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最幸運(yùn)的兩件事,一件是時間終于將我對你的愛消耗殆盡;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我遇見了你。
——絮兒
絮兒說,人生有三樣?xùn)|西是無法挽留的:生命、時間和愛。
絮兒說,人生有三樣?xùn)|西是不該揮霍的:身體、金錢和愛。
絮兒說,人生中最幸運(yùn)的兩件事,一件是時間終于將我對你的愛消耗殆盡;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我遇見了你。
絮兒還說過些什么,我都不大記得了。只有這三句話,我倒是時時念起,有時候翻出來想一想,還是不大明白。
那時候,我還是一條小黑蛇。
那時候,我喜歡潛游在絮兒家的后花園里。在她家的后花園里,有一棵上千年的香樟樹。香樟樹枝繁葉茂,底蘊(yùn)很深,聽說在香樟樹上修行,最是補(bǔ)氣益氣,有事半功倍之效。我常常爬上香樟樹頂上,掩藏在樹葉之間打坐。
第一次見到絮兒,她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姑娘,跟著幾個小伙伴在香樟樹下捉迷藏。透過披離的香樟樹枝葉,看著他們嬉笑著,打鬧著,很是快樂。某一天,那個調(diào)皮的男孩,為了向絮兒和另外一個女孩顯示出他的勇敢,竟然爬上了香樟樹。男孩在絮兒她們的羨慕的眼光,一臉得意的往上爬,竟然逼近我練功的地方,我無處藏身,只得偷偷的從樹枝的另一端悄然溜下來。
絮兒看見了我,竟然沒有一絲的畏懼,她望著,盈盈一笑。這一笑,我七魂丟了六魄,遲疑著,鉆進(jìn)了樹根下的草叢亂石堆。
后來,絮兒讓人在香樟樹下擺上了一張石桌,幾只石凳子。春天的午后,夏天的傍晚,冬日的黃昏,冬天的早晨,她都在這里,看書、寫字或作畫。
有時候,她會帶來一把胡琴,對著香樟樹輕聲彈奏。對于琴聲,我雖然聽得不太懂,但聲音很悅耳,舒服得似乎渾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很愜意,很想睡覺。有幾次,我在她的琴聲中睡著了,竟然忘記練功。
在蛇族中,我是最懶的一個,一提到練功就頭疼。娘說,我也是最笨的一個,別的蛇一年都能修成的口訣,我得練上個三年五載,而且還常常出錯。爹從來都不喜歡我,他總是帶著失望的口氣對我說,小斬子,你現(xiàn)在不用功,將來你一定會后悔的。
可那個時候,我從來都不知道后悔這兩個字是怎么寫的。直到將來的某一天,我真的意識到后悔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我成天盤坐在香樟樹頂?shù)闹块g,看著絮兒在下面石桌上寫寫畫畫,偶爾還神神叨叨幾句,看人類的生活,成了我最大的樂趣。至于練功,早已被我拋到九霄云外去了,那時候我的理想,是做一條自由自在的蛇,而且還有一個小秘密,那就是能夠天天看到絮兒。
這種有一茬沒一茬的修練,我的功夫自然是差到了極點(diǎn)。爹娘都很生氣,有時候罰我不準(zhǔn)出洞,但這些都難不住我,我總是有辦法逃出來。
我喜歡躲在香樟樹上,睡個懶覺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在上面,看著絮兒就好?墒呛髞,絮兒來后花園的次數(shù)漸漸的少了,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我開始偷偷地溜到前院各處,以為可以看到絮兒,可是絮兒也不在前院,她去了哪里,我終不得知。那段時間,是我蛇生中最為暗淡最為無趣的日子。香樟樹也懶得去了,成天呆在洞里,睡大覺。
某天,族里年齡最長的長老對我說,只要我勤于練功,再褪去一百層蛇皮,就可以幻化成人形了。褪皮對于我們蛇族來說,等于是重生。有多少條青春好蛇郎,都喪送在褪皮重生的這條道路上?墒,我不怕。如果褪去一百張蛇皮,可以幻化成人形,那么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是愿意的!
