她想到了俊成。她真得感謝俊成，自從自家男人外出后，家里自己做不來的活兒都是請俊成做的？〕勺鲛r(nóng)活是把好手，他種的田地長出來的莊稼比別人的總是要好些。不同的田地，他翻地耙地的方法不同。他在耙這塊田的時候說，這田保水性能差，離水源又遠，一旦遇到干旱，很容易干的，我得幫你好好整整。他多花了些勞力，硬是把這田耙得像一鍋粥，分不清泥和水。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前面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俊成。紅杏心里一陣莫名的躁動，近來，這種躁動不止一次的出現(xiàn)：看著他在田地里勞動時油光發(fā)亮的臂膀上汗水涔涔而下；看著他喝了兩盅后面紅耳赤……每當出現(xiàn)這種情況，她就知道這是自己心里失了火。曾有多次她想叫自家男人回來，但又想：男人在外面每月至少也有三千塊，在家里單靠這幾塊田地能種出這么多錢嗎？一家人的生活不說，人情世故、禮尚往來，這就足夠讓他應(yīng)付的，而孩子一天天長大，用錢的地方多著哩。自己這點火算什么？忍一忍，壓一壓就過去了。
“俊成……哥……，你這……這么早啊……”紅杏有些語無倫次。
“大妹子……你也這么早呀，我來管管這水！
“真得謝謝你，幫我把這田耙得這么好，你看，干旱了這么久田里都還有水！奔t杏很快便恢復(fù)了常態(tài)。
“這老天爺，怎么還不下雨，要保住這些秧苗還真是有些不容易，”俊成帶著一臉的疲憊，稍有得意地說，“要管這稻田的水，白天不行，晚上來早了也不行，因為這些時候來管水的人太多，這水渠里的水還沒流到你田里就被中途改道了。要能堅持到下半夜，別人都回家睡了，你才有可能把水管到你的田里。你看，到現(xiàn)在這個時間就不行了，那邊就已經(jīng)有人來了！表樦〕傻哪抗饪催^去，路上已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朝這邊走來，不用說，都是來管這水的。
“既然這樣……我……我回去了。”紅杏話沒說完就轉(zhuǎn)身朝家走去了。把俊成一人留在田埂上，傻愣愣的像個稻草人。她不想惹來流言蜚語，雖然她和俊成之間清清白白，但她知道人言可畏。
干旱，還在繼續(xù)。
紅杏決定半夜去自己的稻田管管水，她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去管管，稻田肯定堅持不了幾天就會干的，到那時可是前功盡棄了。
等孩子睡熟后，她便悄悄起了床，拿著手電，帶著柴刀就出了門。夜風吹來，并不給人帶來絲毫涼意，只帶著秧苗散發(fā)出的一絲絲清香，夾雜著一絲絲腥臊之味。稻田離家不遠，就在村子邊。已是后半夜了，村子里零星的燈清晰可見，雞鳴犬吠聲也能清清楚楚地聽到，紅杏并不感到害怕。
紅杏迫不及待地找到了自家稻田的進水口！肮具斯具恕绷魉穆曇魶_擊著紅杏的耳鼓。水流不大，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水實實在在的流進自己的稻田。
“怪不得干旱了這么久自己的稻田還有水！”
她順著水渠往上走，直到水源頭，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證實。整條水渠的水從源頭下來只分成了兩股，一股流進了俊成的稻田，另一股流進了自己的稻田。一種叫感動的情感頓時彌漫了紅杏的全身？〕赡且荒樀钠＞胗指‖F(xiàn)在眼前。也許俊成現(xiàn)在還沒有回家，也許他這么久來每天的下半夜都沒有回家。紅杏感到自己的心跳劇烈了起來，像吞下了什么活蹦亂跳的活物。她向四周望了望，沒人，只有月光灑在秧苗上，青灰青灰的。此時的她希望俊成出現(xiàn)在眼前，好向他說聲謝謝。
俊成是個好人，人老實，勤勞，能干，好施助人？墒敲悬c苦，他是家里的獨苗，身有殘疾的父母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成了人，二十四歲時，鄰村一個善良賢淑的女人不顧他家窮，看中他的人品嫁給了他，兒子十來歲時，那女人便患病撇下了他，留下他一人支撐著一個家。今年兒子到鎮(zhèn)上讀中學了，每個星期只要給他準備些零用的錢就行，可負擔還是不小，家中里里外外都靠他一雙手，還要照料年邁多病的父母，確實夠他受的。
