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熱州市動物研究所對王剛此番探望,十分重視。王剛一到市區(qū),所里的車子就來到了車站,將他徑直接到了熱州市動物研究所家屬住宅區(qū)。副所長一行幾人早已在住宅區(qū)大門口恭候。
王剛說:“太麻煩你們了,真是不好意思!
副所長說:“王局長,真是不打不相識!對不起的,是我們。”他還將一位胖胖的中年漢子推到王剛的面前,介紹說:“這是我們的所長何所長。”那位被稱作所長的中年漢子連連擺擺手說:“老何,老何,我現(xiàn)在已不是所長了。”王剛頓時明白了,他就是那位很不走運的前任所長。
何所長說,楊丹菲原本一聽到王剛要來,就哭著要走。她現(xiàn)在不但與王偉離婚了,而且辭去了在動物研究所里的辦公室主任職務。她一直說,她再也無顏面見王剛。因為是她給王剛帶來了無比的創(chuàng)傷。
“那她要去哪里?”王剛擔憂地問。
“她說她已在海南找了一份工作,她想去那里安靜一段時間!焙嗡L說。旁邊的副所長這時插話說:“王局長,要不是何所長執(zhí)意挽留楊丹菲,恐怕此時她已在海南了!
一行人邊說邊往前走,不一會就來到了一幢大樓前。這時,副所長說:“她就住在這幢樓里,四單元五樓的左面,你去吧,她在家里等你。”說罷,他們就全都散了。
王剛提著幾個大包,一步一步地踏著臺階往上走。他越走步子越沉重,心情也越來越激動。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臟在“怦、怦、怦”地急劇地跳動。她究竟怎樣了呢?是不是還像原來她寄給我的照片上的一樣,青春靚麗,扎著兩根長長的馬尾辮?
記得那時,王剛再三請求她,要她寄照片,央求了幾次,她才寄來了一張小小的半身照。當時王剛還很氣憤,誤以為她驕傲矜持。再后來,王剛到了她家里這才發(fā)現(xiàn),她是因為窮,沒有多余的錢用來照相。
想到這里,王剛又輕輕地笑了,自言自語道:“我真是麻木!蓖鮿傊溃鲜兰o八十年代,與當今信息時代,根本不可相提并論。當時照相對于一個農(nóng)村姑娘,那可是奢侈品。而今,攝像機都進入了平常百姓家,當然也就不存在馬尾辮了。唉!馬尾辮呀馬尾辮,你可是一去不復返了。
感慨間,王剛已站在了五樓的左面套房門前。他剛想敲門,卻發(fā)覺門并沒有關(guān)嚴。他輕輕一扣,又一拉,就開了。
“你……”王剛一進房門,就看見了客廳里坐著一位女性。女人聽到他的叫聲也驚得同時站了起來。
王剛按壓住激動的心,靜靜地盯著對方,對方也在靜靜地盯著他。她真是太美了!王剛在心里暗自贊嘆。你瞧,她潔白的肌膚,光滑細膩,雖則經(jīng)過了一場人生的大磨難,卻依然是那般亮麗。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兩口深潭,里面不知藏匿了多少哀怨、多少誘人的故事。
兩人靜了有好一會。才聽見對方說:“你就是王局長吧,請坐。”
“王局長”?王剛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發(fā)了愣,站著不動。
她只好走了過來,將他手中的行李接過來,說:“還站著不動,坐下吧!
“楊……丹菲!蓖鮿偝粤Φ亟兄。
“嗯,有什么話就直說了吧!睏畹し平o王剛端來了一杯熱茶。
“請你別介意,我是真心真意地來看你的。丹——菲,請允許我這樣叫你!蓖鮿傉逶~酌句地說。事實上,他的心里早已醞釀好了千百萬句知心話,此刻竟未能流利地表達出來。
“你不必為此背著包袱不放,因為與你沒有太多的關(guān)聯(lián)”。王剛見她沒有回話,又說了一句。
“怎么與我無關(guān)?怎么與我無關(guān)?”終于,楊丹菲開口了。
“就是無關(guān),你有什么錯?有什么錯?”王剛也終于找到了突破口,他借題發(fā)揮,說,“如果要說有錯,那也是老天的過錯。它要這樣安排,你我有什么辦法?”
“王剛,你別這樣說。”楊丹菲到底是個女人,她輕聲地問道:“你知道不?這些年我是怎么過來的?我根本沒有想到,我會嫁給一個性格扭曲了的人。”
王剛說:“那我寫給你的信,你為什么不回?為什么?”
“沒有什么為什么。那是因為你寫的是我家里的地址,我媽媽收到我的信后一封都沒有給我。后來她得了肝癌,臨死前才把你的信轉(zhuǎn)交給我,我媽媽說,這是她這一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對不起女兒的事。等我拿到這些信時,已經(jīng)是1997年了,那時你早就畢業(yè)了,我去哪里找你呀?”楊丹菲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天!原來是這樣。”王剛捶胸跺腳,叫苦連天,“原來是這樣!
