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把一米左右的用紅漆漆好的棺材移來堂屋，他們就相約兩個時辰之后再來堂屋整理李小苒的尸體入棺。于是就按照分工去折紙，澆蠟，整理穿戴入棺的衣服。
在李家村，死者入棺極其講究。每在入棺之時，但凡道士規(guī)定的應當回避的生肖屬者皆要回避。以免‘魂魄’被壓。道士說:人是有三魂七魄的，如果魂魄被壓入棺中，被壓者就會像秋天的樹葉一樣枯萎。通俗地說，就是魂魄被壓者都活不長久。他們往往會以各種意外死去。所以，入棺回避是應當回避者回避的第一要義。兩個小時過后，不知不覺就到了李小苒入棺的時辰，道士說:屬狗和屬豬的人需要回避。這時，就有三五個男男女女走出門外。走在隊伍最前的是趙老二，看得出，朱巧巧還想看個究竟，卻也被趙老二生拉硬扯拉出門外徑自走了。這個夜里十點，屋里屋外一片寂靜。沒有蛐蛐的叫聲，也沒有叫夜的公雞鳴啼。李小苒靜靜躺在床板上，雙眼緊閉，嘴里停了呼吸，手腳毫無章法地攣縮著。待回避的生肖回避之后，屋內(nèi)的所有人還需要從新走出門外再進入堂屋。說是再次回避死者，可以減輕死者罪孽。全體退出門外之后，轉(zhuǎn)接著進場是由膽大的人走在前面推開堂屋大門。這時，大門咯吱咯吱的聲響絡繹不絕，已經(jīng)有人顫顫驚驚。全體進入堂屋，待把蠟燭湊近擺放好的木板的時候，怎料，前前后后的人就被相互推擠導致人仰馬翻。一時間，他們有的向東逃，有的向西竄，有的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有的人已經(jīng)目瞪口呆、恍恍惚惚。此時只有陳麗華敢硬著頭皮竄過人群走近看個究竟。陳麗華的神經(jīng)緊緊繃著，她的心跳不斷加速，她逐漸深刻感覺到她的肢體已經(jīng)不再屬于自己。而像是一棵陽光曬不到雨水淋不著的老樹樁……
“娘，鬼來了。來了，來了，又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在眾人剛要伸手托住他的身體更換衣服的時候，只見李小苒立即睜開眼睛暴跳起來。緊接著，他縱身一跳，便站起來在床板上奔奔跳跳。他像得了狂犬病一樣狂性大發(fā)。險些透過陳麗華的衣服連皮帶肉揪下。沒有人能想到竟有如此神奇的事情。
李小苒竟然死而復生。死而復生。
“我、的、兒，你、真、沒、死？！”
“你真還活著？？？我的心肝寶貝。！”陳麗華一邊將李小苒抱住，一邊急忙用手打探他的呼吸。
陳麗華發(fā)自內(nèi)心提醒自己，這果然還是人間，不是地獄。
陳麗華當機立斷，自己不是抵達陰間，李小苒也尚在人世。她不由高興得張牙舞爪。緊接著，眾人才開始有顫抖著伸手去摸一下的，有用腳過去碰觸一下的，也有用幾張冥紙在他眼前晃一下的。不過最終得出的唯一結(jié)論依然還是:李小苒活過來了。
“娘，鬼，鬼，鬼。鬼又來了。娘，阿黑在哪兒？我要放它去抓鬼！崩钚≤凼铺祗@地哭喊著。
李小苒哭鬧更加浮夸了。
李小苒似乎已經(jīng)走火入魔。他抓自己的臉，撓自己的耳朵，恨不得把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撕碎？他跳躍著，滾爬著，手里無論拾得什么都亂扔出去。堂屋的人仿佛處于槍林彈雨之中。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十歲的人，老楊硬是協(xié)同三個壯漢齊心協(xié)力才將他制住。那一個場面，堪比哪吒鬧海。孫大圣大鬧天宮。
“娘，您看，您看到?jīng)]有？他就在對面的山頂上飄動。他手里端著煙斗，身上穿著紙衣，小腿粘滿碎布，腳上套著青布鞋……”李小苒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