想著，紅杏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自覺中走上了俊成家稻田的田埂。她一激靈：“我這是怎么了，說一聲謝謝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嗎？明天不行嗎？以后找個機會不行嗎？”她這一激靈，又怕俊成這時候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轉(zhuǎn)身逃跑一樣的走了，像自己偷了他什么東西。
紅杏知道此時自己的心里又起火了，怕自己控制不住這火造成火災(zāi)，所以她走了。她也知道，這時一定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離去。“謝謝你，俊成哥，謝謝你……”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說。
自己的稻田，紅杏算是放心了。
紅杏弄了幾道好菜，備了一壺好酒，把俊成請到了自己的家里。
“真的太謝謝你了，俊成哥！”
“大妹子，別客氣，一個女人操持家里的一切，多不容易，所以我順便幫幫，應(yīng)該的！
“你也不容易呀，一個人既當?shù)之斈铮锢锿馔馊恳浑p手。他娘走了也有三年了吧？自己就再找個吧，一個好漢還三個幫呢！
俊成聽到這話，一臉的紅暈，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的緣故。
“我這種情況，這個條件……”
“……”
“……”
實在太熱了！天上就像是沒有半滴水可掉下來了似的。人們?nèi)齻一群，五個一伙的，都聚在背陰、通風的地方擺著“龍門陣”。
三個女人一臺戲。還真是的。你聽，一段相聲就上演了。
“紅杏和俊成肯定是好上了！
“啥？你說啥，沒有證據(jù)可不要亂嚼舌根。”
“我亂嚼舌根？俊成老往別個紅杏家跑干啥，前天很晚了我還親眼看見俊成從紅杏家出來，喝得面紅耳赤的！
“真有這事？唉，這兩人平？雌饋砝侠蠈崒，一本正經(jīng)的，沒想到都是假正經(jīng)！
“這也難怪，一個死了老婆，一個的男人外出了……”
“別說了，別說了，死了的人是聽不到了，可一旦讓那男人知道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男人？就是他知道了他又敢怎的？聽說他在外面都有相好的了！
“這事我也聽說了，他在外面和外地的一個女人組成了臨時夫妻，F(xiàn)在在外面打工，這種事很時興的！
“這樣，他們就誰也不能說誰了。”
這相聲不管精彩不精彩，畢竟是實實在在地上演了。這種戲不用排練，不用彩排，演員也湊五合六地組成，角兒沒有不全的；觀眾可以沒有，每個演員就是觀眾？蛇@出戲卻湊巧，除了演員觀眾外還有一位觀眾，一直就站在“舞臺”不遠處，她就是這臺戲的主人公之一──紅杏，只見她一臉慍怒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紅杏的突然出現(xiàn)讓眾多的演員不知所措，全忘了詞兒，啞巴了。
“怎么啦？繼續(xù)呀！奔t杏的語氣里充斥著理直氣壯，“既然你們沒說的了，那我們現(xiàn)在就一起去燒香起誓，如果我和俊成哥有什么不正當?shù)年P(guān)系，我不得好死！如果我和俊成哥之間是清清白白的，你們這一群亂嚼舌根的定受天譴，天打雷劈！至于我的男人，我信得過他，就是他有那回事，也是我的家事，輪不到你們這幾塊爛婆娘來管……”
紅杏根本沒有辯解，她知道辯解是無用的。
沒想到一向溫順善良得像只綿羊的紅杏發(fā)起火來竟如此的威嚴。演員們自知理虧，一個兩個灰溜溜地離開了，把這個涼爽的空間留給了紅杏一個人。
紅杏心里的那氣好久才慢慢地消去。她得去想想另外一件事了：她們說的自己男人那回事是不是真的？
