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燕子有頭痛的毛病,那是從視頻里看到的,當時,燕子每打一句話,都要將額頭伏在鍵盤上,靜等一會,才可以繼續(xù)。孤然嘴上不說,暗里卻計劃著給她寄去天麻。他可以看出,她的家庭已近小康,但人的病理,有時不需要藥,而是要靠精神安慰的。
孤然不敢用自己的工資去購置天麻,所有賬目都存貯在文檔內(nèi)的家政管理中,如果家人鬧將起來,有據(jù)可依,能堵住河東獅子的口,他明白昏打蠻纏,得不償失,只有讓她理屈詞窮,才是明智的。于是,又開始重作馮婦,跑摩的。
人生三大苦:開車、挖煤、推豆腐。夏日里,雨打在眼鏡上,咫尺路面都看不清,如果有太陽,細蚊蟲大團大團地在眼前轉,硬生生鉆進眼里,火辣辣的痛;冬季,就是把家里所有的衣服收集起來穿在身上,仍如泡在冰窖里,停下車,須得在地上跳半小時,才緩解麻木與僵硬,但摩的可以掙得點錢,看著背了大牛仔包的,滿面塵灰的人,總是打工的,他們不計價格,因為急等著回家再悲傷。
正月初三,孤然穿著十斤重的綠色大衣,鉆進藥房買了一莖天麻,在街上靜等顧客。
雨總是有靈性的物事,趁著人們吃圓了肚子,聚集揮霍的時候,就從街這頭,漫舞到街那頭,有閑情的,自然不想出來遭這個罪。
孤然跺著腳,搓著手,不斷地四處張望,都是些空著手走得很慢的人,覺著無趣,就打開MP3,《狼愛上羊》凄凄婉婉地把空氣沖散開來,接著給歸燕寫下信息:春節(jié)寒意甚濃,雨舞得正歡,燕要陪我聽雨,還陪我聽詩,我在鎮(zhèn)的街口等人,不過心燈分分秒秒都為你亮著!你的生日剛過,我所能給你的,除了思念,還是思念!
信息正在發(fā)送之中,一輛摩托車加大馬力沖了過來,孤然抬頭驚慌避讓,車卻來個急轉彎,向著另一方向飛去。
車上坐著一個少婦,還有兩個孩子。孤然想都來不及想,就騎上車,以警匪的速度緊跟而去。
車上坐的也叫燕子,那個讓他餓著肚子奮筆疾書的人。無論是春冬秋夏,有雨的日子,他都孤零零地站在陽臺下的路上,看她那半開的窗。雖然雨總他的心濕透,但從不放棄。他們之間因為相愛,竟都讓世俗剜去了大半的心;ハ嗨O碌,就是夜里呼喚對方的名字。
孤然在后面“燕子燕子”急促地呼喚,而風的聲音很囂張,前面的人無法聽見。孤然提速,車就開始在平坦的路上瘋狂疾射。今日能見著她,是上天庇佑著他們的愛情。口袋里也還剩幾十元,不如都給了兩個孩子,說不定,春節(jié)里,沒有一個人發(fā)一文錢給他們壓歲。
這是一個與鐵路成十字架的立交橋。兩輛車相距越來越近,可以聽見前面那輛的馬達聲,不料火車突然間“哞”地叫了起來,孤然以為是后面來了大貨車,慌忙向右扭轉龍頭,車身不加思考一個傾斜,在路上轉了三四圈,滑在了路面的水塘里,再猛然一跳,橫擔在了路基外的石坎上。 “噗”!孤然沿著石壁,直直地插進了水溝里,那莖天麻,掉在水面彈了彈,孤然忙拾起來,只覺面部一熱,伸手一抹,一塊皮已附在了他的手上,天麻也染了些血漬。
孤然再也動彈不得,只能蜷縮于水里,也許是因為剛才的震動,MP3的音量大了些:仍在唱著:
狼說親愛的
謝謝你為我療傷
不管未來有多少的風雨
我都為你扛
羊說不要客氣
誰讓我愛上了你
在你身邊有多么的危險
我都會陪著你
就這樣
他們快樂的流浪
就這樣
他們?yōu)閻鄹璩?/span>
……
疼痛減輕了些,腿卻開始僵硬,孤然奮力爬上岸,匍匐在地上,用肩膀將車一寸寸頂?shù)铰飞,抬頭看前面的方向,那車早已無了蹤影。
風在咆哮,那件原本很重的大衣,現(xiàn)在變成了暗綠色,水流到地上,形成很多不規(guī)則的痕跡,只一瞬,就結成了冰塊。
孤然一任寒風刮著,只孤立地抽噎,因水浸過的大衣,多了很多的皺褶,根雕一樣,佇立于這個無土的路面。
回到家里,妻子看到臉上的傷痕,夸張地嫣然一笑。孤然眼皮也不想抬。徑直打開電腦。找到《葬花吟》曲譜,執(zhí)著洞簫,嗚嗚咽咽的吹起來,且心里就理出了這樣的情愫:
“黛玉,別再如此傷心了,你的病還沒好,你能走過歷史,看見我也在流淚么?
“自古以來,人們都想要走過那情海的滄桑,去聆聽你哀怨的衷腸,那一步一滴的淚水,流淌的,一定還有血,染紅了你的花籃。我的尺八洞簫,能與你傾訴么,你看著我,臉在笑著,心已泅渡到了你的年代,我所能與你分擔的,除了痛楚,還能做些什么?
