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忙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父親和一幫村里的老者圍成一圈打起了雙聲,女人們則站在院壩邊上,瞧熱鬧似的,看著八爺?shù)膸讉兒子媳婦女兒女婿上躥下跳,一條龍的師傅們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場,正在準備切菜,一會要盆,一會又是盤子和碗不夠了。主人家,麻煩給包煙抽嘛,農(nóng)村幫忙的人,什么都可以不要,煙必須是要到位的,似乎遞了支煙,就代表著可以開始干活了,炒菜的是兩個男人,腰上拴著海天醬油的圍裙,一只粗大的手把鍋轉(zhuǎn)得飛快,爐子里的火呼呼的竄著紅色的火苗,菜和油混合在一起,發(fā)出吱吱的響聲。房子外圍,是一長排的電子花圈,上面寫著王蓮英老大人千古,孝侄陳二娃敬挽等字樣。現(xiàn)在的花圈變得科學多了,LED顯示屏,上面的內(nèi)容可更換,可滾動播放,等事情辦完,還可回收,既環(huán)保又省事,像花圈之類的東西,父親已經(jīng)做了妥當?shù)陌才牛棺屛覀兪×艘粯妒虑椤?/span>
二娃,你吃了沒有。母親看見了我,便走過來問。
還沒,走得急,車上隨便吃了幾塊餅干墊了下肚子。
那先吃點,母親遞了個碗給我和我媳婦。今天吃齋飯,酸菜和糟辣椒炒的魔芋還可以,你吃完飯去看看有哪些要做的,幫忙打個下手。從現(xiàn)場來看,我們是村里除了八爺家自己人外到場的第一批年輕人了。
他家五個兒兩個姑娘,應(yīng)該用不上我們。我心里在想。
村里的人見我回來,紛紛打著招呼,你不上班?哦,請假了?現(xiàn)在太方便了,車去車來,水泥路一直到家門口。然后就是討論這場意想不到的天災,真是邪乎了,受災范圍估計橫豎不過十公里,寬度不到五百米,像長了腳似的,還知道哪些該打,哪些不該打,八大爺家辦喪事,冰雹都曉得繞道而行。
然后就是講八大娘,辛辛苦苦的把七個兒女拉扯大,還沒好好享幾年福,就撒手去了,老人們開始掐著手指算年庚,甲子子丑,丙寅丁卯,老人家要到年底才滿七十五,誰知竟沒翻過這個坎,真是天要收人,攔都攔不住,全是命中注定。
八爺一生要強,主持了一輩子村里人的大物小事,當押禮師,做總管,迎進來多少小媳婦又送走了多少老年人,這回輪到他自己肯定是要辦得風風光光的,幾個兒女又團結(jié),個個都在外面打工找到了錢,不差這一星半點。
好像這回是八爺自己出錢辦,沒要幾個小的花錢。幾個稍年長的叔伯弟兄抱著手,大聲的說道。八爺就在旁邊,他的臉上好像已經(jīng)沒有了悲傷。
哎,都是命,你大娘這幾年一直三病兩痛的,難得有幾天撐抖,有幾回都差點倒床起不來,陳智他們都在福建廣東,回來一趟也不容易,早走也好,少受罪,窩屎窩尿都在床上,這回好了,她輕松,我也輕松,八爺好像已經(jīng)看淡了生死。
八爺姓陳不姓八,在父親這一輩中排行老八,于是人稱八爺,村里除了幾戶外地來上門的人家外,全都姓陳,相傳還是明朝朱元璋時從江西遷來的,一始祖曾任平越府總兵,換到今天,級別差不多是個地州的軍分區(qū)司令員。這就意味著我們陳家不是逃難來的,也不是躲災來的,而是跟隨明朝皇帝平定西南,戍邊屯墾留下來的。陳家歷史悠久,幾百年來,能夠繁衍生生不息,全在團結(jié)二字,解放前有些周邊的小戶人家怕被欺負,甚至把姓都改成了陳。八爺除了是押禮師和紅白喜事的總管外,還是寨上的糾紛調(diào)解員,誰家弟兄,在鄰之間有了矛盾,只要請八爺出面,定能握手言和,重歸于好。
所以八爺家至今仍是地一起耕,飯在一起吃,雖然這些年人都外出,也荒廢了不少,但大部分土地仍種著糧食,春節(jié)一大家子人回來,豬都要吃掉好幾頭。所謂家和萬事興,前半生父養(yǎng)子,后半生子孝父,八爺常把這樣的話掛在嘴邊。
大娘過世,老大和兩個女兒離得近,最先到場,剩下幾個都在飛機上,馬不停蹄的往家趕。
人多就是好。幾個村里老人感嘆道。
明天開車去殯儀館的來領(lǐng)煙!總管陳學書手里舉著一條藍黃,大聲的喊著幾個有車的人,歪狗一個,二娃一個,二娃明天負責收禮,再給你一包煙。我不要,我不會抽煙。拿到,你不抽給二爸抽嘛,陳學書硬把煙塞進我的衣服口袋里,我轉(zhuǎn)手遞給了父親。
哪個寫簿子?我問。
多得很,陳學書告訴我,一共七張桌子,這回八爺家五個兒和兩個姑娘都要擺桌,你怕是要出點血了。
我倒無所謂,村里辦事,多的送一百,少的五十也能過,倒是八爺?shù)哪切┩饧,有人恐怕要借高利貸吃酒。
堂屋里,靈堂已經(jīng)布置好,門口擺放著白色的幾個紙人紙馬,小孩子們可高興了,時不時去偷上幾個供果,然后滿院子的跑,小孩喜歡熱鬧,管它結(jié)婚還是死人呢。
從遠處請來的道士先生敲響了木魚,口中念念有詞,聽不懂,也沒有必要聽懂。
學書哥,明天幾點走?我問。
早一點,火化預約的時間是早上十點。陳學書忙得焦頭爛額。
三
殯儀館在縣城西北角,人進到里面,老有一種陰森肅穆的感覺,令人頓時悲從中來。
八大娘平時就十分瘦小,久病之后,更是風都能吹倒,整個人薄得像張紙,人裹在白布里面,空空如也。
我感覺大娘是被拖死的,媳婦悄悄跟我嘀咕,我噓了一聲,叫她不要亂講,得罪人。
殯儀館墻上的電子屏上,顯示著今天排隊火化的名單,八大娘排在第四個,還是個豪華爐。我很少來殯儀館,不太清楚豪華爐跟普通爐有什么區(qū)別,或許是禮數(shù)要多一些,儀式要復雜一些,骨灰要燒得透徹一些,我如此猜測,并沒有依據(jù),這個時候很多人的臉上都是悲戚之色,我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恐怕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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