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人聲鼎沸。雪兒擠在人流中,她不識字,只見臺上映有大字的紅色橫幅泛著金光。突然間,幾個戴綠軍帽、身著綠軍裝、佩戴紅袖標、手揮“專政棍”的年輕人押著一個眼中充滿絕望和憤怒的人奔進廣場,人們義憤填膺地揮舞著拳頭,像是河水的咆哮,又像河面上翻起的浪。人群的喧鬧聲在剎時間停止了,轉而發(fā)出無人指揮卻異口同聲的叫喊:“打倒地主階級!打倒地主階級!”
終于有了一個縫隙讓雪兒將小腦袋伸了出來,她看清了那個被押著的身上五花八綁的男人正是自己的父親,她用雙手捂住嘴沒讓自己哭出聲來。雪兒爺爺年輕時在制布廠做染工,當微薄收入無法糊口,他就辭職做起了布匹生意,后來生意實在難做,就用存貨換了幾畝薄田,父親就這樣被冠以“地主后代”的頭銜。她害怕父親地主身份的影響,“地主后代”這頂帽子又像緊箍咒一樣狠狠傳遞給她。
雪兒瑟瑟發(fā)抖跑回家中,閉上眼就是整個批斗會的前前后后:父親始終都低著頭,即便如此,他還是挨不少棍子,那些押解父親的人不時地用“專政棍”敲打他的頭部,敲打聲通過話筒喇叭,傳遍了整個會場,令人不由得心跳肉蹦。
這樣的浩劫幾乎天天進行,那些和父親一樣無辜的受刑者慘叫之聲不絕于耳,令四鄰震恐。
受刑者們痛苦、惶恐、血流滿面的一張張臉針一樣扎在雪兒身上,她在目堵父親無數(shù)次被摧殘卻無力救父親的絕望中出逃了。她拉上同是“地主后代”的小伙伴連夜離開了貴州山區(qū)的一個小縣城,沒有目標和方向,走了一天,她們的小臉就變成了小花貓,聰明的雪兒悄悄告訴同伴不要洗臉,這樣她們正好扮成一對乞丐沿路乞討。她們每人口袋里放著一包顆粒鹽,雪兒聽大人說,勞累時往口里含顆鹽會減輕疲勞,她們走累了也放顆鹽在口中,就象含水果糖,果然很奏效,渾身真的又充滿了力量。碰到陌生人多看她們幾眼,她們就裝著在等人或在路上玩耍。走了不知多少時日,她們終于來到了一個大城市,聽人們說那是省府。她們不知道什么叫省府,只知道那座城市比他們的小縣城大得多,街上沒碰到兇神惡煞的“打手”,人們雖行色匆匆卻面帶笑容,那年雪兒13歲。
她們決定在這里找一份工作,希望通過自己稚嫩的雙肩去拯救各自受辱的家庭。但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卻讓她們不知所措,只能蜷縮在車站,邁不出步子。要扎下根來才能救出父親,而當前要解決的首要問題就是生存。雪兒擦干淚水開始在街頭挨家問尋找活干,所幸雪兒由于從小家境殷實,因此出落得比同齡人成熟,加上她的伶牙俐齒,終于在省軍區(qū)找到了一份做小保姆的工作。
雪兒雖不識字但吐語如珠,聲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動聽之極,年紀雖幼,卻又自有一股輕靈之氣,容色清麗、氣度高雅,真比畫里走下來的還要好看。她的勤奮更是贏得了雇主的贊許,起初擔心年齡小找不到活干,雪兒說已滿16歲,并說自己是孤兒。為不失去這份工作,雪兒想等時間長了再告訴雇主實情。
一晃三年過去,雇主一家已將雪兒當成他們家的一份子,雇主掐指一算,雪兒已經成年了,該給她找個婆家了。這時省軍區(qū)正好分來一個轉業(yè)軍人和雇主在同一個辦公室,話語不多,卻有一股英姿颯爽、傲然挺立的陽剛之氣,雇主便牽線將雪兒介紹給他,軍人說先回家問問母親。沒幾天,他們一家就上門提親了,雪兒聽說軍人家“成分”好,以為嫁給他后就會實現(xiàn)身份的華麗轉身,不再受欺凌,便同意了。由于雪兒沒有戶口,兩家人一合計,決定等生米煮成熟飯再辦理相關手續(xù)。一年之后,雪兒和軍人有了女兒。雪兒終于在城里站穩(wěn)了腳,長長舒了一口氣,可山區(qū)父母卻是她永遠的痛,要帶出“成分”不好的一家,她必須用婚姻去救贖那個還在水深火熱的家,婚后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想法過于幼稚,因為她那平庸的丈夫根本不可能成為他們一家的救命稻草。
