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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開學后，我們又開始了緊張的初中學習。馬小走是鳳凰谷小學為數(shù)不多，考上千山鄉(xiāng)重點初中的。我只考上了鳳凰谷附近的一個普通聯(lián)中。由于不在一個學校，我們只能到周末回鳳凰谷的家?guī)Ц杉Z時，才能見上一次面。

每次見到馬小走時，他都對我說，中考畢竟有限，我們大部分同學都將徹底走出校門回村去種地，象父輩們一樣，臉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們的話題大多是對于中考的恐懼：谷底村的崔孩去年考取了，域套村的劉大志又落榜了，啟程的哥哥大學畢業(yè)分配到武漢工作了……彼此聊不到幾句，便急急忙忙地回家復習功課去了。那個時候，我們渴望著走出去，走出這鳳凰谷。

就這樣，初中三年我們一直處于緊張的學習中。到了我們上初三的第二學期，馬小走家又發(fā)生了一件事。

馬小走家有個哥哥已經(jīng)30多歲了，因為出生在鳳凰谷，一直還沒有討到老婆。

馬小走的哥哥相貌平平，生性木納，由于家里很窮，以至于前來提親的人寥寥無幾。在鳳凰谷，而“換親”和“買蠻子”成了大齡青年解決婚姻大事的僅有通道。馬小走的哥哥沒有姐妹，“買蠻子”成了他唯一的途徑。

我們鳳凰谷常常把外地人聽不懂的話，叫作蠻話，而說蠻話的都是蠻子。

那時候的鳳凰谷還是相當封閉的，老農(nóng)民只知道下地干活，伺侯自己的二畝八分地，其他的就如同坐井觀天了。

上初中之前，往東最遠走到谷底，往西最遠走到千山鄉(xiāng)，往梁山去的路是南北路，我以為那就是到了世界的盡頭；我最大的幸福就是跟著大人去千山鄉(xiāng)趕集買兩個包子吃。世界就這么大，也就這么小。每個孩子都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與恐懼。

大約外地蠻子也與我們一樣，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就象后來有一首歌所唱的那樣：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她們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可是一個不留神，被人販子拐賣到鳳凰谷來了。

    在當時，從人販子手里買個外地女人，市場價在5000元左右，馬小走的一位親戚在談判過程中，反復殺價，最終以4500元成交。

第二天的早上，一名個子高挑，皮膚白凈，滿面愁容的女孩被帶到馬小走的哥哥面前。蠻子長得很漂亮，穿得也很洋氣。

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那女孩就是馬小走的“嫂嫂”了。那年她19歲，正值人生的花季。

馬小走的“嫂嫂”是一個山區(qū)的女孩，有一天在田間勞作時，同村兩個小姐妹告訴她到滕縣大城市打工，可以賺很多很多的錢，那時，一心想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女孩頓時信以為真。孰不知，一開始她們就鉆了人販子的圈套，直到和馬小走的哥哥見面時，才如夢初醒。

“婚”后的日子，馬小走的“嫂嫂”一直以淚洗面，雖然一家人都極力迎合她的要求，但她對家的思念卻成了她心中不變的期待。

馬小走在周末回家取干糧時，終于知道哥哥東拼西湊買了個蠻子“嫂嫂”。他盡管心里感覺到不舒服，但感覺好歹哥哥成了家，也讓爹了卻了一份心事。

看到人販子以打工名義，把蠻子“嫂嫂”拐騙到家里賣掉，現(xiàn)在又被家里人囚禁在家里。馬小走找到爹和哥哥說，你們是法盲，這是標準的買賣人口，是要犯法的，一旦被人告發(fā)了，弄不好還要蹲監(jiān)獄。

馬小走建議把蠻子“嫂嫂”讓哥哥送她回娘家，看人家還能把買的錢還給咱嗎？

爹一聽說，弄不好要進監(jiān)獄，就害怕了�？神R小走的哥哥不吃那一套，說好歹娶了個媳婦，這就要求送回娘家。她娘家比我們這里還要窮，就砸鍋賣鐵也拿不起買蠻子的錢，別想了，我寧愿進監(jiān)獄也要把這個蠻子留下來。

看到陽光燦爛的馬小走，多天愁眉苦臉的蠻子嫂嫂終于精神了起來。蠻子嫂嫂發(fā)現(xiàn)，馬小走的哥哥年齡太大了，還整天胡子拉茬，不修邊幅，做事魯莽，從來不懂女人的精神世界，這日子再也沒法過下去了。其實，當她第一眼看到馬小走后，才忽然感覺馬小走不僅和自己是同齡人，而且還是自己的意中人。

于是，馬小走的嬸嬸在看護蠻子嫂嫂時，蠻子嫂嫂提出了想和馬小走結(jié)合的念頭。馬小走知道后，婉然拒絕了蠻子“嫂嫂”的非分要求。他知道，哥哥在他那個家庭，是很難再找到對象的。自己還在上學，以后還會有很多出路在等著他。娘無情地走了，自己絕對不能做傷風敗俗地事傷害了全家。