可是,絮兒,她能等我那么久嗎?
絮兒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在后花園了,香樟樹下的石桌石凳上,早已塵埃彌漫,蛛絲網(wǎng)結(jié)。只有我常常在石桌石凳間滑行,希望可以嗅出點(diǎn)什么,可是什么都嗅不出,反而被塵埃嗆得暈頭轉(zhuǎn)向。
日子開始變得沉腐,如同樹上的落葉,一片片的飄下,然后一寸寸的化為塵土。
每年的三月初三,是我們蛇類聚會的日子。而今年的這個日子,較之往常,更為特別。這一年,剛好是新一輪蛇王和法王爭霸賽的日子。在我們蛇類,每十年都要舉辦一次蛇王和法王的擂臺賽。所有的蛇族都在這一天里,無論道行深淺,品德好壞,都可以參加峨嵋山頂?shù)男律咄鯛幇再,和四大護(hù)法的擂臺賽。在蛇類中,除了蛇王,護(hù)法是蛇類中地位是最高的,每個護(hù)法分管一方,擁有一千八萬平方公里的封地。
我的家族在蛇類中也是一個大家族。每次都有很多青年才俊,參加十年一度的蛇王和護(hù)法大賽,可是無一例外的是——落敗。聽說成績最好的,是上一屆的烏青和云黑,兩條修行超過一千三百年的大黑蛇,同時進(jìn)入前一百二十名?傻阶詈,還是慘遭失敗。
蛇類中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一條蛇,一生只能參加一次比賽。這種比賽很是殘酷,包括很多不成明的規(guī)定,包括生死自負(fù),傷殘不管。但每年參加比賽的,卻是絡(luò)繹不絕,可謂說是前仆后繼。
有我幼年時,曾隨家族觀看過一場蛇王擂臺賽,那個場面,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然是膽顫心驚,歷歷在目。失敗的那條青蛇,當(dāng)場從峨嵋山頂跳下,落個粉身碎骨。而有幸贏得比賽的那條蛇王,也已身負(fù)重傷,來不及參加新蛇王的慶典,便一命嗚呼。盡管這樣,每次參加蛇王爭霸賽和法王爭奪賽的選手仍然是數(shù)不勝數(shù)。
而我,只是一條修行在三百年的小黑蛇,這在我們蛇族中來說,還是個青澀的少年。出生以來,我都是個貪玩的少年,胸?zé)o大志,什么蛇王法王的爭霸賽,統(tǒng)統(tǒng)跟我無關(guān)?墒乾F(xiàn)在,我卻是非常非常的想去參加比賽,而且要贏得比賽。
今年的法王賽公文上明確規(guī)定:獲得法王封號的四條蛇,每個法王除了擁有一千八萬平方公里的封地,而且還是得到蛇族中視為圣靈的降仙珠。對于那個封地,我是不在乎的,我在乎的是那棵降仙珠。
降仙珠是一種植物的果實(shí),傳說它五百年開花一次,然后五百年結(jié)果一次,然后再經(jīng)過一千年漫長時光的洗禮,才得以成熟。吃上一粒降仙珠,再普通的蛇都可以增進(jìn)百年功力,而且還有著返老還童、起死回生之效。如果我能奪得法王之位,有了一顆降仙珠,那么我就提前百年變幻成人形。
這種被稱做圣靈的降仙珠,生長在靈湖深處,那是一處瀕近南海之北的沼澤草地。蛇王安排了四百八十一種毒蛇,三千六百九十九條蛇守護(hù)在那里。而今年的三月,剛好是降仙珠成熟的季節(jié)。
離三月初三還有半個月,一般這個時候我們都躲在洞里冬眠。牽掛著比賽的事情,正月剛過完,我就迫不急待地從洞里游了出來,我要先去看看絮兒。
南方的春天來得比較早,但空氣中還是有些寒氣逼人。我只能選擇在正午的時候出行,那時候陽光最暖,也是一天陽氣最盛的時刻。我溜進(jìn)絮兒家后花園的時候,迎春花早已枝葉繁茂,深綠的枝葉間,偶爾點(diǎn)綴著幾朵金黃的花朵,欣欣向榮的樣子仿佛春天已經(jīng)來了。
慢慢爬上香樟樹頂?shù)臅r候,香樟樹的葉間剛剛冒出一點(diǎn)點(diǎn)嬾綠。靜靜的躺了一會兒,風(fēng)有點(diǎn)大,于是又溜了下來。剛一落地,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我的脖子。
那手,粗大,厚實(shí),掌心中結(jié)著厚厚的老繭。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的拇指和食指已經(jīng)牢牢地掐在脖子七寸處,呼吸不得,我緊張而慌亂地纏住了他的手臂。
可是,無濟(jì)于事,他的手就像鐵鉗一般,牢牢地掐在我的七寸,每一次掙扎,都是一次鉆心的痛。聽到有粗獷的笑聲傳來:“這個時節(jié),竟然有黑蛇出沒。天氣有些異常!闭f完,他把我扔進(jìn)一條黑色的布袋子,哈哈大笑:“今晚真是有口福,這條黑蛇雖然不大,但燉一鍋湯卻是極好的!
