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不屬于誰的城市/每天上演著悲歡離合的故事/繁華背后太多人已經(jīng)迷失/于是我們都學(xué)會相互掩飾——陳楚生2011《愛情是否依然》
1
桂花，買票了嗎？一定要提前準(zhǔn)備哦，要不到時候你想回家都回不了啦？工友阿芳看著流水線上無精打采的桂花，用肘子捅了捅她。
正在箱包車間作業(yè)的桂花只是朝阿芳苦笑了一下，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來自湖南湘西的阿芳是東莞新時代箱包廠的老職工，她還清楚地記得，來自貴州偏遠鄉(xiāng)下的中年女人桂花，年初剛到箱包廠時的那個土樣：頭上包著土布頭帕，衣服仍是手工縫制的側(cè)紐扣，拉長問話時，臉憋紅了都講不出一句普通話，更要命的是，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典型的土老帽。
然而，不到一年的時間，桂花身上已難看出鄉(xiāng)下女人的土氣，F(xiàn)在，已逐漸學(xué)會打扮的桂花，風(fēng)韻猶存，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嫵媚。
阿芳詢問桂花是否要回家過年其實是有原因的。剛到東莞塘廈時，是活了快40年的桂花第一次出遠門，進入箱包廠后，廠里把她安排在阿芳的下鋪。來自毗鄰省份，讓這兩個湘黔女人多了幾分親近？粗鸹ㄕ驹诠び衙媲吧踔吝B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阿芳就想到了自己初到廣東時的窘樣。
桂花，沒事的，以后你就跟著我，熟悉了就好了。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中，阿芳處處罩著桂花。那段時間，只要一有時間，桂花就拿著大女兒買給她的手機，打家里的電話。
桂花告訴阿芳，在貴陽遙遠的鄉(xiāng)下，由自己的公公給她帶著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還在上小學(xué)，大女兒小學(xué)還沒畢業(yè)就到東莞打工了，現(xiàn)在娃娃都有了。
哇，你這么年輕就當(dāng)外婆了？真是羨慕你哦。阿芳驚叫道。
羨慕什么。客尥藓苄【统鰜砹，想管都管不著，只能任由她了。桂花說。
阿芳清楚地記得，那段時間，桂花三天兩頭就往家里打電話，要孩子好好讀書，要公公好好照看兩個孩子。哦，對了，桂花還經(jīng)常提起她的弟弟，孩子的小叔，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省城工作，每年回家都給他們錢，所以她覺得無論如何都要讓兩個娃娃讀書，就像她小叔那樣有出息。
然而，現(xiàn)在的桂花卻讓阿芳感到有些陌生。大概是來塘廈半年多后，桂花就搬出了廠，說是和老鄉(xiāng)在外面合租。但女人的直覺告訴阿芳，這個女人可能在外面有男人了。
2
桂花的變化，遠在老家省城的小叔子毛毛也感覺到了。
毛毛是村里出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那一年是2002年，改革開放都20多年了，這個村才正式告別沒有大學(xué)生的歷史。
然而，在毛毛的記憶里，考取大學(xué)的日子卻也是他人生傷痛的日子。就在那一年，當(dāng)父親變賣了家里的杉樹、老水牛等家產(chǎn)，終于把毛毛送上大學(xué)后不久，毛毛的哥哥，也就是桂花的丈夫，涉嫌團伙搶劫被捕了。
毛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在一個寒風(fēng)凜冽的夜里。那一晚，他發(fā)了瘋似的在學(xué)校的操場里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老師和同學(xué)把他架回寢室。整個晚上，他在嚎啕中渡過。醒來后，大病了一個星期。
而桂花得知老公被捕的消息時，她正在另外一個鄉(xiāng)鎮(zhèn)給別人種甘蔗。那是一份干一天20塊錢的臨時苦力活。
