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義工張怡張老師是半月前由居委會趙阿姨領到宋大年家中來的。本來,宋姁姁患病連鄰居也沒幾個人知道,趙阿姨在“家家訪”活動中知道了宋大年家的情況。趙阿姨是熱心人,在了解到宋大年家具體情況和宋姁姁的病情后,她就將宋大年家的困難情況一一記錄在了“民情日記”本上,而后在她的熱心牽頭下,社區(qū)志愿者張怡就與宋大年家結成了幫扶對子。
張怡是附近的一所大學老師,教授心理學,當居委會趙阿姨將宋姁姁的情況反饋給她的時候,張怡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第一次見到宋姁姁的時候,看到她兩只慌亂的眼神,張怡便覺得這孩子肯定是受到了驚嚇。張怡知道這樣的患者除了給予一定的心理疏導外,還得要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能讓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所謂的“不幸”之中,否則狀況肯定會越來越糟。
作為心理學教師的張怡自是清楚,那些抑郁癥患者最大的特點就是心理中的積極情緒消退,消極情緒開始占據主導地位,對于生活中的大部分事物他們總是從消極方面去解讀,總看不到事物的積極一面,從而使自身陷入悲觀絕望之中而愈發(fā)不能自拔,并由此而形成惡性循環(huán)狀態(tài)。張怡明白,這樣的患者必須想法設法幫助他們從消極的情緒中走出來,盡早樹立人生的自信,如此方能重返人生正軌。
后來,張怡老師就建議宋姁姁學學書法和繪畫,再配合自己心理方面的疏導,張怡老師認為這樣更加有利于宋姁姁樹立自信,這對她走出心理陰影會有很好的幫助。就這樣,張怡干脆就把自己的丈夫也拉上了。張怡的丈夫是研究書畫的,特別是在書法方面頗有建樹,更重要的是她的先生和張怡一樣也是一位熱心公益事業(yè)的人,這樣兩人一道出面,可以形成一種互補,這對宋姁姁來說真是太有好處了。
當張怡帶著丈夫第一次踏進宋大年家門檻的時候,宋姁姁還是蠻開心的,聽說叔叔是來教她學習書法的,她臉上流露出了一股詫異之色,宋姁姁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夠寫書法,她對自己的能力很是懷疑,甚至她覺得自己連動過學習書法的念頭都沒有過。
對于張阿姨領來的這位叔叔,宋姁姁居然流露出了一股強烈的好奇之心,特別是在叔叔當場寫了幾個漂亮至極的字之后,宋姁姁更是贊嘆不已,一股學習書法的欲望居然被激發(fā)了出來。
張怡先生先是教了宋姁姁握筆的姿勢和基本的運筆技法,他要求宋姁姁先從最基本的要領練起,否則也很難學好。宋姁姁聽了躍躍欲試似乎興趣頗濃,接著她便按照老師的說法當場試著寫下了兩行字。不過令宋姁姁感到非常靦腆的是,自己寫的這些字效果實在是不怎么好。
“你先不要急!”張怡先生和藹地笑著對宋姁姁說,“練字最關鍵的一點是首先要把心靜下來,心不靜,這字也在飄,那自然是無論如何也寫不好的,而且這寫字需要循序漸進,萬不可急于求成,每次也不要寫太多,需慢慢地來,這當中有個積累的過程,有個成語叫欲速則不達,練字是很講究這一點的!
