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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羊的柴小樹(外一篇)
信息來源:本站發(fā)布    作者:姬秀春    閱讀次數(shù):18034    發(fā)布時間:2014-08-17

1

 

太陽溝這村莊山高路遠,還窮。窮成啥樣?大冬天時村莊里就看不到女人、小孩。哪去了?都貓在炕上、捂在破被窩里呢。為啥?一家人只有一條破棉褲,給男人穿走了。天氣寒冷,女人、小孩沒有棉褲穿,都出不來屋子。

山外刮來風(fēng),天上落下雪。穿著破棉褲的柴大樹,到六里地以外叫月亮地的村莊里的遠房親戚家里去幫工。親戚家里晌火蒸黏豆包招待幫工門,蒸黏豆包的鍋一揭開蓋子,黏豆包甜香味道隨著冷風(fēng)飄到太陽溝來了。貓在炕上、捂在破被窩里的柴大樹的兒子柴小樹,一股碌爬起來穿著單褲跑出屋子外面去了,等到也是穿著單褲的柴小樹他媽追出屋子,柴小樹早就不見了蹤影。柴小樹他媽長嘆了一口氣,說:“這孩子,讓鬼給追了!

柴小樹一口氣兒跑了六里地,喝了滿肚子風(fēng)。在遠房親戚家的大門口兒,柴小樹給遠房表兄李木子伸胳膊叉腿堵在大門兒外了。李木子說:“柴小樹,你來晚了。都吃沒了,黏豆包都給幫工們吃干凈了!

柴小樹說:“我不吃。我不吃黏豆包,我來看看你家里活兒今個兒能干完不,干不完,我回家跟我媽說,明個兒讓我爹還來,還來幫你家干活兒!

柴小樹說著,一貓腰鉆進遠房表兄的褲襠把遠房表兄掀翻在地上,當(dāng)柴小樹沖進遠房表嬸兒家的屋子里,連一個黏豆包的影子都沒看到。遠房表嬸兒把幫工吃剩下的黏豆包連同裝黏豆包的盤子,都塞進炕上的破被窩里去了。

柴小樹沒精打采地往回走,回到家里,柴小樹病了。當(dāng)天后上,躺在土炕上的柴小樹一陣兒冷、一陣兒熱。柴小樹好像在說夢話:“黏豆包……好大……”“黏豆包……真甜啊……”“黏豆包……燙我手了……”“我吃……我不吃黏豆包……”

第二天,眼已半瞎的遠房舅爺走了六里地,從月亮地到太陽溝來了。遠房舅爺用拐棍兒扒拉地探著道兒走進院子,把揣在懷里的從兒媳婦破被窩里偷出來的一個黏豆包掏出來,順著窗欞上面窗戶紙的破洞塞到炕上,轉(zhuǎn)身走了。柴小樹聽到了拐棍兒探道兒的“梆梆”響聲。

柴小樹笑了。柴小樹吃不下,把黏豆包緊緊摟在懷里,柴小樹又哭了……

一場病過后,柴小樹變得不怎么說話了,他喜歡呆呆地坐著看天,得哪坐哪,坐著坐著,看著看著,就對著天笑了。有時候說起話來又沒完沒了,和村莊里的孩子們一起玩兒,聽他說話的孩子都走光了,他一個人還在那里自言自語。村莊里人都說柴小樹腦袋給燒壞了,柴小樹變成傻子了。

冬天還沒走利索,春天就來了。天氣一忽兒冷、一忽兒熱。

柴大樹得了感冒,很重、很重。柴小樹他媽連續(xù)三天熬通紅通紅的辣椒水給柴大樹喝下去發(fā)汗。第四天早曦,柴小樹他媽叫柴大樹起來喝粥,柴大樹沒有起來。柴大樹死了。

那個早曦,天上看不到云彩,天下卻昏暗,地上也昏暗。

柴小樹他媽放聲大哭。柴小樹沒有哭。他坐在桌子邊上,看看躺在炕上的爹,又看看哭嚎著把爹搖來晃去的媽,柴小樹端起桌子上的粥碗,把嘴順著碗沿兒轉(zhuǎn)了一圈兒,一碗稀粥就流進他的肚子里去了。柴小樹放下碗,盯著桌子上的另外兩碗粥看,兩碗粥都冒著熱氣兒,熱氣兒向上飄,但怎么都飄不到房朳上去,熱氣兒飄到離房朳很遠的地方就散開了,不見了。柴小樹用鼻子聞著粥碗里冒起來的熱氣兒,很香。終于,柴小樹把嘴順著碗沿兒又轉(zhuǎn)了一圈兒……又轉(zhuǎn)了一圈兒,桌子上的粥碗都成了空碗。柴小樹站起來,他的肚子里面“嘩啦啦”一陣響,他放了三個響屁后走到柴大樹身邊又坐下了。柴小樹他媽停止哭嚎,看了一眼兒子說:“樹兒!起來,快去叫人,你爹死了!

柴小樹來到街上,他習(xí)慣性地對著天空看了看,這回他不再發(fā)呆,他邊走邊喊:“聽到了嗎?都出來,都到我家里去。啊,別去晚了,都別去晚了。我媽說了,我爹死了!

聽到喊叫,村莊里人都來了。大家開始忙碌,有人給柴大樹穿衣服,才脫下沒幾天的破棉褲又給柴大樹穿上了。有人到村莊里年歲最大的大奶奶家里去了,那人去和大奶奶借棺材。不一會兒,那人回來了,叫上幾個人去大奶奶家里抬棺材。人們把大奶奶準(zhǔn)備死后睡在里面的棺材抬來放在柴大樹家院子里,柴大樹就被人從屋子里抬出來裝到棺材里面去了。村莊里有兩個人會吹喇叭,就坐在炕上柴大樹剛才還躺著的地方對著窗戶外面吹喇叭。村莊里人都回家去拿東西,有人拿來了蘿卜、有人拿來了黃豆、還有人拿來了高粱米。就有人開始去井臺上面洗蘿卜擦蘿卜絲兒、有人拉來毛驢去磨道里磨豆腐、有人去抱柴火點火撈高粱米干飯。大家一起幫忙,中午大家一起都吃高粱米干飯還有蘿卜絲熬豆腐。

李木子是和他爹一起來的,他爹來幫忙,他追著爹來看熱鬧。李木子和柴小樹蹲在大門口兒的一塊大石頭邊兒上,大石頭上面有一大碗蘿卜絲熬豆腐正在冒著熱氣兒,兩人每人手里都端著一大碗高粱米干飯。李木子先伸出筷子到碗里去夾豆腐吃,柴小樹趕忙伸出手用手里的筷子壓住李木子伸到碗里的筷子,柴小樹說:“李木子,等一下,一會兒再吃,我準(zhǔn)讓你吃,我先問你一句話。”

“你有什么話?我們吃完再說。”

李木子說完又動筷子夾碗里的豆腐,柴小樹用筷子把李木子手里的筷子壓得死死的,柴小樹說:“李木子,你不聽話我不讓你吃了,我準(zhǔn)不讓你吃。我就讓你吃高粱米干飯,你信不信?”

“信、信,我信,你說、你說。”

李木子說完,拿眼看看柴小樹,又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碗里的豆腐。柴小樹說:“李木子,你別看豆腐,你看我。那我問你,頭年我到你家里去,你在你家大門口兒截住我,為啥說‘柴小樹,你來晚了。都吃沒了,黏豆包都給幫工們吃干凈了!?你說,為啥?”

李木子說:“柴小樹,你記得到清楚。是沒有了,真的都吃沒了,那些幫工的們真能吃,都給吃凈了。我沒瞎掰你,真的!

柴小樹把手里的筷子放在大石頭上面,伸出食指指著李木子的鼻子尖兒說:“李木子你還瞎掰,我都吃到了,不,我都看到了你家的黏豆包,我舅爺爺,你爺爺從窗戶眼兒塞到我們家炕上的。哼,還瞎掰!

李木子兩只眼睛瞪大了,說:“啊——原來是他偷的,這個死老爺子他害我挨打,等著,我回去告訴我媽,我還非得找他算賬!

柴小樹說:“你承認了,你家里還有黏豆包,幫工的沒把黏豆包吃干凈,是吧?”

