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和電視臺的美女記者小劉下了車,徒步爬山。
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了將近一個小時,轉(zhuǎn)一個彎,眼前錯落地擺著幾間破舊老屋。
“還有多遠?”小劉氣喘吁吁地問。
“前面就是了。”我指著前面的幾戶人家。
小劉一屁股坐在石板小路旁邊的光滑大石塊上,掏出一張濕巾擦拭汗水。腳下的這條小路,像一條灰色的長蛇,在安靜的山間忽隱忽現(xiàn)。小路兩旁挺起的,是光滑的大石塊。碩大的石塊之間,夾著巴掌大小的土地,地里種著莊稼。
我坐在小劉對面的石板上,把攝影機放在石板上,拉起衣角擦拭汗水。小劉似乎有些看不過去,朝我丟過來一包濕紙巾。
休息了片刻之后,小劉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做出準備出發(fā)的樣子。
我也站起來,準備跟在小劉后面出發(fā)。和小劉相比,我少了一個動作,就是拍屁股。因為這里的石板都很干凈,雨水洗了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已經(jīng)是一塵不染了。
“來,幫一下,咱們在這里攝一個鏡頭!毙⒛闷鹪捦。
我扛著攝影機,按照小劉的吩咐操作。
“觀眾朋友,您現(xiàn)在看到我身后這如詩如畫的風景,便是石頭寨。沿著我身后這條石頭小路看去,可以依稀看見幾戶人家,就在這安靜的村子里,隱居著一位民間奇人,F(xiàn)在,小劉便要和大家一起去認識一下這位隱居的奇人!
我聽了,覺得十分好笑。
小劉口中的這位“奇人”,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劉耗子。
其實,我們也算不上普通朋友,就是去親戚家吃酒的時候遇到過,喝過幾次酒,但沒有深交,只有一小點沾親帶故而已。
要不是這次報社大胡子總編給我安排了一個艱巨的任務(wù),我可能這輩子也不會打算和他交往。
那天我到報社應(yīng)聘,大胡子總編為了試一試我的含金量,安排了電視臺的美女記者小劉和我一起下鄉(xiāng),采訪一個民間奇人。
這個我倒是感興趣,其實我也知道,真正的藝術(shù),其實隱藏在民間。比如,一個烈日下的刻碑人,其書法功底不亞于當世聞名的書法家;一個只能給婚喪嫁娶奏樂的嗩吶匠,技藝不一定低于那些能夠巡回演出的音樂家;能在全國或者全世界聞名的老作家,編故事不一定比民間翁媼精彩。所以,我覺得大胡子總編的這個決定并沒有為難我。只是現(xiàn)在的老百姓,一年四季都在忙,也許沒有功夫接受我們的采訪。
尋思良久,我想起了劉耗子。
據(jù)說劉耗子文憑不高,也就小學文憑吧!或許,小學都還沒有畢業(yè)。他在周邊也算一個名人,好像說他算命很準。家里放著一本破舊的《易經(jīng)》和一本《算命不求人》,這是劉耗子最喜歡看的書籍。其實他認識的字不多,與其說他喜歡看書,還不如說他喜歡看書上的畫。因為《易經(jīng)》等算命書上面的八卦卻是畫得蠻吸引人的。
當然,這些都是從朋友的口中得知的。我和他真正地交流,只有一次。
上高中那年,我的了肺結(jié)核,回家養(yǎng)病。那一年我的身體狀況不好,瘦骨嶙峋。母親怕我死了,帶我到處去求醫(yī)。就是那一年,在一個朋友家遇到他。他要了我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半天,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我是兩妻之命。
他的這一胡說不要緊,只是把我害苦了。后來病好之后回去讀書,這個結(jié)論一直印在我的腦海里。后來上了大學,我每次追女生都是兩個同時進行,結(jié)果不言而喻,不但追不到,而且得了一個花心蘿卜的稱號。
也就是那一次,他還開玩笑地對我說,我是一個官相,將來可能當大官。我聽了自然很高興,連忙問起緣由。他看了看我消瘦的身軀,說:“像兄弟你這樣賊眉鼠眼、尖嘴猴腮長相,最適合當大官。當了大官,吃幾年民脂民膏,就可以白如油脂,胖似肥豬,也好掩蓋現(xiàn)在這一副虛偽的嘴臉!
當時我心中很是不快,心想:“小子,要不是看在你長得比我壯,我真想一巴掌把你拍在墻上,摳都摳不下來!
這次之所以來采訪他,并不是我真的很崇拜他。雖然村民都把他說得很神,但我卻不以為然。人們說他算命很準,但我知道,他是胡鄒的,因為我現(xiàn)在沒有如他所說的那樣當上了大官。他說我是兩妻之命,但我目前連女朋友都找不到。
反正報社的總編也不怎么看好我,我對這份工作也沒有抱太大希望,所以就當玩玩,帶著這個美女記者滿山跑,即便沒有任何的收獲,都將會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美女記者小劉倒是當真了,以為我們真的要去采訪一個奇人。所以面對鏡頭的時候,把劉耗子說得很神秘。
說完之后,我們收起攝影機,沿著青石小路前行。
行了沒多久,到了寨子上,一群窮兇極惡的狗圍著我們狂叫。美女記者小劉緊緊地捏住我的衣角,不停地尖叫,我看了看她一臉惶恐的樣子,很想笑。似乎,女孩子天生就這么喜歡尖叫,不管是惶恐還是痛快。
主人家倒是很熱情地幫我們打狗,只是狗的數(shù)量有點多,相互慫恿著,都在不停地朝著我們撲來。人們常說狗仗人勢,其實有時候,狗多了,也會相互接著對方的膽子,這叫狗仗狗勢而欺人。
狗仔隊是最難應(yīng)付的,只要被圍上,走都走不開。要不是村民們出來幫忙,怕是要等到這些狗仔回家吃飯的時候我們才能設(shè)法開溜。
來到劉耗子家門口的時候,夕陽已經(jīng)下山,天邊留下一抹血紅。劉耗子穿著一條被自己剪斷的破牛仔褲,搭著一件褪了色的背心,正在提豬食喂豬。
原計劃,在我們遇到劉耗子的時候,美女記者要攝一個鏡頭的,但看著他這一身寒酸的打扮,卻又不好意思開機。
“請問您是劉半仙劉師傅嗎?”美女記者問。
劉耗子回頭看了看我們,一臉的疑惑。他多看了我一眼,皺了皺眉頭,似乎認識我,但又記不得在哪里見過了。
見劉耗子一臉疑惑,美女記者接著說:“我是電視臺的小劉,這位是報社的韓記者。我們想給您做一個專訪,請問方便嗎?”
