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銘醫(yī)生跟在老婆的后面,兩眼迷迷糊糊,兩腳機械的搬動,嘴里噗噗的吐著氣,其蔫兮兮的樣子,很讓人擔心,他會不會走著走著就突然癱在什么地方;而他的老婆,則兩眼平視,腳步很急,匆匆的如救火。走著走著,她突然意識到后面的空曠了,便利索的回過頭,腳步仍然邁著。她發(fā)現(xiàn),艾銘醫(yī)生已經(jīng)被自己撂下老遠了,于是兩眼一鼓,嘴巴爆裂一道縫,厲聲喝道:
“你這個死東西,啷個不拿出你喝酒的勁來?快點!”說完,憤憤的,翻了翻白眼,更快更殘酷的虐待她的雙腿。
“你走嘛,我又不是……不識路。”
對于老婆的呵斥,艾銘醫(yī)生表現(xiàn)出男子漢的寬容,只輕聲地嘟噥了一句,擤了一回鼻涕,睜睜發(fā)紅的眼,又咳了一口痰,側(cè)身吐在路邊的垃圾堆上,才顯得有點精神了,兩腳使著勁,而他老婆的背影,已經(jīng)消失在那拐彎處了。
艾銘醫(yī)生本來就有點力不從心,加上暫時失去了老婆的催趕,精神上的緊張解除了,一時格外的懈怠。他打著帶有濃濃酒氣的飽嗝,步履稍微輕松的向那小店走去,兩手在身上亂摸亂探,到了柜臺前,才費力的從褲包里摸出十元的票子,又睜大一回眼,含糊地說:
“拿包煙。”
售貨員早已看見他,職業(yè)性的踱到柜臺前,陪著笑,眼睛在遞過來的票子上一瞟,邊接邊問:
“哪種?”
“就黃果樹。”
“要打火機嗎?”售貨員看見他的手遲疑地在摸著荷包,又問。
“要。”說著,艾銘醫(yī)生又摸出了五元票子。
艾銘醫(yī)生將找給他的零錢胡亂的塞進口袋里,瞇著眼開了煙,慢條斯理的拈出一支叼在嘴上,點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自我陶醉了一會,才突然意識到什么,用一只手用力把剩下的煙和打火機壓進衣袋,飄飄然向老婆去的方向追去。
售貨員是位年輕的姑娘,剛才的一幕自然攝進眼里,而且挺好玩的,望著艾銘醫(yī)生去了,不禁嫣然一笑。
在這個地方,誰都知道,艾銘醫(yī)生是個嚴重的“妻管嚴”,又喜歡喝兩杯,常顯得滑稽可笑,因此每少挨他老婆的拳腳,自然也沒少給人們帶來快樂,久而久之,在這個某人穿了一件新衣也有人議論觀看半天的郊區(qū)小廠里,艾銘醫(yī)生在喝酒及懼內(nèi)方面的名聲出人意料地超過了那些無論你如何努力、如何有成績也超不過的人們,率先大起來。當然,醫(yī)學水平方面,則公認是最好的,但鑒于以后的機會很多,每次評選先進抑或提干什么的,自然得發(fā)揚風格了。不管怎樣,艾銘醫(yī)生都是這個地方有名有姓的人物,而且這還是靠自己奮斗出來的。大家心里服氣。
“去哪兒,艾醫(yī)生?”
“那邊。”
“到我家整兩杯去。”
“不,改天吧……我有點急事。”
艾銘醫(yī)生軟軟的搭著話,身子本能地閃著,仿佛那人就要過來拉他。
“怎么?怕老婆?”
“哪里……的話?我真有急事。不……奉陪了。”
和他說話的那人得到了一種異樣的滿足,也不勉強,由了他去。
艾銘醫(yī)生受到那人的提醒,心頭不免又有些焦渴,酒癮又蟲一樣蠕動,他使勁地咽了幾口唾沫,不禁暗暗的就有些埋怨老婆。
“這婆娘!”他罵道,“喝點酒又有什么,一天大驚小怪的。”
不過,責怪歸責怪,他到底還是有點虛老婆的,因而腳下還是不敢怠慢。
“小李肯定要被他們搞醉。”他暢想著。
想到這里,不免生出一絲慶幸,對老婆的怨恨也少了許多,要不是老婆又像往常一樣把他當著眾酒友的面揪著耳朵拖出來,他老艾今天不就又要趴一回嗎?
“今天倒救了我一回……這憨婆娘。”
他知道,老鬼的酒量是驚人的。他和老鬼是一年來到這個地方的,一起喝過多回酒,難道還不知道他的水有多深么?小李呀,你縱有初生牛犢不畏虎的膽量,但今天,死人的眼睛——定的了。啊哈……
艾銘醫(yī)生在想象中領(lǐng)略著小李的醉相,也頗有幾分心滿意足。不過,小李這人倒是不錯的,還是要勸勸他少和我們一起混,誤了前程,作為老大哥,他是有這個責任的,反正自己……
這樣想著,艾銘醫(yī)生竟無端的生出一絲悲哀。他原是煙酒不來的,自從來到這里的醫(yī)務室,自他明白干工作不能認真、吊兒郎當反倒如魚得水后,他便和酒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他永遠忘不了這樣的閑言碎語。
“艾銘那小子,上班像北京時間一樣準,莫不是想討頭兒的歡心?”