李木子低下頭說:“還有,有,沒吃干凈!

柴小樹說:“那你為啥瞎掰,說黏豆包都給幫工們吃干凈了?快說?”

李木子不敢看柴小樹,還低著頭說:“是我媽,不,是你表嬸兒讓我到門口兒截住你。我媽,不,你表嬸兒說你忒能吃,三四個黏豆包都不夠你吃。”

柴小樹說:“那好,咱不說了,反正你不夠意思,你就不應(yīng)該在大門口截住我。我現(xiàn)在罰你,中吧!

李木子說:“怎么罰?”

柴小樹說:“咱倆馬上吃豆腐,我吃兩口豆腐你吃一口豆腐!

李木子有些不情愿,但是沒有辦法,只好說:“中,豆腐是你家的,你說咋樣就咋樣,那我們吃吧!

李木子說完又去夾豆腐,柴小樹說:“等著!

李木子抬頭看著柴小樹說:“柴小樹,你又咋了?”

柴小樹說:“還有,你回去不許找你爺爺算賬,也不許跟你媽說你爺爺拿黏豆包的事。還有……還有……就是我先夾,我吃兩口你再夾!

李木子說:“中。我都答應(yīng)你了,你快夾吧。”

柴小樹拿起筷子把碗里的高粱米干飯扒拉平,夾一塊豆腐放在上面,又夾起一塊豆腐放進嘴里,邊吃邊對李木子說:“輪到你了,李木子,只許夾一口吃啊,不許耍賴!

李木子答應(yīng)著,伸出筷子在底下挑一塊最大的豆腐夾起來放進嘴里,不等嚼碎就咽下去了,豆腐熱,燙得李木子放下筷子直拍胸脯。李木子拿起筷子,又說:“柴小樹,你說死人好嗎?”

柴小樹愣了一下,說:“好,死人好,能吃豆腐,還能吃高粱米干飯!

柴小樹看看天,又說:“要是能天天死人就好了!”

柴小樹說完,又伸出筷子去夾豆腐,筷子剛剛夾住豆腐的時候,柴小樹又把豆腐放下了。柴小樹縮回手里的筷子,抬起頭看著天說:“要是死的是別人的爹就更好了!

李木子說:“為啥?”

柴小樹說:“我爹死了,你爹還活著,我們倆都吃豆腐,豆腐還是我家的,我們家虧了。”

李木子說:“不對,還是個人的爹死了好!

柴小樹有些疑惑,看著李木子說:“為啥?”

李木子說:“你爹死了,我爹活著,你吃兩口豆腐我才能吃一口豆腐,所以說還是個人的爹死了好,能吃兩口豆腐!

柴小樹說:“不好,我沒爹了,你還有爹。”

李木子看看柴小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說:“柴小樹,我有個主意,能讓你不吃虧,你聽聽好不?”

柴小樹說:“你說。”

李木子說:“你讓我吃兩口豆腐,你吃一口豆腐,就當(dāng)死的是我爹,你爹還活著。這樣你就不吃虧了,中不?”

柴小樹看著李木子,先是臉上有些疑惑,接著又現(xiàn)出感激,說:“好,那好。你爹死了,我爹還活著,我爹活著。你吃吧,吃吧。你吃兩口,我吃一口。不,你吃三口,我吃一口。吃、吃,你快吃。”

兩個人又開始吃豆腐。李木子夾三口豆腐吃,柴小樹夾一口豆腐吃。兩個人吃著蘿卜絲熬豆腐和高粱米干飯,還沒吃完,柴小樹他媽又趴在裝著柴大樹的棺材上面嚎啕大哭,有人在棺材前面燒紙,屋子里的喇叭又開始吹起來,他們都不理會,繼續(xù)吃著,直到把三個碗里的東西都吃干凈,最后連湯都喝了。

太陽落山的時候,裝著柴大樹的棺材被人們抬出去埋到地下去了。


2


柴小樹八歲了。他媽問他:“樹兒啊,你愿意念書還是愿意放羊?”

柴小樹說:“媽,我不去念書,我去放羊,放羊能掙來工分兒,工分兒多好多分糧食,我們有了高粱和黃豆,每天都吃高粱米干飯和蘿卜絲熬豆腐,還能吃黏豆包。”

媽看著柴小樹嘆了一口氣,說:“好,樹兒啊,那就去放羊吧。”

柴小樹就沒有到小學(xué)校里去讀書。他媽找到太陽溝的生產(chǎn)隊長說了讓柴小樹放羊的事,生產(chǎn)隊長就讓柴小樹當(dāng)了太陽溝的放羊倌兒。生產(chǎn)隊長對柴小樹他媽說:“小樹媽,你家小樹太小,我們大人一天掙十個工分兒,你家小樹一天只能給五個工分兒,這樣才公平!

“好。中、中。公平、公平。”柴小樹他媽滿口答應(yīng)。

那時候還沒實行包產(chǎn)到戶,驢馬牛羊都是生產(chǎn)隊的。那年頭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不發(fā)達,農(nóng)村里農(nóng)耕機械和運輸工具奇缺,驢馬牛都是“生產(chǎn)力”,秋天里打下的糧食少,即使人吃不飽,也要留足了飼料糧,好給驢馬牛過冬吃。農(nóng)民種糧要交公糧、養(yǎng)豬要交“任務(wù)豬”、連養(yǎng)雞鴨鵝也要交“任務(wù)”,生產(chǎn)隊的羊自然也不能例外,大部分用來交任務(wù)。太陽溝生產(chǎn)隊的百十只羊都圈在飼養(yǎng)處門前的大羊圈里,邊上一連串兒就是驢馬牛圈,里面都圈著驢、馬和牛。

原來的一老一小兩個羊倌兒同時還是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員,連同驢、馬、牛和羊一起放,F(xiàn)在,柴小樹來放羊,小的羊倌兒被生產(chǎn)隊長單分出去放驢、馬和牛,留下老的領(lǐng)著柴小樹放羊。 到了后上,柴小樹回家,原來的一老一小兩個羊倌兒照樣還當(dāng)飼養(yǎng)員,他們都是光棍兒,就住在太陽溝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處里面。在當(dāng)時,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員別看好人不愛干,卻是個實實在在的肥差。說好人不愛干是因為人一旦當(dāng)了飼養(yǎng)員,必須每天都住在飼養(yǎng)處里面,就不能干了一天活兒后“老婆孩子熱炕頭兒”,更不用說天天摟著媳婦睡覺了,只能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牲口們找好對象,湊在一起親親熱熱,自然沒有人搶著干。說它是肥差原因是那些驢馬牛都有飼料糧,就連那些單吃草就能吃飽的羊都有專門的“畜牧鹽”。實際掌管這些東西的不是生產(chǎn)隊的保管員,而是飼養(yǎng)員。所以那個時候就有了“貪污”和“職務(wù)侵占”。有家有業(yè),家里有老婆孩子的飼養(yǎng)員就會接長不斷地拿一點點兒回家去,給老婆孩子貼補貼補。沒家沒業(yè)的光棍兒飼養(yǎng)員,也會偷偷拿一些悄悄地給自己心儀的大姑娘小媳婦送過去,即使不能“怎么樣”,換個笑臉兒,也好。

柴小樹和老羊倌兒把羊趕到山坡上,正好到了春天,滿山坡子都見了綠色,羊就奔著綠色濃的地方跑,黑的、白的,長角的、光頭的羊在山坡上散了一大片,它們爭搶著啃山坡上面的青草。柴小樹開始數(shù)羊:“一個、倆個、仨個……”數(shù)著、數(shù)著,柴小樹問老羊倌兒:“楊爺爺,羊應(yīng)該按什么算個數(shù)?是論頭嗎?”

老羊倌兒說:“只,按只數(shù),一只、兩只、三只,一個羊叫一只羊。傻小子,還叫我楊爺爺,別看我還不到五十歲,論輩分連你爹都得管我叫爺爺!

柴小樹有些疑惑,盯著老羊倌兒說:“楊爺爺,那一個豬咋就叫一頭豬啊?李木子就說我像一頭蠢豬!

老羊倌兒“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完,老羊倌兒說:“為啥……為啥啊?因為羊有犄角豬沒有犄角啊!