宋姁姁一邊聽,一邊默默地點了點頭,看上去她似乎懂了,但也似乎更加迷惘。
為了兌現(xiàn)自己和女兒所打的賭,第二天,宋大年真的就準備去醫(yī)院驗血。說實在話,自從離開老單位之后宋大年就再也沒有踏進過醫(yī)院,偶爾患上小感冒什么的,他大多也就扛著憋著,過不了幾天自然也就好了。這么些年來宋大年對此都習以為常了。宋大年也一直以自己能有一副好身板而慶幸,他真沒想到,此次踏進醫(yī)院的門檻居然是為了和女兒打個賭。
為顯鄭重其事,宋大年還特意去理了個發(fā),回來之后又從頭到尾洗漱了一番,并將多日未刮的胡須修理得干干凈凈,瞧上去整個人年輕了許多。
其實自從患病之后,宋姁姁是非常害怕走進醫(yī)院的,她見不得醫(yī)院里那些苦痛和哀愁,更見不得那些血水和聞那些嗆鼻的藥水味,每次踏進醫(yī)院,她渾身便會不由自主地打顫。
可是這一回,宋姁姁卻覺得自己非要去一趟醫(yī)院不可,緣故就是和父親打的賭。本來父親去醫(yī)院驗血宋姁姁也沒有去的必要,但宋姁姁實在是不相信父親的話,她甚怕到時父親又和醫(yī)院醫(yī)生串通好了,譬如在驗血的時候調個包什么的,那結果肯定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宋姁姁感到自己一定要親眼見到父親去驗血,親眼見到父親去拿驗血報告,否則她內心永遠也不會相信,內心的疑慮永遠也無法消除。宋姁姁甚至還一直懷疑爸爸媽媽每次替自己拿回來的那份體檢報告并不是自己的,他們一直在隱瞞著自己什么,只不過自己沒有抓著把柄就是了。
結果,為了打這個賭就等于全家都出動了。在醫(yī)院里,盡管宋大年有說有笑顯得非常輕松,可是女兒宋姁姁卻還是顯得無比緊張,自剛跨進醫(yī)院門診大廳那一刻起,宋姁姁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她甚至都不敢睜開眼睛看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
許如蘭緊緊摟著女兒,她不停地安慰著宋姁姁,許如蘭說醫(yī)院不都是這樣嘛,人吃五谷雜糧哪能不生病呢?又說哪個人不和醫(yī)院打交道呢?
在媽媽的不停寬慰下宋姁姁的心情方才稍稍緩和下來,但整個人卻還是顯得十分緊張。
宋姁姁是親眼看到醫(yī)生為父親開下驗血單子的。付了錢之后,父親便去驗血。驗血的窗口在兩樓,宋姁姁又和母親一塊跟了過去。
在輪到父親抽血的那一刻,宋姁姁終究還是轉過了身子閉起了雙眼,她實在沒有勇氣面對父親血管里那流出來的殷紅的鮮血,她害怕那汩汩而下的紅色液體令自己頭昏目眩。
盡管沒有親眼看著父親抽血,但宋姁姁還是相信父親這回驗血是真的,她認為就整個驗血流程來看,父親即便想作弊也是沒有什么機會的。
雖說又一次遭受了心理上的折磨,但宋姁姁卻感到內心著實踏實了不少,這一點還是讓她頗感安慰。
驗血結果需要等幾天之后領取報告單才能知道。父親的血一驗完宋姁姁便帶頭奔出了醫(yī)院。宋大年還故意嘲笑女兒說又不是你驗血你這般害怕干什么。
話雖如此,其實宋大年內心并不輕松,他當然不是想取笑女兒的意思,宋大年只是想活躍一下氣氛,讓女兒放松放松不要這么緊張。
驗完血之后許如蘭領著女兒宋姁姁直接由醫(yī)院回去了,而宋大年還是開著那輛已是破舊不堪的助動車直奔單位而去。宋大年知道工友阿胖還在為自己辛辛苦苦地頂著班呢。一想到此,他不免深感內疚和不安起來。
宋大年之前上班的那家鋼鐵廠本來經濟效益還是不錯的,可是由于整個城市都在實施產業(yè)轉型,他們那家鋼廠由于污染太大,結果就轉的轉拆的拆,兩年之內就被關閉了。宋大年與幾十號工友各領了幾萬塊錢補貼之后各奔東西。工廠關門之后,麻煩的是他們這一批人卻是要文化沒什么文化,要體力也沒什么體力了,再找工作已屬非常困難。如今,據說除了僅一兩個人混得還不錯外,其余大多數工友都只能和宋大年一樣在外打打雜賺點小錢用以養(yǎng)家糊口。
