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娃子你乘列車越過這座綿延起伏的山谷之后,你會看見綠意盎然的森林,對!就是有著很多你喜歡的松鼠安家的地方喲!再往前行駛啊,就是廣袤的田野和繁多的村莊,里面住滿了羊兒和小牛。再爬些山,你會看見高樓大廈,那便是極其繁華的城市,里面有很多很多東西,快樂的、壓抑的,或喜或悲,你會在里面遇見很多像我們這樣的,人。還有啊,那蔚藍(lán)大海,炙熱沙漠……”婆婆僅是靠話語描繪出來的世界,就令當(dāng)時懵懂無知的我初萌發(fā)好奇的心思,那也是我第一次心生向往外面的想法。再由后來些年里,通過在與路過車站于此歇腳的人的攀談之中,我大致了解到了每一個人所描述的外面,千姿百態(tài)、錯綜復(fù)雜,甚至是截然不同的,但他們無不流露出真情的贊嘆。一個我所根本未抵達(dá)到的外面,在形形色色的人共同的編織下,漸漸在我的腦內(nèi)構(gòu)建出了一個“外面”,那在我看過來是足以令旁人去向往的、期待的、熱愛的山谷之外的世界?膳c我而言卻單只是心生歡喜好奇之意罷了,沒有做到那能夠讓我奮不顧身離開這兒的程度。我很依賴于山谷內(nèi)的生活,我一直在膽怯,甚至說懼怕,懼怕某一天我到了外面,卻與他們說的世界不一樣,外面是無盡的焰火和滾燙的炙熱熔巖,以及望不見邊的黑暗迷茫和數(shù)不勝數(shù)的惡魔怪物。這些都是我偶得在夢中見到的讓我不由得直冒冷汗,驚醒過來直哇哇大哭的“世界”。我不相信他們所說過的話,那并不可信,在我看來他們都同婆婆一樣在欺騙著我。婆婆她曾在我面前承諾過,這輩子都會陪伴著我?墒撬垓_了我。在我悄然而至的15歲到來時,我已然是不需要婆婆再為我念床邊故事了,不需要婆婆再和我講述美麗的外面了,不需要她再為我盡心盡力的照顧了,在那時的我看來,我已經(jīng)是長大了,到了不需要人再像疼愛孩童一樣的年紀(jì)了,甚至為此我還在前一段時間同婆婆發(fā)生了幾句口角爭執(zhí),事后我愚蠢認(rèn)識:我儼然是已經(jīng)能與婆婆分庭抗?fàn)幥也槐凰笥宜枷氲拇笕肆。我還竟為此想法覺得滿足和得意。
可我萬萬沒想到的竟是婆婆在我“成長為了大人”的15歲那年,撒手人寰了……我一時無法接受于搖椅之上原本面色紅潤,富有活力的婆婆在晌午過后悄然無聲的禁閉上了她的眼皮,那爽蒼老無比如枯枝敗葉的手不再躍動于刺繡之上而是緩緩沉了下去。
一時悲痛和怨恨直沖霄漢,那是我生而為人以來的年歲里第一次哭泣,傷心欲絕的哭泣霎時頓感寂寞無助,喪親的痛苦蔓延開來,席卷我的四肢百骸。我為此消沉過,婆婆的離去令我無法接受,乃至數(shù)月間里兩眼放空,黯然無光,活脫脫的一個行尸走肉。我失去了一切,于那時的我而言,婆婆教會我的東西也盡數(shù)像是隨著她的離去而離去了一樣,我在那一段灰暗的時光里又吃上了販賣機(jī)里的方便食品。我也在那段時間里第一次想有過逃避的想法,逃避這個山谷,再到甚至厭惡它,它在某種意義上帶走了婆婆。
但我最后還是留了下來,沒有登上那列墨綠列車。我透過屋內(nèi)的窗望向我給婆婆立的墓,在最高聳的峭壁之下。那兒是婆婆最喜歡帶我去的地方,她喜歡在那里教我游戲,教我識字,教我耕作……我沒敢長時間望向那兒,而是轉(zhuǎn)眼看向了種在離屋不遠(yuǎn)的,婆婆悉心栽種、全力灌注的菜園子,正是最旺盛的時節(jié)。里面一片綠意盎然、生機(jī)勃勃。我忽然間悟到了,我可能不能離開這兒了,這兒有我所需要守護(hù)的東西,它們是婆婆留給我的最后的東西了,我得看好它們,即使我對婆婆的離去充滿了怨恨,怨恨她為什么沒有遵守好她答應(yīng)過我的諾言。我就這樣帶著對婆婆復(fù)雜的情緒決定了再次留下,守著我為數(shù)不多的牽掛。
如此般過去了好多年,我亦是迎來了平淡的成年,山谷之中的時間觀念很淡然,你于此并不會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快慢,只是自明而暗,自暗而明都不斷更替。年份我也是從在車站歇腳的人口中得知的大概。我學(xué)會了語言,便是能與他們健談很多,他們之中有著形形色色的人,會著不同的職業(yè)技能,而我不止于只是學(xué)會那一畝三分地的耕作,我在展望著很多,于是我像他們學(xué)習(xí)著,甚至請求他們能在山谷之中停留些日子教會我,有的花了錢才肯留下,而有些如婆婆一樣,似乎與車站前任管理員有頗深的交集,介于人情便也應(yīng)承了下來。這般的學(xué)習(xí)幾乎在我這些年里處處可見。