“哼,大學生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干了幾十年,還不如他?”
自然,年終評比時,一位至多有一半的時間在辦公,卻橫身長刺、誰也惹不起的人物被領(lǐng)導考核為優(yōu)秀等次。
“你是憨的,收入還沒有我開洗衣店高,還那么認真!還不如自己開診所呢。”老婆也勸他。
又過了兩年,領(lǐng)導退休后,上面空降了一位年輕的大專生來負責醫(yī)務室的全面工作。
艾銘醫(yī)生從此學會了工作和做人,過剩的精力,只好釋放到酒里去了。
“算我倒霉,當初看錯人了!”他老婆本是以他不抽煙不喝酒為榮的,但如今……對于他這種無可救藥的嗜好,老婆束手無策,只得時�;诤蘖�。
“艾銘,你再爛酒,我們就離!”
“沒那么嚴重吧。”
艾銘醫(yī)生說著,就進入了夢鄉(xiāng)。他老婆,暗彈著清淚,徹夜的失眠。
“對這種人,真是沒有辦法。”他老婆恨恨的想。
“你死到哪里去了?你這瘟豬!” “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老婆咆哮著。
艾銘醫(yī)生大大的吃了一驚,硬起脖子定睛一看,老婆那張熟悉的臉跟母老虎似的嚇人,與平日不同的是,這張臉在暴怒變形中閃爍著萬分的焦急。
原來,他老婆已經(jīng)等了他好久了。
“我不是……”
“你還說!”
艾銘醫(yī)生心里陡然升起一絲憐憫,他本來想說“我不是來了嗎?”的,但只吐了三個字便覺一股猛力襲來,立腳不住便一歪,跌倒在地。
艾銘醫(yī)生干脆躺在地上,稍稍放松自己,微閉雙目,準備任憑老婆千刀萬剮,耳朵卻是緊張的工作著,捕捉著老婆拳腳的動向,像以往一樣,以便以內(nèi)力抵抗進攻,不然,就會大大的敗北。況且他知道,就老婆那種打法,根本就傷不了他的。
然而,艾銘醫(yī)生沒有等來老婆的招數(shù)。耳邊,卻傳來了老婆嚶嚶的啜泣聲。
“偉偉啊,你怎么會攤上這樣的爸爸?”
“這樣的爸爸?”艾銘醫(yī)生困難地想,“怎么?”
艾銘醫(yī)生以為有詐,將眼睜開一條縫,驚訝地發(fā)現(xiàn)老婆背對著他蹲著,肩膀急劇的抽動,的確是十分傷心的樣子。
“偉偉……怎么啦?”
隱隱約約的,艾銘醫(yī)生終于有些記得他們此行的目的了,老婆不是告訴他偉偉病重、要他們速去的么?
“病重……速去……”
艾銘醫(yī)生不禁心里一緊,酒卻醒了不少,翻身爬起來,急切地問:
“怎么啦?”
老婆依然哭著,怪可憐的,艾銘醫(yī)生可是第一次見她這么嬌弱��!
“你還配問?”
老婆帶著哭腔搶了他一句,呼地站起來,用手揩著淚。艾銘醫(yī)生提防著,倘若她再次攻過來,他老艾絕對會閃開。
老婆沒有攻過來,兩眼望著前面。有一輛公共汽車甲蟲一樣爬過來。艾銘醫(yī)生既然酒已經(jīng)醒了不少,自然很明白老婆的意思,于是謹慎的挨近老婆,偷偷的覷了一眼她的臉,眼睛紅紅的。老婆并不理睬,艾銘醫(yī)生便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東西在心里拱動。
“客車站,有座位,快上!”
公共汽車爬到面前,放慢速度,售票員拉開門,作邀請狀,其殷勤的程度叫世界上最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軟下來。
老婆一閃身鉆進去。艾銘醫(yī)生緊緊跟著上了車,踉蹌著跌落到位置上,不小心絆了一下一位摩登女郎的高跟鞋,女郎便呼地作怒目厭惡狀。
“對不起!”
“哼!”
艾銘便覺得有一股幽香襲來,正想支撐著坐正,便被坐在旁邊的老婆往死里掐了一爪。
“輕點嘛!”
“哼!”
“你說偉偉怎么啦?”
“死啦!”
艾銘醫(yī)生知道老婆跟他慪氣,也沒有什么,閉了眼睛,靠在座位上,小偉偉那生動可愛的形象清晰地映到他的腦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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