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起了雨，囡囡埋頭用盡力氣向前跑。

雨水落下，同慘白的燈光一起打在囡囡身上。

雨慢慢大了，囡囡喘著氣，抬頭望天，腳步漸漸緩了下來。

囡囡回頭看燈光昏暗的樓梯口，眼瞼顫了顫，水珠從眼簾墜下。

囡囡身子晃動著向屋檐下走去，蜷在角落，盯著地上的雨水匯成細(xì)流。

陽光射進(jìn)小巷，晃痛了囡囡的眼。

囡囡瞇著眼，瞄著街上，見塵土懸在空中，鍍上了太陽的顏色。

囡囡倚墻站起，渾身輕飄飄的，有些眩暈惡心。

囡囡靠著墻，閉眼，咽了咽唾沫，搖搖晃晃地向街上走去。

老頭反復(fù)瞅著手中朽成塊兒的紙條，斷斷續(xù)續(xù)地按著數(shù)字。

囡囡盯著老頭跟前的電話，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電話嘟嘟地響，老頭摸出一支煙。

“喂？”電話里傳出一個(gè)女人的聲音。

囡囡身子顫了下，心嗵嗵地響。

老頭把電話遞給囡囡。

囡囡雙手握緊電話，把電話緊緊貼在嘴巴和耳朵邊。

“喂？誰？說話！”那邊的女人有些不耐煩。

“喂……喂……”囡囡眼睛游移在柜臺上。

“你誰？”女人問。

“阿……阿紅姐，是我�！编镟飸K白的臉?biāo)查g紅撲撲的。

“你誰？”女人吼道。

“我……我是囡囡。”囡囡聲音沙啞著結(jié)巴道。

囡囡見對面的女人趴在大瓷碗邊，用筷子把面條卷緊，一吸溜，進(jìn)入大紅唇的面條就像塞進(jìn)料機(jī)的配料眨眼就不見了。

囡囡看看擺在自己面前的湯面，咽了咽唾沫，也大口吃起來。

吃了飯，囡囡覺得渾身熱和起來了。

囡囡跟著阿紅姐繞了幾個(gè)彎，走進(jìn)一條有著許多黑白顏色燈箱的巷子。

有幾家的燈箱旋轉(zhuǎn)著，囡囡覺得好看。

阿紅姐領(lǐng)著囡囡走到巷子盡頭的屋子，屋子的院墻外開著一樹櫻花，正燦爛。

囡囡跟阿紅姐進(jìn)屋里，見墻上掛了塊鏡子，鏡前的皮椅上堆了些假發(fā)和卡子。

“姐，你這里真好。”囡囡看著阿紅姐，說道。

在倒水的阿紅姐看了看囡囡，撲哧一聲，笑了，說：“好？哪里好？”

囡囡接住阿紅姐遞來的水，低頭坐到桌子邊。

囡囡喝著水，看著桌子上的相片。

“這是阿嫂！”囡囡看到照片里有阿嫂。

阿紅姐挪過來，看了眼，嘆息道：“什么阿嫂？那是有錢人。”