劉耗子連忙放下豬食桶,朝著我們走過來,沾上豬食的雙手,不停地在褪了色的背心上來回擦拭。可能是想給我們握手來著,但可能是覺得自己的手很臟的緣故吧,一直沒有伸出手。
他用奇異的眼光看著我,說:“這個韓記者是哪里人?”
聽到這里,我不禁笑了出來:“我半天不說話,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還認得我。我就是那個有著賊眉鼠眼、尖嘴猴腮的官相的小韓呢!”
他又仔細看了看,輕輕在我的肩膀上敲了一拳,說:“呀!真是你啊兄弟,還以為你死了呢!”看了看旁邊的小劉,羨慕地看著我,“結(jié)婚也不說一聲,不夠意思。咱們可是親戚!”
“不不不!別誤會。”我連忙制止,“這是電視臺的劉記者,不是我的媳婦,我們認識還不到一天呢!”
小劉看著我和劉耗子,一臉疑惑:“原來你們認識?”
“恩。 眲⒑淖诱f,“小韓的母親和我老媽是老表。我們是實在的親戚呢!”
說實話,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和劉耗子是親戚。以前只是聽母親說她有一個老表嫁在石頭寨,不曾想到竟是劉耗子的母親。這么說來,我們算得上表親了,她的母親算我的表姨媽,而他,竟然是我的表哥。
這個晚上,我們住在劉耗子家里。表姨媽和表姨父已經(jīng)出去打工去了,表哥劉耗子一個人在家。他和我一樣,都還沒有找到媳婦,孑然一身。
這個晚上,劉記者也沒有采訪什么。吃晚飯,都累了,劉耗子給她安排了睡的地方。我和他喝了兩杯酒,各自睡覺去了。
后半夜,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可惜累了一天,那時候竟然全無知覺。
第二天,天氣放晴了。劉記者也沒有采訪什么,可能是覺得沒有什么可以采訪的吧!中午吃完飯,接了一通電話。接完電話之后對我說電視臺那邊人手緊缺,需要急著趕回去。我本來要和她一起走的,但劉耗子說難得聚一次,留下來多玩兩天。
我想,現(xiàn)在空手回到報社,肯定碰一鼻子灰,不如多玩兩天,也當放松一下自己。至于報社這一份工作,雖然我很中意,但要是丟了我也不會十分可惜。
我留下了,美女劉記者提著攝影機離開了。
劉耗子說,他家后山的石林很好玩,可以帶我去走一走。
其實這也是我想要的,我想讓他帶我到處走走,看看山水,陶冶一下情操。我們帶著一瓶白酒,準備出發(fā)。
就在剛要離開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拄著一根一人高的鋼管,急匆匆朝著這里走來。一群狗圍著他,但不敢撲上來,可能是因為害怕他手上的兇器的緣故吧!
“汪三叔,您怎么了?看你全身都濕了!眲⒑淖涌粗心昴腥藛。
中年男人沒有回答,徑直朝著劉耗子家這里走來。他將鋼管靠在門邊,神情有些緊張:“昨晚我家兩頭牛被偷了,全寨子的人都在找,到現(xiàn)在都沒有找到,怕是沒得希望了嘎?”
“什么時候丟的?”劉耗子問。
“昨晚十二點左右。我們都不在家,小的那個姑娘娃兒在家里,聽到響動但不敢出來。等牛被人家牽走了之后,才到寨子上喊人,前后也就不過十來分鐘,全寨子人都動員起來,冒著大雨找了一個通宵,今天也找了一個早上,沒有找到!
劉耗子把中年男子請進家里,到了一杯酒。中年男子連忙拒絕:“不喝了,等一下還要去找,喝酒不好!
“沒事的,汪三叔,這點酒也醉不了人,你先坐著,我?guī)湍憧纯础!?/span>
中年男子只好接下這杯酒,坐在火爐旁靜靜地等待。劉耗子也給我倒了一杯酒,讓我陪眼前的這位陌生男人喝。
他自己,在碗柜里翻出兩倍破舊的書,認真地翻起來?戳艘幌拢制艘幌率种,做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具體什么時候丟的?”劉耗子問。
“十二點過,一點鐘還不到。”中年男子回答。
“哦!那是屬于今天了,應(yīng)該是今天的子時!眲⒑淖悠艘幌率种福谥朽啬钸吨凹鬃右页蟆敝惖脑。
“今天的戊辰,戊辰的子時丟的牛!眲⒑淖映了计,問:“今天早上有大霧嗎?”
“沒有!”中年男子很肯定地:“昨晚四點過的時候下了大雨,今天早上那時候我們在山上躲雨,大雨過后,沒有多久就天亮了,山上干凈得很,沒有霧。”
劉耗子笑了笑,說:“沒事!今天下午五點左右就能夠找到了。只是恐怕只能找到一頭牛,還有一頭怕是找不到了。”
中年男子聽了,似乎松了一口氣。而我,卻擔心起來。
在我家那邊,只要牛被偷了,基本上都是找不回來的。即便剛剛發(fā)現(xiàn)牛被人從牛圈里牽走,馬上喊人在后面追,都是無濟于事的。這些小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厲害得很,F(xiàn)在人家牛被偷了,找了一個晚上和半個白天都找不到,應(yīng)該已經(jīng)可以得出結(jié)論了。而我的表哥劉耗子卻大言不慚地說還能找到,還很準確地說只能找到一個,這明擺著就是假話嘛!
雖然在別人的眼里他算命很準,但我敢確定這一次他一定算不準。因為算命書都是唯心主義的東西,在現(xiàn)實中是行不通。
我覺得我可以離開他了,因為人家下午找不到牛,可能還會回來找他,我可不想看見他處境尷尬。
中年男子臉上的表情變得愉悅起來,嘆了一口氣,說:“全行家當就這兩條牛,要是找不到,恐怕在奔十年才能趕得上現(xiàn)在!
“沒事的,汪三叔,舍財免災(zāi)。只要今天沒有大霧,肯定是能夠找到的,但只能找到一頭。如果下午五點之后還找不到,也不用找了,它會自己回來的!
我心中暗暗尋思:“牛皮吹破了!”
“我們都找了這么久,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好像沒有地方可找了。”中年男子有些疑惑。
劉耗子再次掐了掐手指,又念了一下,說:“往北方找吧!牛在北方。”
中年男子喝完酒,提著鋼管就走了。我也想離開,但劉耗子一再挽留,我找不到拒絕的借口,也就留下來了。
之后,劉耗子帶著我去了后山的石林,一路上還給我介紹了很多關(guān)于石林的有趣故事。但一路上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心中一直懸掛著關(guān)于牛的事情。
我在想,這個姓汪的人家,肯定是找不到丟失的牛了。我現(xiàn)在擔心的是劉耗子將怎么圓場,怎么面對別人的質(zhì)疑。
我在一邊擔心,他似乎很不關(guān)心這件事情,不知道是事情太小,還是他真的相信自己的運氣就那么好。一路上,只見他滿面春風,很是得意的樣子。
我實在憋不住了,問:“你覺得汪家的牛真的能夠找到?”