生了小孩的雪兒更有另一番韻味:長發(fā)披肩,雖然被風吹亂了,仍然卷曲自如,嘴唇紅而豐滿。一件綠色的小旗袍裹著她日漸成熟的身子,白色的高跟鞋使她顯得亭亭玉立。她是天然的質樸與含蓄混合,像水一樣的柔軟,像風一樣的搖擺,像花一樣的絢麗……可是,丈夫并不發(fā)現(xiàn)她的這些美,他是天生的表演天才,在外人眼里,他絕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走在街上和妻子常常是十指相扣,可回到家里就會本性全露,凡事斤斤計較,雞毛蒜皮的小事會念得她耳根發(fā)麻。那個家開始戰(zhàn)火不斷,丈夫對她,由惡語相向慢慢發(fā)展成推推嚷嚷,丈夫在那按部就班的生活工作中變得越發(fā)庸俗,她想跑,可是失聯(lián)的家庭她不敢再回去,她不知那場運動是否淡去,那段記憶卻是根深蒂固地盤踞在她腦海里,丈夫又會不時讓其化作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戴在她的脖子上,提醒著她要卑微,再卑微。
婆婆因為她煮糊一鍋粥向丈夫告狀,她準備向丈夫解釋說是著急帶孩子出去看病才弄糊的,沒等她開口丈夫就破口大罵:“你這個沒有家的鄉(xiāng)下野孩子,我們家不過看上她是個送上門的便宜貨才收留你,你這只寄生蟲,不懂持家,吸血竟如此鋪張……”為了父親,她什么苦都可以吃,無數(shù)次面對丈夫的挑釁,她做到了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她隨時提醒自己,在沒有磨亮救出父親的那把劍之前,不要輕易迎戰(zhàn)!但她的零反抗還是被丈夫挑戰(zhàn)到極限,她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地主后代”的身份和他們家也曾富甲一方的秘密,她以為自己的遭遇會得到丈夫的同情從而不再將其辱罵,她錯了,她那個不知哪個軍營里打造出來的丈夫聽說還當過連長啊,反而動輒罵她你個地主婆,雪兒感到自己窒息到快爆炸,她知道自己煮糊的不過是一鍋稀飯,而丈夫煮糊的卻是曾經看似美好的婚姻。那個家,她實在無法呆下去了。她給丈夫留了一張紙條,在女兒熟睡的小臉蛋上親了又親,她決定尋找一個可以讓自己自由呼吸的出口,讓自己得到片刻的安寧,而有沒有那樣的清凈地供她喘息其實她很惶恐,但她感覺繼續(xù)呆下去不是變成潑婦就會抑郁而終。她想與其這樣行尸走肉的偷生,不如賭一把!
懷揣不多的私房錢,她上路了。在火車站售票口,購票的人站成長龍,她隨人流機械向前挪動,輪到她了,售票員問她買到哪,她說隨便。售票員怒道:有病,下一個。她這才突然清醒,就隨口說了一個城市的名字。要去哪其實她不知道,就象當年離家出走的那夜一樣糾結。糊里糊涂上了火車,她象一捆蛀空的朽木癱散在椅背,迷迷糊糊進入夢鄉(xiāng),車廂里一個小女孩的哭鬧聲將她吵醒,她從座椅上彈起,夢游般在車廂里亂串,大聲回應道:“媽媽在這媽媽在這……”一車廂人被她夸張的叫喊吵醒,莫名其妙的望著她,那個剛剛還哭鬧的小女孩也被她的樣子嚇得停止了抽泣。
坐了三天火車,終于到達目的地,確切點說是到達這列火車的終點,是不是她想要到達的地方,她很迷茫。走下火車,眩目的陽光讓她有種虛脫感。走在大街上,仿佛滿街都是女兒的身影,忍不住,她走向公共電話亭,向小區(qū)那個看門老頭處打去電話,讓他叫婆婆來接。雪兒聽到來接電話的是丈夫便不再吱聲,丈夫說:“雪兒,我知道是你,你走的這些天,一直下著雨,我在雨中找你的時候,我在想你是不是也在淋著大雨,天上下的是雨,而我的心下的是血……孩子一直鬧著找媽媽,我的心都碎了,老婆,回家吧,我錯了……”雪兒瞬間石化,她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因為她無法相信這番話會出自那個只會罵人的丈夫之口,掙扎一夜,她還是決定回到那個雖不溫暖卻有女兒讓她倍感踏實的地方。
回到家里,雪兒看到婆婆系著圍裙在打掃衛(wèi)生,她突然一陣心慌,婆婆有潔癖,一天到晚洗洗刷刷,雪兒的勤勞能干一直深得左鄰右舍的認可,而婆婆總是擺出一幅模范樣,任憑她如何努力去迎合,就是達不到婆婆的要求。每周婆婆都會黑著一張臉來為他們大掃除,仿佛這個家就是一個藏污納垢的地方,不清除干凈就無法安身。
她在心里滴咕:“侍候完自己的丈夫,又來管下代的瑣事,我辛苦一世的婆婆啊,生活壓力夠大,家,溫馨舒適即可,把真正惡心的東西藏起來,用鮮活的表象去示人,那才是真正的臟吧!”瞬間,她又為自己冒出這樣的不滿感到愧對婆婆,也許這就是感應?!