家里捎信要桂花回家，說她老公出事了。只是出于一種本能的反應(yīng)，桂花一屁股癱坐在蓬松的泥土上。稍微鎮(zhèn)定下來，她就發(fā)了瘋似的往家趕。
桂花在她那地處窮鄉(xiāng)僻壤的小村里是出了名的刁蠻媳婦。她時常動不動就拿老公和孩子出氣，打和罵成了這個家的家常便飯。這也怨不了誰，在她的那個年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自由戀愛，都他媽的扯淡。
都說強扭的瓜不甜，桂花和丈夫在一起，感覺就沒幾天好日子過。桂花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剛過門七天，回娘家時因為幾句話不合，跟丈夫干了一架。雖只是嘴上的，但那仿佛就是冥冥之中的命運安排，注定了往后的日子都不消停。
后來的日子可想而知。夫妻倆的拌嘴成了這個家生活中的一部分，偶爾，兩口子還會真刀真槍干上一場。但是，要不了幾天，又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這樣的事情多了，大家也就習(xí)以為常了。以至于在那個只有兩三百人的小村里，這個家的吵嘴都成了大家樂于觀賞的一道風(fēng)景。
其實，兩個原本互不相干的人組成一個家庭，本來就充滿著太多的不確定性。這樣的未知，是生活的變數(shù)，亦是生活的樂趣。
丈夫雖然有點好吃懶做，但是真要有個閃失，桂花同樣會感到吃不消的。在桂花的老家，男人意味著太多。一家人沒個頂事的男人，就像小木屋失去了支點，隨時有可能坍塌。
然而，膝下三個未成年的孩子，讓桂花不能猶豫，就算日子再苦，為了孩子，也得堅持下去。日子不都是這樣熬下來的么？
風(fēng)塵仆仆趕到家的時候，只看到剛滿兩歲的小兒子乖乖地躺在公公的懷抱里，甜甜地睡著，好像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四歲多的二女兒和十來歲的大女兒都下地干活了？吹竭@一幕，桂花再也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酸楚，坐在家門口的石板上，嚎啕起來。
而桂花的丈夫確實出事了。她到家的時候，丈夫已被監(jiān)押在縣看守所里。在偏遠的鄉(xiāng)下，留下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和一個滿腹積怨的女人，在往后的很多年，踽踽獨行。
3
這是黔中大地上一個典型的貧困村莊。四面臨山，這里的晴天少，一年四季大多時候籠罩在細雨霏霏的陰霾里。這個叫做構(gòu)皮灣的小村子，貧窮是出了名的。
這個村子過去流傳著一首民謠：有女不嫁構(gòu)皮灣，天晴落雨把門關(guān)。頓頓吃的包谷飯，腳干烤上火斑斑。
這里的人們，一年四季有忙不完的活。即便如此勤勞，也只能在山坡上的石旮旯里刨出勉強能維持一年生計的口糧。這里沒有煤，更沒有燃氣什么的，家家都有一個大火坑。每每碰到從地里干活回來的人們，大多背上都是一大捆木柴，汗水貼著衣服淌。
桂花丈夫出事那一年，家里下了很大的雪。也就是那一年，一個叫刀郎的人把2002年的那一場雪唱得如泣如訴。那時的人們，正在新的世紀(jì)里忘我奮斗。然而，那時的構(gòu)皮灣，卻是一個仍然提著煤油燈的小山村。
毛毛的嫂子桂花，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
由于參與團伙搶劫，還傷了人，桂花的老公被判了13年？h里沒人，以至于等收到逮捕通知書的時候，實際上桂花的丈夫已經(jīng)判了刑，早送到了省城的分流中心。
在人生最好的年華，卻要在大牢里度過13年，這是何等的殘酷啊。而更讓人唏噓的是桂花，三個孩子都未成年，自己一個什么都不懂的鄉(xiāng)下女人，往后既要當(dāng)娘又要當(dāng)?shù)，這日子該怎么過？
想到這，桂花的手心都濕了，額頭上汗珠直冒，感覺天旋地轉(zhuǎn)。有那么一瞬間，感覺天都要塌了。
嫂子，你要堅強起來啊，事情既然都這樣了，我們也改變不了什么了，以后有什么難事，你就跟兄弟講，我會盡力幫你的。毛毛擔(dān)心嫂子，更擔(dān)心三個孩子，時常從學(xué)校打電話回家。
