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我要和他吵。我跟了他幾十年，他總是那樣兇……”媽哽咽起來，“從來說不到一起……從來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你從初一開始就在外面，很少在家，你不知道……”

“媽，我全知道，您不要難過。實在不行，就到我那里去。”

“哪個稀罕到你那里去？屋里還有三姊妹沒有上坎呢。再說，我還怕暈車，那么遠(yuǎn)。”媽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口氣趨于緩和。

“差不多了，走你的吧，三哥。”弟弟煩躁地催促。

“三哥，你不要再給我寄錢了，我夠用就行了。”平妹大聲說。

“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惹爸媽生氣。錢嘛，該用的還得用。”

“嗯。”平妹咬著唇，點著頭，眼里汪著淚。

“好啦，去給你爸講一聲。高高興興的回去上班。”媽也開始催促。

我提著一大包東西，沉沉的，穿過堂屋，推門進(jìn)去。爸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爸……我走了……活路不忙的時候，到我那里去耍。”

爸翻身坐起，床就一陣吱吱嘎嘎的響動。然后，他長長的嘆了一聲。

“要得。媽屄，我不送你了。大人的事，不管。我和你媽吵了幾十年，習(xí)慣了。一家人，哪有不吵的？你不要多想。要好好干好工作。還有，以后回家，不要買那么多東西。以后有了娃兒，還要用錢。”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唰唰的往下掉。我從小就容易哭。

媽和妹們跟在后面，空氣里有抽泣聲。弟弟站在門口。

“你挨刀的哭哪樣？”媽訓(xùn)斥著。

“媽，您不看看自己。”芬妹不服氣地頂嘴。

媽于是背對著我，好一會兒才轉(zhuǎn)身。

“給老子哭哭啼啼的做哪樣？”爸又發(fā)火。

“走得啦！”

“好好的去！”

我終于咬咬牙，沖出門去，也不敢看后面，自顧往前疾走。小黑狗從我的胯下穿過，搖頭擺尾的跑在我的前面，雞們哄地一聲散開，愣愣地向我們張望。

“丑兒！”媽突然疾呼一聲。我愣了一下，站住。

“呃，沒哪樣。對了，你放暑假還回來不？”

“到時再看！”

她還不知道，為學(xué)校的事，我和決定我命運的全體上級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尤其是“一把手”拍桌子打板凳的干了兩個多小時，就是我不提出辭職，我那才當(dāng)了一年的破校長職務(wù)，也會被免掉的，何況我已經(jīng)提出了辭職？所以此去，還不知道他們會怎樣打整我，所以，還有沒有暑假，很難說。

我急煎煎的走過那條走了30多年的小道，又走過一根田埂，越過山坳，下坡，鉆進(jìn)松樹林里，再也忍不住，邊走邊放聲大哭。

哭夠了，一身輕松，出了樹林，走向小溪。

路邊有鳥在覓食。小狗抬起一條腿將尿灑向路邊的矮樹叢。

我繼續(xù)向前走。走著，走著，仿佛覺得背上有一雙眼睛一直盯著，不知為什么，我不能舉步，情不自禁的回頭一望，啊，媽！

媽站在山坳的最高處，寒風(fēng)拂動她的白發(fā)，正舉目向我眺望。她的身體，益發(fā)的小了。

她見我回望，仿佛要說什么，身體向前探了探，意欲前走，但突然想起這是山坳，不能再向前了，只得站在原處，之后，我看見她的右手又想抬起……

我的眼淚又要涌出來。

“媽……”，我大聲喊，“您回去吧，冷！”

聲音在山間嗡嗡作響，觸到山草樹木，又彈回我的耳里。

喊完，轉(zhuǎn)身，又疾走。

要到公路上了，我又忍不住回頭，啊，媽，還站在山坳的最高處，只是變得更模糊了，仿佛和那片松林，和整個大山融在了一起……

媽，您回去吧，冷�。�

我在心里輕聲說，同時腳勁暗暗的加大，渾身頓時充滿了力量，向前方，大踏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