而列車的行程很是不規(guī)律,有時頻繁出現(xiàn)到一天十余次的程度,那時一天山谷都會回響起汽笛聲和充斥著燃煤的不堪之味,也會有人聲鼎沸的時候?捎袝r列車蹤影卻罕見,一個月見不到三四次,這般山谷才貌似是原樣,只有雁群掠過的長叫、鷹鷲的鳴嘯,幾乎是默得令時間都仿佛被凍結(jié)一般。雖然對時間流逝并未有太多感覺,但時間的的確確是在不停歇的走著,沒有在等任何一人準(zhǔn)備好接受過后才去走動。春去秋來、冬去春來,數(shù)年間里我經(jīng)歷了太多的麻木,但同時也十分充實,這幾年里我所過的是一種極其充實的生活,我學(xué)會了很多外面的技能,如烹飪,我在這等有些貧瘠的地方也是吃上了好的菜,再有是電工,我把車站處的電引到了小屋里,亮堂再也不僅是依靠火堆,這類的技能我學(xué)得很多,比比皆是。
再有就是在是這年的前一年暑天正值炙熱的時候,我于離車站大抵是三四公里外的山群交錯之間發(fā)現(xiàn)了一處不小的瀑布,很是神奇的就坐落在了眾山之間,起初只是隱約聽到如雷轟鳴的水流撞擊山石聲,稍微一會依著聲便是尋見了它。氣勢的確是如虹,那白浪在垂直向下奔騰不息,那力量總讓人覺得能擊碎一切。瀑布及它之下的小湖皆是彌漫著白霧,多年不散。在瀑布間又頑強(qiáng)的生長著幾株常青樹,雖被巨大流水沖刷著,但仍未被擊垮沉于瀑布流水之中,而是挺立著,顯眼的炫耀著自己的頑強(qiáng)。大致是如此的景象四季都未曾有過變化。而我又忽然間想到,小屋和車站是處于高聳山谷頂部的極少見的平地之上的,離河流是有些許高而崎嶇的,何況汛期常有,之前一次就險些在汛期被河流沖走,著實是有些許危險的,何不將此處的水源引到小屋?到此我其實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挖一條水渠通向小屋,再造個小的蓄水池。這個想法很快就執(zhí)行了,但數(shù)公里的水渠委實是太費勁了,時至我成年時才竣工,當(dāng)然是連帶蓄水池的。這些也是外面的技能之中的一部分。有了蓄水池其實就方便得很多了,再由水渠接了幾處管子,用于在田里的灌溉。這在之前就是一個難題,困擾著我不敢擴(kuò)大田野的規(guī)!,F(xiàn)在好得多了,便是又墾了幾處地種了些從外面托人帶來的作物。小屋和車站被我打理得是有模有樣,說沒有點成就感是不可能。就是連在車站歇腳的旅人們見車站和小屋改頭換貌了一番也是不由得驚訝到了。無疑的是這兒越來越完善了,讓我能離開這兒的欲望是愈發(fā)減少、沖淡得幾乎是很徹底了。我似乎是更加依賴這兒了,不論是心里還是身體上更加抗拒外面了。我也是孤身一人了很久很久,由開始婆婆離開后的不習(xí)慣到現(xiàn)在對只有一個人的一切都習(xí)以為常了。
直至一天夜晚的末班列車之上下來了一個徹底改變了我一切的人。那是雪夜,縱使是冷風(fēng)呼嘯好似千萬雪飄在籠罩著世界,但被山巒所與車站和小屋阻隔,渡進(jìn)來的只是零星絨毛雪點,黑夜中慘白的只是被車站夜燈照到的角落。我裹著大衣在座椅上坐著,沒由來的無了倦意便于此處喝著速溶咖啡。也瞥視著那無盡的深邃的隧道。
“看樣子是不會再有了吧?”我喃喃自語道,飲過咖啡便拍了拍積在身上的雪后打算關(guān)上車站的夜燈,熄燈走人。可若隱若現(xiàn)的列車隆隆聲還是被我所捕到了。我駐足停留,沒一會便隆隆作大。那墨綠列車風(fēng)雪無阻的,也只是車身披上了一層素白,落到蒸汽之上的那些融成了水。竟是還有人駛來,如此這般的時間其實有車也是罕見的,雖然車門也只是照常的打開,照常的下來了形形色色的人群,你擁我擠的都盡數(shù)下了車,我從繁多人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與他人不一的家伙,只是身著一件單薄,與這季節(jié)不符的著裝和輕微顫抖的身子很是惹人眼。那是個女孩子,大概同我差不多高,一頭長發(fā),掛著一部相機(jī)在脖子上。至于面容已是我所見過的人里最為姣好的了,她沒有化妝卻依舊動人,白皙的皮膚和通紅的臉頰以及無神的雙眸漆黑得深沉。她盡量是靠近了車站的光源,不停的用雙手哈氣取暖,她貌似冷到無暇顧及到我一直在注視著她。我先招呼著這邊的人到小屋去取暖,因為車發(fā)車大概是約莫半個小時的時間,很充足能取暖了。之后便是走近了她,將棉衣披在了她身上,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溫度。扭頭望見一臉淡然的我,一愣過后便是訕訕一笑道了聲謝。
我問她為何不跟著去小屋取暖,她只是道她僅是不想取暖。
真是個怪人,都如此模樣了竟不想取暖?