毛毛此時剛到省城念大學(xué)。初中畢業(yè)時，懂事的毛毛謝絕了學(xué)校為他開出的眾多優(yōu)惠條件，毅然報考了當(dāng)時很熱門的中師，打算三年畢業(yè)后，就回鄉(xiāng)當(dāng)老師，照顧家里。
當(dāng)毛毛就要師范畢業(yè)的時候，成績一向優(yōu)異的他又面臨著人生的另一個抉擇：可以參加高考。在這一年，國家高考政策改革，毛毛剛好趕上。開始的時候，鑒于家庭的困難，他并沒有考慮，可后來學(xué)校老師一再做他的思想工作，于是他決定賭一把。
沒想到這一賭，居然考上了。不多不少，剛好超出貴州當(dāng)年的二本錄取線3分。想著以后回鄉(xiāng)當(dāng)老師又得面臨和父輩差不多的命運，他就決定上大學(xué)。
誰知道剛來上大學(xué)，家里就發(fā)生了哥哥被捕這樣的事情。
當(dāng)毛毛把嫂子的事情告訴系里的女書記時，書記說，毛毛，你要有思想準(zhǔn)備哦，你哥哥被判了13年，你嫂子能堅持多久，誰都說不準(zhǔn)啊。如果你嫂子堅持不了，改嫁或者什么的，你們也沒權(quán)利干涉的。
聽了女書記的話，毛毛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自打老公服刑后，桂花就像變了一個人。村里人嘴碎，大家在一起，總是張家長李家短議論別人，桂花家出了這檔子不光彩的事，自然在村里成了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里，人們交頭接耳的對象。
桂花心里憋屈，懶得理別人。只是一門心思在地里干活，十來歲的大女兒雖然還在上學(xué)，但是只要一回到家，就會幫著媽媽干活。
然而，由于家里沒了男人，像養(yǎng)馬、犁土、耕田那些男人活，桂花只好跟寨鄰換活。為這，沒少被別人議論？傆腥嗽诒澈笾钢更c點，說桂花又跟哪家男人好上了。實際上，守活寡的桂花一直堅守著最樸實的婦道，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丈夫的事。
然而，畢竟人言可畏。那些在山村里唾沫橫飛的流言，夜深人靜時，總是撞擊著這個孤獨女人的心。
每每這時，桂花就想到要出門打工。
這些年，村里打工的人是去了一撥又一撥。每年過年的時候，大家從全國各地，大包小包地拎著回家，然后在大年初三后某個拂曉時分，一群人打著手電筒甚至火把上路。這樣的風(fēng)景，桂花看在眼里，卻把向往深深埋在心里。
4
時間如白駒過隙，在匆匆的腳步中流逝。院子里的桂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就在這樣的輪回中，桂花逐漸把自己的幾個孩子帶大。
當(dāng)初生桂花時，父母不知道給她取什么名字。突然，看著滿園馥郁的桂花，父親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有了！就叫桂花！”
就這樣，桂花一如院子里那些野生的桂花樹，在小村里肆意生長。
丈夫被捕時，大女兒還在念小學(xué)，后來因為實在不忍看到母親生活的艱辛，在女兒的哀求下，桂花跪到村干部面前，要他們給還未滿16周歲的女兒開張假證明，辦個身份證。
村干部拗不過桂花母女的苦苦哀求，給桂花大女兒開了張假證明，到鄉(xiāng)里辦了身份證，在某個烏云密布的日子里，和村里幾個小孩子一起，興奮地離開了故土，和他們的很多前輩一樣，浩浩蕩蕩開赴廣東，前往那個他們夢想中的樂園打工去。
當(dāng)身在省城的毛毛知道侄女外出打工的消息時，顯得十分無奈。從小起，大侄女就特別粘他，毛毛特別希望侄女好好讀書，不要重蹈父輩的覆轍？墒，毛毛也很無奈，面對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家，能堅持這么多年已實屬不易。
大女兒剛出門那陣子，電話不斷，還節(jié)衣縮食，每個月給母親桂花寄錢。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都在變化。
這一切，像極了一個宿命的輪回。如今的桂花，慢慢理解了當(dāng)初即使自己在電話里聲嘶力竭教育女兒，也無法拉回她的心一樣。
那時的桂花，想法還是很簡單的。而大女兒出門打工時，曾給她許下承諾：我爸爸一天不從牢里出來，我就一天不談戀愛。