老王火急火燎把堂屋門關上，并用門杠死死抵住。別說鬼，仿佛一只蚊子也休想進來。關上門，就再也看不到對面的山頂。李小苒終于有片刻停歇，眾人也終于有片刻時間緩一口氣。
“娘，您看，他來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花窗上了……他……”李小苒又注視著堂屋破舊的沾滿蜘蛛網(wǎng)的格子花窗沙啞大喊。
沒有人想到，消停還不到十秒，他又狂性大發(fā)。
風順著花窗一陣一陣透進，像是一把尖刀捅進人的心窩。張木匠從床底抽出兩個破麻袋，哪管三七二十一，扯開就往窗釘。再等他們熄了蠟燭，堂屋內(nèi)就黑漆漆的一片，再也見不到光。
“娘，他進來了，您看，他就在這兒，這兒，這兒……”在暗黑的屋子里，李小苒用食指不停地移動著，戳在眾人的頭上，肩上、板凳上、木犁上、木桶上、背篼上。堂屋內(nèi)該指的，不該指的都被他指了個遍。包括前些時日剛請巫師跳大神粘在房梁上的說是可以驅(qū)鬼的靈符和彩旗也不例外。李小苒感覺到，有時自己的手已經(jīng)觸到女性的乳頭，有時也觸及其他部位。不過，此刻他已經(jīng)沒有心思顧及這些。眾人越來越害怕得慌，于是，就有人率先點燃了蠟燭。一時間，滿堂的人皆毛骨悚然。他們的眼神里逐漸流露出一種傳遞話語的神情，貌似——都想奔出門外找個地方躲藏起來。他們一直都集體開導李小苒這個世界是沒有鬼的，也不知他們在害怕什么。
“娘，您看，鬼。又來一群了，您看，他們拿著鐵鏈來了！
“您看，娘，他被鐵鏈綁起來了，可是他怎么一直在掙扎著，反抗著！崩钚≤壅f。
眾人還是不知所措站在堂屋。也無人好意思率先離開。
這時，他們不由自主想起李家村的另一個傳說，說:人在死后都會返回家中還魂一次。一來察看家中情況，二來帶回陰界的鬼差大吃一頓，以求他們在陰界可以照顧、通融。即使排隊待審期間不能奢求少些罪受，也至少不要被鬼差不分青紅皂白毒打。所以，每在某人死后，他的家人們都會在堂屋里板凳上擺滿豐盛的食品。水果，豬頭，羊頭，粥米，香蠟紙燭應有盡有。為了檢驗死者是否已經(jīng)還魂，他們還會在堂屋撒滿爐灰。若是某天夜里聽到門窗猛烈響動，哪怕不敢起來勘察，但凡第二天早晨看到爐灰留下鏈條的痕跡也能證明死者已經(jīng)完成還魂。他在陰間也即將少遭罪孽。
“鏈條痕跡如何解釋？”有好奇者問道。
李家村一位長者如實說道“這是鬼差為了預防死者逃跑而受到閻王的處罰，就用鐵鏈鎖住帶其還魂！
“那板凳上打落的酒杯又作何解釋？”又有人繼續(xù)詢問。
長者繼續(xù)回答“那是死者為鬼差倒酒時，被鐵鏈綁住，行動不便而導致的……”
長者一番闡述之后，眾人依舊面如死灰蜷縮在堂屋。
“娘，你看他，多可憐……您說，他是不是也不想死？他依舊留念人間煙火！苯又钚≤劬驮谕纯拮兊娇裥Σ恢箖烧咧g互相交替。再接著，他便突然一口咬在其中一只勒住他脖子的手上掙脫壯漢的束縛。掙脫之后，他便發(fā)狂地竄走在堂屋間，在堂屋的各個角落里用兩只手的食指戳向空氣中。
“就是你，就是你，纏著我的就是你”李小苒一邊比劃一邊怒罵。
李小苒憤怒地喊著，叫著，哭鬧著。
他每戳一次就會轉(zhuǎn)移地方，似乎是鬼在試圖擺脫他？在力度不夠的時候，他不夠解恨，但用力過猛的時候，他則險些被虛無縹緲的空氣晃倒。整個堂屋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讓我收了這冤魂……”再接著，李小苒口中便由哭鬧變?yōu)槟钸，并把兩只手掌合在一起，每兩個手指間，分別由食指依次交替環(huán)繞而下。他忽然展開雙臂撲向門杠前，隨即將彎曲的兩壁拱成弧形，像是中間抱住了一個人。再接著喊到“該死的鬼，這下我看你還往哪里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