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佳說：“不是這個意思。我從不分什么鄉(xiāng)下人城里人，只要談得來。這個周六，我騙我媽一次，就說跟鄉(xiāng)下的女同學去，我和你一起回家，到鄉(xiāng)下去看看風景。你可要守信！”

我沒好氣地說：“不要你去，鄉(xiāng)下不好呆，太窮了。你受不了那份罪。”

李牧佳生氣地說：“你敢不要我去，我以后不理你了！”

我不知道她心里說的到底是真假，胡亂地應答：“好！一言為定。”

李牧佳說：“周六放學后，我在校門口等你。”

“好！”我一邊回答一邊向李牧佳告辭，偷偷溜回了校園。

三

課間，阿林在操場上追問我：“聽小猴子說，你同李牧佳好上了？”

我笑笑說：“沒有這回事，你別亂猜疑。”

阿林指著我的鼻梁：“你還裝蒜？聽說你倆在井邊約會，你這是不尊重阿丹的表現(xiàn)。窮光蛋玩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真是‘癩蝦蟆想吃起天鵝肉’，你千萬別做出讓阿丹傷心的事情來，當心我揍你！”

我點點頭走開了，擔憂李牧佳周六會來找我，后悔當初不要答應帶她的要求。

周六很快到了。放學時，我一邊整理自己的書包，一邊在想，李牧佳可能在校外等我了，我不知道怎么拒絕她。我剛走出校門，并沒有看到李牧佳，小猴子從樹下閃了出來。他說：“李牧佳叫我給你捎個信，她母親病了，原來答應的事情改變了，她不能去。”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好，你轉告她，有時間再說。”

小猴子一溜煙朝鎮(zhèn)上跑去了。

我回家時，母親興奮地說：“阿丹的母親來過了，看中了咱家三間瓦房，答應了這門親事。說等你讀完高中，阿丹再考不上，就給你倆把婚事辦了。人家念念不忘舊情，還提到咱家送大米的事哩。阿丹母親叫你有空到她家去走走，都快成親戚了。下星期六你就不回家了，去吧！”

星期六中午放學，我同阿林踏上了去阿丹家的路，順著新修的柏油公路，走了兩個小時，終于來到了阿林居住的村口。我迫不及待地向他打聽起阿丹家的住所。阿林指著百米之外掩藏在密林中的瓦房說：“阿丹家就住在那里，晚上我再帶你過去。”

我?guī)椭⒘置ν炅怂业乩锏那f稼活，好不容易等到了太陽搭山，夕陽落下了山的那邊。我倆吃過晚飯，踏著月色朝阿丹家走去。 阿丹家是一棟低矮的瓦房，門開著，從小窗戶里射出昏暗的燈光。我和阿林走進了狹窄的小屋。陳石匠同阿丹的母親認出了我，呵呵地笑著。我向二老打了招呼，同阿林坐了下來，半天不見阿丹的影子。阿林看出了我的心思，問道：“陳大伯，阿丹沒回來？”

陳石匠從衣袋里摸出一包葉子煙，一邊裹著煙卷，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唉呀，阿丹剛捎信回來，說老師明天要補課，要中考，時間緊不回來了，明天叫她娘給送生活費去。”

我?guī)е涞男那橄蜿愂澈桶⒌さ哪赣H告辭，回到了阿林家。我同阿林睡在一張床上，他安慰我：“要不這樣，明天去見阿丹，我倆到她的學校去。”

一夜，我心緒十分復雜，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月光。

第二天早上，我同阿林來到阿丹的校門口。阿林說：“你在這里等我，我去叫阿丹來見你。”阿林說完，大模大樣地走進校門去了。我偷偷往里看，校園里很靜，操場上只有幾個學生在打籃球，并沒有在意我的到來。不一會，阿林出來了，悄悄附在我的耳邊：“阿丹馬上就來，我們到前面的小街上去，避免讓老師發(fā)現(xiàn)了。”

我和阿林來到小街口的老柏樹下，突然樹后傳來一陣清脆的喊聲：“四娃！”

