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孤然的門楣上，就掛著一串風鈴——湘雨送的。

歲月在風鈴的邊緣晃悠，和著思緒的蝴蝶，一刻也不想停歇，它最愛喚醒清夢，但不會喚醒沉淀的歲月。風鈴的聲音，來自于夢，而夢，來自于感情靜靜地流淌。不管是什么風，風從哪里來，風鈴都學會了用心去收藏。再把收藏的故事飄揚在風中。

在一個月華如流的晚上，孤然通過網(wǎng)絡(luò)的方式，假想與湘雨相約。

那時，有淡淡的青山，還有柔柔的風，月光也凈，玉壺一樣，

閑置于蒼穹之下，云一瓣一瓣的，前鉤后連。

孤然選定的是一個林蔭道，兩側(cè)為楊林，路長約百米，其上枝丫虬結(jié)交錯，月光從樹上篩下來，碎銀一樣亂搖，地上未腐的落葉，踩上去不響，卻固執(zhí)地軟綿如乳波，顫動。外圍，則是一簇簇的桃花，花或吐或斂，夜不太深，蜜蜂也只偶爾嗡嗡然，又專注地采蜜去了。

孤然執(zhí)著湘雨的手，她只輕“唔”了一聲，微仰了臉。孤然看到了兩抹酡紅，淺淺的酒窩，映了清月，一漾再漾。少頃，她取下眼鏡，側(cè)臉偎依過來，用修長的睫毛，隨意在孤然的胸膛舔舐，印出一些看不見的濕痕。卻直癢得孤然雄性勃發(fā)，脊椎“格格”暴響。湘雨穿著一件蟬翼輕綃的真絲內(nèi)衫，一條碧綠的飄帶在腰上逶迤繞曳，，肉肉的腰身露了半截，饒有意趣。孤然環(huán)扣著她的腰，唇在她頸上呵氣，再前傾，可以看到了她胸前的菡萏花蕾，滑膩晶瑩，兩粒草莓鮮紅挺翹，惹人噴火。孤然用力擁緊她，腹部的火滋滋蔓延。湘雨嚶嚶嚀嚀，呼吸時緩時疾，香唇微吐。

“我濕了！”湘雨說，“你真行，喚醒了我沉睡20年的情欲！你對其他網(wǎng)友也這樣嗎？”

孤然沉默良久，思緒飄到了臺州。

“有什么渴望，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給你”歸燕曾這樣暗示他。

愛情有時會讓人沉淪，上次的傷雖然過去，卻會因情感的天氣變化經(jīng)常復發(fā)。所以，孤然對燕子說“我不敢奢談愛情，但幻想天常冷，就可以為你捂熱被子，看你先輕輕地合上美麗的睫毛入睡，這個細節(jié)就是愛。”

“孤然！你說話呀！我已潮水泛濫了！你那里掉線了嗎？快！馬上從電纜里飛過來，拯救我！孤然！”孤然沉浸在遐想之中，湘雨在電信那頭急促地呼喚，“要不，我先下，今晚要定了你！”

湘雨的圖標漸漸泛成灰白，認識了湘雨，他一直想著，用什么方式才能給她鋪上紅地毯，想不到今日假想了這樣一個清幽的環(huán)境，竟讓她不可自抑。

孤然撫弄著摩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十二

這個虛擬的世界，由于媒介的大肆張揚，竟形成強大的磁力，迫使人們螻蟻般往里鉆，且一坐就是半夜，總虛幻十步之內(nèi)，必有芳草，但尋尋覓覓，冷冷清清，終歸無疾告罄。孤然的網(wǎng)友，超過六打，多數(shù)如亂蟬噪枯柳，話無醋而酸，孤然動情之處，才思飛揚，話韻淋漓，她們卻邯鄲學步，不越雷池，只是哼哈嘿嗬，如周杰倫演唱《雙截棍》，讓人不明其衷，只圖湊個熱鬧。

歸燕與湘雨，卻是兩枝奇葩。歸燕柔情拳拳，談吐精辟簡約，意味裊裊；湘雨話不多，卻如雨吻深潭，錚錚琮琮，蕩人心魄。

十三

兩天來，歸燕寂寂無影，不來信息，也不上網(wǎng)。

孤然不明所以，就在床上理心事的亂麻，據(jù)說，盛唐之時，國事升平，詩文四溢，文人騷客，皆品茗吟哦，甚是青睞碧螺春。上等的碧螺春，需捂在豆蔻少女懷內(nèi)，待到滿月，愈見著清醇。孤然估計，歸燕遲來的信息，極可能是這個緣故。往往，愛情隱含玄機，須懂點兵法，欲擒故縱，才能運籌帷幄。他這樣想，也不以為意，及至延了兩日，信息仍然跚跚，只聞周遭鷓鴣清唱，不免著慌。遂發(fā)出： “當心隨風的時候，我在風中想你；當雨成詩的時候，我在詩中想你；當云成夢的時候，我在夢里想你；當夢成歌的時候，我在心里寫你！