“不是已經(jīng)算出來了?”他一副得意的樣子。
“你真的會算命?”
“嗯。〔恍虐。恳俏艺娴牟粫忝,你們這些記者怎么可能來采訪我呢?你去周邊打聽打聽,他們都叫我劉半仙呢!”劉耗子越發(fā)得意了。
“好吧,劉半仙,”我說,“我把我的生辰八字告訴你,你就算一算我身上帶著多少錢,算對了我全部給你!
他回頭看了看我,暗笑了一下,說:“不用給生辰八字,我已經(jīng)算出來了,你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我心中一震,懵了。他怎么就知道我身上沒有錢呢?不過還真被他說中了,我身上真的一分錢也沒有。錢都放在錢包里,而且錢包放在他家。本來平時來我都喜歡在身上帶一點錢,也不知為什么,今天恰巧一分錢也沒有帶。
“你怎么知道呢?我要是摸出一毛錢,你怎么說?”我?guī)е{和賭博的語氣問。
他回頭看了看我,臉上浮現(xiàn)出善意的不耐煩:“就你那智商,還記者呢!干脆回來和我種地算了。你也不自己看看,你穿的T恤沒有包,你穿的這條半截褲子是我的,兩個包都是沒有底的,我就不信你會把錢躲在襪子下面!
我看了看自己的這一身打扮,還真沒有地方藏錢。我雖然無言以對,但卻不服,這只能說他的觀察力很強,但不能說他算命厲害。我怎么也想不通,他就那么肯定,汪家一定會找到牛,而且還那么確定在北方。
“老表,別怪我多事!蔽艺f,“要是人家找不到牛,你以后還好意思給別人算命嗎?”
他又回頭瞥了我一眼,說:“今天晚上要是牛被找到了,我一定罰你三大杯酒,醉死你,免得這么啰嗦。哎!對了,是不是所有記者都像你這樣啰嗦?”
我沒有回答,扯一些別的話題。
游了一遭,已經(jīng)是傍晚。
傍晚的霞光很美,整個石林在霞光下,金燦燦的,熠熠生輝。我很舍不得這里,建議他天黑之后再回家?墒撬f要回家喂豬,再有就是汪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牛了,說不準正提著酒來感謝自己,不能讓人家久等。
我跟在劉耗子后面,一路聊著回來。
此時,汪三叔已經(jīng)早在劉耗子家門前等候了。劉耗子回頭看了看我,自豪地說:“我就說不要讓人家久等嘛,你就是不聽!
“耗子,你們?nèi)ツ睦锪,我都在這等了好久了呢!”汪三叔說。
“帶我表弟去后山石林游玩呢,他是報社記者,說是要采訪一下咱們后山石林。牛找到?jīng)]有?”劉耗子問。
“你都算出來了,肯定能找到!大的那個母牛在山洞里找到了,小的那個還沒有找到。算了,舍財免災(zāi),能找回這個已經(jīng)是萬幸了!闭f完,將手里的兩瓶酒遞了過來。
“呀!汪三叔,怎么還興這個。】禳c提回去,又不是什么外人,干嘛送這些?”劉耗子假惺惺地推辭。
我站在一邊,懸了很久的心終于放下了,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難道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半仙嗎?當然,我始終不敢相信,也不會相信,只能說,這小子的狗屎運氣真好,每一次都被他猜中。
雖然劉耗子嘴上說不要,但在汪三叔的幾次堅持之后,他還是收下了對方送來的禮物。
劉耗子收下禮物,邀請汪三叔到家里小坐。汪三叔只是站在門外,不肯進去,說:“我是來喊你們到家里去坐一坐的!
“哎呀!三叔,不用那么麻煩,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但我看還是不去了!眲⒑淖佑珠_始了自己的惺惺作態(tài)。
我在一旁暗暗發(fā)笑,心想:“小子,你就裝吧!要不了半分鐘,你就會改變主意,去人家喝酒!
果然不出所料。
汪三叔堅持了片刻,劉耗子就同意了。我也沾了他的光,一起去汪三叔家小坐。
從劉家寨子到汪家寨子,路程不是很遠,翻過一個小山,走十分鐘的山路就到了。
我們來到汪家寨子的時候,天色已晚,夕陽留下的余暉也慢慢消失了,世界變得朦朧起來。
汪三叔的家里燈火輝煌,門邊的墻壁上,整齊地擺放著鋼管、砍刀、殺豬刀等兇器,寒光閃閃,讓人不寒而栗?赡苁情L時間和一些文縐縐的人在一起的緣故,當看到這些兇器,我不禁害怕起來。
農(nóng)村人因為交通閉塞,信息傳遞不快,所以至今還保存著淳樸善良的風氣。當然,也有著暴力的一面,一旦觸及,將一發(fā)不可收拾。老百姓,是社會上一個好欺不好惹的群體。
家里飯菜已經(jīng)上桌,就等我們的到來,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為我們而準備的。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是大牌,和領(lǐng)導或者大腕一樣最晚出場卻備受關(guān)注。不過這一切都是沾別人的光,我就好比名家大腕身邊的經(jīng)紀人,又像領(lǐng)導旁邊隨著跟著的走狗。
汪家很熱親,看上去也很開心。這種開心讓我覺得納悶,一種莫名的懸念縈繞在心頭,烏云一般,久久沒有散去。兩頭牛丟了,找回來其中一頭,竟然可以如此開心。丟了一頭牛和丟了兩頭牛卻找回一頭,其實損失時一樣的,但我想要是汪家當初只是丟了一頭牛而找不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愁眉緊鎖,而不是大宴賓客。
劉耗子在席間享受著村民們的夸耀和贊賞,導致散席的時候已經(jīng)醉醺醺了!
散席后,月亮升起來了,朦朧的月色安靜地籠罩著大地,我兩行走在崎嶇的青石板路上。
因為心存疑惑,所以我一直沒有說話。劉耗子似乎很開心,一路哼著小曲。不知什么時候,醉醺醺的他似乎察覺到我的郁悶,問:“為啥不說話?”
“我還有些事情想不通呢!”
他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問:“有啥想不通的?告訴我,我?guī)湍憬鉀Q問題!