不滿歸不滿,看著一堆東西躺在腳下,婆婆一邊做事,一邊在斜視,她還能坐著不動嗎?這個家庭應該是遺傳吧,老的小的總喜歡斜著眼睛看人,慌亂中她開始清掃那堆垃圾,花花綠綠的糖紙一樣的東西散了一地。小時候,她有收集糖紙的習慣,每次吃完水果糖,那些糖紙都會被她整齊的藏在書頁里,那成了她向小朋友們炫耀她有多少父愛的依據(jù)。當她習慣性撿起那些糖紙時,一團惡臭的東西從那些糖紙中滾了出來,她好奇多看了一下,那個名為甜蜜寶貝的“糖紙”實為避孕套的房子,她懵了。她離家出走時丈夫的呼喚還響在耳畔,這就是那個盼她歸來心里“下血”的丈夫?
以她的性格,她不會讓人輕易就將人格和尊嚴踩在腳下,但她這次卻很快冷靜下來了。她希望丈夫能和他好好談談,行則行,不行就好合好散。談話之前她一直在想,如果丈夫有擔當,敢做敢承認,她有可能會原諒她。而丈夫先是死賴,最后說是有人整他的,雪兒終于急了,她說那“寶貝”可是你媽清掃出來的,難道是你媽弄丟的?也就是是你媽在整你?這是雪兒第一次大膽對丈夫的責問,一向吵架占上風的丈夫終于低下了頭;沓鋈ケWo一個(或多個)女人,她笑出了淚!這才是那個表面和善骨子齷齪的真實男人,一場無愛的婚姻瞬間就變成了違章建筑,這是料想中的事,確切點說應該是對她最好的處罰,誰讓她一開始就居心叵測想用婚姻為自己的未來買單。
“為了兒女,有些東西是不能去較真的……!”這是雪兒的一個朋友說的。公公和婆婆都是工廠里的會計,她想不明白的是,丈夫怎么沒遺傳二老這么好的基因,否則怎么沒算好這筆賬就將她糊涂“收購”呢?她猛然記得,丈夫曾說過,他媽給他算過命了,說必須在遇到她的那年成親,她想,她不過是那年她媽隨機抽簽選中的娶進家的某個女人罷了。她悲摧的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和丈夫抱得再緊也不能安睡,原來是他們的那張雙人床上始終隔著一片海。第一次,她為這個不曾在意過的男人而顫抖,她一直以為只是自己心術不正,而事實上他們是一對各懷鬼胎的同伙,只不過為了不同的目的而茍合。
當她以為一切正要從頭開始,接著面對的卻是不可名狀的狂流,使她無力脫逃。她知道,她死了。癱坐在地的她突然感覺到老了,發(fā)現(xiàn)婚姻不但不能解決一切,甚至還會將她帶入更大的恐慌、更深的災難,這里雖然看不到家鄉(xiāng)打斗的硝煙,卻有比夜還沉的背叛與屈辱,想想也許還在水深火熱中挨斗的父親,她哭了。
她再次帶女兒走進動物園,感覺看似安全的岔路口早已蟄伏了危險蠢動的怪獸,她還看到動物園里的野獸,有些已經死掉了,有些快要死掉了?障聛淼幕\子添進了新的野獸,它們在充足的食物面前歡天喜地,而看不到身邊那些老得快要死掉的同伴的哀嘆!她想自己該是那只新進的野獸吧,在金屬編制的籠子里,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自己。
她想選擇自我放逐——任命,而另一個聲音在吶喊,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接下來的日子,喋喋不休的丈夫變得沉默,對她視而不見,雪兒想,這就是那些富人們常說的夫妻間的“冷戰(zhàn)”吧,日子更是索然無味。女兒兩歲那年,裝了一年多的丈夫又為一件小事將她暴打住院,還有什么可惦記,這次沒有半點猶豫,她奮力掙脫了那座牢籠。
脫掉身上那身婦人的旗袍,換上白底藍碎花連衣裙的雪兒其實比高中生還水嫩。百無聊賴的她茫然四躥,不知不覺就來到她當過保姆的雇主家,那是她在這座城市唯一的親人。雪兒向雇主坦白了她的經歷,包括自己的“地主后代”身份、隱瞞年齡、在丈夫家的遭遇等,雇主沉默了,后悔自己不該親手將雪兒推入深淵。她恨不得沖到雪兒家將其夫痛打一頓,雪兒不同意,她說她早想解脫了。