與此同時，孤然的手機一響再響。打開一看，竟冒出了好幾個信息：“孤然，你的號碼是空號，我撥過了，你在戲弄我，這是天意？我們才開始相識，今晚我知道了心碎，你說過沒有了燕子，會一直沉默的！燕子恐怕也要沉默了。

 “我不想做曇花，總希望留在你生命中的是璀璨的美麗，回個信給我，沒有你的信息，我會以淚洗面。

“你說話！哪怕就一個字，我也安了，如果傷害了你，我這就走開，只求你能說一聲好嗎？孤然！

“孤然 ，你我錯過了開始，注定只有散去，是么？”

“燕子，怎么了啊，你的話讓我好心痛？出了什么事嗎？”孤然喟嘆頻頻，急急地詢問歸燕的近況。

“我無緣無故地發(fā)愣，也莫名其妙地情緒低落，本不想告訴你，他回來了，十年之后我們再次相逢。臺州惠特曼酒樓里，即日將舉行他的盛大婚宴……”

十四

新雨黃昏后，紗窗已濕透。

臺州。

惠特曼酒樓，這座中西結(jié)合的典雅建筑，最上端的兩翼仿古亭榭，映了薄紗般的細雨和懨懨的太陽，折射出忽明忽滅的亮光。大門前，禮儀姑娘美眸顧盼。數(shù)十輛不同造型的轎車一字排著。中間的獵豹車門一開，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射了過來，表情艷羨不已。車上下來一男一女，皆新婚裝束，男的體格奇拔，臉上滿是倦怠，似有些朦朧的睡意；女的長紗舒曼逶迤，笑臉清純四溢。男的虛挽著女的手，任雨輕柔地灑在身上，向酒樓拾級而行。

一輛長安之星停在了酒樓對面的街角。開車的是一個女子，她把車窗搖出一條縫，向外露出兩只秀眸，對著已進入酒樓的新婚男人，良久地注視，臉上神情復雜，開朗中帶著悒郁，失意里透著滄桑，兩瓣琢玉似的嘴唇，劇烈的顫動，淚滑在了唇上，也無知覺。

“十年一覺揚州夢，又是梁上燕歸時，網(wǎng)上識，夢里思。斷橋明月醉無事，菊花凋零我自知，淚痕淺，如雨絲。”她喃喃地，繼而輕咬朱唇，唏噓而泣，“歸燕負你十年……現(xiàn)在……孤然也可能因此受傷……看來……燕子……真的該……永遠沉默……那邊的孤然……也會因我而沉默！”

當酒樓里鉆出一個毛頭小伙，撕破車輪般大小的一盤炮竹的時候，車里的女人開了雨刮，那雨刮，像演皮影戲的兩個老太婆，扭著真實但很滑稽的身姿，盡把些帶了塵土的雨霧，刷得向四處飛濺。待引擎一響，長安之星向前滑了一段，惠特曼的倚角無法望見后，才加足馬力，鉆進了另一個世界的雨幕之中。

十五

夜出奇地靜，天上有星，但只是一枚，像鉆頭插進了天穹里，倒使湛藍的天有些殘破。

孤然有十日沒有說話了，眼神像晴久了的夜色，蒼茫而渾濁。在歸燕訴說“他回來了”的第一夜，透過歸燕的視頻，她已把所有的情感變故寫在臉上，那睫毛上的淚痕，讓孤然莫名地生發(fā)隱痛，同時也預測著不妙即將到來，第二日的短信里，就傳來了她開車目送他的婚禮的信息。

歸燕曾說，他已經(jīng)守望愛情十年。由于道義與責任，她不能，也不敢背棄丈夫。丈夫知道她的網(wǎng)絡(luò)端倪，但總寬容，也不過問。而現(xiàn)在，一切因虛擬而轉(zhuǎn)為真實的婚姻，又已灰飛煙滅，她已對生活漸失信心。

孤然把自己的隱痛包裹起來，再涂了一層蠟，卻也被多年積壓的情感流水一再沖刷，潮濕了。他仍舊習慣性地打開QQ，可歸燕真的銷聲匿跡，他卻不愿放棄，十日里都只在電腦上禪坐，心思外的世界，已與他沒有任何的關(guān)聯(lián)。

燕子不會來了，一次情感的傷痛可以置人于死地，而自己與她，確是路遙天遠，心里想著去安慰她，撫平她的創(chuàng)傷，可一直束手無策，唯留著夜間頻頻嗟嘆與唏噓。在這到老也可能不相見的虛幻的世界里，除了QQ，還有沒有其他的方式可以交流感情？孤然腦里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歸燕曾發(fā)過賀卡。忙打開自己的信箱，為歸燕寫起信來，并注明了寫信的天數(shù)：

