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半夜，姜昕一直回想今天的事情，早已忘記了卷子的來歷。

那天早上，最后一節(jié)體育課，她趕在下課十分鐘前回到教室，偷偷來到班長的座位，拉開了班長的書包拿走走了語文期末卷子。

她回到座位上急急忙忙拿出藍(lán)色的橡皮擦狠狠滴擦掉了班長的名字，用黑色的水性筆寫上滿意的姜昕兩字。

姜昕腦海里不停播放那句話:阿昕讀書比阿妮厲害。

是啊，姜昕一直很用功，平時沒事喜歡看書學(xué)習(xí)，成績也比阿妮好。

她盯著屋頂黑黑的窟窿心想:到底哪里不如阿妮呢？為什么她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也有一個好爸爸，姜禾忠那么有文化的鄉(xiāng)紳，我應(yīng)該是他的女兒。

那天早晨，李邵來接姜昕回家，他站在晨光里身穿舊衣裳，一雙軍綠色的鞋子，風(fēng)塵仆仆趕到車站，一臉黑乎乎，一雙血絲眼睛。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一身白色短袖，一條黑色挺拔的西裝褲，一條黑色的皮帶扣緊腰。

他說:“忠哥，你先回去吧，我們可以自己坐車回去�！�

姜禾忠說:“行，那你們自個等車回去了，我還要趕著去開會�！�

姜昕朝著他揮了揮手，姜禾忠摸了摸她的腦袋說:“到家里記得也看書學(xué)習(xí)啊�！�

她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梭幾下變成黑點(diǎn)。

忽然之間，她的眼淚要流出來了，但是她知道眼淚不該流，于是淚在心底悄悄滴落，眼神卻平靜地望著天。

土黃色的墻，黑色的瓦片，房前三四棵青色的棗子樹，一條淺淺的水溝，漂浮洗衣粉的泡沫與油漬。

姜昕推開門，跨過門檻，瓦片的縫隙瀉下萬千細(xì)小塵埃在光中飛舞。

堂屋前幾張紅色的紙上寫著“天地君親師”，字扒著黑漆漆的木板。堂屋的后面是房間，進(jìn)門左邊放著一張床，對邊放著另一張比較大的床，中間掛白色的簾子。

姜昕回到家里和父母沒太言語交流，姜禾蘭晚上吃飯說起村里的八卦，她靜靜地聽著，心里不免厭煩。

她之前在姜妮家從未聽過閑話，姜禾蘭果真是農(nóng)村婦女喜歡嚼舌根。

李邵問:“期末考試后考了多少��？”

姜昕說:“考了96�！�

他說:“不要驕傲，下次可不一定考這么高了�！�

姜昕聽完低著頭扒拉碗里的飯，她感到奇怪姜禾忠都夸她，李邵憑什么不夸她呢？

她想回城里找姜妮，天天和他們一塊住，日子過得安穩(wěn)又平靜，即使偶爾的心生漣漪也愿意，她可以矜持，可以積極改變鄉(xiāng)下人的生活方式，可以學(xué)著城里人，變成他們其中一員。

她真想離開這個偏僻的鄉(xiāng)村。

某天，夜里，房間的門被人重重地推開。

他嘴里發(fā)出醉酒的悶哼聲，歪扭錯亂的腳步，突然一身大喊：“蘭，你什么都聽你哥的話，要死的�！边@下驚醒了睡著的人。

姜昕大氣不敢出，死死地躺在床上，白色的簾子輕飄飄地震動。

沉重的拳頭捶在姜禾蘭的背上，她疼得咿咿呀呀地抽泣道：“你是故意的，故意做給我，你想弄死我。”

他大聲吼：“來到你們姜家，我被你們當(dāng)做牛馬，出力干活給你們養(yǎng)家，幫別人養(yǎng)孩子。”

這時，一大黑影投在簾子上，那搖搖晃晃的大腦袋。黑影越來越大，簾子劇烈地動，動，動。

牙白的月光鉆進(jìn)小窗里，房間宛如暗涌的潮水，急促地流動。

一只手撤掉簾子，一巴掌打在姜昕的臉上，一陣火辣辣燒過頭顱。

他怒吼：“你以為別人對你好，會拿錢供你讀書嗎？”

“他奶奶的，到頭來，虧的還是我，白白給別人養(yǎng)孩子�！�

姜昕嚇得立馬跳床跑了，李邵歪歪扭扭地沖上想一把抓住她，姜禾蘭迅速拉回他，抱著他躺在床上。

她哭著說：“你這是干嘛��？她是你孩子啊。”

他說：“操他媽的，別讓我找到，老子打死你�！�

李邵對于姜家的憤恨使用暴力發(fā)泄在孩子與妻子的身上，如不是當(dāng)年年少十來歲為了愛情入贅姜家，也不會這般田地。平日里姜禾忠不給他任何好臉色，從未認(rèn)可他這個人，時常在眾人面前給他擺臭臉，仿佛不是一家人。

男人的自尊心早已被踐踏得四分五裂，心里得恨仿佛一天天長大的獅子，血口噴人，一旦喝酒就是他暴力的出口。

一晚上，姜禾蘭懷里抱著一個大孩子，聽著他罵罵咧咧詛咒的話，埋怨命運(yùn)，詛咒姜家，后悔入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