柴小樹說:“哦,我知道了。

柴小樹又說:“不對呀。楊爺爺,羊也有不長犄角的禿羊啊,怎么就不是一頭羊是一只羊呢?”

老羊倌兒說:“這個、這個、這個嗎?他馬拉巴子,我也說不好了。”

老羊倌兒又“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掏出煙袋和煙口袋,在煙鍋里裝滿旱煙末,點著火,坐在山坡上吧嗒吧嗒抽起旱煙袋。柴小樹接著數(shù)羊:“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八只羊。楊爺爺,八只羊下來是幾只羊?”

老羊倌兒說:“八只羊下來是九只羊。這傻小子,哈哈、哈哈哈……”

柴小樹還接著數(shù)羊:“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九只羊。楊爺爺、楊爺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八下來是九,我今年八歲,過年九歲,過年我九歲,九歲了。我長大嘍、長大嘍,哈哈……楊爺爺,那九只下來呢?”

老羊倌兒說:“十只,十只羊啊。哈哈哈哈……”

老羊倌兒叼在嘴里的旱煙袋掉在地上了。

柴小樹又接著數(shù)羊:“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十只羊。楊爺爺、楊爺爺,我數(shù)到十只了,我能數(shù)到十只羊了!

柴小樹笑著,一下子蹦起來老高。

老羊倌兒見柴小樹數(shù)羊數(shù)得高興,就對柴小樹說:“小樹,你一個人在這兒數(shù)吧,好好數(shù),爭取三天內(nèi)數(shù)到一百只羊。羊“跑青”了,我去圈一下,要不一會兒該跑遠了!

柴小樹答應(yīng)完接著數(shù)羊。老羊倌兒嘴里吆喝著,向山坡子上面走去了。

羊群該回家的時候,老羊倌兒把一個一直就背在背后的大葫蘆頭拿下來,嘴里邊吆喝邊用木棍兒敲打起來,隨著“梆梆梆梆”的聲響,先是近的、再是遠的、再遠的,后來,連那些散落在最遠處的羊都朝著老羊倌兒身邊聚過來。老羊倌兒拔下插在葫蘆頭嘴兒上面的木頭塞兒,挑一片比較密實的青草,找來一個松樹枝,把裝在里面的鹽水一點點灑在松樹枝上面,再一下下甩到青草上面去,羊群就蜂擁著一下子遮住了那一片青草。等到羊群把那一片青草連同下面的土皮都啃舔干凈,老羊倌兒讓柴小樹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吆喝著羊群回家去了。

剛才的一切,柴小樹都看呆了,F(xiàn)在,柴小樹走在羊群的最前面,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廣播喇叭中說的評書里面的先鋒官,后面的羊都是自己的兵,真是自豪。

柴小樹挺起小胸脯兒,向山坡下面走去。

后上回家吃飯時,柴小樹對媽說:“媽、媽、媽、媽,我放的羊有老些只呢!

柴小樹他媽說:“有多少只?”

柴小樹說:“有十多只。十只后面我就數(shù)不過了。反正比十只還多,多好多啊!

柴小樹他媽笑了,接著嘆口氣,說:“樹兒啊,吃粥吧!”

“哎,吃粥了!

柴小樹答應(yīng)著開始喝粥。

自從柴大樹死后,家里的工分兒掙得少了,糧食也就分得少了。柴大樹死時發(fā)送人的一切東西都是村莊里人們湊來的,連棺材都是借來的。家里欠了過多的人情,柴小樹他媽就省吃儉用,遇到哪家有了困難就拿出一點兒,幫一下順便還個人情。柴小樹他媽知道兒子肚子大能吃,每次做粥總會在粥鍋里多加上一瓢涼水。粥很稀,沒有菜,桌子上只有一蝶兒用蘿卜纓兒淹成的咸菜,里面的蘿卜櫻兒有些都是黃色的,都是柴小樹他媽秋天的時候,在生產(chǎn)隊已經(jīng)出過蘿卜的地里撿來的,是被出蘿卜的人仍掉的。柴小樹喝半碗粥夾一口咸菜吃,蘿卜纓兒淹成的咸菜真咸啊,柴小樹就著咸菜很快就把四大碗稀粥喝下去了。柴小樹放下粥碗,拿兩個手背子擦擦嘴,起來站在炕上晃了晃身子,剛剛喝下去的稀粥就在肚子里面晃蕩,肚子里面就發(fā)出“桄榔、桄榔”的響聲。柴小樹說:“媽,我吃飽了。你聽到了嗎,我吃的肚子里都晃蕩了,還一晃蕩就響!

媽看著兒子,眼圈兒就紅了,差點兒就掉出眼淚,不說什么,只是對著兒子一個勁兒點頭。柴小樹又說:“媽,我真的吃飽了。我走了,我找秋葉玩去了!

柴小樹跳下炕一溜煙兒地跑出去了。柴小樹他媽眼淚掉出來了——兒子放羊后開朗了好像也懂事了。


3


秋葉是柴小樹鄰居家的閨女,和柴小樹歲數(shù)一般大。過完年大隊的小學(xué)校里開學(xué)時就去小學(xué)校里讀書了,和李木子在一個班級里。柴小樹還沒走進鄰居家的院子就高喊:“秋葉——秋葉——快出了——”

秋葉答應(yīng)著,從屋子里跑出來了。柴小樹說:“秋葉,你明天上學(xué)校時告訴李木子讓他星期天兒來找我!

秋葉說:“來找你干啥。俊

柴小樹說:“我要告訴他我當(dāng)了羊倌兒,生產(chǎn)隊的羊倌兒。我管著好多只羊呢,比十只還要多好多呢。”

秋葉說:“多多少?”

柴小樹說:“多好多,就是好多。反正是多,比你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都加在一起還要多。”

秋葉“嘎嘎嘎嘎”地笑了,說:“柴小樹,你說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都是羊嗎?”

柴小樹趕緊說:“沒有,我沒說。我是說個數(shù)比你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多。”

秋葉又“嘎嘎嘎嘎”地笑了,笑完了才說:“好,我知道了,我明個兒就告訴他。”

星期天的時候,李木子來找柴小樹,秋葉也來了。他們和柴小樹一起往莊前的山坡子上面趕羊群,老羊倌兒背著那個大葫蘆頭走在后面看著他們趕羊群,邊走邊吧嗒旱煙袋。等到羊群在山坡上面散開,羊都啃起山坡上面的青草,柴小樹他們就在山坡上面坐下來了。柴小樹看著滿山坡的羊,心里很自豪。柴小樹說:“李木子,我現(xiàn)在是羊倌兒,這些羊比你們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加起來都多,它們?nèi)細w我管,它們都得聽我的。它們都是我的兵,我現(xiàn)在比你們的校長官兒還大!

李木子看看散在滿山坡子上面的羊群,兩眼盯著柴小樹,說:“吹牛?它們都聽你的?羊能聽懂人話?還都是你的兵!哼!”

柴小樹說:“李木子,你不信?我現(xiàn)在讓它們過來它們就都過來!

李木子說:“不信!

柴小樹說:“你真不信?”

李木子說:“真不信。我就是不信,怎么著吧?”

柴小樹臉憋得通紅,說:“那咱倆噶東兒,不信你看著,我讓它們來它們都來。”

李木子說:“噶就噶,你說噶啥的?誰怕誰啊。哼!”

柴小樹想了想,說:“一個黏豆包,就噶一個黏豆包。你噶輸了你家再吃黏豆包時,你偷一個黏豆包給我;我嘎輸了我家吃黏豆包時,我留一個給你。不許耍賴,誰都不許耍賴!

李木子說:“好,我不耍賴,你也不許耍賴,一個太少,就噶兩個,兩個黏豆包。我不用偷,我就跟我媽要,我嘎輸了,我媽準(zhǔn)給。”

柴小樹說:“兩個,兩個就兩個。我噶輸了,我不用跟我媽要,我媽都給,準(zhǔn)給!

柴小樹又對秋葉說:“秋葉,你來見證,你給我們倆當(dāng)中間人。我噶贏了分一個黏豆包給你吃。”

李木子看了看秋葉,也說:“我……我……我噶贏了……也分一個給你!