宋大年所打工的飯店是私人老板,他們全年沒有節(jié)假日,干活的崗位又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每遇家中有事時同老板說一下,然后再向干活的搭班阿胖打一聲招呼讓他頂一頂就可以了。雖說沒什么大問題,但讓宋大年感到擔憂的是,近段時間來,因為女兒生病的事情,他假請得多了些,老板明顯是有些不樂意了。這讓宋大年很是惶惶不安,甚怕哪天老板一怒之下炒了他。令宋大年寬慰的是,一塊搭班的阿胖倒是挺大度,他并未計較自己三番五次請假離崗,雖然宋大年知道,自己每次請假之后余下的活都是他一人干掉的,在宋大年的內心他對阿胖始終充滿著感激。
驗血報告單是三天之后才去取的。說句實話,取報告單時宋大年內心還是非常緊張的,宋大年的緊張并不是擔心驗血結果不好,而是擔心驗血結果太好,他擔心萬一驗血各項指標全都合格,女兒姁姁肯定是又要胡思亂想了,那這個賭他也算是打輸了,更重要的是,他將無法面對女兒的各種疑問,果真如此,那這個賭還不如不打了。
取報告單的時候宋姁姁這回倒并沒有吵著要一道去,自從三天前陪爸爸去驗完血之后宋姁姁就放心了許多。本來宋姁姁倒是打算一道跟著去的,后來她最終還是放棄了,她實在無法忍受醫(yī)院里到處彌漫著的各種濃烈的藥水味,在宋姁姁的內心深處,她對醫(yī)院還是充盈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恐懼感。
宋大年走進醫(yī)院從來就沒有過什么慌張的感覺,但這一次,宋大年的內心卻突然忐忑不安起來。此刻,站在醫(yī)院里宋大年忽然感到有些后悔了,宋大年忽然意識到當初自己和女兒打賭時把話說得也太絕對了,都沒有考慮給自己留一些退路,現(xiàn)在可是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了,萬一自己這驗血結果全部合格的話那可就糟了,果真這樣,到時恐怕就不是一句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了。
宋大年不由仰天長吁了一口氣,他真不敢再往下想了。
“宋大年,7號早上來驗的血,報告出來了嗎?”宋大年彎著腰,把頭伸進窗口小心翼翼地問道。
出人意料的是,宋大年的話剛說完頭頸還沒有完全來得及縮回,一張紙片就跟著從窗口飛了出來。
宋大年嚇了一大跳,待緩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驗血報告單已飄落在自己的手上了。
不知是嚇的還是由于太緊張的緣故,宋大年的雙手在抖抖嗦嗦著。對于這張驗血報告單,他可是既期待又不安。
慢慢地,宋大年原本緊張的心情逐漸開始放松了下來——在驗血報告單上那螞蟻般的數字中,宋大年終于欣喜地看到了有兩樣血檢指標偏高。
真是謝天謝地!宋大年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
宋大年并沒有拿著驗血報告單去醫(yī)生處咨詢,而是喜滋滋地直接拿著報告單回了。
宋大年一路走一路吹著輕快的口哨,在宋大年看來,他的目的并不是為了看病而是來打賭的,而且這個賭他居然打贏了。此刻,一副喜悅之情在他的全身彌漫著升騰著。
宋姁姁是早就候著了。當看到父親滿面春風地往回趕的時候,宋姁姁就已明白這個賭自己已經打輸了,因為父親的笑容已經告訴了她。
宋大年樂呵呵地將手中的那份驗血報告單遞到了女兒宋姁姁的手中。雖然明知這個賭自己已經打輸了,可宋姁姁并不死心,她雙手接過父親手中的那份驗血報告單兩眼緊緊盯著上面的數字。
看了許久,然后,宋姁姁又默默地把報告單還給了父親。
千真萬確,這個賭自己真的打輸了。雖然沒說一句話,但宋姁姁終于明白,原來父親說得是對的。
其實和父親一樣,宋姁姁只知道對照驗血參考數值比較指標高低而已,至于那些指標數值究竟意味著什么卻是一點都不懂的。
盡管賭是打輸了,但宋姁姁的心中還是流露出了一絲輕松之感。此刻,她似乎終于意識到父親所說的人始終處于一種不平衡的狀態(tài)還真是有依據的,很多時候,可能真是自己多慮了。
“我說的沒錯吧!”宋大年笑吟吟地對女兒宋姁姁說道,“我就跟你說我們人始終處于一種不平衡的狀態(tài),體檢出來的指標有高有低很正常,哪里有什么大不了呢,你看我身體這么好,也不見有哪里不舒服,這血驗下來結果不也是高高低低的嗎?所以我就說呀,你不要再胡思亂想啦!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啊,我們是打過賭的!
