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天，天氣晴朗。老蘭頭背著孫女王蘭，拉著小孫子王恩，大孫子王義跑在前面，四爺孫到村口閑逛。
“跑慢點(diǎn)，別摔著呀！”他一邊招呼著孫子，一邊朝自家剛栽秧上坎（完工）的秧田望去。見田里的水明晃晃的，秧苗齊整整的，心里很是得意。還有幾戶拖尾巴的農(nóng)戶，還在田里“咿呀——咿呀”地打著田，秧田里幾個女人扯著秧。老蘭頭的臉上無緣無故充滿笑意。
“爸爸！爸爸！”老蘭頭一看，王小興和兩個陌生男人趕著三頭黃牛從村外走來。王義邊喊邊跑過去。王小興一把抱起來，讓他騎在自己的肩頭，說：“喊伯伯！這兩個你就叫伯伯！”
“伯伯！”小王義喊了一聲，腦袋扭在爸爸的脖子上，一副扭捏的樣子。
“太乖咯，叫啷吱名字嘔？”一聽就是個布依族的口腔。
“這是大的個，叫王義，第二個叫王恩，小的個是女孩，叫王蘭！蓖跣∨d說。
“來，伯伯這里有水果糖！”卷發(fā)土布對襟衣的男子從懷里抓了一把水果糖，揣進(jìn)王義的小荷包里。
另外一個黑慘慘的矮個子，也穿的土布對襟衣。他也幾步走到老蘭頭面前：“你老人應(yīng)該就是蘭老爺子咯？早就聽王叔叔說起過！”接著，他把頭轉(zhuǎn)向老蘭頭面前的王恩：“來！小朋友，伯伯給你糖！”他又抓了一把給老蘭頭背上的王蘭。王蘭還不會接糖，他索性放在她面前的被帶里。之后，他掏出香煙，遞給老蘭頭一支。老老頭滿臉堆笑，邊接煙邊說，我抽旱煙！我抽旱煙！矮個子掏出廣州打火機(jī)，給老蘭頭把煙點(diǎn)上。老蘭頭吸了一口煙說：“不押你手！不押你手！快請家去！”
蘭姐趕鄉(xiāng)場賣席子回來，已是太陽落坡的時候。丈夫告訴她這倆人是他做牛馬生意認(rèn)識的朋友，布依族，水沖（地名）的。他們今天就是從水沖來，在那里買的牛，明天拉到青山古鎮(zhèn)牛馬市場去賣。
蘭姐雞圈里捉來一只雞，宰殺、脫毛、爆炒、高壓，一會兒就弄了一個清湯火鍋。他們男的四人喝酒聊天，蘭姐和母親吃飯。卷毛和矮個子說話時用的是布依話，聽不懂；和蘭姐一家對話時用的是到生不熟的漢話。
蘭姐把大的兩個兒子喂飽飯，又把小的孩子喂飽奶，好在三個孩子都是關(guān)門瞌睡，一會兒便抱去床上睡了。
品酒的品過一巡又來一巡，煙、酒、茶輪番上演，包括老蘭頭，漸漸地都喝高了，情更深義更重，越扯話越多。婆婆陪不過，去睡了；蘭姐實在陪不過，打了招呼也去睡了。
后來，借著酒意，三個生意伙伴竟然在老蘭頭的見證下打起了老庚。老蘭頭為他們焚香點(diǎn)燭，在家神面前磕了頭，之后又接著喝酒。這酒是老蘭頭自家釀造的天鍋包谷酒，酒精度雖然不高，但后頸大，四人喝著喝著就爬在桌子上睡著了，直至第二天早上才一個個醒來。蘭姐給每人煮了一碗面條，丈夫便與他的兩個老庚趕著牛上青山牛馬市場了。
這一次，王小興和他的兩個老庚從青山賣；貋恚诩依锿媪艘粋多禮拜。不過他們白天基本上是睡覺，晚上說去拜訪朋友，一般要很晚才回來，回來又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才去睡。蘭姐想這做生意也不容易，要跑那么多的路；丈夫與他們既然都是老庚弟兄了，一回生二回熟，來去也就不管他們男人的事了；不忙的時候就給他們煮飯吃，她和母親忙著織草席的時候，他們?nèi)司妥约簞邮种箫堊霾肆恕?/span>
這天，蘭姐和村里的婆姨們趕鄉(xiāng)場賣席子回來，一路閑聊。小鳳說她母親病了，今晚上請司娘來跳神，讓蘭姐幫忙她煮飯做菜。蘭姐說王小興出門買牛去了，她把三個孩子早早哄睡了就來幫手。小鳳問前幾天來她家那兩個水戶（布依族）是誰？蘭姐說是王小興在外買牛認(rèn)識的朋友，后來打了老庚。
這幫婆姨到家，月亮已經(jīng)冒出山嘴了。
飯菜都是母親煮好的，吃了飯，蘭姐把三個睡關(guān)門瞌睡的孩子抱去睡了，對母親說，今夜就不織草席了，小鳳家有司娘給她母親跳大神，請她去幫忙。母親說，寨鄰老幼的，幫人也是幫自己，去吧。
小鳳家堂屋里擠滿了看鬧熱的人。堂屋的家神面前擺了一張八仙桌，圍著一塊畫著八卦圖的布，桌子上放著一把裝滿包谷的斗，斗上又放著一把運(yùn)子，運(yùn)子上插著梅山會上“三宵娘娘”牌位，牌位前插著香燭，運(yùn)子里，一沓100元票面的人民幣卷成圓筒插在米中。蘭姐知道，那是“利師錢”，也是謝禮，做完事情便歸司娘婆。
一個30來歲的女人，身材窈窕，身穿八卦衣，系著花布“戰(zhàn)裙”。她從一個布包里拿出牛角、司刀、響鈴、令牌等“作法”物件，放在桌子上。小鳳告訴蘭姐，這司娘是張家坡的，叫張美珍，丈夫在信用社工作，找了個小三養(yǎng)在縣城。丈夫幾次找她離婚，她就是不離，那男人便不再給她生活費(fèi)，動輸毆打、虐待。她把七歲的女兒丟給公公婆婆，找個老司娘做師父，學(xué)了這門手藝，香火旺得很。給人算命，一算一個準(zhǔn)；給人禳解設(shè)送，一送一個好，請得不落離（沒有空），人們送她個外號叫“張半仙”呢！
請師、踩罡步、打粉火、撈油鍋、續(xù)魂、送茅人……張半仙一臺接著一臺，跳得大汗淋漓。要?dú)㈦u了，她唱：門坎高，門坎低，門坎底下好xx；不對！不對！是門坎底下好殺雞！引得滿堂屋哄堂大笑。事后張半仙告訴大家：羞神，羞神，不羞不靈！
這一夜“張半仙”直跳到雞叫頭遍才結(jié)束。正準(zhǔn)備宵夜（吃飯），村東頭的虎子急匆匆闖進(jìn)來說，他家3頭大水牛被盜了，請大家?guī)兔θプ芬蛔罚?/span>
情況緊急，屋里“呼啦”一下便散了。蘭姐亦回家找了電筒，和一幫婆姨在村周圍的山上找了一圈，一無所獲，于是又在小鳳的邀請下到她家吃飯。