平靜下來的雇主問雪兒有什么打算,她說要自食其力找活干,但不想離開這座城市,因為不想離女兒太遠。雇主突然想起省林業(yè)廳陳蘭家曾托她幫找一個小保姆,就問雪兒愿不愿意,雪兒當即答應了。當天正好是周末,雇主便領她去試試。不巧陳蘭出去辦事了,只有一個生病的老人在家里,雇主就和老人聊天,手腳麻利的雪兒一會兒功夫就將老人家里收拾得窗明幾凈。陳蘭回來了,當雇主向她說明來意,陳蘭看了一眼雪兒,聽說家里剛剛又被雪兒整理成這樣,她根本不相信眼前這個女孩會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雪兒看出了她的心思,她說,阿姨,你放心,我八歲就開始煮全家人的飯了,有不懂的你只要告訴我,叫我咋個做我就咋個做,保證聽你的話。陳蘭不好再推托。
雪兒愛笑,笑起來還是天真爛漫。陳蘭和老公每天工作,非常辛苦,但回到家,一見這個小姑娘,看到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條,老人病情減輕,孩子被她逗的咯咯地笑,照顧得清清楚楚,就都不覺得累了。新雇主一家很快就喜歡上這個漂亮能干的小保姆。
安頓下來的雪兒回去看女兒,丈夫家大門緊閉,敲半天沒有反應,后來一個好心鄰居偷偷告訴她,她的前夫為了重新成家,已將女兒送給鄉(xiāng)下一戶人家。欲哭無淚的雪兒癱坐在地,這是一個草菅人命的家庭,她的女兒就這樣成了無辜的殉葬品,她走到街道婚姻登記處咨詢離婚事宜,工作人員告訴她,由于她沒到法定婚齡沒進行過登記,就算有了小孩也不算事實婚姻,因此她的婚姻根本得不到法律認可和保護,一個家,就這樣因為女兒的失散徹底分崩離析!
林業(yè)廳家屬院在翠綠欲滴的樹兒和嬌羞欲語的花兒的裝飾下,更平添了一份勃勃的生機,雖沒有外界的熱鬧,卻有你所期待的平靜,道旁的花草樹木隨風搖曳,襲來了一股花卉的幽香,送來了一陣青草的新鮮,沁人心脾,令人陶然欲醉!雪兒最高興的事就是忙完一天到院子里,讓夕陽照在臉上,慢慢閉上雙眼,那淡淡的清爽、那淡淡的舒暢,能驅除她那淡淡的幽憂,只有此刻,她才感覺心靈得到升華、得到凈化!一個黃昏,雪兒又帶著她看護的小男孩來到小區(qū)花園,男孩跑遠了,她靜靜盯著夕陽下一叢怒放的花朵,陶醉在避開車馬喧囂,在心中修籬種菊的美景中,這一幕,恰被不遠處同一小區(qū)的一個美少男盡收眼底。
美少男叫楓,來自江西,自幼跟隨舅舅在貴州長大,戶口也隨舅舅遷到了貴州,大學畢業(yè)就分在外貿公司工作。楓有標桿般筆挺的修長身材,仿佛精雕細琢般的臉龐上始終漾著令人目眩的笑容,自從那個黃昏邂逅清純可人的雪兒后,他便四處打聽她是誰家的姑娘,最后聽看門老頭說她是才來的,就住在這個小區(qū),好象聽張大媽喊她叫什么雪兒。
晚飯后帶著小男孩在小區(qū)閑逛成了雪兒的必修課,楓也會適時出現(xiàn)在他們周圍。一天,小男孩的皮球滾到了楓的腳下,楓撿起皮球走向他們,第一次近距離面對雪兒,楓有一種窒息感,她長長的頭發(fā),一瀉如注,還有和她名字一樣雪白白的皮膚,吹彈可破,這個初出校門的少年本來想說:“我叫楓,交個朋友好嗎?”沒想情急之下卻冒出一句:“我叫楓,做我女朋友好嗎?”哪來的勇氣說出這句話后,楓都感覺嚇死了自己,尤其是那個年代。雪兒環(huán)顧四周見沒有外人,確信他是對自己表白時,慌了神的她答到:“你的確是瘋了,你沒看見我小孩都這么大了嗎?”其實這也不算雪兒的謊話,因為她女兒正好和小男孩同年出生。緩過神來的楓連說:“對不起、對不起!”轉身落荒而逃。
但直覺告訴他,這么嬌小水靈無痕的雪兒不可能會是這個小男孩的媽媽,一經打聽,結果就象他的感覺一樣準,雪兒只是鄰居家的小保姆,他想不通的是誰家的保姆竟有令整個黃昏傾倒的魔力,因為從見到雪兒的那天起,他就感覺魂兒丟了。
那個雪影總在楓的夢里鬧,他知道自己已不可自拔的愛上了這個小女孩,可生性靦腆的他想起那天和雪兒相遇時的窘態(tài),急得失去了主張。實在缺乏勇氣的他決定寫信:“雪兒,知道嗎?從那個黃昏見到你的那天起,你就象一塊神秘的魔法石,擁有強大無比的力量,可以隨意吞噬我的心臟,讓我暈頭轉向,夜不能寐,原諒我上次的莽撞,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希望沒嚇著你……”信寫好后,瞄準雪兒又出現(xiàn)在那個黃昏后的花園里,他象扔燙手的山竽一樣將信塞進雪兒手中轉身跑了,讓不明所以的雪兒呆在原地。
