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里的山水不但能生出帥哥和美女，還生過大人物哩：兩百年前的一天中午，有個伙子挑著窯罐來這里，一步一步踩著野石頭砌的山路往上爬，要挑去山那邊趕龍場馬場賺勞力錢。每上一步嘴里就沖出一股帶響的粗氣，汗水順著牙巴骨淌。

墚子上有女人唱了：“八月里來茨藜黃，妹子我掏來裝滿筐；東街走到西街上，趕了龍場趕場�！甭曇羧缈丈介g一只孤單野畫眉在使勁地喊伴，又脆又響，放蕩而渴望。下來了，順著山路下來了。是個村婦，穿細(xì)耳草鞋、土布衣服，頭發(fā)隨意攏在一起。露著健壯的手臂和腿，臉紅得像下蛋的雞。從鼻子、眼睛和嘴巴透出土里土氣的美。少婦背一籮筐黃爽爽的野茨藜，見挑窯罐的小伙就挺著顫威威的胸堵住，笑道，“小兄弟，你那貨幾個錢一個？”伙子一聞到女人味就心毛意亂，但只能克制住，身子一歪，窯罐一擺要走自己的路。

少婦微微一笑，心想這么精壯的小伙會不沾腥，身子一歪又堵。

伙子經(jīng)不起一招一式的折騰，放下?lián)託獯赓獾卣f：“大姐喜歡這窯罐就不要錢，吃你的茨藜得了�！鄙賸D放下籮筐，說，“懂事，茨藜鮮著哩，憑你嘗，嘗夠就走。”

地上的小草和蟲蟲螞蟻有情，都要開花結(jié)果，都要在一起，何況是兩個春心正旺的人？他們在幾圍大的神樹旁，在野草地上坐下。東拉西扯地說了一陣話，少婦就曉得小伙是百里外牛家寨的，連姓名都曉得后就做起了“生意”。

伙子出一身熱汗，后來涼了，冰了。少婦從甜蜜中醒來后伸手一摸，感覺不對。

今人說這是心肌梗塞，激動過度才死。真的怎樣也沒人曉得，反正是死了。

少婦驚愕一陣，將籮筐里的刺藜倒草地上，用鐮刀挖土，用手捧在籮筐里往外抬，直到成一個淺淺的坑才把尸體移進(jìn)。用窯罐堆在上邊，再撿野石頭砌上一圈，又用手把土捧在籮筐里，一筐一筐抬著埋了伙子。看看可防山荒(野獸)，在墳堆旁坐一會才用籮筐裝上茨藜背著離去……

男人見她天黑才回，還滿身泥巴，頭發(fā)散亂，問出啥事？她說滾一跤。男人說這一跤把草都揉平了吧?!少婦豁出去了，平靜地說她喜歡，愿意，這輩子活得值了。

幾天后男人去野林子里，果然見大神樹旁有一遍倒伏的風(fēng)流草，還撒落著一些皺皮打干的野茨藜；還見新土累起的墳堆，還看到他家那把挖斷的鐮刀。男人本來就不會生育，明白土里的人再不會影響家庭就用雅量忍了。

第二年少婦生一男孩，后來當(dāng)兵還干上了高級軍官。

直到養(yǎng)父不在人世好多年后，成老太婆的少婦臨死才喊兒子到床前講生父是誰，墳在哪里，要他答應(yīng)把墳修好才閉上眼睛。

安葬好少婦，這兒子就把生父那墳修成三碑四柱，與養(yǎng)父的沒有兩樣。

就在這野林子里的大神樹旁，挑窯罐的小伙播下的種競輩輩當(dāng)官，還是州以上的官，就像他們家園子里的韭菜，長了一茬又長一茬。

完了，聽起來是故事，但它是真實的故事�？粗@巍峨的烏蒙山與美麗的苗嶺山交匯處，大河水又通江通海才讓你有真的感覺。在大地間，只有真的，獨特的山和獨特的水才會孕出與眾不同的人。

再后來的林子不在了，神樹也砍去大煉鋼鐵了。但根還在，發(fā)出新芽到新時代又長成了參天大樹，種的松樹也成林了。神樹旁是厚厚的松毛葉，像天造地設(shè)的大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