我卷縮在布袋里,將身體卷成一盤,頭耷拉在肩頭!巴嫱辍,我眼睛一閉,恍然想起,我還沒有見到絮兒呢?
昏昏沉沉之中,有人打開袋子,復(fù)將我抓在手上。我頓時驚醒了,完了,完了,還是逃脫不了被人主宰的命運(yùn)了。此時,如果我能開口,我一定會跟人類說,別吃我們蛇類。蛇肉尤其不好吃,都是三百年的老肉,肉中有很多種寄生蟲的,對我們蛇類來講,雖無大害,可是對于人類來說,是有毒的。你們?nèi)祟愔械脑S多疾病,大都跟你們胡亂捕殺和獵食我們這些動物有關(guān)。
明知道掙扎是無益的,但我還是想掙扎一下,尋找最后一絲機(jī)會逃脫,動物跟我一樣,也有饒幸心理。明晃晃的尖刀,向我的脖子逼來,閉上眼睛,我的淚流出來了。(忘了告訴大家,蛇是沒有眼淚的,但我的心中,真的很悲傷。)
我聞到了一種熟悉的氣味,這種氣味,淡淡的,若有,若無,混合著香樟樹的氣味,很是獨(dú)特。我知道誰來了,我睜開眼睛,在臨死之前能夠見到絮兒一面,也就沒有遺憾了。
“放了它吧!”絮兒的聲音真的很好聽,比百靈鳥的聲音還要婉轉(zhuǎn)。
我被放到了地上,但我并不著急走開。有多少天沒有看到絮兒,她的樣子還是那么的美,只是眉宇之間,有一股淡淡的憂郁,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走吧,回到你的地方去。絮兒沖我揮揮手,我滑入路旁的草叢?墒俏也]有走遠(yuǎn),而是鉆進(jìn)一個石頭縫里,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絮兒。
小姐,您回來了。怎么跑到廚房這般骯臟的地方來了。您需要什么,我給您做好送去。這是剛才那個大漢的聲音。我猜他一定是絮兒家的廚師或者伙夫。
絮兒沖那大漢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說:“相公有點(diǎn)不舒服,我來給他做點(diǎn)吃的!