沒有回音,楓并不死心,每天堅持將一封煽情的文字塞給雪兒就跑掉。楓不知道雪兒并不識字,可他看到雪兒最初驚愕的眼神慢慢變得柔和,楓似乎看到了希望,膽子也變大了,不再寫信,就堵在雪兒每天的必經之地,深情款款直逼雪兒的眼睛。雪兒有時會跑掉,有時臉上會露出幸福的笑容,只一瞬,又會變得黯然,長時間的相處,那個陽光少年其實也開始駐進她的心里,好多個夜晚,當她為躲避楓的追逐不再出現(xiàn)在小區(qū)花園,心里會升騰起莫名的失落和心痛,那是她和前夫從始到終未曾有過的感覺,可她深知自己的境況,不說她的“地主后代”帽子和現(xiàn)在的小保姆身份,就光那段不堪的婚史更讓一切變得不可能,但她不想告訴楓這些真相,她想第一次去好好體會被人追寵的幸福,哪怕最終夢一場。
而冷靜下來的雪兒希望這個追風少年只是一時沖動,當楓再次用火辣眼神去追逐她的芳蹤,她知道必須告訴他真相了。當雪兒竹筒子倒豆子般抖完自己的經歷,她以為楓會轉身跑掉,就象他獨特的求愛方式,匆匆開始同樣會草草結束,事實上她低估了那個執(zhí)拗的少年,楓先是震驚,但在確信雪兒沒有說謊后,只說了一句:讓時間去說明一切!從那天起,他不是一如既往守在雪兒每天的必經地,就是深夜了還在她的窗前徘徊。
在那個年代,象雪兒一樣的“地主后代”,為取消歧視,多數(shù)下嫁給貧農,能嫁給楓這種“成分”好、家境好的帥氣男就算是造化了。楓的狂轟濫炸,堅若磐石都會化作繞指柔,何況她是人,女兒失散了,家人生死未卜,她自己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女孩子,同樣需要愛和呵護。雪兒終于答應和他交往,但她不相信楓的家人會輕易接受她這個出生不好的“過婚嫂!
事實上雪兒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楓的家人遠在江西,他們的戀情沒受任何阻力?紤]到雪兒沒走出第一次婚姻的陰霾,他們沒有舉行婚禮,只是偷偷領了證。但往事就象一道洗不掉的烙印,幸福來得有些猝不及防,雪兒從不直眼看楓,聽到楓的車開進大院,她就拿著一張抹布東抹西擦,對他視而不見。嘴硬的她常對楓說:“男人是打天下的,別一天只會兒女情長,你要搞清楚,我只是看上你的好“成分”我們只是政治婚姻,與愛情無關……”楓并不生氣,他深知雪兒此生經歷的浩劫,他在心里發(fā)誓要傾其一生去保護她。
一年之后,他們的大兒子出生了,雪兒也因楓的關系進了百貨公司工作。
雪兒想,該回家了,不管父母是否原諒她,她都要回去請求他們的寬恕。
當雪兒一家出現(xiàn)在家門口,家人幾乎認不出她,開門的父親背變駝了,目光也變得渾濁,看見幾個陌生人站在門口,以為敲錯門了,隨即木納轉身。雪兒哭喊到:“爸,我是雪兒呀!”聽到鬧聲,家里人一涌而出,眼尖的妹妹首先認出了那真是姐姐,一家人抱頭痛哭。在家人眼里,雪兒已經死了。
平靜下來的父親整整用了兩個晚上,才斷斷續(xù)續(xù)地將雪兒離家時的境況敘述完,其間千百次的哽咽無語。父親說,她走后,鄉(xiāng)親們逼著他認罪,認死理的父親拒不承認罪行,他說我沒做過一件錯事,何罪之有?為此,父親白天接受體罰,晚上還得在牛棚里借著月光寫思想交待,身體瘦弱的父親哪里受得了這樣的折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媽媽當眾給他下跪了:“你是要把咱家滅了才安心嗎?你怎么不是大地主?你的田地那么多,這不是剝削是什么?!我告訴你,現(xiàn)在鄉(xiāng)親們給你一個低頭認罪的機會,你還不悔悟,你還想怎么樣?人家已經夠對得起咱們了,夠仁慈的了!你父親跳河了,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尸骨,雪兒不見了,你還想讓其他孩子陪你送死嗎?!”
