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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里依然冷冷清清，葉眉上樓的時候電梯那的座椅上坐著三四個木訥的人，護士站里一個人都沒有，可能她們隨主治大夫去查房了。

葉眉提著早餐邁進病房時，只見小小的病房圍滿了人，醫(yī)生護士加上大妹，把一個狹小的空間塞得滿滿的。海哥上著呼吸機，他瞳孔換散，皮膚蠟黃，大口大口地呼氣，那聲音從呼吸機的面罩里傳出來，大得不真實，像電影里的特效“呼---哈---呼---哈”。大妹驚恐地問：“不會要走了吧？昨晚他折騰了一夜，把我磨得不行，今天一早上就這樣了。”誰也沒看葉眉，葉眉像個木頭人呆在門口。醫(yī)生貼近海哥的耳邊大聲問：“現(xiàn)在舒服些了嗎？”海哥微微點頭，無力地回話：“好些了�！贬t(yī)生依舊大聲說：“上了呼吸機，剛才又給你打了一針，你一會就舒服了�！贬t(yī)生護士囑咐了幾句，走出病房。葉眉把早餐放在床頭柜上，搬把椅子守在床邊，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大妹輕輕撥了一下她的胳膊，歪著頭小聲說：“就這兩天了，我們把墓地都選好了，他現(xiàn)在整晚整晚不睡覺，把我們都折騰瘋了�！比~眉覺得聲音再小，海哥也能聽到，擺了擺手讓她別說，俯身問：“要喝水嗎？”海哥搖頭，用兩顆黃眼珠子望著她。這時護士推著小車進來，掛上藥水，問他叫什么。海哥答：“戚——大海。”說自己名字時，他的舌頭好像是一根鐵釬，不會轉(zhuǎn)彎，吐出的字也沒有聲調(diào)，很輕，就像舌頭上有幾個小肥皂泡通過氣息從唇邊虛虛地滑出。護士指著葉眉問：“她是誰，叫什么？”他用渙散的眼神看了一眼葉眉，嘴唇輕微哆嗦了幾下，硬是叫不上來。護士輸好液體后出去了，葉眉笑著問：“我叫什么？你不記得我的名字了？”他嘴里像含著一個物件，阻擋了舌頭運轉(zhuǎn)，含糊不清說：“記得�！币粫䞍海X子飛速運轉(zhuǎn)后費盡力氣吐出一個長句：“你們都是我的親人。”這句話讓葉眉心里如決堤的洪水翻涌不止，親人啊，海哥就是她的親人，但這個親人的壽衣已經(jīng)備好，墓地已經(jīng)選好，喪事都在暗地里準備著，不久，他就會化作一縷輕煙從這個人世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抓住海哥的手摩挲，那掌心泛白，沒有丁點血色。

明佳送孩子上幼兒園趕來，進門就急切地問：“我爸還好吧？”大妹大聲答：“昨晚折騰一夜，今天大早上差點去了，醫(yī)生搶救過來了�！泵骷堰B聲說您辛苦了，快點回去睡一會吧，我和葉阿姨在這里陪著。大妹一走，通過藥物和呼吸機緩過勁來的海哥喊了一聲明佳，淚水就像兩條粗線從眼角流下來，明佳伸手幫他抹眼淚，幫他撫平胸口，說這不好好的嗎，別難過，我在這里。

海哥說你再不要胖姑來照看我了，我怕她。昨晚紙尿褲拉濕了不舒服，喊她幫我換一個，她躺床上一動不動，說不用換，拉滿了再換。喊她扶我起來坐一會，她說半夜了不折騰。我動也不能動，想翻個身也翻不了。喊她將我的身子移一下位置，她沖我吼：“還讓不讓人休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堪┌Y晚期，醫(yī)生說你活不過三個月，我們把你照顧得這么好你才多活了幾個月。我為了照顧你，貼錢貼力，你就不能消停點讓我安靜一會？”我不敢說話，想喊她喂我一口水也不敢，我盯著她，她也盯著我。海哥一口氣說完這些，人差點虛脫，眼淚嘩嘩流淌。葉眉的眼淚也涌了出來，海哥一輩子硬氣，從不愿意麻煩別人，也不會求任何人，她從沒見海哥流過眼淚，現(xiàn)在，這人憋屈得有多難受啊。明佳也哭，哄著：“好，我們再不讓她來了，她怎么能這樣說我爸呢，以后晚上陪夜也不讓她來了，我把孩子交給媽帶，我來陪�！焙８缡媪丝跉�，眼淚收住說一句：“我要睡會�！痹捯粢宦洌司统脸了�。明佳說我哪知爸爸受了這些委屈，我爸從不說，今天只怕是忍不住了才講的。我姑就那個脾氣，性子一來口無遮攔，不知道這個時候這些話是不能說的？

外面有些鬧，明佳開門出去，一會回來說曹子健他們征得醫(yī)院同意，在布置氣球鮮花給紀清揚求婚呢。曹子健身體好多了，紀清揚經(jīng)過和父母漫長而堅定的持久戰(zhàn)，已經(jīng)取得了勝利，父母松了口允許他們繼續(xù)來往。護士們幫曹子健把病房布置得溫馨又美麗，曹子健接到紀清揚的電話，說已經(jīng)到醫(yī)院門口了。曹子健穿著姐姐買的新襯衣，新長褲，筆直地站在門后。葉眉和明佳去看熱鬧，她們和十二樓的其他人分散站在走廊里，紀清揚穿著飄逸的連衣裙，提著一袋水果像輕盈的蝴蝶一般飛了過來，她推開病房的門，看到捧著鮮花站在面前的曹子健，驚愕得張大嘴巴，水果落到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地。曹子健單腿跪地，一手從口袋里掏出一枚姐姐為他準備的戒指，笑意盈盈地說：“你愿意嫁給我嗎？”紀清揚一手捧著花，一手接過戒指，眼淚撲撲地掉。她把手伸得老長，一直伸到半跪著的子健鼻子前，說“給我戴上，我愿意的啊�！弊咏泛呛堑亟o她戴上，一把將紀清揚摟進懷里，似耳語般呢喃：“我會愛你一輩子。”掌聲響起，抽泣聲響起，嘆息聲從葉眉的嘴里響起。

曹子健的一輩子是多久？紀清揚飛蛾撲火的一輩子又是多久？她看向紀清揚紅撲撲的臉蛋，但愿出現(xiàn)奇跡，曹子健完全康復(fù)，活得長長久久，相親相愛一輩子。一輩子就是子孫繞膝，白發(fā)蒼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