相公?她的相公?怪不得這么久沒有看到絮兒,原來她嫁人了。
望著絮兒窈窕的身子在廚房里忙忙碌碌,我黯然的離開。
距三月初三法王比賽還有十天時間。
我決定獨(dú)自去峨嵋山。反正在那個洞里,我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在或者不在,對于它們來講,都是一樣的。
可真的當(dāng)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下一秒鐘,我就后悔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峨嵋山在哪兒?不過,當(dāng)我真的行動起來,這個問題反而不是問題了。因?yàn)橛泻芏鄺l蛇忙著去參加蛇王或法王的爭奪賽,都拼著命擠向峨嵋,我只要跟在它們后面,不問問路就被跟到了峨嵋。
當(dāng)然去峨嵋的路上,并不太平。那些自視清高,眼高過頂,來自不同蛇族的蛇們,自然容不得別的家族里有蛇比自己強(qiáng),明算暗斗,各種廝殺,甚至是熱鬧。幸好我是孤身一蛇,沒有親友團(tuán)相隨,而且道行又淺,沒有一條蛇瞧得上我這樣一條不起眼的黑蛇。
一路還算順利。只是臨近九江的時候,發(fā)生一點(diǎn)小狀況。說是小狀況,是有一條小菜花蛇,犯了花癡,竟然說愛上了我,一路糾纏著我不放,這個,著實(shí)在我的計(jì)劃之外,頓時手足無措。
菜花蛇很是妖嬈,扭動著比柳條還細(xì)的腰肢,追著我問:“黑蛇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好帥啊,我好喜歡你啊。我們結(jié)伴而行,好不好?一路上我陪著你,總比你一個人孤單寂寞要好!
我寧愿孤單寂寞。
面對著菜花蛇的熱情進(jìn)攻,我選擇落荒而逃。做蛇也有蛇的原則,不可以隨便談戀愛的,更何況我還有大事未了。從九江到十堰,這條叫做菜花的蛇,就一直尾隨著我,糾纏著我,著實(shí)讓我費(fèi)神耗力。幸好在武當(dāng)山下來一條叫鐵頭的紅花蛇,跟菜花一拍即合,從此郎情妾意,走上了幸福的康莊大道。
可當(dāng)我在峨嵋山頂,再次看到菜花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不再是鐵頭,而是三眼蛇。我招呼也懶得上前去打,這種爛蛇,一點(diǎn)恪守都沒有,向來是我不恥的。
比賽分兩個區(qū)域進(jìn)行,分別設(shè)為蛇王爭霸賽和法王爭霸賽。法王報(bào)名程序很簡單,登記一下就成了。然后分區(qū),列隊(duì),進(jìn)行一對一對決。勝者再參加下一輪比賽。如此循環(huán),直到場面上只剩下十六條蛇的時候,進(jìn)入決賽。
決賽分兩部分進(jìn)行,第一部分考驗(yàn)智力,由主持人提出各種問題搶答,得分最高者進(jìn)入下一輪,此輪淘汰八名選手。第二部考驗(yàn)體力和毅力,八名參賽選手,徒步爬行三千公里,并在這三千公里的途中,設(shè)置各種障礙和陷井,誰能安全到達(dá)終點(diǎn),然后安全返回,排名前四位的選手贏得比賽。這其間,不得使用法力,一旦違規(guī),取消比賽資格,很嚴(yán)厲也很殘酷。
比賽足足進(jìn)行了一周,才得以落下帷幕。而我卻沒能堅(jiān)持到最后,未能進(jìn)入決賽,就慘遭淘汰。當(dāng)我從比賽場上退下來,著實(shí)讓我難過了好一陣子。不過沒多久,我就釋然了。雖然沒有取得比賽的最后勝利,但我畢竟努力過,也堅(jiān)持過,也算是沒有白來一趟吧。
再次回到絮兒家后院的時候,那里已是荒草連天,似乎好久都沒有人居住,成了一座荒園。現(xiàn)在是四月天氣,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僅僅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怎么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變故?
后來我才知道,絮兒的相公是當(dāng)朝宰相家的公子。在迎娶了絮兒之后,她的父親被連升了三級,進(jìn)京做官去了,于是舉家遷居到京城。
我盤坐在香樟樹的頂上,看著園子里的各種花草,沒有人的打理,雖是胡亂的生長,但是一片勃然。我想起小時候的絮兒在院子里追逐打鬧的情景,和少女時的絮兒,安安靜靜的在院里看書寫字的情景,心中不免黯然。
絮兒,你在哪里?