阿紅姐給囡囡另尋了廠子，做玩具零件的。

囡囡分了個(gè)貼標(biāo)簽的活，一個(gè)模型六個(gè)零件，分開貼，分開裝。

一個(gè)月后，車間主任把囡囡叫到辦公室，給了囡囡200塊錢，說是這個(gè)月的工資。

囡囡第一次見一百塊，還兩張，瞪大了眼，腦子里嗡嗡地響。

主任說囡囡踏實(shí)，能干。

囡囡花三塊七毛錢給自己買了身熱天的衣服，剩余的錢全縫在那身棉襖里。

不多久，囡囡就被分進(jìn)第一車間，干更繁瑣的活了。

囡囡和一個(gè)十七八的男娃搭伙，男娃搭料、拆模型，囡囡用刀刮平零件的斷口。

機(jī)器轟轟地響，囡囡一見零件開始堆起來，心里就擰起了麻花。

一天下來，囡囡感到吃的飯不抵餓了。

幾天過去，囡囡覺得零件不夠削了。

囡囡削完堆起的零件，就幫忙拆模型。

男娃紅著臉，沒和囡囡說一句話。

有天夜班，男娃沒來。

囡囡拆著模型，刮著零件。

不多會兒，男娃呼哧著跑來了。

男娃立在囡囡跟前，低著頭，說：“我要回去讀書了�！�

囡囡手里拿著零件，咕嚕著眼睛，看著男娃。

男娃看了看囡囡，紅著臉，把一盒小熊餅干塞到囡囡手上，轉(zhuǎn)身往車間外跑去。

囡囡看了眼男娃的背影，把小熊餅干放在桌上，埋頭拆著模型，刮著零件。

囡囡又發(fā)工資了，囡囡去看阿紅姐。

囡囡帶阿紅姐到上次去的面館，說：“這次我請客。”

阿紅姐給囡囡一個(gè)電話號碼，說梅奶奶給的。

見阿紅姐趴在大瓷碗邊，用筷子把面條卷緊，一吸溜，進(jìn)入大紅唇的面條就像塞進(jìn)料機(jī)的配料眨眼就不見了，囡囡也大口吸起面條來。

囡囡接起電話，那邊是阿來。

阿來說，大哥病了，需要很多錢。

囡囡坐在石階上，呆呆地看著黃昏下拉得很長很長的影子。

囡囡拆開棉襖，找出里面的三百八十來塊錢，實(shí)實(shí)地包在塑料袋里。

寄了錢后，囡囡天天埋著頭，一聲不吭地干著活。

囡囡在食堂找了洗碗的活，洗次碗賺一塊五毛錢。

一星期都還不到，傳達(dá)室喊囡囡接電話。

阿來說，沒錢了。

囡囡瞪大了眼，三百八十六塊多幾天就沒了！

囡囡想，很多錢是多少啊。

囡囡去找車間主任，要領(lǐng)這個(gè)月十天班的工資。

主任看了看囡囡，說，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囡囡低著頭，說，大哥病了，要很多錢。

主任低頭想了想，給了囡囡三百塊錢。

過了幾天，主任找到囡囡，塞給囡囡一個(gè)信封，說工友們捐的。

囡囡捏著信封，看著主任，說：“主任，我會還的！”

主任搖手說：“差的，你再想著去借借。”

囡囡反復(fù)數(shù)著一千一百多塊錢，心咚咚地跳快了。

半個(gè)月過去了，阿來沒打電話。

囡囡剛攢了二十幾塊洗碗錢，阿來電話又來了。

阿來說：“你我都再想辦法找找，大哥正是要命時(shí)期�！�

囡囡咕嚕著眼睛，掃視著空空的宿舍。

囡囡想到了阿紅姐。

囡囡看著剛爬出地面的太陽掛在墻外櫻樹的梢上，等阿紅姐開門。

阿紅探出頭，頭發(fā)蓬亂，皺眉看著囡囡：“啥事？”

“大哥病了，要很多錢�！编镟锟粗⒓t姐說。

屋里傳出陣陣男人的咳嗽聲。

阿紅出來，合上門，說：“要多少錢？”

囡囡愣了幾秒，說：“都花了一千九百多塊了。”

“你等下�！遍T在阿紅身后合上了。

囡囡立在院子里，兩手?jǐn)囍陆蟆?/span>

過了幾分鐘，阿紅姐出來了，說：“我就這兩千塊錢，全借你了�！�

囡囡攥緊阿紅姐遞來的錢，說：“姐，我會還的！”

阿紅看了看囡囡，嘴角笑了下說：“快去打錢吧！”

又過去一個(gè)多月，阿來說大哥不住院了，在家打針吃藥。

囡囡用領(lǐng)到的二百多塊先還了十幾個(gè)工友的錢，有些死活不要，囡囡也放了錢就走。

囡囡洗完碗，靠在池邊，捏著酸疼的腰，風(fēng)吹過，耳邊的頭發(fā)廝磨著臉龐。

囡囡看著西邊的太陽，想：洗一天碗，干一天活，才掙10塊錢，我還借著三千多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