我答應著尋聲望去，頭上飄著兩根小辮的阿丹從樹后閃出苗條的身子來。她穿著一條藍色暗花的裙子，面色紅撲撲的，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顯得十分靦腆，拿著課本的右手似乎在不停地顫動著。在阿丹面前我表現(xiàn)得面紅耳赤，一時間不知說什么好。

阿丹笑了，笑得如同春日里的陽光一般燦爛。

我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阿丹，有時間我就來看你，祝你好好學習！”

在我同阿林返回學校的路上，走過山彎時，阿丹依舊婷婷玉立站在柏樹下，不停地向我揮手。

光陰荏苒，高一的暑期到來了。放假回到家后，我正在地里幫助父親收玉米，接到阿林捎來的信，說阿丹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江淮師范，明天要出發(fā)，叫我送她到縣城坐班車。我聽到這個消息，立即放下手里的活，飛奔著沖出玉米地，在村子里借了一輛自行車準備去看阿丹。

母親在村口遇見了我說：“別去了。前幾天在鄉(xiāng)場上，我遇見阿丹母親，說阿丹考上了師范，全家正在四處借學費。這件事我怕你想不通，沒對你說。人家阿丹將來是正式老師，領國家工資，你還是莊稼漢。唉，四娃，先別想，好好把高中念完，世上的姑娘不只阿丹一個。”

我不相信母親的話，騎上車準備要走，母親一下子攔住我：“阿丹的母親叫你今后少去打擾她女兒，畢業(yè)后，看你倆日后的造化。”

看著慈愛的母親，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不由自主地扭頭推車回了家。

四

暑期結束，我又回到了校園。開學第一天中午，阿林把我拉到操場邊的草地上，鼓起雙眼惡狠狠地追問：“四娃，阿丹要去江淮師范那天，你咋不來？讓人家苦苦等了一個晚上。難道你沒有接到我的信？你呀你，讓我怎么罵都解不了心中的恨！”

我把母親的話原本地告訴了阿林，可他還是不停地教訓：“一個老太婆不同意，你就怕了？你這個膽小鬼，平時在我面前吹胡子瞪眼，這回我可不信你了。你信了她母親的話，可你辜負了阿丹的心呀！你知道嗎？那封信是阿丹叫我寫給你的，當時她站在我旁邊流淚呢。”

阿林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我蹲在地上，眼前一團漆黑。由于我的猶豫，錯過了送阿丹一程的機會。也許，那一天，從早到晚，阿丹默默無語地偎依在小窗前，久久地期盼我的到來，我覺得讓阿丹失望了，串串淚珠灑落在秋陽里的草尖上。

我同阿丹失去了聯(lián)系，但她那陽光燦爛的笑靨仍舊留在我的心底。冬天來臨時，又是雪花飄飄，阿林在教室里丟給我一封信。我一看信封上雋秀的鋼筆字，是江淮師范寄來的，心里猜出十有八九是阿丹寄來的。我心狂跳不已確，大步來到校園后面的花園角落，看看四周沒人，悄悄把拆信開。信箋里還夾著一張阿丹站在古樓上的黑白照片，背景是雪花飄飄的一條大河。我迫不及待地讀著阿丹的來信。

“四娃，你好！

我要去江淮師范的那天，叫阿林捎信給你，不知道信帶到了沒有？你沒來。接到江淮師范的錄取通知書后，我獨自來到這座遠離故土的異鄉(xiāng)古城，頓時覺得很孤單、很陌生。這里風景如畫，除了有清澈的白馬河，還有比比皆是的古建筑，她是我從未見過的最美麗的古城。在師范我認識了許多同學，她們關心我，在我遇到困難時給予了莫大的幫助，我覺得好幸福，好想你。剛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我心里又回憶起那年隆冬同父親來到你家借米過年的情景，腦海中總會浮現(xiàn)出靦腆的你。我想，你一定也惦記我，便來到雪花飄飄的白馬河畔照了張相片給你捎去。雖說彼此僅僅見過兩次面，但你給我的印象卻揮之不去。父母包辦婚姻，給我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可我毫不計較，我認了。衷心感謝你的父母無私的幫助我們一家度過了那個苦澀的年關。我唯一的期待，就是你能考上大學。等你一生的阿丹。”