“你不是會算命嗎?你倒是算一算我到底在疑惑什么。要是真的算對了,我承認你厲害。”我說。
劉耗子聽我這么一說,不禁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嘲諷和挖苦,讓我有些無地自容。一陣大笑之后,劉耗子說:“你們讀書人也相信命?”
“信。 蔽艺f,“但我不相信有人能夠未卜先知。”
劉耗子做出吟詩一般的姿勢,說:“。∧闶窃趹岩缮竦牧α渴菃?”
“我有兩個疑惑,第一,一憑什么就確定他家能夠找到牛,而且只能找到一個。第二個疑惑和你沒有什么關(guān)系,我在想汪家為什么丟了一頭牛,但卻很開心,為什么不繼續(xù)追尋另外一頭牛?”
劉耗子沉思了片刻之后,若有所思地說:“你說得對,世界上沒有未卜先知,我也不會算命,只是我總是多留一個心眼,所以很多事情都容易被說中!
劉耗子這一說,提起了我極大地興趣,連忙追問其技巧。但是問了很久,他都三緘其口,避而不答。窮追猛打之后,劉耗子很是無奈地說:“我不像你。我沒有知識,沒有文化,我只能依靠裝神弄鬼混飯吃。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但你要幫我保密。”
“這個簡單,我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發(fā)誓。”我立刻向他保證。
“當然不能說。你要是說出來,我豈不是名譽掃地了?還有,我知道你們記者都比較八卦,你不能寫成文章發(fā)表到報紙上,能做到嗎?”
我猶豫了。
本來這次來就是為了采訪,只有拿出好文章,我才能名正言順進入報社上班。要是這次采訪失敗了,我也不好意思回到報社,我的這份工作也就這樣夭折了。不過回頭想想,去報社上班也沒有什么好的,雖然表面看上去很風光,但其實也有著很多的無奈和辛酸。
“好吧!我答應(yīng)你,我不寫專題人物。但要是以后我寫小說,可能會寫,你不介意吧!”我承諾著。
“不行!”劉耗子斬釘截鐵地,“要是別人看見了,也就相當于你砸掉了我的鐵飯碗!
“放心吧,耗子表哥,我寫小說都是自己放著欣賞,還沒有誰愿意看我的小說呢!”
“其實,我們這周圍,偷牛的不是很多!眲⒑淖娱_始了自己福爾摩斯一般的推論,“小偷一般都是蛤蟆山的苗族。你是知道的,蛤蟆山的苗族最不好惹,中途還要路過營盤山彝族寨子。所以我推斷他們要找牛必須往北方,營盤山和蛤蟆山都在北方!
“你怎么確定汪家還能夠找到一頭牛呢?”我問。
“汪三叔家兩頭母牛,有一頭是跛腳,行走緩慢。而且按照時間推算,昨天晚上下大雨的時候,小偷也就最多到營盤山附近。這時候下著大雨,小偷生怕別追上,而那一頭坡腳母牛行走緩慢,所以他們會把跛腳母牛藏在山洞中,攆著健壯的那一頭母牛趕路。只要過了營盤山,找牛的村民不敢往前,小偷也就放心了。”
“雖然汪家找到了其中一頭母牛,但也丟失了一頭啊!可是看他家還是蠻開心的,這是為何?”
劉耗子想了一下,說:“知足常樂,找回其中一頭已經(jīng)是萬幸了。要是當晚不下雨,可能兩頭牛都丟了,只要過了營盤山,即便知道也不敢往前追。所以能夠找回其中一頭,也屬萬幸,所以開心事很正常的!
“營盤山就那么邪門嗎?”我很疑惑。
“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故意問這么多。明天吧!明天咱們一起去營盤山,你就知道了!
“咱們?”我好像還不懂他的意思,“你是說咱們明天要去營盤山?”
劉耗子嘿嘿一笑,說:“你們讀書人常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要是怕了,就在我家看電視吧!”
“說了半天,你根本就不會算命對吧?”我嘲笑著,“你裝神弄鬼就是為了樹立自己在別人心中神秘的形象,但你依靠的不是神的力量,而是自己的一點小聰明!
劉耗子被我抓住了把柄,無言以對,哼著小曲快步走在前面。朦朧的月色,稀疏的樹影,若隱若現(xiàn)的群山,整個世界都顯得格外的安靜和睦。
次日清晨,劉耗子叫醒了我。
“老表老表,快起床了,趁現(xiàn)在還早,咱們早點出發(fā)!”劉耗子揭開我的被子,很沒禮貌地叫喊著。
我睡意正濃,不想起床,無助地問:“去哪啊?”
“昨天不是說好了嗎?咱們?nèi)ジ蝮∩接瓮嫒。?/span>
“蛤蟆山?”我一下子被驚醒,睡意全無,胸口砰砰直跳。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蛤蟆山是充滿神秘色彩的,沒有人真正理解這個地方。這里宛如一座被陰云籠罩著的孤島,恐怖而壓抑。
山上的寨子里有幾個小偷,常常出來偷盜。雖然當?shù)嘏沙鏊仓朗沁@里的小偷所為,卻也束手無策。因為這里山高谷懸,交通不便,唯有一條崎嶇小路可以上山,倒也荊棘叢生,陷阱密布,一不小心,便可丟掉性命。
還有一件很神秘的事情,很多找牛的村民來到山腳,都會四肢無力,心慌嘔吐,還有人猝死在山下。之后,人們再也不敢來這個地方找丟失的牛馬。即便大家都知道是這里的小偷所為,但最多也就追到距離蛤蟆山還有半個小時路程的營盤山,也就望而止步了。
據(jù)說,這里的婦女都是懂得勾魂術(shù)的,只要在路上擦肩而過,便可以在瞬間將你的魂魄勾走,讓你成為一具行尸走肉。被勾走魂魄的人從此四肢無力,上吐下瀉,心跳絮亂,冬天倍感酷寒,夏季倍感炎熱,直到死去。先前很多到蛤蟆山去找牛的村民都是被勾走魂魄而慢慢死去的。
有些懂得巫術(shù)的道士根據(jù)自己豐富的捉鬼經(jīng)驗,作出了驚人的推斷。那些被勾走的魂魄,日夜都要為主人干活,所以被勾走魂魄的人總是四肢無力,疲憊不堪。夏天,天氣很炎熱,那些巫女將魂魄放在火旁炙烤,冬天放在陰冷潮濕的水缸下,故而受害者會感到夏天更加炎熱,冬天倍受酷寒。
雖然作為讀書人的我一向崇尚科學,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但對于蛤蟆山,我還是心生畏懼,不敢前往。
但現(xiàn)在表哥劉耗子堅持要去,客隨主便,作為客人的我也沒有什么好推辭的,只得順從。我已經(jīng)想好了,中途我會假裝肚子疼,讓劉耗子左右為難,最終也只好帶著我回來。
劉耗子把我拽起床之后,兩人簡單吃了一點早餐,便一同出發(fā)。臨走時,劉耗子給了鄰居家的小孩子十塊錢,請他幫忙討豬草喂豬。
這個早晨,大霧彌漫,兩人稍微相隔十步距離。便看不清對方的身影?赡苁切闹幸恢睅е謶值脑虬,我覺得今天的大霧很恐怖,似乎想要勾走我的魂魄。早晨的空氣本來很清新,冰涼的晨霧輕輕拂過臉頰,很舒服。但我卻感覺很緊張,一種莫名的恐懼襲擊而來,我只覺得額頭直冒汗。
在大霧中行走了兩個小時,霧靄才慢慢消散,一縷驕陽灑下溫暖的陽光。
每走一步,我就覺得死亡朝著我靠近了一步,越走越覺得恐懼,即便明媚的陽光消散了霧靄,也無法散去我心中的陰霾。以前我總是在陰雨的天氣多愁善感,今天終于明白了,其實連天的陰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沒有一顆陽光的心。
一路上我都帶著恐懼,劉耗子卻顯得很輕松。他說此行可能是一個冒險,和電視上的一樣精彩和刺激。我要是喜歡寫文章,倒是可以把這次冒險經(jīng)歷寫下來。我也只是強笑著說可以,但心里卻在默默念叨:“我情愿做一個孬種,要用生命去換來的刺激,我的人生藝術(shù)境界還沒有那么高,我只需要平淡地活著。”
實在不想走了,我假裝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做出很痛苦的樣子。
“怎么了?”劉耗子問。
“沒啥事,可能是昨晚吃壞了肚子,疼得厲害。要不咱們休息片刻?”