“更何況,你是一個大學生,而我卻是一個落榜者,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楊丹菲哭泣著說,“本來我們都結(jié)婚了,也就相安無事了?墒怯幸惶欤彝蝗话l(fā)現(xiàn)了你的蹤跡。于是一切都亂了……”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王剛問,“你發(fā)現(xiàn)了怎么不通知我?”
“2002年,我在中國青年報上看見了你寫的不少雜文,因為你用的是真名字,所以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文章。后來,我又在你們的省報看到了對你的專訪,這才知道你已成為一個知名的雜文作家了。”楊丹菲回道。
“那又怎么樣?”王剛還是不解。
“那又怎么樣?你說的倒是很輕巧。你不知道我對你有多崇拜,多欣賞,多喜歡!我常常翻來復去地去閱讀我們過去的通信,有時情不自禁地會讀出聲來。特別是當王偉外面有了女人以后,我更是懷念少女時代的初戀了。有一次我喝醉了酒,狡詐的王偉給我設(shè)了個圈套,將我的話全套了出來。我真是可笑呀,當時居然還傻乎乎地把那把鎖也拿給他看,哪知道我的坦誠,更是激怒了他,從那以后,他就變本加厲地徹夜不歸;貋砗螅瑢ξ乙彩欠谴蚣戳R……”楊丹菲滔滔不絕,說了一大通。
那席話在王剛的心里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驚濤駭浪。
他走到楊丹菲的面前,雙手捧起她伏在桌上的臉,愛憐地撫摸著,淚水順著面頰悄然流淌,說:“丹菲,你受苦了,你過得確實不容易呀。”
“可是,”楊丹菲用手推開王剛的雙手,又將臉伏在桌上,輕輕地抽泣著,說:“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找到了你,而且使用了如此令人不齒的手段!
“我不怪你,這是與你無關(guān)的。因為真愛無罪!蓖鮿偘参康。
十五
通過與楊丹菲以及熱州市動物研究所其他人員的交談,王剛獲悉了事情的全過程。原來,楊丹菲高考落榜后,只在青島市做了一年的保姆。中途回了一次家,她不好意思向家里人詢問有無王剛的消息,更不敢問王剛是否到嶗山找她。后來,她來到了北京市,進了一家公司做文員。1990年秋季,她忍受不了對王剛的思念,回家詢問她的家人,是否收到過王剛的來信與電話。但家里人都說沒有,楊丹菲以為王剛忘了她,已經(jīng)徹底變心了。她變得很傷心,發(fā)誓也要考個大學文憑,混出個人樣來。于是她在北京報考了夜大的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就在上夜大的期間,她認識了王偉。那時的王偉為了考北京一所著名大學的研究生,也在北京的一家補習班讀書。巧的是他們共用教室,常常是補習班結(jié)束,夜大班就接上。接觸一多,兩人便熟悉了。
“后來,他考上了研究生,而且有幸被選派到德國進修了兩年。我看他學習刻苦,也是一農(nóng)家出身,就……”楊丹菲說這句話時吞吞吐吐。
“就嫁給他了!蓖鮿偨舆^話茬說。
“不是,我就暫時答應了他的求愛,正式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這已經(jīng)是1991年底的事了。那時我已是二十四歲了呀。”楊丹菲說,“因為我一直忘不了你,所以在外闖蕩了這么多年,我沒有與任何男人談過戀愛!
“哦?”王剛吃驚地瞪圓了雙眼。
“你不相信?”楊丹菲似乎很失望。
王剛連忙否認。
“1994年11月,他終于學成回國了。正在這時,熱州市他的家鄉(xiāng)找到了他,盛情邀請他回鄉(xiāng)效力。他本可留在北京,可是熱州市提的條件很優(yōu)厚,特別是可以把我安排進動物研究所工作,這一點太有吸引力了。于是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楊丹菲停了停,又接著說,“就這樣,一到熱州市,我就與他成婚了!
“開始,他是一個挺不錯的人。但不知為何,到了后來結(jié)交了一些朋友后,變得常常臟話連篇,沒有一點學者模樣,還經(jīng)常出入娛樂場所!睏畹し茐旱土寺曇粽f,“當我發(fā)現(xiàn)他的劣跡后,我翻閱你的信,朗讀你的信就再也不避著他了。這下,可把他一肚子的炸藥算是點著了,他暴跳如雷,說我的工作是他給的,什么都是他給的,他在外面搞個把女人算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后還說,是我對他的不忠,才引起了他對我的不忠。真是豈有此理?”
