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明明背著書包快步走在西江街道的青石板上。他在西江小學(xué)讀五年級，學(xué)校在街背后。上課時間還早，他想早一點出門，路過鍋盔鋪時，看一眼今天第一爐糖鍋盔出爐。
明明是什么時候開始注意街上那個鍋盔鋪的已說不清了，大概是上小學(xué)一年級，第一次路過鍋盔鋪，聞到一股令人生津的甜香后的吧。
西江街與明明所在的劉家（方言讀ga）灣只一河之隔。小河并不太寬，一座小橋連接兩岸。過了小橋，上了坡就進到了西江街口。在街口停住腳，回頭便可望見河對岸隱在密林后的明明家的屋子。
盡管西江街與劉家灣相距不遠，可在明明的記憶里，在上小學(xué)前，他好像都沒有到過街上。
街道并不太寬，約有成年人的四五庹的樣子，街道兩旁是一戶挨著一戶的青瓦白墻住家戶與店鋪，密不透風(fēng)，偶爾見一小巷道伸向里面深處，抑或伸向河邊。街道中央是用一塊塊不規(guī)則的青石鋪就的青石板路，約半庹寬。石頭大小不一，高低不平。這條街已經(jīng)很古老了，地上的石頭被踩得光滑發(fā)亮。
街道最熱鬧的商業(yè)地帶還得往前走一截，在街道中部。商鋪并不多，最大的是百貨商店，只有打通了的兩間屋子那么大。此外，公社院外有一地攤小市場。農(nóng)村是早市，快到中午些就收市了。此外，只是幾家縫紉店、五金店、小飯館等極小的鋪子，鍋盔鋪也在其中。
鍋盔鋪子不大，和其他商鋪一樣，一色的古式木板房。鋪子兩米多寬，大門是五塊等寬木板，嵌在上下槽中。木板上有編號，開門時，將木板一塊一塊全部卸下，鋪子完全敞開。打烊時，再按編號相反順序裝上。烤鍋盔用的爐子蹲在門檻里一角，半人多高，圓形的，像一只用泥巴糊成的大油桶。爐子口小肚大，爐膛上小下大，爐內(nèi)底部中央則是燒得火紅的木炭。鋪子里的另一邊支有兩張條型小客桌。打鍋盔的師傅就是這鋪子的主人。
鍋盔爐旁挨著一案子，緊靠墻。師傅把和好的面搓成條狀后，站起身，以他那嫻熟的功夫，像玩雜耍似的，將面揪成一個個等份的小疙瘩，咚咚咚地砸在案板上。揪完了，再一個個拿起面疙瘩，在案板上揉搓幾下后壓扁，放在手心，舀一勺用米面拌過的白糖放入其中，像包包子一樣包好后，用一拃多長的搟面棍，搟成比手掌略長的橢圓狀。師傅搟一下敲一下案面，節(jié)奏感很強，像打擊樂，聲音很動聽。
搟好的生鍋盔排成行，用油刷快速地刷上一層薄薄的食油，像惜金子般的零星撒上幾點芝麻，就可以進爐烤了？粗赴迳夏且慌排艙{好的鍋盔，油光光的，有零星芝麻點綴，頗像村女納的一只只肥肥的碎花鞋墊。
要下爐了。只見師傅的手在小盆里蘸一下水，從案板上拿起一個搟好的鍋盔，眨眼間在兩手中來回倒騰兩下，倏地一彎腰，右手便插入爐膛，生鍋盔被準確地貼在了爐膛壁上。不一會，爐膛里便貼滿了一爐膛鍋盔。之后，蓋好爐膛蓋，便坐在一邊歇息。
約一杯茶的工夫，師傅拿起長長的鐵火鉗，將爐內(nèi)烤好的鍋盔一個個夾了出來。剛出爐的糖鍋盔，黃燦燦、熱乎乎的，像一張張喜慶的笑臉。
熱氣騰騰的糖鍋盔整齊地擺放在了案板上的篩子里，用一塊白粗布蓋著。這時，只見鍋盔的香味從粗布中鉆出，騰騰地往上竄。很快，香味四溢，令人饞涎欲滴。
明明沒吃過糖鍋盔，只是聽學(xué)校里一同學(xué)炫耀過，說糖鍋盔如何如何好吃。每當那位同學(xué)談起糖鍋盔時，明明都會情不自禁地用舌頭舔舔嘴唇。他渴望能嘗一嘗糖鍋盔的味道。
一天放學(xué)回到家，明明問母親：“糖鍋盔好吃不好吃。”母親回答說：“我又冇有吃過，哪曉得好不好吃。”
后來，明明多次問母親關(guān)于糖鍋盔是什么味道，母親正忙著，便不耐煩地回了一句：“糖鍋盔糖鍋盔，肯定是甜的唦！”
一個雨天，母親歇著，明明又向母親問起糖鍋盔，母親這才認真起來，知道了兒子想吃糖鍋盔，連忙心疼地說：“等有錢了，我給你買一個嘗哈咹！”
得到了母親的表態(tài)，明明心里感到莫大的滿足。
明明已不止一次地問過師傅，糖鍋盔多少錢一個。師傅說：“五分錢一個。”仿佛擔(dān)心明明沒聽明白似的，遂從案上的錢盒中拿了一個五分錢硬幣，放在手心里顛了幾下：“看冇看到，這樣的零角（方言讀guo）子，一個換一個。”當?shù)胤窖园延矌沤辛憬亲印?/span>
明明太想嘗嘗那糖鍋盔了，可是沒錢。他硬著頭皮找母親，想要五分錢買糖鍋盔。母親說：“莫瞎款嘍，這兩年雖然不吃野菜了，但喝稀粥都喝不飽，屋里一個零角子的影子都冇得，哪里來的錢買那東西吃！再說了，你們上學(xué)的學(xué)費都交不起了，學(xué)都快上不成了，還想吃那東西。”