宋大年絮絮叨叨著。
宋姁姁沉默不語,她抿著嘴輕輕點了點頭。
四
張怡和丈夫基本上是每周五下午過來一次,當然,張怡空閑稍多一些,有時周三課結束得早她晚上也會過來一次。
每次來,張怡都會輕聲細語地和宋大年夫婦聊些家常,和宋姁姁聊些生活的瑣事,聊小時候的開心事,至于患病之事,張怡卻是從不提及的。
宋姁姁對張怡這位和藹的阿姨感覺非常好。每次張怡過來,她的臉上總能綻放出一絲難得的笑容,話也多了許多。張怡的到來為這個家庭平添了幾分快樂。
自從練了書法之后,宋姁姁似乎感到生活有了一點小小的樂趣。張怡的先生給她講執(zhí)筆要指實、掌虛、掌豎、腕平,她聽得入神;給她講指運法、腕運法、肘運法,她也聽得津津有味。
看得出來宋姁姁對書法的興致是慢慢起來了。每次聽完老師的講解,宋姁姁都會有一種想落筆寫字的沖動,可是張怡的先生卻要求宋姁姁不要急著寫,而是讓她多思,慢慢領悟其中的奧妙,待胸有成竹之后再落筆也不遲。張怡先生對宋姁姁的要求是,練字不要貪多,每天只寫五十個字即可,但這五十個字須要用心去寫,用老師所講的技法去寫、去練,這樣書法日久必會大有長進……
張怡先生一旁說得不疾不徐,宋姁姁聽得也入神有味,她詫異地發(fā)現(xiàn)這寫字原來也還有這么多門道啊。
后來,張怡又給宋姁姁提了個建議,說你每天最好養(yǎng)成寫日記的習慣,今天做了些什么,明天將要做些什么?凡事列個計劃,給自己一個小小的目標,然后沿著自己設定的這個小目標努力去做。完了之后,你再給自己來一次小小的總結,慢慢地你會發(fā)現(xiàn)這會讓你做事情更加有條理,也能夠讓你從中看到自己的進步和不足。
張怡老師和她的先生說話均是和風細雨,絮絮叨叨如話家常,宋姁姁聽得如沐春風,臉上一直掛著舒心的微笑。
張怡和她的先生同宋姁姁談心、談書法,一旁的宋大年夫婦就端坐在一邊。兩人并不言語,他倆只是在靜靜地看,在默默地聽,在他倆看來,女兒宋姁姁自生病以來已難見有這般安穩(wěn)的時光了,這一刻讓他們似乎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溫馨。
許如蘭本來是在一家大賣場工作的,工資雖不是很高,人也很辛苦,但夫妻倆都沒閑著,這每月多多少少都有些進項,一家三口湊合著過也還算差不多。可自從女兒宋姁姁生病之后家里的情況就發(fā)生了根本性改變,由于宋姁姁整日離不開人,許如蘭工作也就停了下來。如今的一切開銷全指望著宋大年那點微薄的工資,如此這般,家中進賬減少支出反而大增,這一進一出的頓時就讓一家三口日子過得立顯吃緊起來。
雖然日子就這般緊張而忙碌地一天天過著,一切似乎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特別是張怡老師和她丈夫的出現(xiàn)給這個家?guī)砹瞬簧倏鞓泛拖M?/span>
然而,美好的時光總是這樣短暫,麻煩終究還是悄無聲息地悄悄來臨。
一天臨近晌午,正當宋大年和阿胖在為飯店送貨的時候,掛在腰間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宋大年接手機有一個習慣,就是在接通之前必得先把號碼看清了,熟悉的號碼他才接,不熟悉的號碼他一般是直接就摁掉的,因為他沒辦理“暢聽”套餐。
宋大年打開手機一看,又是一串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他想都未想直接就摁掉了。摁完宋大年嘴上還嘀咕了一句:又是騷擾電話。說完他便又自顧忙著干起了自己的活。
令宋大年沒想到的是,電話摁掉并沒有多久,那鈴聲又倔強地響了起來。宋大年取出手機一看還是先前來的那只電話號碼。
宋大年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他深怕有什么事,于是干脆就接了。
“喂——請問你是叫宋大年嗎?”電話一通,對方便這般問道。
宋大年感到奇怪,一個不熟悉的聲音怎么一口就能準確地說出自己的名字來呢?宋大年回了句說是的,便又問對方是誰?
