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戛房外的楊小林牽著牛，心不在焉地聽鬼師念咒，叫用斧頭背做打牛腦門星的樣子時，一分神就真打了。黑牯牛像楊小林唱酒歌一樣“哞——哞——”地吼，前蹄騰空，像要登天。幫忙的人使勁拉牛鼻子和牛尾巴才沒出事？吹娜苏f這小伙太下手，哪個朵村敢嫁?其時,大妹跌真成了婆娘他也不會真打。
楊小林牽著牛，和一起來的親戚朋友到舅家預(yù)先安排好的店家。（有幾個姑媽舅家就在寨子里預(yù)先安排幾個店家。）
請來的屠夫把牛殺了，剮皮，開膛破肚。姑媽家來的人把開膛破肚的牛肉砍一半抬給舅家招待客人，留一半在店家這邊或炒或燉招待一起來的人。
其實(shí)大妹跌已回來了，是媽預(yù)先問好打戛日子打了電話才來的。打戛這天，她是在家精心打拌：脫掉在外打工的穿戴，盤冬髯（長角）、穿苗家節(jié)日盛裝、涂口紅……
楊小林和幾個男人送另一半牛肉去舅家回來，無事就看兩個廚子砍大砣大砣的牛肉下鍋，他也心不在焉地看，滿腦子還是裝著大妹跌。
后背有人撞了，很柔，比正月十四那次柔。他一反臉，才看到八個多月來扯著他心肝的“大妹跌”。跟那次一樣，大妹跌閃個秋波就轉(zhuǎn)身走，他用眼神接一下就跟著走。
“不認(rèn)識你，跟我走哪樣？”柔聲柔氣的。
“是你的眼睛喊我！边杪曔铓獾。
大妹跌抿嘴笑：“不準(zhǔn)歪想！”
楊小林跟到村外，又跟到情侶山，兩只手何時拉一起也不曉得。
林還是正月間那遍松樹林，腳下是天造地設(shè)的大地毯，為他倆，也為別的朵村朵有鋪設(shè)。林下有泉水，叮咚叮咚地響，滴進(jìn)和流進(jìn)他倆干涸的心田。
這晚發(fā)生的事，是一些和尚尼姑、仙男仙女們做夢都想的事。
晚飯時沒見楊小林，爹媽還到處打聽哩！聽幺舅講后才放了心。
其實(shí)，楊小林和大妹跌在情侶林里比吃牛肉喝燒酒要好得多。在他倆看來，這是超爽的事，無以倫比的事。
清晨，縷縷陽光透過枝葉縫隙后他倆才醒，一看正好在原來那棵神樹的根發(fā)出的芽長成的大樹旁，兩個都看看不遠(yuǎn)的大發(fā)墳，然后會意地笑了。
楊小林說：“以后我們的娃當(dāng)官就好了！
大妹跌說：“挖煤哥的種也當(dāng)官，鬼信？”
“挑罐罐的種還不是當(dāng)了大官？‘將相本無種’！
大妹跌說可惜墳里的人死得早，沒享到福。楊小林說只要我們的娃輩輩當(dāng)官，我現(xiàn)在死也行。大妹跌忙捂住他的嘴，說我要你長命百歲，兒子兒孫當(dāng)大官。
他們說著話，來到清亮的泉水邊，用花手帕洗臉。洗好后，楊小林從口袋里掏出小木梳，幫大妹跌梳理雜亂的頭發(fā)，整理冬髯和盛裝。楊小林嘆口氣：“我爹媽沒金子銀子過，哪天才把你接到家！”
大妹跌柔聲說：“那是唱著玩，我只要你！
他們又往村子里走，大妹跌回自個兒的家，走幾步還反臉看，楊小林也反臉看，兩個停下又相互走近，約定還去打工，年底回來就結(jié)婚。
棱戛來的人把楊小林外婆送上山后才來到店家。按不成文規(guī)矩，姑媽家拉來打戛的牛要舅家付一半錢，請來的中間人和舅家這邊的中間人在辦交角。
一邊的中間人說：“招待不周，望親戚們原諒！
另一邊的說：“哪里唷，這吃住比我們棱戛講究！
“還是你們那里好，在電視里，連日本人也‘棱戛棱戛’地喊。 ”
在場的人笑了。舅家的中間人說：“講正經(jīng)話，牽來的牛買去好多錢？”
“18000塊！笨傄Ц咭话搿
“哪里唷，頂多9000塊！笨傄獎x一半價。
左侃右侃，唇槍舌劍，用盡地方外交辭令，最后定9000塊。姑媽家的中間人接5000塊到手后，數(shù)出680塊退回，說：“老外家操辦辛苦，要得發(fā)，不離8，兩家發(fā)。”
兩方中間人辦完交角剛走，肚子餓得咕咕響的楊小林回來了，看到大鐵鍋里撒著姜蒜的牛肉就舀一海碗大吃起來。
來打戛的人七手八腳，一會就擺上五、六桌。連喊：“圓起圓起！吃了好回家掏包谷。”圓起后就是大碗酒大盆牛肉上桌。
農(nóng)忙啊，誰敢耽擱？吃完早飯，喝高的講著酒話，走路偏來蕩去的也沒忘回家。
大貨車又迂回在鐘靈毓秀的苗嶺山水間了，歡叫著。路兩邊田地里，人們正忙著掏包谷收谷子。由近及遠(yuǎn)傳來谷穗打在摜斗壁上那咚——咚的聲音。機(jī)耕道和公路上有農(nóng)用三輪車“嘣嘣嘣嘣”地把一年的好收成往路邊的村子里送。
結(jié)束打戛的箐苗男女，巴不得一眨眼就回到家，脫下盛裝,氣也不歇就去搶收。
作者簡介：張克鴻，男，1959年生。曾在市級、省級、國家級刊物發(fā)表《風(fēng)景這邊獨(dú)好》、《遺憾》、《懷念》、《母親》、《張老師，你來了！》等文藝作品多篇。2009年5月23日，小說《攆山》獲中國散文學(xué)會舉辦的“新視野”杯小說類三等獎。2012年，《波玉河》、《懷念》、收入《中國散文大系》，獲中國散文學(xué)會頒發(fā) “中國當(dāng)代最佳散文創(chuàng)作獎”；同年，小說《西堡軼事》，散文《母親》獲《當(dāng)代華文文學(xué)》２０１２年度最佳短篇小說二等獎和最佳散文二等獎。現(xiàn)已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近三十余萬字。
【編輯：文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