秋葉紅了臉,看了看李木子,又看著柴小樹,說:“我不要你們的黏豆包,我給你們見證。”

柴小樹和李木子兩個人同時站起來,一起說:“好。我們拉鉤。”說著,兩個人同時伸出右手,攥緊拳頭后又伸出小拇指勾在一起,來回拉著,同時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小狗,誰變誰爬著走,爬著走。哼!”

老羊倌兒一直坐在邊上,一邊吧嗒著旱煙袋,一邊看著亂哄哄的幾個孩子笑。這時,老羊倌兒抬起一只腳,“梆梆梆”幾下在鞋底子上面磕掉煙灰,站起身走過來,拿下背在身后的大葫蘆遞到柴小樹的手里。柴小樹接過葫蘆,在山坡上找到一根小木棍兒,學(xué)著老羊倌兒的樣子,“梆梆梆梆”地在葫蘆上面敲打著,一邊敲打一邊嘴里吆喝:“吆——吆——下來——吆——吆——下來——”那些遠近的羊都朝著柴小樹的身邊聚過來,一會兒,整個羊群都來了。秋葉和李木子都看傻了,兩個人都瞪圓了眼睛?粗、看著,李木子高喊:“不算、不算,柴小樹你耍賴,你耍賴。

不等柴小樹說話,秋葉對李木子說:“李木子,你不許耍賴,柴小樹噶贏了,你噶輸了。柴小樹當(dāng)初沒說用什么辦法,只說讓它們過來它們就都過來,F(xiàn)在羊都過來了,柴小樹贏了,你輸了。你耍賴說話不算數(shù),我以后不跟你玩兒。哼!”

李木子看看秋葉認真的樣子,沒辦法,只好說:“輸就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兩個黏豆包嗎,我給、我給,還不行嗎。哼!”

老羊倌兒“哈哈”大笑,笑過,老羊倌兒說:“這就對嘍,人嗎,就是要說話算話!

老羊倌兒說完,向周圍看了看,朝著山坡上面一片被羊啃過的還算密實的青草走去,又像先前一樣,找來一個松樹枝,拔下葫蘆嘴兒上面的木塞兒,把裝在里面的鹽水一點點灑在松樹枝上面,再一下下甩到青草上面去,羊群就又蜂擁著一下子遮住了那一片青草啃起來。老羊倌兒晃了晃葫蘆,把木塞兒塞上,背在身后。柴小樹說:“楊爺爺,你現(xiàn)在把鹽水給羊吃了,我們回家時拿啥招呼羊。俊

老羊倌兒說:“我留了一些還在葫蘆里面。再說了,如果這回你不給羊吃鹽水,羊會以為你瞎掰它,下回就不靈嘍!

老羊倌兒說完,又“哈哈哈哈”地笑了,對面的山谷那里有了回音。

春天不見了末梢子,已入了夏,天已經(jīng)熱了。又是一個星期天,李木子又來山坡上找柴小樹,又叫來了秋葉。

莊前的山坡子上面有一片小松樹,不是人栽種的,說是鳥兒叼在嘴里的松子兒掉到地上,發(fā)芽兒長的,越長越多,后來成了片,雖說年頭兒長了,可總也長不大,還干干巴巴的,看著可憐。沒了春三月,羊就不再“跑青”,都扎在山坡上吃草,半天下來也挪動不了多遠,放羊人就不再用滿山追著羊跑。老羊倌兒就滿山坡子去採能吃的野菜,柴小樹在松樹下歇過涼就在小松樹林子里找鳥窩想掏鳥蛋。李木子大老遠就喊:“柴小樹——柴小樹——我們來了!

“在這兒!辈裥湟贿叴饝(yīng)已經(jīng)從小松樹林子里走出來。李木子還沒跑到跟前,又高喊:“柴小樹,上回我噶輸了,我認了,黏豆包等我們家吃了我準(zhǔn)給你。這回我跟你比,看誰輸誰贏。你敢不?”

柴小樹說:“比啥?”

李木子說:“寫字,比寫字!

李木子說完,已經(jīng)跑到柴小樹跟前。柴小樹聽李木子說要和他比寫字,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兩眼瞪直了看李木子。

剛剛跑到跟前的秋葉喘著氣對柴小樹說:“柴小樹,不和他比!庇謱钅咀诱f:“李木子,你欺負人,你欺負柴小樹沒去上學(xué),你欺負柴小樹不會寫字。不跟你玩兒了,不理你了。哼!”

聽秋葉說不跟自己玩兒、又怕秋葉以后真的不理自己,李木子說:“不比就不比。哼!放羊有啥好。我媽說了,放羊沒出息。我媽還說,讓我好好上學(xué),說我要是不好好上學(xué),就讓我跟柴小樹一樣,也去放羊。我好好上學(xué)就讓我去上大學(xué),上完大學(xué),讓我搬到縣城里去住,給我娶縣城里姑娘當(dāng)媳婦。哼!”

聽李木子說放羊沒出息,柴小樹憋紅著臉說:“放羊怎么了?放羊怎么了?哼!我……我……?”

這時,正好有一架飛機屁股后面拖著一道白煙在天上飛過。柴小樹仰著頭看著由南向北飛去的飛機,說:“我……我……長大了開飛機,我開飛機,哼!我……我……娶秋葉當(dāng)媳婦……”

秋葉愣愣的看柴小樹。李木子說:“你長大了開不上飛機。你們家窮,你們家買不起飛機,秋葉也不給你當(dāng)媳婦。哼!”

柴小樹的臉憋得更紅,看了看李木子,對秋葉說:“秋葉,你說,你長大了當(dāng)我媳婦不?”

柴小樹說完,用央求的眼神看著秋葉。秋葉的臉紅了,也看了看李木子,對柴小樹點了點頭。

柴小樹一蹦老高,對李木子喊:“看,秋葉都答應(yīng)了。你還有啥話說。哼!”

李木子也憋紅了臉,高喊:“柴小樹,有啥了不起,反正我們家好,你們家不好,我有爹,你沒爹。”

柴小樹紅了眼,指著李木子的鼻子說:“李木子,你再說,我對你不客氣!

李木子跳著腳說:“就說,就說。沒爹,沒爹。怎么著吧?”

柴小樹猛地撲過來抱住李木子,兩個人倒在山坡上,滾動著,廝打起來……

秋葉高喊:“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秋葉蹲在山坡上,兩只手捂住臉哭起來……


4


柴小樹生了一肚子氣,沒吃晚飯就睡了。

天上的月亮很大很圓很亮,滿天的星星都躲到月亮的背后去了。月光灑滿地,地上都是銀子。柴小樹去撿地上面的銀子,怎么都抓不住。

老羊倌兒走進柴小樹家的屋子,背后背著那個大葫蘆。老羊倌兒把葫蘆從背后拿下來,拔掉葫蘆嘴兒上的木塞兒,高粱和黃豆順著葫蘆嘴兒流出來,在炕上面聚成了堆兒。老羊倌兒說:“都是飼料糧,讓那些牲口們少吃一口,勻出來給你和小樹先添添肚子,等過一陣兒我再送來!

看著堆在炕上面的高粱和黃豆,柴小樹他媽滿臉驚慌,說:“別……別……別這樣……他太爺爺,讓旁人看見會說閑話的。再者說,我們……我們差著輩分!

老羊倌兒說:“放心吧,我只是心疼你娘兩個,我不會強求你怎么著的!