宋大年這般問,對方卻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說她是中心醫(yī)院的。
宋大年心中便有了些緊張,他一下把腰桿拉直了,如今宋大年仿佛已和女兒宋姁姁差不多似的,一聽到“醫(yī)院”這兩個字好像渾身也開始反應過敏。
“有什么——事嗎?”宋大年顫顫巍巍地問。他害怕又是和女兒宋姁姁病情有關的事。
對方并沒有直接回答宋大年的話,而是反問宋大年的身邊是否還有別的親屬在。
宋大年愣了一下,他心里不由一陣緊縮,宋大年忽然就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對了。
但也僅是稍稍定了一下之后,宋大年便用緩緩的口氣說道:“不要緊的,有什么事你們就直接同我說吧!”
可以明顯地感到電話那邊的聲音是猶豫了一下,然后,宋大年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這樣的話:
宋大年這位患者你好,你上次來我院驗血時有一樣結果不是很好,我們發(fā)現(xiàn)你驗完血取走報告之后并沒有前來進一步就診,我們很牽掛你的健康,所以建議你盡快來醫(yī)院再作進一步檢查……
五
進一步檢查已是許多天之后的事了。
那些日子適逢高溫,酒店里生意十分火爆,宋大年和阿胖整日忙上忙下地搬運著啤酒,根本沒空去醫(yī)院。約莫七八天后,酒店的生意方才稍稍淡了些,宋大年就對阿胖說:“阿胖,這兩天活稍稍輕松了些,我想請幾天假出一次遠門,又要辛苦你啦!
宋大年這話把阿胖說得一詫一詫的。宋大年請假對阿胖來說早已不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讓阿胖感到詫異的是這回宋大年請假居然不是為了女兒而是為了出一次遠門,這一點令他萬萬沒有想到。
阿胖依舊還是那樣憨憨地笑了笑,他沒有細問宋大年為什么、要去哪里之類的話,他依舊還是那樣通情達理地說你就去吧。
宋大年確實是要準備出一次遠門了——宋大年想領著女兒妻子去普陀山好好玩一次。
其實,這倒是一個臨時的想法。
和妻子結婚二十多年,女兒姁姁長這么大,自己還從未帶著她們一起外出游玩過呢,想到這一點,宋大年就覺著心里有著深深的愧疚。女兒姁姁身體好著的時候嘮叨過好幾次,說爸爸媽媽如果能夠帶自己外出旅行一次多好呀。說實話,很多時候因為忙于生計,加上舍不得花上那一筆還算不小的差旅費用,宋大年并沒有把這事太往心里去,每次姁姁在他面前說起這事的時候他總是以各種理由搪塞著。
現(xiàn)在,宋大年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得要帶著姁姁出去旅游一次了。
當宋大年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的時候,姁姁顯得很是驚訝,她怎么也沒想到父親竟然會主動提出帶自己出去旅游。起初宋姁姁還以為父親只是和自己開開玩笑哄自己開心開心的,直到得到父親的肯定答復之后,她才明白原來一切竟是真的。
宋姁姁站在那里高興地揮舞了一下手臂,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令她有些喜不自禁。一旁的許如蘭也笑了起來,許如蘭說去去也好,看一下大海,燒一下香,心就安了,或許情況真的會不一樣哩。
接下來的事情一點都沒耽擱,一家人很快就認認真真地為去普陀山旅游準備了起來。為了節(jié)約路途上所耗時間,宋大年特地買了晚間的船票。宋大年是算好了的,因為在船上正好睡上一晚第二天也就到了。
雖說隔日上午即可到達普陀山,但臨出發(fā)前許如蘭還是準備了不少吃的東西,大包小包塞得鼓鼓囊囊,許如蘭害怕路上以及景點吃的東西太貴,她總想著能裝多少就盡量裝多少……
美好的旅途由顛簸的海上開始,客輪在夜晚的海上勻速而有力地航行著,船頭犁起的浪花嘩嘩地拍打著船體顯得輕快而悅耳。
茫茫的海面上除了間或出現(xiàn)的紅紅的航標燈之外,幾乎什么都看不到。沒有什么風,海面顯得頗為平靜,甚至天上的繁星倒映在水面上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宋姁姁和父母一直伏在船舷上,一家三口安靜地眺望著浩淼無垠的大海。漆黑的夜晚,漆黑的海面,海水與夜空渾然一色已很難分清彼此。
“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被秀遍g,宋姁姁就想起了這句曾經背誦過的古文,這一刻,她仿佛覺得自己的身體已懸浮在廣袤的宇宙中一般。
這是宋姁姁第一次出門旅行,何況還是在這大海上,她顯得很是新奇!岸嗝姥!”宋姁姁依偎在父親的身邊輕輕說,“我從沒見過大海,沒想到大海這么大,這夜晚的大海太神秘了!”