媽媽聲淚俱下的質問令爸爸幡然醒悟,他老老實實地認了“罪!迸窛u漸少了,但村里最臟最累的活,都雷打不動地被分配到父親這樣的“地主崽”頭上。
父親在講述這些往昔時,始終輕描淡寫,但雪兒分明看見了他臉上真切的憤怒,只是這種憤怒稍縱即逝,他告訴雪兒,都是上一輩的事了,只要現(xiàn)在兒女們都平安歸來,就是最大的幸福。雪兒兒時記憶里那個犟驢一樣的父親變了,竟變成了一個微弓著腰、臉上掛著謙卑微笑、息事寧人的老實人,也許是地主的麻木與絕對的服從,抑或是殘酷的過去壓彎了他挺直的腰!蒼天在上,天理猶存,雪兒希望審判終將會要到來——盡管只是針對道德與靈魂!
然而就象父親教導的那樣,只有寬恕和忘記那些傷害才能擺脫那場重如沉石的夢魘。而雪兒深知要讓家人走出那段記憶,就是離開那個地方。雪兒暗下決心,帶家人離開家鄉(xiāng),哪怕一家人到省城賣茶葉蛋,也不愿再和那些麻木的、從沒對身陷囹圄的他家伸過援手的看客們共同呼吸著相同的空氣!
雪兒一家的境遇讓楓深深震撼,這個在省城長大的男孩仿佛在聽一個小時候媽媽編來嚇他聽話的故事,他終于找到雪兒為什么總在深夜尖叫,求他們放開她的父親的夢源了。為讓這一家子走出段這歷史的烙印,他沒對雪兒承諾什么,但他也暗下決心帶走他們;氐绞〕呛螅ぷ髌饋砀u力了。他慢慢從一名小職員變成了公司的頂梁柱,并提為公司第二把手。通過他的關系,雪兒一家變賣家里全部值錢的東西舉家遷往省城,雪兒的兄弟姐妹也全部進入工廠成為正式工人。這時丈夫勸雪兒回家專職照看老人和孩子,而一字不識的雪兒卻堅持留在百貨公司。她們一家因為丈夫的鼎力相助實現(xiàn)雞犬升天的童話,到現(xiàn)在她都還不敢相信會是事實,她不想欠丈夫太多,更不想讓有一天丈夫也像前夫那樣罵她是寄生蟲。
于是雪兒拼命工作,她在公司是一名營業(yè)員,由于她的責任心和聰慧,領導就讓她兼做保管員,這可急壞大字不識一個的她了,她深知不是有個好記性就能存儲每天進進出出的貨物,但為了不辜負領導的信任,她決定應承下來。
丈夫聽說她要做保管員,勸她說那么大公司的貨物由不識字的她來管理可不是鬧著玩的,并說出面幫她和領導說說,雪兒說出事會自己兜著,絕不連累他。見拗不過她,丈夫就想讓她先干著,讓她遇挫再自己知難而退。
半年過去,丈夫納悶雪兒單位竟沒有因她出錯找過他,一天下午沒事,好奇的他第一次走進雪兒工作的地方,想去看看這頭犟驢是如何開展工作的。他想象在那如山的貨物下,雪兒可能靠分堆堆去死記硬背,而他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貨物的確如山,但都被雪兒排列整齊堆在貨架上,每個貨架下貼有一個標簽,丈夫想,才半年,這娘們不可能就識數(shù)并能記數(shù)了,細細一看,標簽上寫的不是阿拉伯數(shù)字,而是一些貓貓狗狗或花花草草,或者是一些奇怪的符號。
就憑這些特殊符號,雪兒竟將工作開展得這樣井井有條,沒出一絲差錯,丈夫終于服了她。從此,他叫雪兒將她的那些特殊符號帶回家,只一夜,他全部讀懂了雪兒自己發(fā)明的那些 “字符!”并工工整整的幫她記錄帶來。雪兒在百貨公司工作短短幾年時間,就發(fā)明了上千個只有她和丈夫認得的夠她受用一生的“文字!”