劉耗子看了看我無助的表情,同情地皺了一下眉頭,很快又露出了嘲諷的笑意。他隨手在路邊采了幾片鮮嫩的樹葉遞給我,說:“吃了吧!保證半分鐘見效!
“蒙人的吧,隨手采來的樹葉也能夠治病?”
“這你就不知道了,咱們農(nóng)村,滿山都是寶。只要你有慧眼,放眼望去,都是中草藥。不是表哥挖苦你,我建議你還是多到咱們山里走走,總是生活在大城市里,你會變得孤寡陋聞。”
“不是孤寡陋聞。”我糾正著,“是孤陋寡聞,叫你好好讀書你不聽。”
我賭氣從他的手里接過幾片小樹葉,放在嘴里含著,不敢嚼。含了好一會才開始嚼,咬下一口便滿嘴都是苦味。很想背著劉耗子一口吐掉,但他一直盯著我,似乎在等著我吞下這難以下咽的嫩樹葉。最后我只好咬緊牙關(guān),將嚼得半碎的嫩樹葉吞下肚中。
劉耗子看了看我,問:“感覺怎么樣?”
“苦!”我說。
“我不是問這個,我問肚子還疼不?”
我強裝痛苦的樣子,捂著肚子說:“感覺好多了,你的藥真管用,就是太苦了,吞不下去!
“嘿嘿!”劉耗子很得意地,“其實我可是一個了不起的醫(yī)生,雖然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但小小的病痛在我眼里根本算不得一回事。”
我只是敷衍著夸他醫(yī)術(shù)高明,但卻不敢再裝病痛,怕他給我吃更苦的草藥。
轉(zhuǎn)過一座山,眼前一亮,一幅仙境一般的山水畫擺在眼前。
干凈的青山,飄著純潔的薄霧,在陽光的照射下剔透而明亮。十幾間屋子錯落有致的擺在山間,雖然沒有喧囂,但這幾間屋子卻給整個畫面帶來了生機。一條平整的石板路穿過小村寨,似乎想把整個畫面切成兩塊,但沒有起到這樣的效果。恰恰相反,這條路讓整個寨子更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村子的四周,圍繞著梯田,從坡上到坡腳,像是古代女子褶皺的衣裙。
“這是哪?”我問。
“營盤山。 眲⒑淖又钢较碌哪且粭l石板路對我說,“沿著這條石板路一直往前走,再翻兩個山頭便到了蛤蟆山。蛤蟆山的小偷頭牛,只要過了這個這個村子,就沒人敢追下去了,據(jù)說很邪門!
“那咱們還要繼續(xù)往前走?”我試探著問,希望他就此打道回府。
“都到這里了,自然要往前走走,我就是想看看這里到底有多邪門。你也不要退縮,你們讀書人不相信鬼神,所以也就沒有必要怕。如果你實在不敢往前走,你就留在這里,要是天黑我還沒有回來,就證明我真的死了,你自行回去就是了!
他的這一番話,好像處處為我著想,又好像在用激將法激我。我堂堂五尺多男兒,豈能退縮?當然,我很想打退堂鼓,但怕他笑話。反正都有他作為陪伴,就算死也有一個伴。曾經(jīng)有算命先生說我能夠活到七十多歲,所以此行應(yīng)該不會丟掉性命。我從來不相信迷信,除了說我能夠活到七十多歲這一點。
“我有什么不敢的。课乙蚕肴タ纯淳烤,如果遇到女鬼,捉兩個回來做媳婦。你不是說我有兩妻之命嗎,或許就在今天實現(xiàn)了呢!”我假裝很堅強。
劉耗子笑了笑,走在前面。
穿過村寨沒有多遠,路旁有一口石頭砌成的水井。一股清澈的水從水井里面流出來,看一眼覺能夠感受到它的香甜。水井旁邊的石板一場的光滑,看得出這是這里的彝民生命之泉,每天都有人來這里挑水。
行走了這么長的路程,我早就渴了,只是一直不敢提出來。我知道,要是我說我渴了,劉耗子會很不吝嗇地把隨身攜帶的酒瓶遞給我?诳实臅r候,喝白酒并不能解渴。
終于看到水井了,而且井水很清澈,相隔三五步就能夠感受到它的清涼。
水井旁邊是一個石塊砌成的小洞,洞里很干凈,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洞里放著一個精致的光滑小木瓢,可能是故意放在那里方便路人飲水的。
這里風景如畫,民風淳樸,完全不像傳說中的那么邪門。我打消了一切顧慮,從小洞中拿出木瓢,舀了一瓢井水解渴。井水剛?cè)肟谥校愀杏X到一股甘甜沁人心脾。
這些年都在城里忙著找工作,過日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上這樣香甜可口的井水了。雖然沒有都會喝一瓶礦泉水,但那完全是為了生理循環(huán)的需要,缺少了自然井水的香甜。時至今日,我才明白,能隨意地喝一口甘甜的泉水或者井水,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劉耗子似乎也是饑渴難耐,從我的手里接過水瓢,一連喝了三大瓢。稍事休息,我們繼續(xù)趕路。雖然眼前風景如畫,但前路卻是那么的迷茫和難以捉摸。
可能是因為餓了,亦或許是因為害怕,我覺得我的心跳得厲害。越往前,越是心慌得厲害,我已經(jīng)聽到了自己的心毫無規(guī)律地亂跳。彎曲的小路朝著前方延伸著,不時地消失在草叢和亂石之中。想起關(guān)于蛤蟆山的種種奇怪的傳說,我越加害怕起來,不但感到胸口發(fā)悶,心跳加速,四肢也開始慢慢酥軟。
“走不動了,咱們休息一會吧!”我提議說。
劉耗子采納了我的提議,一屁股坐在路邊的草地上,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我挑了一塊光滑的石板,坐在上面休息?粗鴿M臉冒著汗水的劉耗子,我有些好奇地:“這也能把你累成這個樣子?”