老羊倌兒走了,臨出門的時候又說:“這該死的輩分……”

老羊倌兒好像又回來了。

柴小樹心想:我就要有爹了。不,我有爹了。我爹就是老羊倌兒。要不老羊倌兒怎么會把生產(chǎn)隊的飼料糧偷偷地送到我們家里來。柴小樹又想:我明天一定要去告訴李木子,我有爹了。我爹就是老羊倌兒。

月亮落了,太陽升起來。滿地的銀子都不見了,地上灑滿金子。

小型飛機在金子上面劃過騰空而起,在天上飛,一塊塊云彩都在下面。柴小樹長大了,他開著飛機,身邊坐著新娘子秋葉,他和秋葉都穿著大紅的衣服。媽和老羊倌兒坐在后面,媽和老羊倌兒都穿著嶄新的棉衣棉褲,也都是大紅色的。老羊倌兒抱住柴小樹他媽親熱,柴小樹他媽推搡著老羊倌兒,說:“別……別……我不要你的糧食,別這樣,讓孩子看到不好……”

飛機在天上飛。透過云彩的縫隙,柴小樹看到下面有村莊、有樹木、有一座座山,山坡子上面有羊群。

“羊群,羊群……”

柴小樹指著山坡上面的羊群高喊。柴小樹看著山坡上面的羊群,看著、看著,柴小樹笑了:“哈哈哈……李木子,你也有今天啊,讓你小子不好好上學(xué),看,放羊了吧?茨氵敢不敢說放羊沒出息。哈哈哈哈……”

柴小樹看到李木子正在山坡上面追趕羊群。

飛機在天上飛。柴小樹開著飛機向縣城飛,飛機飛著,柴小樹不知道縣城在哪里,他沒有去過縣城。飛著、飛著,飛機鉆到一塊云彩里面去了,周圍一片黑暗。

柴小樹拼命掙扎著、高喊著……

“樹兒,樹兒,日頭都照屁股了,起來,快起來,撒羊去了,你太爺爺在等你,都晚了。”柴小樹他媽叫柴小樹。

飛機一下子從天上掉下來了……

柴小樹醒了。柴小樹看到炕上有幾粒兒高粱和黃豆。

 

打谷場邊上的小草屋

 

1


四十年前,太陽溝這村莊里的人要想活著只能種地。種地——那就種吧。于是,生產(chǎn)隊長喊:“種地的走嘍!碧枩先司投几シN地。

太陽溝地處深山,沒有幾塊好地、平地,大多都是山坡地,只在村莊周邊有那么五六塊好地、平地,地塊都不大。生產(chǎn)隊長說,北山坡上朝陽,得曬,莊稼熟的早,就種谷子吧。北山坡上就種了谷子。生產(chǎn)隊長又說,南山坡上土厚,地壯,莊稼收成好,就種黃豆吧。南山坡上就中了黃豆。生產(chǎn)隊長還說,剩下的好地、平地都種高粱、棒子,高粱、棒子才能增產(chǎn)。剩下的好地、平地就都種了高粱和棒子。也有兩塊平地例外,就是莊西和莊東的兩塊平地,兩塊平地輪番種谷子,谷子熟的早,到白露就能割谷,割了谷,騰出地來好做場。種谷子的地又怕重茬,才拿莊西和莊東的兩塊平地輪番鐘。這樣,太陽溝的打谷場今年在莊西,明年就在莊東。不管打谷場在莊西還是在莊東,打谷場邊上都有一間小草屋,生產(chǎn)隊長讓搭,太陽溝人就搭了,給看場的人住的?磮龅娜丝吹牟皇菆觯菆錾厦娴墓茸、黃豆,還有高粱和棒子。谷子、黃豆,還有高粱和棒子都沒長腿兒,它們都不會自己跑掉。其實它們都不用看。看場的人看的是人,看太陽溝人,也看太陽溝村莊相鄰村莊的人,反正是夜里想來的人,都看。要不真會有人來偷——偷谷子、偷黃豆、偷高粱和棒子,連谷草都偷。人都窮啊,糧食不夠吃,還沒有錢花。一旦得手,偷了谷子、黃豆、高粱和棒子拿家里去吃,偷了谷草連夜挑著去三十里地以外賣了,一挑子谷草能得塊八毛錢兒呢,塊八毛錢兒能買幾包洋火和好幾斤咸鹽!


2


白露剛到,太陽溝莊西平地里的谷子割了——都割倒了。割倒的谷子捆成捆,捆捆都被垛到了地邊上。生產(chǎn)隊長說:“做場了!比藗兡面刨掉地里的谷茬子,用耙子把地摟干凈,平整好,一輛輛手推車一字排開,從黃土坑里推來黃土,在平平的地上面撒了一層黃土,晚上,一桶桶水挑過來,一瓢飄潑在上面。一夜過去,黃土被水浸透了,和下面的土層連在一起。早晨,黃土表面的水風(fēng)干了,人走上去正好不沾鞋底子。閑了快一年的立在地邊上的石頭碌碡又被放倒,在上面按了框,上了套的毛驢子拉著碌碡在上面碾壓,不斷地碾壓。經(jīng)過差不多一天的碾壓,不斷在上面撒谷殼子,谷殼子是上一年留下來的,放在生產(chǎn)隊的庫房里。打谷場做好了,拿掃帚掃去浮在上面的谷殼子,打谷場的表面平平的、光光的,黑黃透亮。

生產(chǎn)隊長喊太陽溝的二串子木匠獠牙李,讓他帶人在打谷場的北邊上搭小草屋,獠牙李就帶幾個人搭小草屋。獠牙李先帶幾個人去山上砍來松樹,撿出四根又粗又直的松木比比一人高,獠牙李拿鋸子鋸斷了,幾個人挖坑埋好四棵木樁子,四面綁上了橫梁,木樁子有一節(jié)埋在地里了,立在地上面的就比人矮了,橫梁也就比人矮了,只有人的肩膀頭子高。幾個人都看獠牙李,像是在說:“獠牙李,是你鋸斷的,矮了,不愿我們!扁惭览钜部此麄,看過眨眨眼,笑了,露出左右兩顆大齙牙,說:“反正矮了,有多大關(guān)系,進去出來時貓腰就好了嗎!甭犃蒜惭览畹脑,人們又開始在橫梁上面用草繩子綁屋架子。遇到長的木頭,要鋸斷,幾個人都等獠牙李來鋸,他們說:“你是木匠,你來鋸!扁惭览钜膊煌妻o,就一次次地鋸木頭。屋架子也綁好了,是人字形的。獠牙李又帶人在頂上鋪滿谷草,四面也圍上谷草,都拿草繩子拴住了,只在面朝打谷場的一面留了一個小門兒。最后,人們一起在小草屋里面的地上鋪滿厚厚的谷草,一個里面兩米多見方的小草屋總算完工了。還有人在小門兒上面掛了用谷草和草繩子扎成的門簾子,從一面掀起來,人就可以鉆進去。

小草屋搭好了,生產(chǎn)隊長過來驗收。生產(chǎn)隊長看了看,說:“還掛個門簾子,要在里面睡覺嗎?”走到小門兒跟前,摘下門簾子扔到一邊去了,他拿已經(jīng)駝了后背的肩膀頭子比了比,貓下腰鉆進去了,生產(chǎn)隊長在里面轉(zhuǎn)了一圈兒,鉆出來了。生產(chǎn)隊長拿兩只老得有些小了的眼睛看了獠牙李一會兒,“哈哈哈”地笑了,說:“獠牙李,今年秋天你就看場吧,每天黑間好進進出出多鉆幾回,一個秋天下來,你的后背也和我一樣駝了!鄙a(chǎn)隊長又說:“每天黑間莊里每一家輪班兒出一個人和你搭伙看。看住了,要不讓人偷了糧食去,我可扣你工分兒,連這回你鋸短了木頭的事兒一起扣。記住了,我可真扣,啊!