我想你了,你卻不知道。
白天我在香樟樹上打坐,晚上回洞里練功。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
驀然間,我已經(jīng)褪去了三十層蛇皮。而這院子一天比一天衰落。除了這株香樟樹,院子長滿了野花雜草,而那些絮兒當(dāng)年親自種植的花花草草,多半凋零消亡,饒幸存下來的,也是營養(yǎng)不良,枯枝敗葉。
院子里成了田鼠、野貓、野兔、飛鳥和各種小蛇的樂園,它們在院子里肆意妄為,成天嬉戲鬧騰,庭院早已被糟塌得不成樣子,破落不堪,室內(nèi)更是蛛絲深結(jié),塵埃漫天飛揚(yáng)。
我日日在香樟樹上打坐,不再念起這些俗事,絮兒就像是一個夢,存在我年少的心里。在每條年輕的蛇心里,都有著無可遏止的喜歡和愛,這種愛,因?yàn)槊つ慷鴪?zhí)著,因?yàn)閯蓊^,而變得更加的美好。
而絮兒,就是我心中的那片美好。
就在我?guī)缀跻鮾旱臅r候,絮兒又回到這里。
她請了許多工匠,將園子里仔細(xì)修繕,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拿β盗艘恍┤兆。她帶著二個仆人住了進(jìn)來。
而此時的絮兒,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青春憂郁的少女,而是一個美麗溫柔的婦人。
絮兒在靠近香樟樹的地方,修建一間小小的佛堂。她除了一日三餐,大都在佛堂里渡過。我從香樟樹上溜下來,悄悄爬上佛堂屋頂,看著她端坐在佛像前,低眉善目,右手篡著一串沉香木制成的佛珠。
以后,只有她呆在佛堂,我就會潛上屋頂,聽她誦經(jīng),也成了我每日的必修之課。
絮兒深居簡出,除了那兩個年老的仆人照顧都會她,再無他人。雖然沒有人類進(jìn)犯,但這里離鬧市較遠(yuǎn),周圍都是荒郊野地,各類猛禽野獸,倒是時有侵犯。
但是有我在,任何猛禽野獸,都不可能傷到害她,兩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第三年年后,絮兒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領(lǐng)頭的是中年男子,氣宇軒昂,衣著華麗,他的身后,是一群帶刀的勁裝侍衛(wèi)。
他站在絮兒面前,長發(fā)如墨散落在那纖塵不染的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條紫帶把前面的頭發(fā)束在腦后,全身散發(fā)著跟他的劍一樣冰冷的氣質(zhì)!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體五官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著,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正怒視著的絮兒。
你果然在這里。
你還是來了。
倆人的對話很是簡單。
絮兒低頭轉(zhuǎn)動著手中的佛珠,不再說話,白衣男子站了一會兒,低聲問道:“你當(dāng)真不跟我回去。”
絮兒沉默著,只是轉(zhuǎn)動著手中的佛珠,仍是不語。
男子拔出長劍,劍鋒指前絮兒項(xiàng)間,慍怒:“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了你嗎?”
絮兒閉上雙目,脖子向前一挺,劍尖刺入半寸。頓時,絲絲鮮血從劍鋒上冒了出來。
我雖然懶惰,也不聰明,但不愚昧。大抵也看出了絮兒跟這男子的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明白是,這男子為何要?dú)⑿鮾?他們之間,一定有許許多多的過節(jié)或者誤會。這個問題,在絮兒孤身回到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到了。我從屋頂上躍下,撞開指向絮兒的長劍。但同時,我感覺背后一緊,有隱隱地楚痛傳來。
白衣男子大驚失色,僅僅是片刻之后,他就揮動著劍逼上來。我緊護(hù)著絮兒,不讓他靠近。緊接著,他身后的侍衛(wèi)都圍了上來。
退無退路。
我只好放手一博。
絮兒見狀,沖了上來,護(hù)在我前面,斷然道:“澤羽,不可——!
澤羽的長劍仍握在手中,指向我,道:“快讓開,這只是一條畜生,小心它會傷害到你!