“我們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直鬧得雞犬不寧,連左右鄰舍都煩了。他越來越變得神經(jīng)質(zhì),性格也變得扭曲怪異。在外面亂搞女人,在家里就經(jīng)常無名地發(fā)火。2003年,他居然還撬開我的小箱子,將我與你之間的通信統(tǒng)統(tǒng)拿去燒了。把那把鎖也給弄丟了。我回來一看,也氣急了,當場就要與他離婚。”楊丹菲說到此處,又忍不住哭泣起來。
“唉,都是命運在捉弄人!”王剛撫慰著楊丹菲說,“丹菲,你不要太傷心了,現(xiàn)在你還年輕,又有一個可愛的兒子,你完全還可以尋求到屬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我還能有什么幸福?”楊丹菲凄涼地一笑,雙眼顯得很迷茫。
“你怎么沒有?你還應當拿出你當年考夜大的勁頭來。你不是早已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大學夢嗎?”
“我,我,你讓我先去海南安靜一段日子吧。這里,我實在無臉面再呆下去了!睏畹し茍远ǖ卣f。
“也好,給你,這個也應該物歸原主了。”王剛從身上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銀白色的鑰匙,遞給楊丹菲。
“這,這,你還保存著!睏畹し菩琼婚W,喃喃自語道。
“是的,我一直保存著。我們的故事我也講給大家聽了。”王剛低聲地說。
楊丹菲看見他的眼里泛起些許無奈與悲傷。
“不用給我了,留作紀念吧,也不枉好過一場!睏畹し茰I眼模糊,聲音變得哽咽。
王剛只好收起了鑰匙,說:“也罷,祝你在海南過得幸福!
十六
王剛到達熱州、與楊丹菲交談后的第三天,楊丹菲不顧大家的勸阻,毅然決然地飛向了海南。
王剛只好怏怏地回到了章江。
到達章江后,組織部門馬上找他進行了個別談話。王剛雖有前期陳蓉的電話墊底,但心中依然是忐忑不安。
誰知,不幾天,王剛的任命書就下達了。原來他被任命為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兼縣文聯(lián)主席,主要分管全縣的文化藝術(shù)、新聞宣傳等工作。
局長似乎很興奮,特意為王剛舉辦了豐盛的餞行酒席。席間,局長再三說:“以后,王部長,你就是我的領(lǐng)導了,有什么事,你盡管吩咐!蓖鮿傂α耍f:“不可能的,我王剛不可能這樣沒輕重,老領(lǐng)導永遠都是我的領(lǐng)導!眲⒏本珠L端起酒杯,語無倫次地說:“可喜可賀呀,王局長,不,不,是王部長了!蓖鮿傔B說:“劉局長,你太客氣了,我們之間有什么呀。我的幾斤幾兩別人不清楚,難道你也不清楚?”劉副局長說:“我這杯酒是特意敬你的。祝賀你終于上正科了,我老劉祝你前程似錦。王局長,不,不,是王部長,你可不能學我,到老了,還是一個副科,原地不動——”一旁的局長很不耐煩,說:“劉局長,你別說那么多沒有用的,快把酒喝了吧!薄昂,我喝,老板說了,我喝就是了!彼似鸨伙嫸M。
陳蓉、沈小燕作為佳賓也應邀列席。陳蓉說:“王局長,你現(xiàn)在正逢其時,縣委也確實知人善任,終于讓你做了文聯(lián)主席。我不說別的,只祝你多創(chuàng)佳作,早日走出省界,成為國家級著名的大作家。”她的話一落,局長帶頭鼓掌。局長對著在座的其他幾位班子成員、電視臺臺長、文化館館長等人說:“聽聽,聽聽,這才是有水平的祝賀。這世上什么東西最長久?嗯?只有三樣東西,那就是古人說的立德、立言、立功。其中的立言就是指著書立說嘛。俗話說得好,文章千古事。在此,我也祝愿王部長大作不斷,早日成為大家!”他一端酒杯,眾人也一起隨之站了起來,說:“對,我們一起敬了!
十七
忽然,王剛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一看號碼,是楊丹菲打來的,忙放下酒杯,說:“我去接個電話!
王剛走到門外,說:“我剛才在吃飯,現(xiàn)在你說吧!
“我沒有什么事,只是向你報告一下,我已安全抵達海南。工作也已安排就緒。請你放心!睏畹し普f。
“那就好,那就好!
“王剛。”楊丹菲輕輕地、非常凝重地叫了一聲。
“嗯!蓖鮿偟男碾S著往下一墜。
“我鄭重地向你道歉,因為我的傷害讓你受苦了,王剛!蓖鮿傁胂竦贸鰲畹し普f這句話時的神態(tài)。而且她一定是帶著淚水說的。
“丹菲,你——”王剛剛要說,那邊卻立馬掛了電話。
王剛搖搖頭,轉(zhuǎn)過身,準備回餐廳。卻看到沈小燕就在身后站著。
“你——”王剛很詫異。
“是楊丹菲打來的吧?”沈小燕問道。
“是的,她告訴我,她到海南了,一切都好。”王剛說。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喝醉了,不放心,跟出來看看。”沈小燕說罷,轉(zhuǎn)身進了餐廳。
(全文完)
作者簡介:郭志鋒,現(xiàn)任江西省萬安縣文聯(lián)主席、作協(xié)主席,系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江西雜文學會會員,吉安市小說學會副會長。
(編輯: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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