“好好好……是是是……隊長放心,你放心吧,看住,我一定看住了!扁惭览顫M口答應(yīng),當(dāng)天就把被窩卷兒抱到打谷場上,夜里就住到打谷場邊上的小草屋里面去了。


3


打谷場上面的谷子和黃豆一天天多了,后來打谷場上面又有了高粱和棒子,也越聚越多。地里的莊稼都熟了。

獠牙李每天黑間里在打谷場上的小草屋里看場,輪流著每天都有一戶人家來人和獠牙李搭伙看場。說是來搭伙看場,其實也是來看著獠牙李的,太陽溝人心里都明白,都來防著獠牙李監(jiān)守自盜。太陽溝一共有三十多戶人家,從到白露做場開始打場,到立冬的時候完場,中間有兩個月時間,這樣算下來每戶人家得輪兩回。王二姑是個寡婦,早年死了老爺們兒后家里就沒有了男人,一家子就她和兩個閨女歲歲和月月,歲歲二十三歲,月月也十九歲了。雖說家里都是女人,可女人也得吃飯啊,要吃飯就要分糧食,要分糧食就得到生產(chǎn)隊里去干活。既然是大家輪班看場,那就看吧。生產(chǎn)隊長為了照顧王二姑一家,就把他們一家輪在最后面,也許到不了立冬就完場了呢,女人家家的,就少看一班兒吧。輪到王二姑家那天,來看場的是王二姑的小閨女月月。

天上沒有云彩,一塊兒都沒有。星星都在天上,像一只只眼睛盯著地下看。一只只眼睛看著深山、看著深山里面的太陽溝、看著太陽溝莊西的打谷場,也看打谷場邊上的小草屋。看著,有幾只眼睛還眨了眨。不遠處的山里有夜鳥叫了幾聲,聽著挺瘆人的,一會兒又不叫了。以前來輪班兒的都是男人,都鉆到獠牙李的被窩里和他躺一起,抽著老旱煙聊天,怕著火燒著小草屋,煙頭都扔在白天場上用來收糧食的鐵笸籮里,煙灰也彈在里面,困了就睡。時間長了,鋪在地下的谷草干了,越睡越熱乎。月月是個大閨女,自然不能和獠牙李躺在一起睡,兩個人都坐著。月月就坐在小草屋的門口兒,臉朝外面看天上的星星,像是在看哪一顆最大、哪一顆最亮,又像是等著哪一顆星星從天上掉下來。獠牙李靠在被窩卷兒上,在黑暗中看月月的后背和后腦勺,獠牙李想跟月月說話,就干咳了幾聲,見月月沒答聲,獠牙李說:“月月,你在看啥?”

“沒看啥!痹略聸]回頭,接著看星星。

獠牙李說:“有啥好看的,不就是星星嗎,天上多著是了,又不能當(dāng)飯吃!

“說話也不能當(dāng)飯吃,你還說話做啥?”月月看著星星說。

獠牙李說:“人長嘴不就是說話的嗎,我為啥不說話?”

“你長嘴光留著說話嗎?”月月生氣了,在黑暗中喘著粗氣。

“還……還能親嘴兒!扁惭览钫f完笑了。月月聽著肉麻。

“你欺負我,不搭理你了,你也別跟我說話了。”月月低下頭,不再看星星。

獠牙李見月月真的生氣了,也不說話了,摸黑卷起老旱煙。一卷老旱煙抽完,獠牙李又說:“月月,你去拿棒子吧,拿別的糧食也行!

“我拿糧食做啥?”月月回過頭,看黑暗中的獠牙李。

獠牙李說:“拿你們家里去!

“你想做啥?”月月一下子轉(zhuǎn)過身來,緊緊盯著黑暗中的獠牙李。

“我想摸摸你。我今年都二十五了,活了這么大,我還從來都沒有摸過女人。你去拿吧,你讓我摸摸奶子就行!扁惭览钸呎f邊往月月跟前湊過來。

月月猛地站起身,腦袋一下子撞在小草屋門口兒的橫梁上了。月月不顧疼痛,貓下腰,鉆出小草屋,在黑暗中跑了。

不遠處山里,夜鳥又叫了……


4


還沒到半夜,歲歲來了。獠牙李正靠在被窩卷兒上抽煙,黑暗中聽到有人走來,獠牙李以為是月月又回來了,就說:“月月,你別生氣,你不愿意,就當(dāng)我沒說,我什么也沒說啊!

“你說了,可是你什么都說了!睔q歲說著話,人已經(jīng)鉆進小草屋里來了。聽到說話的是歲歲,獠牙李嚇了一大跳。歲歲伶牙俐齒,敢說敢干,是一個得理不饒人的人,尤其歲歲愛占點小便宜在太陽溝也是小有名氣的。

獠牙李鎮(zhèn)定了一下,把還沒抽完的半卷老旱煙在鐵笸籮里掐滅,對著歲歲說:“我……我和月月鬧著玩著,我……我什么都沒干!

“我呸,你還鬧著玩,你還想干什么。獠牙李,你個豬嘴獠牙的東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模樣,你也敢欺負我妹妹,看我今兒個饒了你!睔q歲的聲音順著小草屋的小門兒,傳到打谷場上去了。

在伶牙俐齒的歲歲面前,獠牙李徹底慫了,有氣無力地說:“那……那……那你說咋辦吧!

“咋辦,明兒個我把你送公社去,告你強奸我妹妹,讓你蹲大牢!睔q歲話說得干干脆脆。

獠牙李趕緊摸黑跪在草上,磕頭搗蒜地對歲歲說:“別……別……別,你別著,姑奶奶,姑奶奶,我求你……求你了,我錯了,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求你,求你了,我……我還沒娶媳婦呢……”

歲歲笑了,打斷獠牙李說:“看你那狗熊樣兒,還摸奶子,你敢嗎?”

獠牙李趕緊連聲說:“不敢,不敢,我不敢!

歲歲又笑了一聲,說:“別害怕了,死罪饒過,活罪不免,不送公社,也不告你了,但是我得罰你!

“咋罰?咋罰?你說!扁惭览钰s緊說。

“咋罰?咋罰你說。我罰你錢,你有嗎?你說吧,咋罰?罰啥?”

“你等著,你就在這兒看場吧,我讓你滿意,我準(zhǔn)讓你滿意,準(zhǔn)滿意!扁惭览钫f完,不等歲歲再說什么,站起來鉆出小草屋,徑直向著場上不遠處白天剛剛打下來的高粱堆走去。

不到一頓飯的功夫,獠牙李回來了。獠牙李喘著粗氣對歲歲說:“歲……歲歲,我……我剛才給你家……家扛了一袋子高粱,放……放在你家當(dāng)院了。滿滿一袋子!

“你哪來的袋子?”歲歲問。

獠牙李深吸一口氣,說:“我從大隊修水庫的工地拿來的,裝水泥的,藏在谷草里了!

“哈哈哈,想不到你還早有準(zhǔn)備啊。再給我扛一袋子!睔q歲說。

獠牙李愣了一下,說:“沒有袋子了。”

歲歲冷笑一聲,說:“再扛一袋子,回來我讓你摸奶子,兩個都讓你摸。有嗎?還有袋子嗎?”

“有,還有,有有有!扁惭览钸B聲說。說完,又徑直向著不遠處的高粱堆走去。

又過了不到一頓飯的功夫,獠牙李喘著粗氣回來了。歲歲不見了。獠牙李咬咬牙,對著黑暗說:“好你個騷貨,敢耍老子,早晚有一天老子讓你后悔!


5


立冬還沒到,太陽溝真的就完場了。

在部隊當(dāng)了五年兵的吳寶華復(fù)員回來了。吳寶華是新中國太陽溝村莊里第一個出去當(dāng)兵的人,也是第一個復(fù)員回來的人。

秋收完了,場打完了,糧食該分的大家拿走了,該留的都入庫了,用太陽溝人的話說叫“地了場光”,像往年一樣,辛苦了大半年的太陽溝人又聚在一起“吃秋膘”了!俺郧锉臁本褪巧a(chǎn)隊里的所有勞動力,不論男女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頓飯、喝一頓酒。王二姑和歲歲、月月一家娘三個手腳利落,家里干凈,屋子又大,炕上地下能同時擺五六張桌子,幾十口子人吃飯都不顯擠,一直以來,太陽溝生產(chǎn)隊里不管上上下下來了什么人,都是安排在王二姑家里招待,大家“吃秋膘”的地點自然也在王二姑家里。五六桌子人聚在王二姑家的屋子里,王二姑和歲歲、月月娘兒三個里里外外地忙活著。蘿卜絲熬豆腐在大鍋里,用大號的海碗吃沒了就盛,生產(chǎn)隊長特意派人去鎮(zhèn)里的集市上割來了豬肉,又買來了寬粉,寬粉條子燉豬肉,每一桌上也都有兩大海碗,散裝的白酒裝滿兩只水桶,劣質(zhì)歸劣質(zhì),但能往飽了喝。大家吃吃喝喝,真是熱鬧。酒喝得高興,生產(chǎn)隊長看了看同坐一桌的吳寶華,對著滿屋子里的人們說:“老少爺們兒們,今天大家伙兒都高興,我也高興,大家伙兒聽一下,我跟大家伙兒說一件事兒!贝蠹叶纪O鲁院龋粗a(chǎn)隊長,生產(chǎn)隊長接著說:“感謝大家伙兒信任我,讓我當(dāng)了多年的生產(chǎn)隊長,如今我老了,干不動了,F(xiàn)在寶華回來了,這些年他在外面當(dāng)兵,見了世面,從今兒個開始,這個生產(chǎn)隊長就讓寶華當(dāng)吧,讓他領(lǐng)著大家伙兒干吧,準(zhǔn)能干好。大家伙說,行不?”