“你不知道,你一走,愛你的人,就聽見了古剎的鐘聲,那一聲聲的召喚,或許,正是你在遙遠的天國里的呼吸。
“誰能否認,你的日思夜想,難道真是滿紙荒唐?不,你的葬花,其實是愛的葬禮。∥夷馨槟愕,惟有湘妃灑淚的斑竹,
“我今晚不想睡覺,如果,我真的一旦睡了,誰又來重續(xù)你的故事?
“天盡頭,覓香丘,兩離散,勿相忘,你葬花,誰葬你?”
上弦月淡得無痕,窗臺上的花草不再搖曳,歷史勾沉著孤然的心緒,他忘了自我,簫音與心事還未結束,人早已面對墻壁跪下,臉上,淚痕縱橫斑駁,而他的心,已飛到了家以外了。
九
湘雨是大姐,當孤然第一秒認識網(wǎng)絡,就認識了她。
她的校園里,假山嵬嵬,翠竹蕭蕭,很是清雅。湘雨最愛坐在校園那蓬竹林下,手扶著秀瑯眼鏡,注視著竹林中的另一方空地,她說過,那塊空地只留給孤然,終有一天,孤然會來看她,還會為她吟哦“執(zhí)子之手,與爾偕老”,她也可以仰躺在孤然的膝上,數(shù)盡天上那些別人無法看到的星星。
女媧摶土造人煉石補天,竟把湘雨的心也當了石頭,放在天上去,成了星了,而那顆星,因思念孤然,一夜也沒有黯淡過。湘雨曾這樣對孤然說。
孤然不知湘雨在做什么,他一直等她回信息,“我慌了”一說出口,就好后悔。不應該把與歸燕的隱情告訴她。真情無外界,就如米飯里的砂子會磣牙。她會不會把歸燕當作這粒砂子,再不來理睬孤然。
還是等來了湘雨的信息,里面說:我也發(fā)了好幾次,一定是那兒的網(wǎng)絡問題,稍候再為你看看,不過,你別成了?|角比都市的電纜還要稠密。
孤然用了“嘿嘿”兩字回答她。覺得在這虛擬的世界里,他對歸燕與姐的情感都是真實的,不像“香港人都說自己有二奶,臺灣人都笑了”那么滑稽。
起初,湘雨說他是馬克思,在網(wǎng)絡上,總是云橫秦嶺盛氣凌人,道理一堆堆如海底的山與峽谷,看不見,卻真實存在,于是就總愛想起他,最后竟變成相思了。一日不見,三秋清夢,是以,她與孤然的見面,就如那日歷,中間缺了一頁,都不叫日歷。
十
天愈見冷了。
窗外的梧桐,了無婆娑的身影,葉更加黃,帶了些褐色,簌簌地應了殘余冬風,往下落,且卷了邊,無力翻飛,直顯著十分的蕭瑟,擊打在路人的心里。
關于梧桐,孤然不敢重溫那久遠的故事,故事愈遠,愈見著人世的荒蕪。
按陰歷推算,這可是凍桐花的日子,油桐花開,天就冷,比冬季還厲害。
路上的人,因了天氣的驟急變化,全都籠著手,從孤然的面前走過,老的,少的,膝夸張著向前彎,與拉薩人的朝拜相似,帶水的霧一陣陣漫過來,抹在他們臉上,刻了些看不懂的斯文的路。
湘雨來了信息,是一則謎語,孤然明白謎底是天氣變涼,要保重身體。遂回了她:昨夜暗香渡,夢重復,湘雨處,一路情緒不可數(shù),不管遙路。 今朝賦新詞,弄情思,因情癡,風里鳥兒還清啼,相思,相思。
網(wǎng)上的交流,不一定每一次都讓人感動得淚泗磅礴,多數(shù)是些柴鹽油米,家里家外的事,每一件如能想到,能說出,對方能懂得其特殊含義就行。
湘雨居住于三樓。她離異的時間長度讓孤然驚訝,試探根源,竟是性的恐怖。
時光如白駒過隙,驀然回眸,也是那座清幽的校園,只是竹枝還短而已。湘雨拉亮了屋內(nèi)電燈,幾個鐵塔也似的保安,帶走了她與愛人,理由簡單得不敢上桌:未婚同居有傷風化。事后才明白,那是追求她的另一人,看到煮熟的鴨子要飛,就甘愿做一回甫志高,把湘雨的愛情押到了刑場。
湘雨草草結婚。孩子降世,流言的臺風,還在席卷上海灘,校園里,同事傲居其上,俯瞰湘雨。湘雨低頭提心吊膽,選一個良辰,狠心側坐于法庭,與愛人作了只能相見不能相遇的鐵軌。
湘雨的父親是上海名聞遐邇的老裁縫,專門手工縫制旗袍,素有一寸十三針的美名。他看到女兒禁閉自己,有自毀自滅的兆頭,便試圖用自己的絕藝,重新為女兒縫制愛情的旗袍,但常被婉拒,遂郁郁而終。
孤然與湘江雨,都在愛情的戰(zhàn)役里負了重創(chuàng),一方是白雨無心翻作浪,一方是青山著意化為橋,自然成了對方情感的擺渡者。孤然一次次地勸她再找一個,且“引誘”說莎士比亞的名言是“人生最大的快樂是性交”。皇帝與宰相散步,宰相問: 世界是最快樂的是啥事情?答曰:做愛!宰相又問:沒有更快樂的啦?皇帝沉吟半晌,回說:再做一次!
湘雨也只把笑聲抖得宛如風鈴,不氣不惱,如果心動,簡捷回道:除非你來!
版權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藝術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