宋大年嘿嘿笑了起來,說:“在大海面前,我們顯得多么渺小呀!”
宋姁姁撲哧一下笑了,她沒想到看似大老粗的父親居然也會這般抒情起來。
這么些天來,或許因為勞累,或許因為女兒的緣故,許如蘭的心情一直壓抑著。此刻,面對著這寬闊的大海,許如蘭似乎也覺得心境一下寬慰了許多。
因為暈船的緣故,宋姁姁和許如蘭都覺著胸口有些堵,頭也脹得厲害,沒多久三人就一起進船艙休息去了。
在輕輕顛簸的海面上,許如蘭和宋姁姁居然倒也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而此刻,宋大年卻怎么也無法入眠,透過淡淡的橘黃色的夜燈,他看到許如蘭和女兒恬靜的睡容,甚至還能聽到妻子許如蘭傳出來的微微鼾聲,這一切顯得是這般溫馨安詳。
宋大年已完全沒有了睡意,過了一會,宋大年悄悄地從鋪上慢慢爬了下來,他又踱回到了船舷上。
海面上依舊沒有什么風,一切似乎都已沉睡了。伏在船舷上,面對著黑沉沉的大海,宋大年忽覺心潮澎湃。此刻,宋大年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了自己曾經工作過如今卻已消失的工廠,想到了工廠里那些曾經的工友,想到了如今一塊干活為人憨憨的搭檔阿胖,當然,他更想到了如今雖病情好轉但卻不知命運如何的女兒姁姁。
不知不覺,宋大年竟然發(fā)覺有淚水慢慢從自己的眼眶中滑落出來……
第二天早晨,宋姁姁還在鋪上迷迷糊糊地睡著,突然便聽到有人吵嚷著說快看日出了。
宋姁姁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立刻爬了起來,在站立的那一瞬,宋姁姁忽然感到頭有些眩暈。這或許是由于暈船,或者是由于太疲乏的緣故吧。不過幸運的是,等稍稍站穩(wěn)之后,宋姁姁這種不適之感一會便也消失了。
跑出船艙后,宋姁姁才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乘客都已來到了甲板上,大家都在興奮地等著看海上日出哩。
海面已不如先前那般闊大,客輪已悄悄地駛出了大海深處,隨著船的快速航行,不時有大大小小的島嶼由眼前閃過。不遠處,隱隱約約的海岸線似乎已清晰可見。
此時,船頭前方的天空與海面交匯處好似蒙上了一層長長的紅綢布,天空與海水被渲染成了棗紅色。慢慢地,那棗紅色越來越鮮亮,范圍也越來越廣,終于,那色彩漸漸就變得愈發(fā)華麗起來。
忽然人群中就有人咋呼道:“出來了,出來了!”