生產(chǎn)隊長說完,滿屋子的人都沒有準(zhǔn)備,都愣在那里。過了一會兒,有人醒過神來,說:“行,好!苯酉聛,大家都說:“行,好,好好。”

吳寶華想張嘴說什么,生產(chǎn)隊長擺擺手攔住他,說:“寶華,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想推辭。我問你,你不愿意領(lǐng)著大家伙兒干嗎?你想辜負大家伙兒對你的信任嗎?”

吳寶華說:“不是。我……”

不等吳寶華說下去,生產(chǎn)隊長又打斷他說:“不是就好,那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從今兒個開始你就是我們太陽溝的生產(chǎn)隊長了,以后你就好好領(lǐng)著大家伙兒干吧。”生產(chǎn)隊長又對滿屋子的人說:“老少爺們兒們,從今兒個開始,寶華就是我們太陽溝生產(chǎn)隊的隊長了,我們大家共同敬寶華一杯酒吧。來,干!

屋子里的人們舉起酒碗,跟著說:“干,干,干。”

生產(chǎn)隊長最后拍板兒說:“好。這件事兒就這樣定了。大家伙兒接著喝酒!

大家接著吃菜喝酒。獠牙李端著酒碗湊到吳寶華跟前,獠牙李對吳寶華說:“兄弟,你一回來就當(dāng)了生產(chǎn)隊長,你當(dāng)官兒了,哥哥我敬你!闭f完,把碗里的酒都喝下去。吳寶華趕緊站起來,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獠牙李見吳寶華碗里的酒沒喝干凈,就說:“兄弟,我敬你的酒,我都干了,你怎么不干那,你難道是想留著到娶媳婦時再干嗎?”

聽獠牙李這樣說,滿屋子里的人都大笑起來。趁著高興,村莊里最愛開玩笑的瞎掰架子也湊過來說:“真的,寶華兄弟,你多前兒娶媳婦啊?娶媳婦請我們喝酒不?不請不讓你入洞房啊!

“哈哈……哈哈哈……”滿屋子里都是笑聲。

吳寶華有些不好意思,本來喝了酒都不紅的臉,現(xiàn)在都憋紅了?戳丝聪龟茏樱挚戳丝创蠹,說:“還早,還早,早著那。還沒有呢。”

這時正好趕上月月端著一碗蘿卜絲熬豆腐進來給桌子上添菜,瞎掰架子就說:“怎么沒有,有,有啊,這不是現(xiàn)成的來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滿屋子里的笑聲更大了。月月的臉通紅通紅,就要放到桌子上面的菜碗差點兒掉到地上,坐在邊上的人伸手接住了。月月“哎呦”一聲,捂著臉跑出去了。

正要給已經(jīng)吃上飯的一桌婦女勞力添飯的歲歲,兩只手各端著一碗高粱米飯走進屋子里來,看到妹妹捂著臉跑出去了,就問:“咋了?

瞎掰架子說:“我們想讓月月給寶華兄弟做媳婦,月月不同意。”

歲歲笑了。瞎掰架子看著歲歲,兩只眼珠子咕嚕嚕地轉(zhuǎn)了幾圈,說:“唉,錯了,錯了,全錯了。在這,在這,這才是,這才是寶華的媳婦啊。”

滿屋子里的人都不笑了,都瞪著眼睛看歲歲。人們似乎都在等著看,看一貫厲害的歲歲怎么收拾瞎掰架子。

歲歲走到屋子最里面,把手里的兩碗高粱米飯放在婦女勞力的桌子上,在圍裙上面擦擦手,走到吳寶華他們這一桌子跟前,看著瞎掰架子,說:“真的嗎?你沒瞎掰吧?”

瞎掰架子傻眼了。歲歲又說:“今兒個你當(dāng)著莊里大家伙兒的面兒把寶華叫答應(yīng)了,我就是他的媳婦了,還有,我馬上陪你喝酒,我們倆每人一大碗。咋樣?”

瞎掰架子站在那里更傻眼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臉一下子也漲紅了。臉憋得更紅了的吳寶華,低著頭在板凳上面坐下來不說話了。站在旁邊的獠牙李臉色很難看,端著碗退回到自己剛才坐的那一桌去了。

“哈哈……”生產(chǎn)隊長一聲大笑,站起來看看大家,說:“讓我來說兩句兒,這件事玩笑歸玩笑,在我看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俗語說的好,這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現(xiàn)在這寶華和歲歲是一個還沒娶,另一個也沒嫁,兩個人不敢說是郎才女貌,也算是般配,如果能成,有啥不好。既然歲歲都這樣說了,如不嫌棄,我今兒個就做一個省勁兒的媒婆,到時也好喝杯喜酒。老少爺們兒們,好不?”

“好!蔽葑永锏娜烁呗晳(yīng)和。

生產(chǎn)隊長看著吳寶華說:“寶華,你同意嗎?”

吳寶華抬起頭,看了一眼歲歲,歲歲也看著他,兩只眼睛里滿是期待又隱含著一絲不安。歲歲見吳寶華看她,就說:“吳寶華,隊長問你話呢,你不說話你看我做啥?”

生產(chǎn)隊長也說:“就是,我和你說話,你看她做啥?你說!

吳寶華說:“你們都說了,還讓我說做啥?我還有啥好說的!

看吳寶華這樣說話,屋子里的人有些愣怔,都看吳寶華,又看歲歲。“噗嗤”一聲,歲歲笑了,屋子里的人都笑了。瞎掰架子又起哄說:“怎么?吳寶華,難道你不愿意嗎?你不愿意我可說媒,把歲歲說給旁人了!

吳寶華趕緊說:“不……不是,不是……”吳寶華不說了,兩眼直盯著在另一張桌子上吃飯的他爹看。人們這才注意到,吳寶華他爹坐在那里,一直沒說話,只是看著這一切。

“哈哈……”生產(chǎn)隊長又笑了,說:“真是的,咋把這角色給忘了,角兒在這,怎么不說話啊。寶華他爹,就看你的了,你快表個態(tài)。”

見生產(chǎn)隊長讓自己表態(tài),吳寶華他爹才說:“我有啥可說的,王二姑……”

“我愿意,一百個愿意。”王二姑說著話一腳邁進屋子里來。

生產(chǎn)隊長一拍桌子說:“好,成了,這件事兒就這樣了,定了。”

“吳寶華又當(dāng)官兒又娶媳婦,雙喜臨門了!睗M屋子里的人都吵嚷著。

獠牙李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6


幾天后,吳寶華和歲歲兩家人坐到一起,他們真叫來了老生產(chǎn)隊長就算是媒人,老生產(chǎn)隊長也愿意做這個省事兒的媒人。他們商定,要給吳寶華和歲歲兩個人定親。

第二天是個逢雙的日子,兩家人在吳寶華家里吃定親飯,在飯桌上,由作為媒人的老生產(chǎn)隊長見證,兩家的大人“換盅”,吳寶華和歲歲交換手絹,兩個人的婚姻關(guān)系就正式確立了。

接下來又一個逢雙的日子,吳寶華和他的爹媽一起來到歲歲的家里,在作為媒人的老生產(chǎn)隊長的再一次見證下,吳寶華的爹媽向歲歲的家里過了彩禮,接下來大家圍坐在一起吃飯,商量吳寶華和歲歲結(jié)婚的日期。按照風(fēng)俗,吳寶華虛歲二十五,正好是本命年,本命年是不能結(jié)婚的。明年吳寶華二十六歲,歲歲二十四歲,都過了結(jié)婚的年齡。他們的婚期就定在了明年的收秋之前。

兩家人都很高興。吳寶華和歲歲更加高興。


7


日子過得說快不快,說慢很慢。吳寶華和歲歲終于等到了結(jié)婚的日子。

頭一天后上,吳寶華一家和他們的親戚們正在家里忙活,張羅著第二天娶媳婦的事情。

獠牙李在大門口兒叫吳寶華說:“吳寶華你出來一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吳寶華一邊答應(yīng)著,走出院子。吳寶華問獠牙李:“你有啥事?快說,我正忙著呢。喝喜酒明天來!