雪兒丈夫由于工作出色,已由省公司的副職調任到一個州任分公司第一把手,兒子聰明可愛,丈夫的官越做越大,對她又是體貼有加,苦盡甘來的雪兒按理應該知足了,可她卻莫名其妙的變得象只小刺猬,不讓丈夫靠近,平時除了為丈夫準備好一日三餐,幾乎不會和他多說一句話。后來丈夫才從雪兒閨蜜處知道,原來雪兒說什么男人有錢有權就變壞,所以不再給丈夫好臉色,她說只有這樣,丈夫有一天真的背叛她了不至于太難過。丈夫為此幾乎推掉所有應酬,下班就早早回家陪她。一天晚上他發(fā)現(xiàn)雪兒捏著一張小女孩照片發(fā)呆,臉上掛滿淚水,丈夫一看便明白雪兒肯定在想和前夫生的女兒了,猜想妻子應該是為此才冷落的他,丈夫就小心的問她是不是想女兒了,和她商量干脆回省城去問問她前夫是否知道女兒的下落,若能找到就接來和他們一起住,他保證會視如已出的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兒女一樣善待。
雪兒當然想女兒,但這一生她實在不想再欠丈夫什么了,她甚至希望丈夫再有一次婚姻,然后離婚重娶她,這樣他們才會扯平。女兒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她相信丈夫會如他所言接受她的女兒,但她也怕女兒的出現(xiàn)會帶出那段苦澀的記憶,于是她還是堅定的搖頭了。丈夫看出那不是她的真正內心,幾次進省城辦事都托人打聽,但都因雪兒前夫家的守口如瓶問不出個所以然。
為打消雪兒的種種猜疑,也為了讓她走出對女兒的思念,丈夫決定再生一個女兒,雪兒懷孕了,如他所期待的那樣,雪兒果真給他生了一個女兒,丈夫想雪兒應該會開心起來,殊不知,這次生產卻讓雪兒患上了產后憂郁癥,她更是變得喜怒無常,一個精明能干的女人轉眼就變成一個蓬頭垢面的怨婦。丈夫很后悔再要這個孩子,但既然已成事實,他便帶著雪兒四處求醫(yī),雪的病越來越重,其間由于沒注意避孕讓雪兒意外懷孕了,這個孩子更不能要了,丈夫只得帶她去做妊娠終止術,走下產床的雪兒象是真的瘋了,她在婦產科病房痛罵丈夫把他的安逸建立在她的痛苦上,撕扯著要丈夫血債血還。丈夫象個犯錯的孩子蹲在地上隨她揪扯。
沒轍的楓不得不陪她去看心理醫(yī)生,在醫(yī)生的疏導下,雪兒說了她的焦慮:生完孩子后,有人取代了她的工作,她為自己瘦不下去的身材,為自己今后的生活,也為自己斷送的職場生涯,她覺得自己已經被社會淘汰了,變成了一無是處的廢物,生活仿佛一下就變得了無生趣。楓知道了她的癥結所在,積極想辦法,讓她從抑郁中走出來。陪她健身,讓她重塑身材,重塑信心。
在楓的細心陪護下,雪兒病情有所好轉,但記憶力突降,有時面對下班出現(xiàn)在門口的丈夫,她會問他你找誰,有時努力記起來了,卻對丈夫莫名多了更深的抵觸,她不停的游走在崩潰的邊緣,總感覺恥辱、憤怒、委屈等等被欺騙的復雜情緒糾葛在一起,每天每時每刻都在反復折磨著自己脆弱的神經。丈夫再次帶雪兒看心理醫(yī)生,醫(yī)生分析,應該找一件讓雪兒最難忘的事重新激活她的神經,讓她從自我紡織的網里走出來。楓突然想起雪兒失散多年的女兒,也許這是唯一喚醒雪兒的辦法了。丈夫再次走進雪兒前夫家,他說出了雪兒的目前境況,幾乎下跪了那家人終于說出了女兒的下落。
開了一天的車,楓終于到達一個叫霧端的寨腳,雪兒女兒養(yǎng)父母一家就住在這里。當楓說明來意,雪兒的女兒養(yǎng)父母一陣沉默,他能理解他們的心情,畢竟他們從兩歲開始就將女兒養(yǎng)這么大,楓說讓他們別有顧慮,只希望她們母女團聚看能否讓雪兒打開心結。又是一陣沉默,突然有人咚咚敲門,沒等開門,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一個聲音高聲嚷嚷:“媽,門口的車誰的呀,聽人說我們村來了一個大老板?不是找我的吧?嘿嘿……”姑娘還準備再說什么,母親暗使眼色:“露露,家里來客人了,快叫叔叔……”露露一眼瞥見家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終于停止了她的破嗓門。楓想她應該就是雪兒的女兒了吧,他打量了一下門邊那個還一臉驚詫的女孩:及楓肩頭高的個頭,那被太陽烤赤了的皮膚,和她那粗糙而勻稱的手腳,樣樣都流露出那種生長在靠海的大姑娘才特有的健壯和質樸。在楓的想象里,生長在霧端一樣詩意環(huán)境里的女孩兒,鄉(xiāng)間的空氣,養(yǎng)父母的愛護——她應該就好像一棵在異地的寒冷氣候中移到暖室里生長的花木一樣,而恰恰相反,露露有一股子雪兒身上看不到的野性。正納悶,露露大叫:“你是我的親生爸爸對不對,我老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你看我哪象他們?你的皮膚、氣質應該和我有99.99%的的重合……”“露露,他不是你的親爸爸,而是你的繼父!”媽媽見她不消停只好這樣呵止!笆裁?我的繼父?我哪來這么多來路不明的爸爸呀?露露氣鼓鼓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那晚,楓留在了露露的養(yǎng)父母家,經過一夜的交流,露露知道了當初被遺棄的真相,也知道了母親這么多年的不易,她決定隨楓回到親生母親身邊。
當楓和露露出現(xiàn)在雪兒面前,雪兒只定定看了露露幾分鐘,就拉著她的手細細摩挲,久違的溫柔在雪兒臉上綻放,楓在一邊對露露使眼色,露露柔柔的喊了一聲:“媽媽,我回來了,我是露露!”雪兒沒有應聲,可她看見了露露耳墜上那顆醒目的肉痣,她顫抖著將手移到那顆肉痣上,嘴里反復念叨:“露露?肉豆豆,對,我女兒耳朵上有顆肉豆豆!你真是我的露露?”隨后又指著楓問:“那你又是誰呢?”