自己的男人自己心里清楚，他應(yīng)該是能讓自己信得過的。自打跟他以來，從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不軌行為，就連半句關(guān)于他那方面的閑言閑語都沒聽到過，這足以證明自己的男人不單在自己心目中是清白的，在別人的心目中也是清白的。不然，那長舌婦們不把你說臭才怪。再說，自己的男人一直把自己當作寶貝，無論在生活、心理、生理上都百般呵護。這樣的男人還能不放心嗎？也就是自己放心才決定讓他出去的。
想去又得想回來。俗話說“無風不起浪，無火不生煙！彪u蛋如果沒有裂縫，蒼蠅自然不會去叮。就像自己和俊成哥那樣，雖然清清白白的，但他經(jīng)常給自己干活，經(jīng)常到自己家吃喝，而且別人看到那天天剛亮自己就和他孤男寡女的在田埂上，這些表面現(xiàn)象讓別人說些閑話在所難免。再則，環(huán)境是能改變?nèi)说模x開了自己的女人，誰能保證男人不會變呢？自己不也有失火的時候？想到這，她有些焦躁不安了。
紅杏決定弄清事情的真假。她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他也在外面打工，而且離自己的男人并不遠，就四五十塊車費的路程。
“弟，聽說你姐夫在外面有了女人，你偷偷地幫我去探探看是真是假，怎樣打探到準確的消息，你自己想辦法！奔t杏撥通了弟弟的電話直截了當?shù)卣f了這件事。她知道，和自己的親兄弟說話，用不著拐彎磨角。
“哦，好的。過兩天我有兩天休息時間，我過去看看，如果是真的，我修理他！苯愕軅z一樣的脾性。
“別……別沖動……我想他不會是那樣的人。”
“心疼？那算了，就留給你教訓(xùn)吧。我回來保證給你準確的消息！
四天后，弟弟的電話如期而至。
“姐，我到姐夫那來啦……”
“怎么樣？是真的嗎？……”紅杏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弟弟的話。
“聽我說嘛，那事……那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弟弟沒有通知姐夫就去了那里，發(fā)現(xiàn)姐夫真的和一個女人出雙入對的。
紅杏差點沒暈過去。
“你個臭男人，怎么就變得這么快呢？我在家里心里起火了就想盡一切辦法自己給滅掉。你倒好，心里起火就請來了一臺消防機。虧我這樣待你。我和你沒完！”
后半夜，紅杏起了床又來到了田野上。那水渠的水還和以前一樣“咕咚咕咚”地流進俊成和自家的稻田，稍有不同的是今天的夜晚似乎沒有以前那么燥熱，她很晚才回到了家。早上，她心里終于不像以前那樣到這時就起火了，在床上盡情地享受了一回清晨的涼爽帶來的愜意。
紅杏的心里矛盾極了：就這樣過下去嗎？終究不是個事。去找他們大鬧一場？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這個兩人苦心經(jīng)營的家一拍兩散，讓那些愛嚼舌根的人笑話，這個結(jié)果是她不想要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嘛。當初也是自己要他出去打工的。而且一個巴掌拍不響，誰能肯定就不是那個女人心里起火了來引誘他呢？把他拉回自己身邊，好好的過，苦是苦點，可這么久以來不是一樣的過了嗎？兩個人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比什么都強。她決定原諒他這一次。
“孩子他爹，回家來吧！奔t杏撥通了自己男人的電話，語氣一如既往地平和。
“怎么了？不是你要我出來打工的嗎？怎么又要我回家？”
“沒什么，只是我……我……想你了！痹捳Z輕得差不多連自己都聽不清。
“哦，那好。我馬上辭工，等領(lǐng)到這個月工資我就回來。”
紅杏的男人回來了。他走在自家田埂上，看著綠油油的，就要出穗的禾苗，他感到了自家女人太能干了，同時心里也有著愧疚，再對她不忠就真不是個男人了。
當天晚上，下了一場透雨，驅(qū)散了長時間以來的燥熱。
【編輯：婁山關(guā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