在做了幾次工作沒有結(jié)果后，馬小走也懶得回家了，只想在中考前一門心思地在學校里抓緊學習。

以后的日子，為了防止馬小走的蠻子“嫂嫂”逃走，馬小走的父親、哥哥，甚至于本家的兩位嬸子都輪流對她加強“看護”，或出或入都有人時刻陪伴。農(nóng)忙的時候，就把她一個人反鎖在家中，馬小走的蠻子“嫂嫂”過著牢獄般的生活。

臨近馬小走初三考試時，馬小走的蠻子“嫂嫂”趁著哥哥干活回來勞累，勸說哥哥多喝了幾杯酒，導致哥哥酣睡如泥，半夜三更偷偷從廁所翻墻出逃了。

待馬小走的哥哥發(fā)現(xiàn)時，已是黎明時分。再醒悟過來喊起左鄰右舍去尋找時，蠻子“嫂嫂”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從此再也沒有找到。

馬小走的爹和馬小走的哥哥痛苦萬分，在家睡了好幾天后才起床生活。但馬小走知道蠻子“嫂嫂”逃跑后，家里為了買蠻子還欠著3000多元的欠債，一種無言的痛在心底涌來。

他知道，蠻子“嫂嫂”的逃走，對于自己的家庭是一種解脫。盡管愧對了苦命的哥哥，但是從另外的角度去分析，至少讓哥哥還沒有被送進大牢去改造，這或許對哥哥是一種幸運或者是恩賜吧。

8

很快，我們緊張的初中三年的學習生涯又結(jié)束了。在經(jīng)過決定命運的中考后，我和馬小走又回到了鳳凰谷，正在等待命運的安排。

再見到馬小走時，又發(fā)現(xiàn)馬小走憔悴了許多。在經(jīng)歷家庭的無情變故后，他已變得愈加沉默。他告訴我，自己不想上高中了，只想著好好考個中專，盡快地解決就業(yè)，好為家庭減輕一份負擔。

那個時候，考個中專應該還是比較吃香的，至少不會為自己的人生未來去考慮了。在88年的時候，大學的錄取率并不是很高，讀了高中，也不代表著你可以考到大學，未來的路還是懸著的。相反，選擇報考中專，還包分配，未來就有很多的著落。

等待成績的日子是漫長的。那些日子，我和馬小走盼望著、盼望著，期待著中考成績的早早公布，我們好考入理想的學校。

那個時候，我們村的收信不是在大隊部就是在村小學，馬小走曾數(shù)次跑到大隊部或村小學，看有沒有自己的中專錄取通知書，但都已失望告終。去千山鄉(xiāng)中學查詢成績的那一天，馬小走早早地來到我家，推著那輛金鹿牌自行車，讓我陪他去鄉(xiāng)中心中學去查詢中考成績結(jié)果�？吹贸�，馬小走的眼里既有喜悅，也有十分的焦慮。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真的讓人捉摸不透。

我和馬小走來到千山鄉(xiāng)中心中學時，操場北面的大黑板前已經(jīng)擠滿了前來查詢成績的考生。

那個時候，學校為了方便學生查詢成績，通過縣教育局，專門把被錄取學生的中考成績名單，寫在一張大紅紙上進行張榜公布。有的學生自己過來的，有的是家長陪著過來的。有的查到了自己考試的成績，高興地溢于言表。

馬小走來不及和昔日的同學細打招呼，擠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向黑板上的大紅紙公示榜前擠去。

馬小走瞪直了眼睛，在公示榜上細細地尋找自己的名字。在經(jīng)過半天的找尋中，終于也沒有找到“馬小走”這個名字。他一下子愣住了，知道自己和中考錄取分數(shù)線失之交臂。

命運就是這么愛捉弄人。馬小走直覺天璇地暈，心像掏空了一般，他一言不發(fā)、迅速退出了人群。

見到我后，馬小走說，走吧，沒有考上。

我不知道敢說些什么寬慰的話，只是跟在他推著自行車的后邊一步步走出了學校大門。

學校大門口，人來人往，馬小走一點精神都沒有。我說真是太可惜了。要不問問校領(lǐng)導，還有希望上中專嗎？

馬小走無奈地搖了搖頭�；卮鹫f，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問他，你怎么打算的，還計劃復讀嗎？

他想了想說，唉，像我這個家庭，我不再打算復讀了，只想出去打工。

又轉(zhuǎn)過頭問我，你怎么打算的？

我說，我這個成績，也僅夠上個鄉(xiāng)下的職業(yè)高中。我也想走出鳳凰谷，為了我的文學夢，我一定要上下去。

馬小走說，我只能走另一條路了。這另一條路就像我們鳳凰谷的路一樣，彎彎曲曲、坎坷不平，但不管怎樣，我也只能選擇走下去了。因為我的家境選擇我必須這樣走下去。

在回鳳凰谷的路上，馬小走用自行車帶著我，我們談論的話很少，我想他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想著以后的路。

回到家后，我又幾次跑到馬小走家，怕他一時想不開。馬小走的爹和哥哥也勸說馬小走，再復讀一年。馬小走說，再復讀也未必能考上，條條大路通羅馬，我想出去打工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