燕子：

今日陽光真好，在回憶與現(xiàn)實之間，我的以往總是有雨，那是斷腸的雨，是死亡的雨，是痛到骨髓里的雨。而與你的相識，你成了甜醇的雨，一次一次灑在我龜裂的記憶，讓我如一株行將死亡的枯樹，重返年輕。在雨中我們訴衷情，談友誼，其樂亦亦。今日陽光真的很好，但不是我所企盼的，因為我已習慣有雨的日子，有雨的日子，我才可以作風流之詩，才可以詠風流之想，那才是人生，是你扶著我走的快樂人生。我很需要這種人生。

人與人之間，異性不可能因為認識就定會有愛情存在，存在的方式也不一定要選擇沉默。

如果說，你的沉默能讓我解脫，讓我們都從此隱遁，我想，結(jié)局只有一個，就是兩人到最后一根頭發(fā)白了，我們會為自己的抉擇而追悔。你說過，把你的一部分幸福分割給我，因為我失去的太多。那你為何不把失意分割給我？分割的唯一辦法，是孤然等候你的出現(xiàn)。

或許，孤然太苛求了，對于你們的故事，我知之甚少，他已有了新的選擇，現(xiàn)在，誰愛誰，都不是那么重要，若說到重要，就是你望他幸福，他讓你過得更好！在這種互相祝福的一個空間里，你們就已經(jīng)有了解脫。同時，如果你也振作了，哪怕你永遠不想成為我的朋友，可你已常駐我心，我會給你安慰，你也明白，那是孤然給的，于是，你也會快樂起來。

又是另一個日子，我已酩酊大醉，醉中能給你什么呢。今天，明年，還是不可計數(shù)的未來，仿佛什么都流動在風中，我，傻傻的孤然，自認為能給你的，就是那酒太甜！或者記憶太甜！我的話，你別計較。你應該計較的，就是把圖標變過來。我喜歡看到那純樸的女人的樣子，因為習慣了。人習慣了的，是不可能忘記的。

我原以為，音樂與酒，是我情感的通道。今日去高山上吹簫，斗膽給了你信息。洞簫所吹出的，都是一些殘缺的清夢，其實，人生，就是好多缺憾美的堆積。今日我們重新來過，互相縫縫補補，網(wǎng)絡(luò)的不小心，讓我與你相識，就像女媧的不小心，讓一塊很小的碎石掉在塵世，于是塵世就多了一個美麗的島嶼，島嶼里，桃花盈盈，燕子翩翩。我們都流連于此，不知魏漢！對你，我不需要愛情，我只要友誼。

孤然

燕子是第九天打開郵箱了，習慣了每天看到你的郵件，但一直沒有留言，今晚你的信沒有到來！冰冷的屏幕也變得讓人望而生畏！你可知道你的牽掛，對燕子來說是一種溫暖一種感動嗎?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失落，也不知道自己每晚在這里等待什么?也許我與你一樣，都在等待著一個結(jié)果，一個不會存在的結(jié)果！你說，因燕子不再酒醉，但已醉了，卻不忘燕子的存在！ 今日已夜半了，燕子很驚訝，自己正準備點擊發(fā)送之時，竟收到了你的信，冥冥之中，仿佛傻傻的孤然就坐在我面前，還傻傻的笑！真實而親切！然，別喝那么多的酒了好嗎?如果你還惦記著燕子，就別再讓自己不快好嗎?

他來到臺州以后，我又一次傷了他，我拒絕了見面！我知道他的心在滴血，他說如果我因為他的結(jié)婚而不再見他，他寧愿永遠不結(jié)婚！我又一次的震驚，我毀了他！可我如果還與他交往下去，更會毀了他的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孤然，我是那么孤單且無助！昨晚看了你的郵件，哭過后的雙眼讓丈夫懷疑，我知道自己若再這樣下去，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我也總是在想，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陪你聽雨了，那個快樂并希望孤然快樂的陪你聽雨！ 其實，現(xiàn)在他結(jié)婚了，我真的已了無牽掛，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曾經(jīng)為愛情歷經(jīng)了世上誰也無法承受的苦痛。 

我原本以為，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有些時候，正是為了愛，才悄悄的躲開，那知躲開的是身影，躲不開的卻是那份默默的情懷！

如果不曾相逢，也許你的心緒就不會這樣沉重.很多時候我知道自己的無能為力，就像對你，我希望給你帶去的是快樂而不是痛，而現(xiàn)在反而成了你的另一把重鎖！你要相信，我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我需要調(diào)整自己的情緒，我以為這一切與你無關(guān)，可已影響到了你的生活，所以我更怕！

你曾經(jīng)說你是我的棄嬰，孤然，你不是我的棄嬰，你永遠是我的朋友！不論以后的聯(lián)系密不密切，我們永遠是知己！

                                                                             燕  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