然而，女大十八變，變的不止是她們的身體、容貌，還有他們的心理。就像桂花的一個堂弟，初中未畢業(yè)就出來打工，當(dāng)初也曾在父母面前信誓旦旦：一旦賺到錢，我就回家繼續(xù)讀書。
然而，這些誓言的命運，就像農(nóng)耕社會遭遇工業(yè)化、現(xiàn)代化，瞬間可以瓦解幾百上千年的傳統(tǒng)一樣。那樣的無奈，又豈止是一個個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們能改變得了的？
大女兒出門后不久，看著寨上很多人因為外出打工，都蓋上了漂亮的樓房，桂花也無比心動。于是，在家中處處忍氣吞聲的桂花，決定外出打工了。
媽媽，你別去好嗎？你去了我們咋辦？以后我們一定好好聽你的話，多幫你干活，我們也不亂花錢，不再讓你生氣了……自從知道母親要外出打工，兒子和女兒幾乎天天在桂花面前哭泣，都說窮人孩子早當(dāng)家，可是，兩個才十來歲的孩子呀，他們卻承受著如此之多。
公公知道媳婦要外出打工，不忍看著兩個孫子已經(jīng)沒了爹，又再沒了娘，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只好向遠在省城的小兒子毛毛求助。
毛毛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又想起了當(dāng)初系上女書記對他說過的話。于是，他在夜里給嫂子打了一個長話。毛毛并沒有阻止嫂子外出打工，而是分析了沒有文化的嫂子外出可能遇到的種種困難，以及孩子、家庭等等的情況。
這一招果然靈驗。桂花最終改變了主意，決定留在家里繼續(xù)刨她那一畝三分地，繼續(x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xiāng)村田園生活。
不久之后，桂花的姐姐在外飄蕩了幾年之后回家了。桂花時隔幾年之后再看到姐姐時，簡直不敢相信：一襲長發(fā)披在肩上，穿著好看的衣服，是桂花從來沒見過的那種，完全變成了一個城里人。
當(dāng)初桂花姐姐被迫出門打工，和桂花的境遇有些類似。也是自己的丈夫不爭氣犯了法，蹲了大牢，家中實在過不下了，就跟著村里的大部隊外出打工的。沒想到幾年下來，人家賺了錢不說，還變得更年輕了。
雖然自己比姐姐小幾歲，但桂花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看起來更像姐姐。
你也可以出門打工嘛，你那是金窩還是銀窩？真舍不得？外面的世界大著呢。姐姐不經(jīng)意的幾句話，再一次燃起了桂花外出打工的夢想。
這樣的夢想，在很多城里人看來，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可是對于一個偏遠農(nóng)村的傳統(tǒng)女人，要邁出這一步，是多么的不易。
于是，當(dāng)2011年的春節(jié)剛過，桂花再也不顧家人的反對，在正月初三凌晨，帶上簡單的行囊，打著火把，出門了。
在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掙扎之后，桂花終于踏上了夢寐以求的打工路。身后，是不斷遠去的故鄉(xiāng)，還有她牽掛的孩子和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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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還清楚地記得，嫂子桂花剛?cè)V東那一會，隔三差五就會給他打電話。問長問短，還讓毛毛給她在貴陽開了個賬戶，每個月存上千把塊，說是為了給孩子以后的上學(xué)存錢。
然而，大概是在半年左右的時候，嫂子的存錢計劃在悄無聲息中停止了，電話也越來越少。他估計是嫂子在廣東工作忙，也沒去多想。
直到有一天，同在廣東打工的大侄女帶著哭腔來電：“叔叔，我媽跟別人走了……”
那一刻，毛毛半天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個從小經(jīng)歷了太多磨難的孩子。他只是本能地告訴侄女，先不要給家里的爺爺和兩個弟妹講，也不要過分去責(zé)備她的媽媽……
侄女在一端抽噎，毛毛在另一端沉默。