雖然她忘記了和自己相伴了十幾年的丈夫,楓還是很高興,畢竟雪兒有認出自己女兒的跡象了。他跑到醫(yī)院向醫(yī)生告訴了雪兒這一進步,醫(yī)生告訴他,雪兒這是患上了選擇性失憶,經過時間的侵蝕會逐漸恢復,叫他別太擔心。
雪兒的病情時好時壞,也許是母女連心再創(chuàng)的奇跡,雪兒已徹底認出了露露就是自己的女兒,她常常將近20歲的露露緊緊抱在懷里,深怕一撒手女兒又會丟了。楓卻似乎從她的記憶里走失了,有時候,她也認得楓,但卻象懷春的少女那樣羞澀,楓若借此走近她,她卻會發(fā)出尖厲的叫聲。
露露沒聽從繼父的安排,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具體做什么卻從不告訴雪兒和繼父,她只說讓他們別擔心,畢竟她18歲就有到海邊打工的經歷了。她每天早出晚歸,楓很感慨露露的要強,從她身上,他又仿佛看到了年輕時雪兒的犟模樣。雪兒一度慘淡的臉色開始有了紅暈,楓在信心滿滿期待她的徹底康復。
一個深秋的晚上,露露又是晚歸,楓的鼾聲從小臥室里飄起,為不激起雪兒的反感,楓好長時間睡到了書房。楓的唇邊升騰起一股酒氣,緊接著感覺一雙纖手緊緊環(huán)繞在他的頸部,讓他有種沉沉的壓迫感,楓以為又做惡夢了,他奮力起身,力圖從夢境中掙脫,終于摸到了床燈開關,光亮瞬間,他的“惡夢”被照亮,可面前的景象嚇傻了楓,只見露露光著胳膊在緊緊將他纏繞,更讓他傻眼的是門口還立著雪兒,空氣凝固了!
雪兒瘋一般撲向床,露露酒醒了大半,衣衫不整往外跑,雪兒光著腳丫滿園子追趕,深秋的夜,只剩下一片烏藍的天,除了夜游的東西,什么都睡著了,可是雪兒卻醒了,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看到前夫那團齷齪物的那個午后,有一種撕裂的疼。
雪兒回到家,那些陌生的物件漸漸清晰,她看到丈夫床頭擺放著兩包香煙,她一支支點燃,一個晚上,雪兒那玉一樣的牙齒被熏成臘肉。楓更不敢靠近她了,他知道解釋沒有用,他想若雪兒一直在現(xiàn)場,她才應該最清楚那晚發(fā)生的一切。他每天回家就早早躲進書房,而雪兒卻用不哭不鬧的眼光呆呆追隨他,那冷冷的光讓楓背脊陣陣發(fā)怵。
露露那晚的確喝高了,進屋后,楓的鼾聲刺激了他,從見到楓的那一刻起,她就堅信楓是她的親生父親,那晚其實就想乘楓睡著偷偷躲進他的懷里感受一下此生沒體驗過的父愛,造化弄人,她知道解釋不清楚,也不想再申辯了,現(xiàn)在她好希望媽媽患的是永久性失憶,選擇性的一直將此事遺忘。因為忘記,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她走了!
雪兒的記憶徹底恢復,但沒人知道,她更不想讓楓知道,她不是很明確知道那晚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她希望那是楓給她的一個圈套,讓她不能跳不能遁逃,楓在干凈如一張白紙的歲月里娶的她,他還是她家的大恩人,楓和女兒誰招惹誰已不重要,她覺得到現(xiàn)在,該他的該自己的到此一筆勾銷,她覺得他們扯平了。
楓大病不起,在55歲那年離她而去了,在火葬場,法院一個老頭對雪兒說等辦完楓的后事考慮嫁給他,雪兒情急之下說:“看你那張臉,還沒我老公屁股長得好!”這是雪兒失憶以來說得最長的一句話,面對楓的遺體,她第一次有胸堵的感覺,這一生,她從沒對楓說過一句真心話,她在自我編織的悲劇里將楓阻隔在另一個世界,在丈夫的靈前,雪兒在心里默念:“死老頭,你知道嗎?我哪有失憶,我只想還清債后逮住你一生,讓你犯錯,讓我平衡,我這蠢貨,差點親手扼殺了兩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明明說好讓我先走,因為后留下來的人會多一些心碎的回憶,那死老頭,說話不算數(shù)!”這是雪兒在長達16年的守寡中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編輯:黃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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