絮兒搖搖頭,望著澤羽,眉眼間流露出某種凄苦的神色,說:“雖然是畜生,也是條生命。澤羽,你難道還嫌你手上沾染的鮮血還不夠多嗎?”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以來,天之大理。”澤羽目光灼灼,氣勢逼人。
絮兒嘆了一口氣,伸手捂住我冒血的傷口,淡然道:“你和他們先退下吧,我跟你走就是。”
澤羽神色一呆,長劍“恍然”落地,手一揮,和侍衛(wèi)們都退了下去。
絮兒將我?guī)нM(jìn)佛堂,仔細(xì)擦去我傷口上的血跡,一邊包扎,一邊低聲道:“人生有三樣?xùn)|西是不該揮霍的:身體、金錢和愛。你這條笨蛇,這種場合你竟然也敢出現(xiàn),當(dāng)真是不要命么。”說完,她望了望窗外的那個白衣男子,長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人生還有三樣?xùn)|西是無法挽留的:生命、時間和愛!
走吧,去你該去的地方。絮兒望著我,輕嘆了一口氣,道:“走吧,這個地方,最好永遠(yuǎn)都不要再來了。”
絮兒跟著白衣男子走了,這里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沉寂。
第二年的夏初,我終于褪掉了第一百層蛇皮。
我按照族里長老教我的口決,念動著咒語,許久之后,我還是沒有變幻成人形,望著仍然修長的蛇尾,難道我記錯了口訣?
回到山洞里,那長老早在十年前遇害身亡。關(guān)于那個褪皮百層,幻化成人的故事,似乎變成了傳說。家族已沒有先前的枝繁葉茂,娘對我說,由于人類的大肆砍伐,森林面積大幅度的減少,直接影響到我們蛇族以后的生存。
娘說,有很多的蛇族和其他的動物,都不得不遷到更遠(yuǎn)的山林中。這個地方已不是很安全了,估計(jì)過不了多久,我們也得搬離。
我說,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熟悉這些的山山水水,搬去別處,一切都得從頭開始啊。
娘嘆了嘆氣,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家族里的成員正在日益減少,如果倒這個趨勢,再過百年,我們都快滅絕了。
娘,你不會是在威恐我吧。
我還沒有成親呢?
娘笑了笑,撫摸著我的頭,道:“孩子,沒想到這么快你就長大了。娘這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哪家有合適的,給你尋一門親事!
我趕緊告饒,向娘撒嬌道:“這個就不勞娘操心了,孩兒心中自有合適的!
娘追問是誰家的。
我自然是不會說的,誰都知道,蛇是不能愛上一個凡人的,即使成了精,做了妖,幻成人形,也是不能愛上凡人的。
這個道理,我懂,當(dāng)我還是一條小黑蛇的時候,娘就對我說過?墒沁@世間上的許多事,是我們自己可以說得清的嗎?
當(dāng)我褪下第三百張蛇皮的時候,我還是不能變幻成人形。對于幻化成人,我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墒窍M,就像星星之火,只要有風(fēng)吹過,足以燎原。
某天翻閱一本古書,古書止記載:北冥山里住著一個巫師,用法術(shù)可以變幻成人形。一想到變幻成人形,我又想到絮兒,這么多年來,她過得好嗎?她跟白衣男子去了哪里?
北冥山靠近北海,屬于極寒之地。這對于我們蛇類來說,不是個好去處,蛇類是畏寒的。我咬咬牙,一路堅(jiān)持著走到了北冥山,找到了那個所謂的巫師的住宅,我?guī)子麅鼋,快奄奄一息?/span>
在我的理論中,巫師應(yīng)是個古怪的老頭,或者是邪魅的老太。而站在我眼前的卻分明是一個俊美少年。淡紫色絲質(zhì)長衫,眉目如畫,唇色如櫻,肌膚勝雪,精致的五官,額前幾縷長發(fā)隨風(fēng)逸動,淡紫色的眼眸里清冽如水。
我一驚,從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少年。
一緊張,舌頭就打哆嗦,問:“我……找……巫……師……”
少年淡淡一笑,我就是。
你是?
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從頭到尾,反反復(fù)復(fù)的看了我?guī)状,說:“按你目前的修為,頂多再過個五百年,你就可以自由的變幻成人,沒必要走這個捷徑的!