大家都興奮地把目光射向了前方,果然在波光瀲滟的海面上,太陽已悄然探出了前額,它剛露出的腦袋仿佛還帶著出浴之時的水汽,而它的下半身還隱藏在一層薄紗之中,隱隱約約中仍可見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輪廓。
海浪在悄悄涌動著,太陽在顫顫巍巍一步一步地努力向上攀爬著,似乎一個新的生命在誕生前都要經歷著一番努力與掙扎。
緊接著,甲板上的人群又都歡呼起來,大家頓時覺著眼前一下變得無比明亮了,圓圓的太陽已經掙扎著躍出了海面,整個水面上頓時顯得霞光萬丈,微微涌起的波浪就似一塊塊碎金片。
這一刻,萬物都被抹上了一層華麗的彩妝。
宋姁姁拉著父親的手又蹦又跳顯得非常開心,這神奇的一刻令她頗為激動,寬闊奇幻的大海讓宋姁姁似乎感到自己的心胸也一下變得寬闊起來,剛剛還感覺頭昏目眩的她現(xiàn)在似乎已沒有了那種不適之感……
來到普陀山,佛是肯定要拜的,加上許如蘭本來就信佛,來此佛教圣地她心中自是更加多了一份虔誠。
在普濟寺大雄寶殿前,一家三口手執(zhí)香火隨著蜂擁的人群依次向菩薩進香跪拜。
跪在佛像面前,許如蘭雙手合十輕閉雙眼,她的口中一直念念有詞。許如蘭虔誠地希望能夠得到菩薩的保佑。
依照母親的模樣,宋姁姁也手捧香火給菩薩連磕了三個響頭。對著菩薩,宋姁姁在心中給自己默默許著愿,她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夠一天天好起來,希望爸爸媽媽不要太為自己操心……
出了普濟寺,游了慧濟寺,后又去了法雨寺,一圈下來,雖說有些疲憊,可宋姁姁卻是覺著心情輕松了許多。父親宋大年就在一旁調侃姁姁,說拜了菩薩就是管用,一下子就顯靈了。宋姁姁和許如蘭就在一旁笑。
夾隨在眾多游人中,隨著導游的指引,一家三口邊走邊欣賞著普陀山美麗的風景。沒多久,他們就來到了東邊的珞珈山。這時,導游又故作神秘地對大家說:不去珞珈山,燒香等于只燒一半。
大家并不明其意,導游便笑著讓大家順著他的手向水中望去。
眾人便順著導游的手指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遠方,大家一邊望一邊使勁揣摩著導游的意思。
終于有人叫了起來,說那水中好像躺著一個人哎!
這一說大家的興致忽地就被提了起來,于是又仔細望去。果然,經這么一提醒之后再遠遠望去,仿佛真的有一個人正安詳地躺在那水中央哩。
“說的沒錯!”導游樂呵呵地告訴大家,“這就是普陀山傳說中的睡觀音。”
一群游人便在那交頭接耳地紛紛議論著,于是,接下便是欣賞的欣賞拍照的拍照,又是一陣喧嘩熱鬧起來。
所謂的睡觀音,其實是由水中島嶼組成的,露出海面的島礁因為水的阻隔,遠遠瞧去恰似一尊朝天仰臥的觀音菩薩。
“普陀山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呀!”宋姁姁說,“怎么到處都是菩薩,連山也可以是菩薩!”
“是啊,普陀山就是一個有靈氣的地方!”宋大年對女兒說,“有苦惱的人來這里燒燒香,苦惱就會消除,有磨難的人來這里對菩薩許個愿,菩薩就會帶領他走出苦海哩。”
宋姁姁笑了起來,她把嘴湊到父親的耳根悄悄說我已經許了愿,菩薩會保佑我們越來越好的。
宋大年也開心地笑了起來,宋大年樂呵呵地說,來到普陀山,我們的姁姁就長大啦,也開始懂事了。宋大年又對宋姁姁說,你知道嗎,那天爸爸去醫(yī)院取驗血報告單的時候,你知道我是多么緊張嗎?爸爸甚怕驗血指標全部合格,果真那樣,那這個賭我就算打輸啦。
宋姁姁就顯得很是不好意思起來,同時似乎也顯得很內疚。宋姁姁說,真是對不起爸爸媽媽,我讓你們擔了很多心!
“操點心也沒什么啦!”宋大年又笑了,他說,“爸爸其實想告訴你,一個人不管遇到什么不幸和困難,一定要挺住,自己不能垮掉。人這一生,怎么可能沒有個七災八難呢,如果自己都挺不住,別人就更沒有什么辦法啦,姁姁你說是不是!”
宋姁姁眼眶里就溢出了淚水,她動情地說:“放心吧,爸爸,我會記住你的話的,我從今往后,我一定要努力學會克服自己的弱點,我相信我會越來越好的,上次是你和我打的賭,那么,這次我來和你打個賭!”
宋大年一聽樂了,說:“賭就賭,誰怕誰!”
“來,我們拉勾!”宋姁姁說。
于是,父女倆的手指又緊緊地勾在了一起。
“以后遇到困難和挫折,我宋姁姁一定會想開的——如果再胡思亂想,請菩薩懲罰我——”
對著水中遠方的睡菩薩,宋姁姁將雙手攏在口邊大聲地說著,她柔弱而堅定的聲音在寬闊的海面上久久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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