獠牙李說:“喜酒?是喜酒嗎?不見得吧!扁惭览钫f完,冷冷地笑了兩聲。

吳寶華看著獠牙李,滿臉疑惑,說:“你……你啥意思?”

獠牙李看看吳寶華,又冷笑兩聲,把臉轉(zhuǎn)向別處,說:“啥意思,說出來嚇?biāo)馈粚Γf出來氣死你!

吳寶華有些生氣,說:“獠牙李,你有話就說,有屁快放,再不痛快我走了,我正忙著呢,沒工夫聽你扯臊!闭f完轉(zhuǎn)身就要回院子里去。

獠牙李一把拉住吳寶華,還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說:“好吧,我說,我可是看在我們從小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窮哥們兒份兒上才跟你說的……”

吳寶華打斷獠牙李說:“說正經(jīng)的,別說沒用的?煺f!

獠牙李又向周圍看了看,把聲音壓得更低,把嘴湊到吳寶華的耳朵根,說:“跟你說實話吧,歲歲叫我給摟過了!

“啊——”吳寶華的眼睛瞪得溜圓,直直地看了獠牙李一分鐘,過后,吳寶華盯著獠牙李說:“瞎說,我不信,歲歲能看上你?”

獠牙李低下頭,眼睛看著自己和吳寶華的腳尖說:“愛信不信,反正我是跟你說了,到時候你……你知道了歲歲不是處女已經(jīng)是老娘們兒,你別埋怨我。走了,我也沒空兒和你瞎耽誤工夫!扁惭览钫f完,轉(zhuǎn)身就走。

“獠牙李,你給我站住,你把話給我說清楚,要不我跟你沒完!眳菍毴A高喊著。

獠牙李站住了,轉(zhuǎn)過身來說:“我都跟你說了,你還要我跟你說啥?”

吳寶華說:“你說詳細了,到底咋回事?”

獠牙李說:“這可是你個人要聽的,不是我愿意說的啊!

吳寶華說:“快說,別磨嘰!

獠牙李咬著牙,咧咧嘴,露出兩個大齙牙,緊跟著一聲冷笑,說:“是這回事,頭年我看場的時候,歲歲來場里輪班兒,趁我睡著的時候,她偷了兩水泥袋子高粱想扛回家里去,讓我給抓住了,我問她咋辦,她說咋辦都中,我就說把她送大隊去,她說只要我不送她去大隊,也不聲張,她愿意把身子給我,說完,她就把我拽到了小草屋里去了。往下的還聽嗎?”

“不聽了,不聽了。你給我滾,快滾,滾!

獠牙李走了,邊走邊說:“真是的,好心還沒好報啊!


8


那一夜,吳寶華都坐在院子里,呆呆地看滿天的星星。他媽說“這孩子,高興地,都恨不得一時天快亮了!

天終于亮了,天上的星星都不見了。歲歲和她家里來送親的隊伍圍著太陽溝村莊繞了一圈兒,來到吳寶華家的大門口兒。吳寶華的家人和親戚們都等在門口迎接,歲歲騎在毛驢背上,等著吳寶華抱她下來。吳寶華黑著臉,兩只圓眼瞪著歲歲說:“歲歲,你下來到邊兒上去,我有話對你說。”

歲歲說:“寶華,有啥話,你先抱我下來,進屋再說!

吳寶華說:“不,你個人下來,我們到邊兒上去說!

歲歲急了,說:“吳寶華,你抽風(fēng)了?”

莊里人都圍過來看熱鬧。吳寶華的爹媽走過來,他們推搡著兒子,要吳寶華趕緊把歲歲從毛驢子背上抱下來,親戚們也都過來跟著勸說。吳寶華把他們一個個推開,對他們說:“你們別管,都別管。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兒,和你們都沒有關(guān)系!庇H戚們都退到一邊兒去了,吳寶華的爹媽站在那里看著兒子,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

吳寶華又對歲歲說:“我沒抽風(fēng),你個人下來跟我到一邊兒去,我有話問你。”

歲歲也瞪圓了眼睛,看著吳寶華說:“不,你有話就在這兒說,當(dāng)著大家伙兒面說,我聽著。”

吳寶華說:“那好,我說了你別后悔!

歲歲說:“說吧,我沒什么后悔的。”

吳寶華說“那好,我說,這婚我不結(jié)了!

在場的人都直了眼睛,大張著嘴呆住了。歲歲圓睜雙眼,看著吳寶華說:“吳寶華,你他媽地真是瘋了,這婚你說不結(jié)就不結(jié)了?告訴我,為啥,也讓大家伙兒都聽聽。”

聽歲歲說“他媽地”,吳寶華臉都青了,看著圍上來的人們說:“好,歲歲,是你逼我的,我說,我他媽地說,大家伙兒聽著,今兒個這婚我不結(jié)了,歲歲我不要了,是她不值錢,她只值兩水泥袋子高粱,兩水泥袋子高粱她就把個人的身子賣給獠牙李了,就在看場的小草屋里。獠牙李親口跟我說的。”

圍觀的人們嘴張得更大了,都沒了聲息,好像都不出氣兒了。歲歲的眼眶子里一下子聚滿了水,她把眼睛睜得更大,怕它們流出來。她看著吳寶華,吳寶華很模糊,只是一個影子。歲歲說:“吳寶華,我問你,我只問你一遍,我說我沒有,你信不?”

吳寶華說:“沒風(fēng)不起浪,我不信!

歲歲抬起頭看了一下天,把眼睛瞇上了,“刷”地一下,兩道子淚水流下來了。歲歲睜開眼睛,從驢背上跳下來,對吳寶華說:“你會后悔的!闭f完,飛快地朝著莊外邊跑去。有人在后面追趕著,跑到莊外面,歲歲鉆進棒子地里不見了。


9


第二天一大早曦,人們在大隊剛剛完工的水庫里找到了歲歲的尸體。有人說,歲歲應(yīng)該是在水底沉了一天一夜,才漂上來的。

哭得死去活來的王二姑想叫人把歲歲的尸體抬回去埋了,人死都已經(jīng)死了,入土為安。月月死活不干,她一定要為姐姐討回一個公道,還姐姐一個清白。他相信姐姐,姐姐不會做那樣的事。月月去公社找了婦聯(lián)主任,婦聯(lián)主任就給縣里打了電話。還沒到晌午,縣里的公安就來了,他們帶來了法醫(yī)。法醫(yī)解剖了歲歲的尸體。法醫(yī)說,歲歲的處女膜還完好無損,還真正是一個處女。月月蹲在地上痛哭失聲,月月抬起頭看著天說:“姐姐,我還你清白了!眳菍毴A去找獠牙李算賬,獠牙李早就不見了蹤影。

歲歲的尸體被埋葬了。

吳寶華到歲歲的家里,想去探望王二姑和月月母女。月月在大門口兒截住了吳寶華。月月說:“我姐姐永遠不原諒你。我和我媽都不歡迎你。”

吳寶華也要走了,他要離開太陽溝去找獠牙李。有人又說:“這獠牙李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走哪兒哪兒是家,到哪兒去找他啊!眳菍毴A走了,他一定要找到獠牙李。


10


這一年,節(jié)氣來得晚,到了白露,谷子還沒成熟。過了幾天,谷子才剛剛要曬黃米兒。又過了幾天,谷子還是沒完全成熟。到了秋分,谷子終于成熟了。有人就說:“該打場了。”太陽溝人就把太陽溝莊東邊那塊平地里的谷子割倒了,太陽溝人就在那里做場。場做好了,又有人說:“搭一個小草屋吧,好給看場的人住。”太陽溝人就搭了小草屋。小草屋還在打谷場邊上。

打谷場上堆滿了谷子、黃豆還有高粱和棒子。

黑間里,星星都在天上,到了白日里,星星都不見了。不管黑間還是白日,小草屋都在打谷場邊上。刮風(fēng)了,下雨了。風(fēng)里、雨里,都在那里……


【編輯:婁山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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