晚上，毛毛打電話回家，和侄女、侄兒聊了好久，問他們的學(xué)習(xí)成績，問家里的生活，就像久別的朋友。
完了，話筒最后遞到了父親手里。
叫你大嫂回家來過年啊，還有，叫她回家自己帶孩子，我身體不好，沒辦法管他們啦……
聽著父親的嘮叨，毛毛只是本能地應(yīng)和著。掛斷電話的時候，毛毛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歷史竟如此驚人的相似，這一次的遭遇，像極了10年前哥哥剛被捕時。
10年來，毛毛承受的壓力和痛苦，其實一點也不比桂花少。每次回家，吃的、穿的、用的，一家人一個都不會少。正因為如此，家人都以為毛毛的工作很不錯，工資很高。
其實，那些都是毛毛省吃儉用下來的。一個月兩三千塊的工資，在畸形消費大行其道的貴陽，想存下錢無疑是一件難之又難的事情。加上隔陣子就要給身處牢中的哥哥寄錢，毛毛每月所剩無幾。一個年輕的大小伙子，日子過得緊巴巴。
也正因為毛毛對家的照顧，桂花感到了些許溫暖，讓她有力量繼續(xù)在那個小村里生存下去。
然而，毛毛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微小的。桂花在經(jīng)過多次的猶豫不決后，還是加入了南下打工的大軍。
在繁華的都市，城市的喧囂和霓虹燈的閃爍，讓無數(shù)人忘記了來時的路。
桂花在女人最黃金的年齡獨守空房，在老家時規(guī)矩，那是沒有辦法。有父母在，有孩子在，加上村里人都太熟悉，稍有不慎就會流言滿天飛。
如今，遠離了農(nóng)村的束縛，桂花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肆意狂奔在大都市的欲望里。
6
桂花，起床了，再不起遲到了。早晨七點的時候，桂花被身邊的男人推醒。睡眼惺忪的桂花揉著眼睛，懶洋洋地起床洗漱，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和桂花睡在一張床上的男人叫李四狗。這個來自荊楚大地農(nóng)村的男子，比桂花大整整一輪。和桂花同在一個廠，專門負責(zé)倉庫的搬運。
這個長得有些寒磣的男人，是桂花到廠里三個月后認識的。由于工作的關(guān)系，他們偶爾會在吃飯以及工作的某個環(huán)節(jié)上相遇。這樣的男人，在眾多年輕女工的箱包廠里，是很少有人正眼看他的。
然而，正所謂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年近40的桂花也不是年輕男孩子的對象，一來二去，兩個“剩男”“剩女”慢慢熟識起來。
在交往中桂花得知，男人已經(jīng)離婚，家中有一個殘疾兒子，由年近八旬的老母親帶著。當(dāng)初老婆要和李四狗離婚，就是家里實在過不下了。實際上，他那也不叫離婚，就是老婆在某個黃昏，跟別人跑了。
李四狗在家連養(yǎng)活一家人都困難，于是流浪來到了廣東，找到了這份在倉庫的搬運活。
一天午間時分，李四狗從外面吃飯回來，看到桂花正靠在倉庫的角落里休息？粗粗，這個男人不顧一切撲上去，用手捂住桂花的嘴，三下五除二發(fā)泄了心中的欲望。
這是自丈夫坐牢10年后，桂花第一次和男人的性事。她非但沒有怪李四狗，反而覺得十分渴望。
就這樣，兩個在紅塵中漂泊的男女，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他們之間沒有責(zé)任需要彼此承擔(dān)，也沒有承諾需要彼此去兌現(xiàn)。誰也不提未來，在異鄉(xiāng)的街頭，兩個孤魂成了一對臨時的夫妻。
7
當(dāng)2012年鐘聲敲響的一剎那，桂花和李四狗相擁而泣。
窗外，是浩如繁星的煙花。一朵朵煙花，璀璨在人們對新年的憧憬里。
桂花側(cè)過頭，看著那些好看的煙花，若有所思。然而，沒過多久，剛才還繁華的夜空，漸漸歸于沉寂，淪入一片黑暗。
短暫的燦爛之后，是漫長的黑夜。
仰著頭，桂花把自己置于這無盡的黑夜中。
身后，是李四狗時斷時續(xù)的鼾聲。
這對苦命鴛鴦，像極了一對經(jīng)年的老夫妻。
這對臨時夫妻，卻又像極了兩個世界的陌生人，仿佛在彼此的生命里從未交接過。
（編輯：黃先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