“今天可能是撞邪了!”劉耗子半開玩笑半鎮(zhèn)定地,“我覺得心跳很快,胸口很悶,四肢無力,像是中了十香軟筋散一般!
“十香軟筋散?”
“嗯!《倚天屠龍記》里面的一種毒藥,中毒的人四肢無力,就像我現(xiàn)在這樣。”
我一直以為害怕的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我心跳加速,四肢酥軟。其實劉耗子也很害怕,因為他的癥狀和我的相似,甚至比我還要害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看來劉耗子也不是什么大膽之人。我試探著問:“要不咱們回去算了?”
劉耗子無力地看著我,猶豫了片刻,說:“怕什么?都到這里來了,再翻兩個山頭,也就到了!
我不敢在反對,也不好裝病,只得坐著休息。
休息了好大一會,劉耗子站起身來,說:“走吧!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去看看究竟,我就不信真的有鬼。”
“你不信有鬼?這就奇怪了!蔽艺f,“算命的人還不相信鬼神,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劉耗子不屑一顧地瞥了我一眼,蹣跚地站起來,準備出發(fā)。
我雖然還沒有休息夠,但也勉強能夠前行。因為坐了許久,感覺雙腿有些發(fā)麻,行動起來似乎不是太方便。我吃力地站起來,感覺一陣眩暈,眼前一片漆黑。
小時候我就有這個毛病,常時間的蹲著或者坐著,站起來的瞬間都會感到一陣眩暈,眼前漆黑一片。母親說那是因為長時間蹲著,血管里的血液循環(huán)不流暢,所以才這樣。這時候不應(yīng)該驚慌,穩(wěn)穩(wěn)地站著,幾秒鐘之后自然好了。母親的這話我一直謹記著,而且運用到了后來的實際生活之中,屢試不爽。
一陣眩暈之后,感覺胃里有什么東西在倒騰,忍不住吐了一地。
“我今天可沒有讓你喝酒,你怎么就醉了?”劉耗子把頭扭開,看著另外一個方向。
因為剛才的嘔吐,我沒有力氣說話,也沒有心情說話。我掏出一張紙巾,擦拭了一下殘留在嘴邊的污漬。
“給我一張……快……”劉耗子朝我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捂著嘴,側(cè)到旁邊吐了起來。
我不敢看他,生怕看了他吐出來的東西之后自己又忍不住吐了出來。我遞給他兩張紙巾,獨自走開,在不遠處的一塊石板上坐了下來。
這時候,我還是覺得腦袋暈暈的,像是爛醉醒來之后一樣,腦子里籠罩著一層迷霧。胃里的東西不時地翻騰著,好幾次險些吐了出來。心跳越來越快,胸口悶悶的,一點也不舒暢。坐了一會,覺得很累,便隨意倒在石板上靠著,看著蔚藍的天空。天空的云朵輕輕飄著,慢慢地,慢慢地加快了速度。漸漸地,看不清楚了,只覺得整個天空都在旋轉(zhuǎn),大地也在跟著旋轉(zhuǎn)。
“難道是撞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我突然害怕起來。
很多人說蛤蟆山個營盤山都很多女巫婆,要是遇到陌生人,她會把你的魂魄勾走,讓你的魂魄成為她們的奴隸。可是這一路走來,并沒有遇到什么可以的人。
細細尋思,我終于找到了答案。剛要進這個村寨的時候,我們路過一個小溝,小溝上搭起了一座嶄新的木橋,木橋旁邊插著幾根小樹枝,上面捆著紅布。當時我沒有多想,就覺得可能是哪個孩子經(jīng)常生病,家長為了求得平安,請先生搭一座小木橋,找一個長路人給孩子取個名字什么的,F(xiàn)在看來,我們的魂魄是在那個地方被弄丟了。
這時候,劉耗子面無血色,氣喘吁吁爬到我的身邊,躺在旁邊的草地上。
“我們遇到不干凈的東西了!蔽艺f。
劉耗子吃力地抬頭看著我,深有同感地:“我覺得也是,不然不會這么巧!
我本來還想說什么,但胃里一陣陣倒騰著,讓我失去了說話的精力。
安靜的山間,四下空寂,只有徐徐的山風,吹著兩具活著的尸體。我們兩個躺著,沉默著。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覺得心跳越來越快,天空也轉(zhuǎn)得更快了。我想要是繼續(xù)這樣下去,可能會出人命的,但我現(xiàn)在卻不知道該做什么。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周邊沒有人家,我的手機在這里也沒有信號,看來只有等死或者等待奇跡的發(fā)生。
可能是因為害怕死亡,我的心越跳越快,就差從胸口里跳出來了。
劉耗子吃力地在地上匍匐爬行著,像是在尋找著什么東西。
很久之后,他拿著一把雜草,爬到我的身邊,遞給我。
“什么東西?”我問。
劉耗子似乎很累,吞了一口口水,吃力地說:“這些草藥可以治嘔吐和心慌,本來是曬干采用的,現(xiàn)在只能將就,看看有沒有效果!