五百年,還要再等個五百年。
不行,我不想再等了。
我恨不得立刻此時就能變幻成人。
我一臉的堅(jiān)毅。
少年望著我,盯著我看了好長一段時間,問:“你真想現(xiàn)在就變成人類?”
我點(diǎn)點(diǎn)頭。
任何一個妖精,最終的夢想,不是成仙,就是成人。
天地萬物,幻化皆有規(guī)律。你想變成人不難。我要剝下你身上的九百九十九片鱗片,加上我獨(dú)門配置的靈藥,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你就可以自由地變成人類了。不過,你初為人類,不能長時間呆在人群中,跟人類相處的時候,每次都不能超過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后,你必須回到洞里,修練口訣,否則每超過一個時辰,會減少你一年的道行。當(dāng)你的道行低于一百年時,你就是一條普通的黑蛇了。
這個你得想清楚啊,一旦開始就沒有退路了。
我?guī)缀跏呛敛华q豫的就答應(yīng)了。
我從來都不給自己留后路。如果能做上一天的人類,哪怕讓我此刻就死去,我也是情愿的,更何況只是讓我變成一條普通的黑蛇。
少年默默的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指著庭前一張竹床,淡然道:“你躺上去吧。”恍然中,我似乎聽到他的一聲嘆息。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guī)缀醪挥每谠E,只要一個意念,立即就變成人形了。
對于這個結(jié)果,我相當(dāng)?shù)臐M意,當(dāng)巫師少年說可以離開的時候,我?guī)缀跏瞧炔患贝木妥吡,竟然忘記了跟他說聲“謝謝”。
臨走的時候,少年追出來,對我說,他叫章沐原,并囑咐我每次跟人類相處的時間不能超過兩個時辰……
章沐原,去你的兩個時辰吧。
我笑了笑,能夠做一次人類,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即使讓我永遠(yuǎn)都只能是一條黑蛇,我也愿意的。
終于,我可以以人的姿勢出現(xiàn)了。我化成翩翩公子,走在街頭。繁華富饒的江南小鎮(zhèn),處處都充滿了春天的氣息,和熙的陽光,溫暖的春風(fēng),令我沉醉。
然后我去了京城。
可是,京城里沒有絮兒。
我在大街上問過許多人,也去宰相府里打聽過,可是所有人都說不知道。
那天,白衣男子竟然帶她去了什么哪里?難道沒有回到京城?
這時,我猛然想起,章沐原曾對我說過,在北冥山上一天,人間一年。這樣算來,我在冥山呆了四十九天,人間不就是四十九年。算上當(dāng)初絮兒被她相公帶走的時間,時間已過百年。
原來絮兒,早已不是絮兒了。
想通了這一點(diǎn),我沒有再去尋找,而是去了地府。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真是不假。我只是花費(fèi)了一丁點(diǎn)兒金銀珠寶,就賣通了負(fù)責(zé)人道輪回的判官。
判官說,絮兒已再世為人,是江南某地富豪之千金,小名喚作秋兒。依據(jù)判官的指點(diǎn),我很快就找到了秋兒。
秋兒年芳十六,正值妙齡。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是病入膏肓。她的父親,四處張貼著懸賞告示,賞千金救治,更有萬貫家財(cái)相贈。
我?guī)缀跏遣毁M(fèi)周折就走近了秋兒。
我揭了城墻上的告示。
秋兒平躺在床上,形如枯瘦,氣若游絲。我望著她,淚水就流了下來。秋兒,不,絮兒,前世里,你救了我兩次,這一世,讓我來報(bào)恩吧。
秋兒病得很嚴(yán)重,江南各地的名醫(yī)都束手無策。我仔細(xì)查看了看她的病癥,原來是誤食某種食物引起的中毒,而被一些江湖郎醫(yī)使用各種偏方之后,更是積累了各種毒素,導(dǎo)致病情加重。
判官說,絮兒在那一世里,她的兒子和丈夫起兵謀反,導(dǎo)致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死傷遍野。所以這一世里,她雖然身在富貴人家,卻一直多災(zāi)多難。她的病,只有上百年的蛇膽可以救治。
蛇無膽不活。
我望著她,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終于流下淚了。
或許我是可以救她的。
回到房間,沐浴香熏,終于可以回報(bào)恩人了。我拿起尖刀,手腕被一只手抓住了,抬頭,竟然是章沐原。
怎么是你?