于是我便同她一同坐在了積有些細(xì)雪的座椅之上,我還未來得及關(guān)掉的燈從一側(cè)斜射到我們腿上,照得寒氣四散。她嘗試與我交涉,我雖非不喜與人交流的人,但著實起初也是無意去暢談,只是她說一串話我答幾句。
“吔?你居然一個人在這兒活了這么久?”當(dāng)她知曉我的身份后便是捂嘴一臉不可思議的說道。
“話雖如此,但很值得驚訝嗎?”
“別人不知,儂反正是很驚訝的吔,真是有些佩服你能耐得住寂寞不出去!彼脑捳Z中帶著一絲我未曾接觸過的方言,甚是聽不習(xí)慣,但還好聽得懂大概。之后的交涉中我得知她是離家出走的人,原因僅是她不服從于她的家人同她安排的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似乎她的家人是權(quán)貴,于她的安排是近乎逼迫沒有商量的程度,于是在前些天夜里她暗下注意,便慌忙之中逃竄了出來,只順手帶了掛在她脖子上的相機(jī)。
“所以你家里給你安排了什么工作?”我是有些許好奇的問到。
“無非就是公職人員罷了,那種被每天麻木被鎖于一處,做著千篇一律的事才不是我想做的!”她一臉無謂的說道。
“所以你就為此逃了出來?”我問。
“當(dāng)然還有點其他的原因,不過都是成為我離家出走的理由的,所以無差的無需贅述,只是這條令我很是不爽罷了!彼f道。
“我想做的可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機(jī)械式的事。我想用我手中的這部相機(jī)框住我所見到的美景!”她帶著怒意接著說道。
之后的事便是她用了兜里僅剩的錢漫無目的的坐著列車穿梭于各地間,但僅一星期不到便已經(jīng)口袋見赤了。我很好奇她是怎么登上那輛墨綠列車的,她回答到她于外面的車站睡了一晚后,在清晨剛至?xí)r便睜眼看見了它,打開著列車門于她眼前,她見有些許詭異,本她就是一個好奇之人,便登上車了,見無乘客,只有駕駛員一個人(原來竟是有駕駛員的?不過貌似沒有更令人驚訝吧?)駕駛員同她說坐這班車不需要錢的,只是前提是她只能跟著列車走,無法左右到哪兒。她說她心想反正也是走,何不走得隨意些,正好讓家人無從尋找!便是雖著這車輾轉(zhuǎn)多處到了這兒。
她的話令我對這列車更心生疑惑了,又給它披上了一層神秘面紗。不過既然我完全沒有想去登上它的念頭,那它是何物于我而言也是可有可無的,無需去多了解的了。
我問她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她只是搖了搖頭說暫且不知道。我沒再追問,只是從販賣機(jī)里取了熱咖啡遞給了她。
“吔,我不喜歡喝咖啡,有沒有果汁?”她見我拿著咖啡遞給她,一臉嫌棄道。
“這是我請你喝的,不知道你的這番表情何來自信?”我只得是重新取了一份果汁遞給了她。
“哎呀,謝謝了!彼倚χ鹬x后接過去了。只是她這一笑讓我沒由來的隱約覺得看見了黑夜里的陽光,甚是奇怪。閑聊了很久,也是大概半個小時快到發(fā)車時,小屋里的人群陸續(xù)回來了,不斷朝我道謝,我笑著一一應(yīng)付著他們上車。倒真是一個接待員一般。
當(dāng)所有的人都進(jìn)了列車后,正要關(guān)門時,她竟是猛的一下從車上跳了下來,看著她險些要摔倒的樣子,我急忙過去攙扶著她,不料卻成了擁抱。此等異性特有香味在我鼻尖縈繞。她一直緊靠于我的肩膀,久久低著頭沉默不語,直等到列車駛遠(yuǎn)后才抬起頭來于我耳畔低語。
“我說,你不介意家里多一個人兒吧?”她吞咽著口水的聲音在我耳畔異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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