說完,分了一半給我,另一半自己放在嘴里嚼起來?粗圆菀材艹缘媒蚪蛴形,我也跟著把這些雜草放在嘴里嚼。有些草葉很苦,有些草根卻帶著甜味,兩者中和下來,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下咽。
吞下這些草葉草根之后,劉耗子把隨身攜帶的酒瓶遞給我。我喝了一大口,把酒瓶還給他,繼續(xù)躺在地上。不敢看著旋轉(zhuǎn)的天地,我一直緊閉著眼睛。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
一覺醒來,太陽已經(jīng)落了西山。
山風習習,拂過滿山的草木;霞光暖暖,鑲嵌著山下的梯田。我茫然地看著四周,竟一時間忘了自己為什么會躺在山上。想了許久,才想起事情的原委。
我摸了摸手機看時間,可怎么也摸不到,我的手機不見了。我慌忙站起來,四處查看,還是不見手機的蹤影。
不但手機沒有了,就連隨身攜帶的一百多塊錢也不翼而飛。劉耗子隨身攜帶的酒瓶,倒在不遠處的草叢中,里面沒有一滴酒。
“耗子表哥,快醒醒,快醒醒。”我使勁地推了他兩次。
劉耗子坐起身來,木然地看著四周。
“我們遭賊了!”我說。
劉耗子似乎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兩眼無神地盯著眼前草地,貌似在細看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沒有看。半晌,才回頭看著我,問:“你說哪樣?”
“我們遭小偷了!蔽艺f,“我的手機和錢都不見了,你的酒也被人喝了,酒瓶還在那里呢!
劉耗子慢吞吞站起來,摸了摸身上,說:“我的手機和錢也不見了!
“怎么辦?”我無助地問。
“回家!眲⒑淖尤魺o其事地。
“回家?咱們是不是應(yīng)該報警才對?”我有些著急。
“小呆表弟,咱們回去再說吧!咱們能夠死里逃生,已經(jīng)萬幸了。聽我的,回家睡一覺,一切都會好的!
“可是我們的手機!蔽艺f,“其實手機丟了我不可惜,但里面的有些電話號碼對我很重要!
“放心吧!”劉耗子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剛才從心里給你卜了一卦,卦象說你這次不該丟財,只是一場虛驚。三日之內(nèi),定然有人主動將你的錢財送上門來。”
我只是冷冷一笑。心想:“吹吧你!都什么時候了,還真把自己當成神仙?”
原路返回,路過梯田,路過村寨。我們爬山高山,回頭看了看。安靜的村寨,和諧的梯田,石板路之間偶爾可以看到勞作的村民。金色的霞光照著詩意的村子,在梯田里灑下一個個耀眼的珍珠。
劉耗子笑了笑,說:“原來也不過如此。”
“你說什么?”我問。
“沒什么!”劉耗子笑了笑,“咱們回家吧,快要天黑了!
西山上最后一抹紅云消失之后,世界變得暗淡起來。沒多久,灰暗的大地慢慢明朗起來,月亮從東邊的山上升起,灑下一片安靜的皎潔。
回到劉耗子家,已經(jīng)是深夜十一點。因為很疲憊,簡單吃了一點東西,倒在床上,便進入了夢想。
第二天一大早,劉耗子就起來忙碌。而我,只是賴在床上不想起來,我覺得起來也幫不上什么忙,不如多睡一會。
一束陽光從開裂的墻壁里溜進來,照著我的被子,驚擾了我的美夢,打消了我的睡意。我起來洗了一個臉,準備出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幫忙的。
“起床啦?干嘛不多睡一會呢?”劉耗子看了看我,笑著說。
“我起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幫忙的,感覺一個早上你都在忙!
“現(xiàn)在暫時沒有什么可以幫忙的!眲⒑淖油nD了一會,“等一下你自己做飯吃,有面條,有酸湯包谷飯,也有洋芋,隨便你想吃什么。中午你要幫我喂豬,豬食我都分好了,兩桶,每一次喂一桶。中午十二點左右喂一次,要是下午我不回來,你晚上天黑的時候再喂一次!
“你要出去?”我問。
“對!出去辦點事,可能天黑之后才回來!
他沒有說去辦什么事情,我也不方便問,我想這個可能是他的隱私。
劉耗子離開之后,我按照他的吩咐,給他看家。這一天有些無聊,突然開始為自己的前途擔憂起來。去報社上班是不可能的了,但我很需要一份工作,畢竟老大不小的了,也該找一份工作,找一個媳婦,踏踏實實過自己的日子。我想待劉耗子回來之后,給他說一聲,這兩天準備回到城里去找工作。雖然我不喜歡城市,但為了生存,我想我必須回城里去,這就是命。
這天天黑之后,劉耗子才回到家里,看樣子,他似乎很累。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說自己想回到城里找工作,這兩天呆在這里,雖然遇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但畢竟是呆在鄉(xiāng)下,感覺心情舒暢,無憂無慮。可是我不能一輩子呆在這里,我也要去尋找自己的生活。
劉耗子說:“明天你不能走。我說過的,明天會有人將你的錢財送回來。等拿到你的手機和錢,再走也不遲。
“好吧!到時候再看。其實那個手機也不值錢,所幸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放在家里,沒有丟失!
我表面上雖然應(yīng)付著,但心里卻在不相信劉耗子。我沒有理由相信我的手機會有人主動送給我。除非劉耗子真的懂得巫術(shù),在我的手機上下了咒語,小偷會在三日內(nèi)將我的手機還給我;蛘呔褪莿⒑淖幼约喊盐业氖謾C藏起來了,然后請人送給我。但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對于丟手機這件事,我已經(jīng)認栽了。丟了手機或許是一件好事,手機丟了,里面的聯(lián)系人就無法聯(lián)系了,或許我煩躁的人生就這樣結(jié)束了也說不一定。煩躁的人生既然結(jié)束了,那么等待我的是一個嶄新的人生,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決定,第二天就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床了,收拾一切妥當,給劉耗子告別。
“別走!怎么說也要等拿到手機再走!眲⒑淖油炝糁
“算了,丟了就丟了,已經(jīng)找不回來了。你留個號碼給我,等我進城換了號碼,就聯(lián)系你!
劉耗子很無奈地:“我的手機也丟了啊!留什么號碼給你?你就耐心等一等,最多中午,就會有人把手機送上門來的。我算過的事情從來沒有一次失誤。”
“算了吧,表哥!”我規(guī)勸著,“以后找個媳婦,踏踏實實過日子,別搞這些鬼神騙人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之所以算得準,是因為你有一點小聰明,而且每次運氣都比較好!
“既然你都說我運氣好,那你也該相信我。 眲⒑淖右娢覉(zhí)意要走,只得退一步說,“如果你真的要走,也可以,你就信我一次,等中午過了還沒有人送來,我絕不留你!
“那好吧!你先告訴我,小偷憑什么會把手機送來?我推理推了半天,得不出一個所以然,你要是能夠說服我,我就相信你,陪你一起等。”
我這話一出,劉耗子有些為難了,他很無助地:“這個我也說不準,如果我算的準了,我就慢慢推理給你聽,但現(xiàn)在不能說。”
“好吧!”我拉一張凳子坐下,“我陪你等。要是這次你失算了,那以后再也不要裝神弄鬼騙村民了嘎?”