章沐原默默的奪下我手中的刀,說,你要取膽?
我點(diǎn)點(diǎn)頭。
章沐原搖搖頭,輕嘆了一口氣,道:“當(dāng)你你不辭一切來到北冥山,求我施法變成人形,我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的?墒,小斬,你跟她終是無緣的!
說什么有緣無緣,我只要她好好活著,其他什么都無所謂。
她真的值得你這樣做,連性命都不顧?
我鄭重的點(diǎn)點(diǎn)頭。
章沐原不再說什么,握著我的手,遞給一塊似墨非墨的東西,道,你也不必取膽自殺了,你將這個化成水,一日兩次,七日之后,她就沒事了。
說完,他就走了。
我追了出去,早已不見人影。
秋兒的病,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
秋兒的父親果然很高興,賞給大批的金銀珠寶,都被我婉言謝絕了。只有絮兒,不,秋兒好好的,我什么都不要。
千金、榮華、富貴,在我眼里,連糞土都不如。
秋兒的父親見我翩翩年少,氣宇軒昂,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氣慨震住他,以為我有什么非凡的家世,當(dāng)即答應(yīng)將秋兒許配于我。
我自是求之不得。
章沐原,還說我跟她之間無緣,這不是很有緣嗎?
春風(fēng)得意馬疾蹄。
婚禮定在下個月初七。
可就在婚禮當(dāng)晚,我被一些來歷不明的黑衣人重傷,有一刀離我七寸只有半寸,險(xiǎn)些要了我的命。流了太多的血,害我差點(diǎn)在現(xiàn)場露出原形,幸好在這個時候,章沐原及時趕到,出手救了我。
章沐原說,秋兒在出生之前,就被許于他人。那些殺手,都是她父親找來的。你成不了他的乘龍快婿的。
我不信。秋兒父親一臉忠厚,對我禮義周全,而且我出手救了秋兒,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人間的許多事情,是你我不明白的。章沐原從懷里掏出一張黃色娟紙,上面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一斬天下。
一斬天下。
我終于笑了,胸口的血大朵大朵的噴了出來。
昏迷中,章沐原背著我回到當(dāng)初修行那棵香樟樹下。
香樟樹的枝葉早沒有先前茂盛,頭頂?shù)闹Ω梢呀?jīng)枯黃。
才幾年不見,這香樟樹何以如此憔悴?
章沐原不再說話,將我平放在香樟樹的根部,伸手從香樟樹的根部掏出一塊似墨非墨的東西,一半嚼亂敷在我的傷口,一半和水喂我服下。
傾刻之后,我感覺心口有一團(tuán)火在燃燒,片刻傷口自然愈合,一點(diǎn)疤痕都沒有。古書上記載:千年樟樹根的底部,會長出一種膠狀物質(zhì),其黑如墨,如玉生香,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它的名字叫樹墨。而香樟樹一旦失去了樹墨,便會逐日枯萎。章沐原果然神通廣大,竟然連這也知道啊。
我正想詢問,發(fā)現(xiàn)章沐原額頭大汗淋漓,臉色蒼白,像是大病初成。不容我問話,章沐原輕輕一笑,問:“你記得這棵香樟樹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
章沐原笑了,臉如紙般慘白。
我就是它。說著,他摘下頭上的帽子,一頭飄逸的長發(fā)落了起來。
你怎么會是個女子?
章沐原嫣然一笑。
你若是男子,我就是為你倚門守候的女子。
你若是女子,我就是為你頂天立地的男子。
說著這些,她在我的眼里開始迷離,慢慢地跟香樟樹渾成一體。而此時,我的腦海里漸漸地想起很久以前絮兒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人生中最幸運(yùn)的兩件事,一件是時間終于將我對你的愛消耗殆盡;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我遇見了你。
【編輯:黃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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