讀完手中的信，我激動得心都快跳出來了，淚珠情不自禁地溢出眼眶，雙手緊緊攥著照片，目不轉睛地看著阿丹甜美而清純的笑靨。

五

上大學成了我朝思暮想的夢。李牧佳找到我，要求學校分理科班和文科班，她已經(jīng)發(fā)動了班上半數(shù)以上的同學，我很支持，并把這一請求反映到校長辦公室。校領導經(jīng)過一番討論，答應了同學們的請求。分班那天，班主任把五十多名學生各一半成了理科班和文科班。我進了文科班，聽了歷史老師的一節(jié)課后，大家打起了瞌睡，都覺得學文科沒有前途，又悄悄地搬起桌椅板凳回到理科班去了，空曠的教室里只剩下我和李牧佳。我倆只得回到了理科班。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心里急得發(fā)慌。

分科沒有成功，最生氣的要數(shù)李牧佳了。上課時，她沒精打采的。一天課間，她在操場上找到了我，鄭重其事地說：“我準備轉學了。在這里學不了文科，我明天到縣城重點中學去。”

我有些失落：“我說，人往高處走，你家庭條件好，應該去。”

李牧佳說：“縣城重點高中的歷史老師，是我媽的同學，如果你想去，我叫她幫個忙。我覺得你文科比我好，如果進縣城中學文科班，你考個重點大學不成問題。”

我很猶豫地說：“在縣城讀書的費用很高，父母難以支付我這筆費用。”

李牧佳微笑著：“你可別后悔啊，這是關鍵時刻，什么事都要自己把握。”

李牧佳走了，沒有誰再和我談論文科的問題。我像無頭的蒼蠅，開始了盲目的自學。在困難重重的面前，我不能辜負阿丹的真誠期盼，便如饑似渴地閱讀著堆積如山的課本，希望有一天能與阿丹相聚在美麗的白馬河畔。

天有不測風云，離高考還有兩個月，正是同學們在學習上的沖刺階段，“兩頭熊”突然患病住院，經(jīng)診斷是肺癌晚期。全班一盤散沙，課沒有老師上，同學們成了無頭的蒼蠅，整天無所事事。教室里成了鬧市，想學的學不了，不想學的正好惹是生非。高考場上，五十多人盡管背水一戰(zhàn)，可仍然逃脫不了落榜的厄運。

同學們在教導處領到高考成績單后，看到自己的考分同錄取線相差十萬八千里，一個個如同喪家之犬站在操場上集合，等待校長頒發(fā)畢業(yè)證書。

“兩頭熊”來了，走上了主席臺。他還活著，同學們感到驚奇，齊刷刷地看著。趁校長還在整理發(fā)言稿，“兩頭熊”嘴里叼著煙竿，說：“大家都以為我死了，那有這么容易？那是醫(yī)生誤診我是肺癌晚期，虛驚一場！是感冒而已。耽擱了大家高考，這怪不了誰。但是，我班的李牧佳同學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了西南民族大學，不是那庸醫(yī)誤診，我率領大家破釜沉舟，本班將會有更多的人考取大學。”

同學們沒有一個人鼓掌，懶洋洋地聽著，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解散。我背起書本和鋪蓋最后一個走出校門，再回頭看看我待了兩年的中學。這兒是我滋生夢想，又讓我夢想破滅的地方，內(nèi)心十分矛盾。

阿林從我的身后冒出來，肩膀上扛著被子，手里提著一袋課本，說：“還有什么看的？任命了，居民戶口的哥們都等著去招工招干，錄取與落榜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誰教你我是農(nóng)民戶口，什么好機會也沒有，唯一的出路是到社會上去打拼去！不過話說回來，你和我不一樣，你這個大家公認的高才生，到縣城補習班復讀吧，可別讓阿丹和李牧佳兩個妹妹都失望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