母親說的是實情。明明得到了母親的回應(yīng)，感到吃糖鍋盔已徹底無望，也就不想繼續(xù)糾纏了。
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明明就來到鍋盔鋪前，他覺得聞聞味也可以解饞。他太喜歡聞糖鍋盔剛出爐的香味了。每次去鍋盔鋪的路上，就想，要是剛好碰上熱鍋盔出爐就好了。
有時到了鍋盔鋪，鍋盔沒出爐，他就站在馬路對面的小商店門口等著？粗腥俗阡佔永锎罂於漕U的樣子，明明便低下頭，一只腳像鐘擺一樣在地上來回踢，嘴里不停地咽著口水。他時不時地抬起頭看看吃糖鍋盔的人，仿佛等著人家說，來，小孩，給你嘗一口。他想，要真是有位好心人施舍一口，他會求之不得，管它丑不丑！可是，吃鍋盔那人壓根就沒注意到有個小孩在看著他。
鍋盔要出爐了，明明走近爐邊。師傅見明明經(jīng)常來這里看，都認得出來了。明明見師傅時不時會瞟他一眼，那眼神怪怪的，說不出是什么意思。明明猜想，他可能是在說，這小孩怪可憐的，可我也不能白給你呀。就算是認識你也不行。你又不是我家的什么人。否則，可以隨便吃。明明想著想著有點不高興了，哼，等我長大了，你就是白送給我，我都不要！
2
鍋盔鋪的主人家有一個小女孩，經(jīng)常在鋪子里玩。明明在鋪子前停留時，時常會看到那小女孩，小女孩有時也會看一眼明明。明明想，這鋪子一定是她家開的，他羨慕的不得了。
一天早上上學(xué)，正要進學(xué)校大門時，明明碰到了鍋盔鋪的小女孩。兩人先是一愣，之后，女孩淡淡一笑，明明便主動上前，說：“我在鍋盔鋪見過你。你也在這上學(xué)？你幾年級的？哪個班啊？”
小女孩回答道：“我在三年級乙班。”
明明說：“我是五年級甲班的，叫劉俊明，小名叫明明。”
女孩見明明主動自報家門，便說：“我叫趙小麗，小名叫麗麗。”
初相識，明明不知說什么好，便隨口一問：“那鍋盔鋪是你家開的吧？”
麗麗“嗯”了一聲，說：“你要買鍋盔就跟我說一聲。”
明明突然像被霜打了的瓜秧，蔫了，微微低下了頭，心想，什么時候才能買得起鍋盔喲！他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小得連他自己幾乎都沒聽見。
3
自從認識麗麗后，明明就再也沒去過鍋盔鋪，他覺得那樣會在同學(xué)面前太丟面子。他發(fā)誓一定要吃一次糖鍋盔，而且買鍋盔前一定要告訴趙小麗，讓她知道，我也能吃得起糖鍋盔。
明明開始想辦法弄錢，只要五分錢就夠了。那樣，他就可以吃上一個糖鍋盔。
接下來的幾個夜晚，明明總是夢見自己在地上撿錢，有時夢見一大把零角子掉在泥水里了，全是五分的，他用手在泥里不停地翻找，找了好多。有時看到幾個亮晃晃的零角子就會咯咯咯地笑，自己時常被笑醒。
母親第二天問他：“你昨晚夢見么好事了，不停地笑？”
明明說：“我夢見撿錢了，好多五分的。要是真的，那該買多少糖鍋盔啊！”
母親心疼地說：“我的兒遭業(yè)。等有錢了給你買咹。”
明明站在母親身邊，仰起腦袋，嘿嘿嘿地笑了。
雖然說母親答應(yīng)給自己買糖鍋盔，可那要等到什么時候！不行，還是得自己想辦法，只要弄到五分錢就行。
明明想到了釣魚。對，釣一碗魚，少說也要賣個一兩角錢，不就可以買幾個鍋盔了嗎？！
這天下午放學(xué)后，明明把母親的針線簍子找了出來，在里面找了一根又細又短的針，又點起母親用的小油燈，將針頭放在燈上燒紅，然后用筷子夾著輕輕一卷，一個魚鉤就做成了。明明喜歡釣魚，早就備好一根細尼龍魚線，一直沒有錢買魚鉤，魚線也就放著。他系好魚線，找來一根竹竿，又跑到茅坑邊挖了兩條蚯蚓，便來到河邊釣魚了。
自己做的魚鉤沒有倒刺，魚容易跑，成功率太低。明明反復(fù)琢磨怎樣才能把魚釣上來。想來想去，他覺得拉鉤一定要快，只要魚一咬鉤，就快速往上拉。明明的想法果然見效，只是天快黑了，明明只釣了三條游條魚。
回到家，母親見了，就問：“想吃魚了？三條也可以，一會我炸一下，給你吃。”
明明忙說：“不行，我要拿到街上去賣，換錢買鍋盔。”
母親一聽笑了：“你說的是伢話，三條小魚不夠一碗，哪個要哇！再說了，等你明天早上拿去賣，魚早就放臭啦！”
明明這才想到釣魚賣不可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