劉耗子笑了笑,打一壺水放在火上,說是煮面條吃。
吃完面條,已是中午。我在村子里游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外人;氐絼⒑淖蛹依铮帐靶欣顪蕚湟叩臅r候,村里的狗突然狂吠起來,看來是村里來了陌生人。
來的是派出所的協(xié)警小劉,和劉耗子同姓,雖然不是這個村的,但因為都是姓劉,早就認了兄弟。
劉耗子欣喜若狂,連忙跑出去迎接,大老遠就朝著那個協(xié)警喊:“兄弟,你來得太及時了,是不是帶來了什么好消息?”
協(xié)警笑了笑,遞給劉耗子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說:“這是上面給你的獎勵,這次你幫的忙可不小!還有就是你看看,還少了一點什么沒有?”
劉耗子在口袋里翻了一會,笑呵呵地說:“應(yīng)該沒有了,就是這些!
協(xié)警看著站在旁邊的我,像是看到了熟人,走上前握住我的手,說:“你就是韓記者吧!”
“我……”我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
“你是我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只管開口,我們只要能效力的,一定幫忙。”協(xié)警信誓旦旦地。
“謝謝!謝謝!”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連忙稱謝。
劉耗子對協(xié)警說:“兄弟,咱們到屋里去聊!
“不了!”協(xié)警說,“這是一個大案子,所里人手不夠,本來我也走不開的,但所長說你們這里比較重要,就派我送過來了。我現(xiàn)在還要趕回去,我的摩托車還在山下,就不多聊了。”
協(xié)警說完,和我們道別之后,匆匆離開了。村子里的狗又開始狂吠起來,直到協(xié)警下了山,這些狗才消停下來。
“你的手機,還有錢,你看看夠不夠數(shù)!眲⒑淖影芽诖f給我。
我接過口袋,一看,里面有一千多塊錢,兩部手機。兩部手機中,就有一部是我的。我拿出我的手機,再從里面拿出一百三十多塊錢,然后將口袋遞給劉耗子。
就在我拿出手機的那一瞬間,腦子懵了,不知道該想什么。只是覺得這個劉耗子太神奇了,為什么他每次都能夠算得這么準?
劉耗子接過口袋,從里面拿出五百塊錢,遞給我。我不敢接,只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這是獎給你的!眲⒑淖诱f。
“獎給我的?”我疑惑地問。
“是!”劉耗子有些自豪地,“拿了獎金之后,你就可以走了,你不是早就坐不住了嗎?”
“錢你收回去!蔽艺f,“現(xiàn)在我不想走了,我還有一些什么沒有搞明白!
劉耗子把錢放進口袋里,慢吞吞地問:“是不是要我推理一遍給你聽?其實我不會推理,我就是一算命的,我相信命!
“得了吧!”我說,“就算你會算命,那你告訴我你是怎么算的!
劉耗子和一起回到他家門口,他拉來一張凳子坐著,說:“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要從苗族和彝族人勾魂說起。其實世界上就沒有勾魂這種巫術(shù),至少我沒有見過。但是大家都在謠傳,我也只好去看個究竟。幸好你來了,不然我一個人,還真不敢去。那天我們一起過了營盤山,就開始嘔吐,心跳加速,四肢無力,這正好和人們說的勾魂術(shù)一樣。其實不是這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呢?”我說,“那天我都覺得很邪門呢,好端端的就那樣了!
“開始我也覺得奇怪,自從我的草藥奏效之后,我就明白了,我們不是被人勾走了魂魄,而是中了毒。開始我還想不明白到底在哪里中了毒,為什么所有人到了那個地方都會中同樣的毒。直到回來的時候,站在山崗上往下看,我就明白了。營盤山四周沒有人居住,也沒有水源,能飲水的地方只有一處,就是咱們喝水的那口水井。外人要去蛤蟆山找牛,一定要經(jīng)過營盤山,奔波了幾個小時的路程,肯定大家都饑渴難耐,一定會在那里喝水,所以中毒了。營盤山一帶有一種草藥,我們叫它烏龍草,單獨使用,就是毒藥,癥狀就是心跳加快,嘔吐,四肢無力!
“不可能!”我說,“營盤山下的彝族都是吃這一口井水的,為什么他們沒有中毒?”
“他們雖然用這一口井水,但挑水的時候他們用自己的瓢舀水。而路人,只能用他們事先準備好的那個精致的木瓢,如果猜得沒錯,一切文章都在那個木瓢上!
劉耗子這么一說,我倒是明白了。我們就是用了那個精致的木瓢喝水,中了毒。還好劉耗子懂得一些藥材,解了我們身上的毒,那個勾魂的說法也就不攻自破了。原來蛤蟆山的強盜如此猖獗,都是因為營盤山下的這一口井水。勾魂的不是巫術(shù),而是毒藥。
“你這一說,我倒是明白了?墒悄阍趺淳椭廊熘畠(nèi)我就能夠拿到手機呢?”
“這個就更簡單了。”劉耗子說,“我只要到派出所報案,警察把這些不法之徒抓住,丟失的東西不就找回來了?”
“你說這個有你的道理,因為周邊沒有人戶,我們的東西肯定是這個村寨的人偷走的。只是我怎么就認定會有人主動送上門來?難道派出所的人都很給你面子?”我問。
“切!我就一個尋常老百姓,他們才不會給我面子呢!他們是給你面子!眲⒑淖咏忉屨f。
“為我面子?”我更加疑惑了,“可是我不認識他們!”
劉耗子笑了笑,說:“我去報案的時候,我說你是報社的記者。你要知道,這個社會上,最不好惹的就是記者,誰敢不給你面子!所以我料定,當我們的東西找來之后,派出所會派人在第一時間把我們的手機送回來。事實證明了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你啊你!”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從心里佩服劉耗子。一個躲在山里的文盲,竟然有這么一個聰明的頭腦。而我們讀了二十年的書,竟然愚蠢了。
因為劉耗子幫助派出所破了這個案子,派出所獎勵他一千塊錢。本來他要分一半給我的,但我覺得這個錢放在他的這里,作用會更大,于是拒絕了。
回到縣城,我四處找工作,也很少和劉耗子聯(lián)系。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他聯(lián)系。
幾個月之后,我覺得在城里找不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在朋友的介紹小,到鄉(xiāng)下一個民辦小學教書。
一個深秋的午后,劉耗子給我打了一個電話。他說在家里呆著無聊,擔找不到去處,所以想來找我耍幾天。而我教書的這個村里,最近也是怪事頻繁。我想,劉耗子要是來了,他肯定不會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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