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吼了一聲,猶豫著停下,車門處,拱出一只長頸鹿,不,長頸鹿一樣的人,扭過細細長長的脖子,向后面望去……
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他實在有些后悔——怎么搞的?就因為轉(zhuǎn)急了點,就惹出了麻煩,要是緩慢一些……
媽的,真倒霉!不過,看來事情不算大,也許……
他的大腦高速的運轉(zhuǎn)著……
事情,反正已經(jīng)出了,憑他的經(jīng)驗,逃走是不可能的,也是下下策,只有處理清楚才脫得了甲。
他站在那里,反倒鎮(zhèn)定了,靜靜地,等著那邊顛過來的一個糟老頭。他知道,這樣的糟老頭,好像天生就是為了專門和人作對的,屁大的事,也會糾纏得你五官錯位。
“你看,你看,你看咋辦?”
糟老頭顛顛的到了面前,粗著脖子,喘著氣,紅著臉,看似商量實則叫人無回旋余地的說,“反正我不管!”
“老人家,這……我也沒有料到!
長頸鹿壓下涌上來的厭惡,盡量低三下四的檢討著,做出一副可憐相。
“反正我不管!”糟老頭堅定地說,顯得十足的公事公辦。
“這……”長頸鹿尷尬地陪著笑,瘦臉上的那幾兩肉連同皮便一陣蕩漾,縮短頸,眼睛突出,滴溜溜的轉(zhuǎn)圓,過了一會,仿佛有了主張似的,征求道:
“老人家,您看,我們是為了辦件急事經(jīng)過這里,很急的,不能耽擱,可是,事情已經(jīng)出了,我想,干脆這樣,您看行不行?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我留在這里負責(zé)處理這事,車子嘛,先去?”
“反正我不管。這里幾千人要用水……哼哼,反正我不管!痹憷项^活甩甩地重復(fù)著,卻是綿力藏針,叫人吃著啞巴虧,有苦說不出。
“那……”
長頸鹿蕩漾的臉慢慢凝固,再次扭過細細長長的脖子,望著那沖天而起的白花花的水,在空中,形成美麗的弧,嘩嘩的響,潑落到公路上。公路灰白的面上,已經(jīng)有水在肆無忌憚的奔流。長頸鹿覺得心中那團熱乎乎的玩意兒被冰涼吞沒了,臉上便飄起雪花。剛才那一瞬間的事還歷歷在目,車子打轉(zhuǎn)時,只覺得車身劇烈的抽搐了一下,然后就有類似排尿的聲音追來,打著他瘦瘦的脊背。
“停下!”緊接著,一身斷喝越過尿聲,牢牢地扣住了車頭。車子斗爭了一會兒,只得停下。
原來,公路邊有一根水管,在那鉚合的地方,經(jīng)車輪過失的一壓,就脫臼了,水,便從那里堅決勇敢的擠出來,急急地叫得人心慌。那斷喝聲便是那保安,即那個糟老頭發(fā)出的。
長頸鹿似乎已經(jīng)意識到了事情的棘手,但總得積極主動地找個比較合適的解決辦法,不然就很被動。他再次鼓足勇氣,從懷里掏出煙,恭敬地遞一支給糟老頭,說:
“老人家,我絕對負責(zé),不過,車子是不是……”
“我不抽。反正我不管。哼哼。”糟老頭瞥了一眼遞過來的煙,手動了一下,又似乎想起什么,毅然決然地縮回,話,硬梆梆地甩出。
長頸鹿困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兩顆眼珠幾乎要鼓出眼眶,恨恨的想給對方的糟臉就是一下,強壓了許久,才算克制住了,站在那里,眼睛仍然急劇的轉(zhuǎn)著。
這里發(fā)生的事,早已驚動附近居民。居民們放下手里的活,紛紛趕來,圍著觀看,一邊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幾個淺薄的娘兒們,如鳥出籠般興奮,眾目睽睽之下,將她們的笑聲夸張到了極限,而聽的人,則渾身上下,驟然起了雞皮疙瘩。
長頸鹿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著實有些心虛,低頭咬著嘴唇,然后自作主張地走近車門,哭喪著臉對里面的同伴——同樣細長脖子的人——耳語了幾句,然后義無反顧地回到水龍頭旁邊。
眾人的目光緊緊跟著,看猴戲或拉場子賣打藥般蜂擁過去,生怕錯過那些精彩細節(jié),言語卻是少了,邊看著長頸鹿,邊欣賞著那越響越勇的水,著實的有著不看白不看的深長意味。
“師傅,你說咋個處理?干脆點!”長頸鹿彎下頸子,仿佛即使下油鍋也他媽認了,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口氣里透著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負責(zé)修好!痹憷项^稍事停留,也攤牌說,“至于怎樣修,你自己去找物管科的領(lǐng)導(dǎo)商量,反正我不管!
“好吧!
人們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二人身上,驀然,身后響起了開車的聲音,紛紛回頭,見那闖了禍的車已經(jīng)爬動了。
“不能開!”糟老頭猛喝一聲,踉蹌著就要追趕。
“怕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還在呢?”有人勸。
“對呀,老人家,我不是在嗎?”長頸鹿望望車,看看糟老頭,詭譎地一笑。
“量你也跑不脫!”糟老頭碼死別人地說。
遲疑間,那車已經(jīng)快速地開走了。
隨著那車聲音的消失,人們的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失去了,什么呢?說不清,也沒有必要去細細的探究,于是重新回過頭來,全神貫注到長頸鹿及其創(chuàng)作的作品上,靜靜地等著什么。
“這事,物管科的領(lǐng)導(dǎo)總得出面,”人們心里想著,“不然,恐怕無法收場,可是,此時還不見物管科的領(lǐng)導(dǎo)呢。”
正當人們揣測期盼之際,物管科的小許終于來了。眾人一致調(diào)轉(zhuǎn)頭,一致把視線集中到小許身上,仿佛他是天外來客。小許長這么大,或許還沒有受到過這么多人的一致關(guān)注,靦腆著,很不好意思。
“你來得正好……你看!”糟老頭完成任務(wù)似的說,“他在那兒,反正我不管!
“到底怎么回事?”
其實,小許已經(jīng)明白了十之八九,再加上幾個業(yè)余通訊員的報道,來龍去脈都了如指掌了。他在心中暗暗的估量了一下,仰頭對滿懷希望的長頸鹿說:
“這事要找我們科長,我只是跑腿的,放牛娃兒作不了主!
聽小許這么說,長頸鹿嘴角的鹿肉耷拉下來,不免有些失望,但還是敬了一支煙過去,又向觀眾里大約有些權(quán)威的人物各敬了一支,然后問:
“你們科長在嗎?怎樣聯(lián)系?”
長頸鹿貧瘠的腮幫鼓脹起來,然后又癟下去,一口氣悠悠的放出,蹲了下去。人們又一致的看著他的長頸,都覺得夠刺激。
“雞巴,這有好大一回事嘛?”
眾人精神又一振,連忙循聲望去,見一肥胖的家伙站在人群外邊,斜睨著水管的脫臼處,胸有成竹地抖著腳。
長頸鹿的頸子陡然又長了一尺,遇救星般起身過去,急切地問:
“兄弟,你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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